当她兴冲冲地来到了山顶,才看见那银色的光,乃是镶在一座石室四周壁上的白铜镜片所反映出来的。
在一片松柏长青树的中央,有一座几乎都要朽坍下来的木架门,其上悬有一块写着“云海山房”四个古篆的匾额。
冷剑铁娥伫立门前,端详甚久,却看不出丝毫的彩气来,因为据她所知,三月八日,是这“云海山房”开房的盛会之期,尽管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此事,但这里却应该有人接引才对。
铁娥看了甚久,就走进了木架门,在一条碎石的山道上,集满了枯叶,足踏上去发出一片吱吱嚓嚓声。
她一直来到了山房前面,才发现这名为“云海山房”的地方,其实和一座古刹也相差不多。
在敞开着的两扇黑漆大门前,立有一方长有三尺左右的红漆木牌,其上漆着“开房”两个大字。
铁娥点了点头,心说这就不错了。
进门后,右面有一个鼓架,架上有一面皮鼓,鼓锤就悬在鼓下,铁娥拿起了鼓锤,在鼓上轻轻击了一下,那皮鼓发出了“咚”的一声。
铁娥还要再击第二下,就见右面一道白木小门“吱”一声打开了,由其内步出了一个年在五旬以上的老和尚来。
这和尚瘦高的身材,一身灰色肥大僧衣,颈悬念珠,足踏芒鞋,清癯的面容,很像是一个苦行持节的高僧。
他乍然看见了铁娥,似乎呆了一呆,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女施主因何击鼓?须知山房封关谢客,已有数十春秋,女施主莫非不知道么?”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并非是朝山进香来的,是因为你们三年一参的时日到了,故此……”
老和尚面色立时带出些惊愕之色来,上下看了她一眼,口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莫要误听传言,敝山房哪有什么三年一参的规矩,这都是一般人无中生有的谣传!”
铁娥呆了一呆,忽然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以为我是个女流,不便接纳么?”
老和尚呵呵一笑,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说笑了!”
铁娥怒声道:“那么门前那‘开房’二字又是何意?”
老和尚略一沉吟,道:“那是敝山房自行参拜,开坛颁经之日的标示。女施主,你请回去吧!”
铁娥冷笑道:“云海老人三年一晤有缘,难道也是谣传不成?”
老和尚又是一惊,徐徐地道:“老祖宗坐化多年,肉身成佛,点化有缘,更是无稽!”
说话时,和尚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层愤怒的凶焰,偏偏铁娥生就倔强个性,她认定这和尚是有意搪塞,不禁更是有气,当时冷然道:“云海老人,立铜表公告天下,凡过得悬镜廊者,皆可参见,老和尚你又为何如此刁难,实在令人不解!”
和尚那两团白雪似的眉毛,霍地一扬,拂袖道:“女施主你也太罗唆了!”
说罢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双目微合道:“海一送客,女施主请自去吧!”
铁娥想不到这和尚,竟然说出如此逐客话来,她生性孤傲,如何忍受得住,不由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只观赏一下贵山房室内宝像就走好了!”
随即,轻移莲步,直向堂内行去。
海一和尚见状又上前一步,断然道:“站住!”
铁娥冷冷一笑,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她那双剪水双瞳里,射出了凌人的精芒。
海一叹息了一声,道:“女施主,实在对你说吧,你所说,并非皆是谣传,只是老祖宗早在月前曾经显兆,今日之会,只候一个有缘的善士,任何人不得参见,是以山房没有张灯结彩,女施主,你请走吧!”
冷剑钦娥蛾眉一挑,冷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和尚却信口胡说,我怎能信得过你?”
和尚愤然道:“老衲是据实相告,信不信由你!”
铁娥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信呢?”
海一和尚心中念了一声佛,他生平未曾见过如此动人的女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刁顽的女人,可是职责所在,却又不能马虎其事,当时好不为难。
铁娥之言,分明已有意为敌,海一岂能不知?他顿了顿,忍气吞声道:“姑娘你小小年纪,怎知道冒犯了山房祖师爷的后果,老衲好言相劝,速速去吧!”
铁娥徐徐前行了几步,道,“大和尚,我是践约而来,贵山房既立铜表在先,怎能出尔反尔!”
海一嘿嘿一笑道:“姑娘如果一定任性行事,老衲说不得也只有强行逐客了!”
冷剑铁娥微微笑道:“我早知道有这么一手!”
说到此,面色一寒,道:“大和尚,老实说,姑娘我如没有制胜的把握,也就不会来龟山现丑了。”
海一后退了一步,面色赤红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通上名来。”
铁娥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和尚吃了一惊,口中又宣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原来是铁女侠,老衲久仰大名了。令尊铁云,四十年前,曾与祖师爷有过一面之缘,据说令尊铁先生,对祖师爷犹执弟子之礼,怎么姑娘你却如此放肆?”
说时,这位海一大师面上带出了一种凛然怒色,铁娥却冷哼了一声,冰冷地道:“和尚你又错了,铁先生是铁先生,铁娥是铁娥,不可混为一谈。”
海一茫然道:“莫非铁大侠不是姑娘你的……”
铁娥双眉一挑道:“完全无关!”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海一大师不禁为之一愕,嘿嘿笑道:“老衲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不过无论如何,这山房规矩是坏不得的!”
说着横移几步,正正地挡在了铁娥前路,双手合十,身形岸然不动。
冷剑铁娥右手向下微微一沉,道:“大和尚,你还是闪开的好!”
海一面如铁石,毫不动容。
铁娥冷冷一笑,移步而前,海一终又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铁姑娘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落,右手肥大的袖沿,呼噜嗜向着铁娥肩头上拂了过来。
铁娥玉手一抬,尖尖玉指,向前一挺,忽地一股冷风,直向着海一大师“曲尺穴”上射去。
海一面色一变,退后了一步。他已识出铁娥所发的指力,正是当年铁云震慑武林的“乾坤指”,如若为她点中,那还了得!
他身形一退,铁娥却翩然而进,她双手向外一推,凌劲的掌风,已把山房大厅内的两扇红门震得霍然而开,发出了“梆当”一声巨响。
铁娥莲足一点,飞身而入,海一断喝道:“好大胆的姑娘!”
身形疾射,自后猛扑了上来,一双大手同时一抖,使出禅首功夫“大手印”,照定铁娥肩头上拍抓了下来。
铁娥娇躯猛然一转,那冷艳的脸上,已现出无限杀机,海一方自心中一凛,她己玉腕一分,以掌缘向海一两脉上切去。
她认位极准,掌劲切处,竟是分毫不差,海一大师芒鞋一顿,身子拔起来,用云中现掌,一掌反向铁娥面门上劈来。
可是铁娥似乎早已防有此一着,他身子刚起,忽然发现铁娥身子一缩,他就知道不妙了。
这刹那之间,铁娥就像是卷起的浪花一般,身子向外一弹,便到了海一背后。
海一大师再想转身,已嫌不及,顿为铁娥十指尖尖的一双玉手,双双插中在两肋之上。
总算是铁娥手下留情,并没有使出内力,可是这种“分筋错骨手”,已使得海一大师承受不了,只见他在打了一个寒战之后,身子就像是具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再动了!
铁娥以分筋错骨手,制住了海一大师,娇躯向外一飘,猛抬头忽见迎面立着一个皓首赤眉的矮胖和尚。
这和尚一身白衣,双目如炬,朝天鼻下,是一张微微掀起的巨口,看起来有点怪相。
铁娥冷冷一笑道,“大师父,你也要拦阻我么?”
胖和尚冷冷地道:“铁氏不传之秘果然高人一等,看来敝山房是无人阻得住姑娘了!”
铁娥面色微红道:“我不是来生事的!”
胖和尚点头苦笑道:“姑娘自然不是来生事的,不过……唉,老衲只有对姑娘微透一点禅机,云海老宗师今天所要会的,并非是一个女人,姑娘你又何必自讨无趣?”
铁娥冷笑道:“老宗师,所要会的又是何人?”
胖和尚双手合十,喃喃道:“此人三木之根,两袖云从,富贵中来,天曲送去,一生高超,只打不开一个‘情’字!”
铁娥面色一沉道:“谁管他这些,这人武功如何?”
胖和尚双手合十,微笑道:“令尊昔年造坊山房,老宗师破格接见,见其艺后,许了一个‘优’字!此人却当得一个‘超’字!”
铁娥冷冷道:“优和超又有什么区别?”
胖和尚道:“阿弥陀佛,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天下武技门类繁多,能人无数,而如此众多的能人之中,真正入流的却是少之又少,而入流者,能达到‘七字歌’品级的,更是罕若晨星了!”
铁娥秀眉微颦,这倒是她以前未曾听说过的,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问道:“七字歌又是什么?”
胖和尚冷冷一笑道:“这七字歌是:圣、上、超、优、高、平、凡。”
铁娥不由面色一变,道:“这么说,今日来会之人,其武功竟较当年……铁先生还要高么?”
胖和尚点头道,“略胜一筹!”
铁娥呆了一呆,遂凌厉道:“我方才施展的武功,和尚你可曾看见了?”
胖和尚点头道:“看到了,的确高明!”
铁娥哼了一声,道:“和尚,你看我可以算得上七字歌中,哪一等级?”
胖和尚嘻嘻冷笑道:“入七字歌者,普天下实不多见,老衲虽不能明断,但就姑娘适才所展武功看来,勉强可以当得上一个‘平’字!”
铁娥大怒,蛾眉一竖道:“和尚你满口胡言,快快闪开路,我要过‘悬镜廊’,你莫要阻挡,否则可就怪不得我掌下无情了!”
胖和尚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你一定要闯,老衲也不会阻你,只是这悬镜廊非比等闲,就连老衲居此数十春秋,却也未敢轻易尝试,是以至今犹未通过,虽然姑娘武功较老衲要高一筹,可是却也未必能成呢!”
铁娥冷冷笑道:“和尚你多虑了,我只是问你,如果我通过了悬镜廊,可容我参见云海老宗师么?”
胖和尚呆了一呆,道:“如通过,按理是可以晋见宗师老人的,不过……”
铁娥杏目一瞪道:“还有什么不过?”
胖和尚嘻嘻一笑道:“也罢,姑娘如真通过了悬镜廊,老朽拼着降罪,也带领姑娘入见宗师就是。”
铁娥喜道:“一言为定?”
胖和尚不悦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话说在前面,老宗师多半是不会见你的!”
铁娥哼道:“你只带我入见,至于他见我不见,是他的事情!”
胖和尚见她对云海老人如此出言随便,着实吃了一惊,心想此女年纪轻轻,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真怪事也。
想到此,这胖僧双手合十喃哺念道:“阿弥陀佛,姑娘请随我来!”
铁娥忽然笑问“和尚,我还不知你法号怎么称呼,等一会我通过之后,还要找你呢!”
胖和尚点了点头,道:“老朽乃此山房住持大师,法号‘海禅”,姑娘记住了!”
铁娥点头道:“忘不了!”
海禅大师忽然想起一事,驻足道:“海一师弟穴道受制过久,只怕有损,可否请姑娘为他解开?”
铁娥冷哼道:“大师父何不自己动手?”
海禅大师面色一红,喟然道:“不瞒姑娘说,贵门独特点穴手法,江湖鲜见,老衲自忖无此能力!”
铁娥轻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说罢娇躯微侧,旋风般掠到了海一大师身边,玉手向海一肩上一搭,清叱了一声:
“去!”
双手一抖,把那海一像球似地抛了出去,只见他瘦长的身子着地一滚,立起时,穴道竟已解开了。
海禅大师呆了一呆,叹息道:“名家手法,毕竟不凡,只是以此来对付出家人,却未免太过分了!”
铁娥秀眉微扬道:“大师父你少说废话,快快带我进去吧。”
海禅大师面色一沉,道:“好!”
随即身子一转,大步向内院行去,铁娥一声不响地紧随在后,后院里有许多参天的古树,地面上积满了落叶。
二人来至一排梧桐树前,海禅大师独自前行,铁娥忽然叱道:“且慢!”
海禅大师白眉一皱道:“姑娘何事?”
铁娥冷冷一笑,只见她双手一分,已把面前两棵梧桐树推得弯了下去,他身子却在这一刹那间,猛地腾拔而起,飘出了五六丈以外。
她身子落地站定之后,冷冷道:“大师父这是何意?”
海禅大师嘻嘻一笑道:“姑娘既识破了‘双桐阵’,当可进入‘悬镜廊’了,恕老衲不送了!”
说罢面上带出一种戚戚之色,合十拜了一拜。
铁娥杏目圆睁,厉声道:“悬镜廊究竟在哪里?”
海禅大师呵呵一笑,道:“姑娘已来至廊前,还问些什么?老衲最后再奉劝一句,姑娘入廊之前最好三思,万一被困其内,除非另有高人入内援救,否则姑娘终生沦陷,任何人无法可施!”
铁娥冷笑道:“你太多言了。”
语毕猛地转过身去,果见两列树间,搭有一个茅草小棚,走近一看,茅棚下,悬有一方铜像,镜上有两句禅语:
“青天明镜
苦禅费思”
铁娥端详甚久,也不大明白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为即闪身而入,眼前是一道黑色石块砌成的廊洞,洞前立有一个俗家装束的青年人。
这青年乍见铁娥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是过廊来的吗?”
铁娥停步颔首道:“正是。”
那俗家青年搔了一下首,道:“怪事,不该是你来的呀!”
铁娥实在是不耐这么许多人盘问罗嗦,不由蛾眉一竖道:“海禅和尚已准我进来,你又何必废话,快闪开!”
说罢足下一顿,已来到了洞口之前,双手一翻,直向那俗家青年身上击去,那青年吓得忙自闪开,一面大声道:“姑娘,你且慢入内,我有话要关照你!”
可是铁娥一心闯关,哪里有心情去听他说些什么,当时双手用力在洞门上一推,才发现两扇门竟是钢铁所铸,十分沉重。
尽管如此,在铁娥沉实的掌力之下,铁门还是被震开了,铁门一开,立时就有一股阴森森的冷风涌出来,难怪,这古廊已有多年没沾过人气了。
冷剑铁娥震开铁门,身形荡然而入,她技高胆大,自负极高,丝毫也未把这“悬镜廊”
看在眼内,身方进入,只听得“梆当”一声大响,身后的铁门,竟然自行关上了。
铁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竟然是伸手不辨五指,她自幼随父,在“夜视”方面,是下过相当工夫的,只是人从明处乍入黑暗,一时之间总不易辨物。
她背门而立,微微闭起了眸子,少停开目,果然情形有了改变。
首先,她发现这道廊子内,立有无数人形皮偶。
这些皮人看起来,几乎是和真实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姿态各异,有些却是一般人所不能模仿出来的。
这些皮人,是被装置在各个不同的角度上,有立有坐,有卧有伏,甚至悬在空中,龙伸虎踞,不一而足。
铁娥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底,她己猜出,这些皮偶必是当初云海老人亲手制作安置的,每个皮人身上必暗藏一手极厉害的奇招,是以这多年以来,未闻有人能通过此廊的,今天自己贸然走入,要是通它不过,传扬出去,可真是大大地丢人了。
铁娥如此一想,禁不住微微吃惊,同时也有些后悔。
不过这种感觉,是极为短暂的,很快便消失了。
她一直不动,静静地观察着这些人偶,足足有半盏茶之久,才看出了皮人之数,统共是一百零八具。
一百零八个皮人,就有一百零八个不同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力已能完全适应,暗廊内也就越发地显得清朗,这时她更看出,在这曲折的长廊两边,竟然安有无数面小如贝壳似的镜面!
由于这些镜面相互映照出来的微光,才为这暗道内增添了一些光亮。
铁娥观察到此,心中充满了信心,她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到,足下所踩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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