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老人身子微微战抖了一下,长叹道:“老实说,我对他们两个,也是黔驴技穷了,如果这一次,你再失败,我永远也无法再能制服他们二人了,他们两个就像是两枚钢针,深深的刺着我。这件事如不能获得解决,我将永生也成不了正果,我所积修善功,也永远弥补不了他们所为的恶,这样日积月累,真是不堪设想!”
忽然,老人眸子又复大开,目光如电的道:“我现在选中了你,是因为你具有异于常人的禀赋和才智,郭飞鸿,你肯承担下这个任务,为佛门完成一件万世功德的善举么?”
郭飞鸿剑眉一扬,叩首道:“弟子但听佛祖吩咐,万死不辞!”
云海老人冷冷的道:“很好,你抬头看来!”
飞鸿依言抬头,却是没有看见什么,只听老人森森的一笑,道:“郭飞鸿,我今赠你‘如玉金市令’一枚,此令至处,就如同我本人在场一般,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遗失!”
飞鸿应了一声,却久久不见老人赐下,正感奇怪,忽见老人黄蜡似的前额上,突然起了几道裂纹,落下了一片油泥,泥层落下之后,印堂正中,现出了鹅卵般圆的一枚闪闪金币。
老人说明道:“此令江湖上知道的人固是极少,可是凡是知道的,无不礼敬有加,就是我那两个拜弟,也要顾忌三分,这百年来,我未曾示人,你拿去吧!”
飞鸿恭敬地拜了一拜,正要上前接去,忽见那枚金市,在老人前额上一转,顺其身子一路而下,咕咕噜噜一直滚到了他的足前,才停住不动。
云海老人沉声道:“拾起来吧!”
飞鸿伸手把那枚金市抬起来,只觉得入手分量甚重,其上刻着很多图形字迹,当时也不及细看,匆匆收起。
他忽然想起前情,恭声问道:“请问佛祖,这两位老怪的大名如何称呼,住在何方?”
云海老人冷然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正是说的这四个人的姓名,前一句是指‘铁翅雁’公孙羽和‘矮仙人’尚南飞,这两个人如今已不在人世,他们两个是你左面的那两个石像!”
飞鸿闻言看去,见是那高矮两个老叟,云海老人顿了顿,又道:“花明水石秀,是指‘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
郭飞鸿闻言到此,忙又向右面那两尊石像望去,老人冷然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此二人都还健在,虽年迈,凶恶更甚当年,你要特别留心!”
飞鸿仔细打最着那两尊石像,发现那状似书生模样的人,果然现有几分病容,而那个冻水石秀郎,则带者几分木讷。
云海老人又道:“你注意看此二人的样子,尽管岁月悠悠,这样子是不会变的,病书生花明,喜着红衣,石秀郎状似呆愚,都很易辨认!”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郭飞鸿,你要特别注意,对此二人,万万不可力敌,你虽已武技不凡,可是在这两个老怪眼中有来,你还差得远,我今授你绝技四手,你要细心体会。”
飞鸿心中一惊,大喜道:“弟子拜受了!”
才说完,就见云海老人右手大袖缓缓举起来,左手骈二指,由右手袖下慢慢递出,上下划了一道线。
飞鸿此时意念集中,他本智力极高,老人虽是随便的比了一比,可是他立刻识透了这招式内所含的无穷奥妙,并牢记在心中。
云海老人放下了手,回归原式,遂又展开了第二种手法,那双瘦手并排伸出,由上而下,像波浪似的,一连按推了四次,双手才又复归原位。
郭飞鸿领会了这两个招式之后,内心已把这位带发修行的老佛祖,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只听云海老人又道:“你要记住,这两招,仅仅限于用以对付病书生花明的!”
飞鸿方自答应了一声,就又听得老人长吁了一声接着道:“我枯坐多年,乍动身手,已显得不十分灵活了,你必需要领会我招式中的内涵,加以活用,才能发挥完全的威力,否则这些招式,不过是徒具形式,也就无足为奇了!”
说时右手忽出,在上方微微一拍,又在正中虚抓了一下,接着左手平着向外一分。
同时口中轻轻吐气道:“大风来兮!”
紧接着他双手如同压下什么东西似地向下一按,等到双手到了脐下的部位时,忽然指尖一挑,就像一双燕子似地向外伸了出米。
至此为止,另两招也已经施展完了。
云海老人口中轻轻念了一句:“乳飞双飞!”
这时郭飞鸿牢牢实实的把这四种手法记在了心中,老人虽只是象征性地比划了一遍,可是聪颖过人的郭飞鸿,已能完全领悟了其中的奥秘真谛。
云海演完了这四种手法之后,沉声道:“这四种手法,都是我苦思多年领悟出来的异招,配合你的内功施展,就相当可观了!”
“这头两招,”老人顿了一下,接下去道:“是一种含蓄的功力精髓,是以静制动的,我为它取名为‘海天一线’和‘小风惹浪’,你要记住,这两手招式,只能用以对付那病书生花明,至于后两手‘大风来兮’,‘乳燕双飞’,是用来对付冻水石秀郎的,你不可弄错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弟子已记下了!”
老人眸子又合了起来,只留下一条线,轻轻宣了一声佛号道:“现在我要你把这四手招式表演与我看一遍!”
飞鸿答应了一声,立时站起身来。
他一面口中报出招式的名字,一面把“海天一线”、“小风惹浪”以及“大风来兮”、“乳燕双飞”,各自演习了一遍,他一气演出,那种样子几乎和云海老人所表演的一模一样,且从容如意之极。
看他演完了这四种手法之后,云海老人发出了一声长叹,道:“你智力过人,果然不负我一番期望,孩子,对付这两个老怪,你必须要镇定,不可现出丝毫慌张,尤其注意,以上我所传你的四种手法,不可用老了,否则你是瞒不过他们两个人的!”
郭飞鸿此刻已为云海老人的诸般异态引起了极大的兴趣,他确定老人是当今宇内一个少见的奇人,自己蒙他开启迷津,传授绝功,真是缘分不浅。
这时,那云海老人一双眸子,已完全合了起来,恢复了先前状态。
他像是干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一般,长长吁了一口气,徐徐地道:“待这件善功做成之后,我也该撒手西去了。”
飞鸿心中一动道:“老佛祖此话何意?”
云海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自古没有不落发而成佛的和尚,孩子,我之所以如今仍然未曾剃发,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未能了结!”
说着,冷森森地一笑又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飞鸿心中怦然一跳,讷讷道:“佛祖的意思是……”
云海冷冷地道:“不错,这件事完全交给你作了,孩子,你要硬下心来,当你想到,在这两个人手下惨死的人,已可堆积成山时,你就不会吝啬你手中的剑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万一要是不能成功,弟子也只有一死以谢佛祖知遇之恩了!”
云海又道:“你要慎重你这条生命,果真如此,天道何在?阿弥陀佛!”
说到此,山房内“当!当!”响起了两声钟声。
云海老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道:“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山房冷寂,久疏贵客,今日与你一会,我将不再见任何人了!”
飞鸿见云海说时,身子又回复了来时枯坐的神情,黄蜡似的脸上,即使连皱纹也消失了,他知道老人已有了谢客的表示,自己不便再久留了。
想到这里,郭飞鸿恭敬的跪地叩了个头道:“弟子告辞了!”
云海老人双目未开,轻轻的叹了一声道:“铁娥任性,招难必多,这是她咎由自取,你本性多情,一涉其间,只怕不能自拔,慎之,慎之!”
飞鸿打了一个冷战,正想多问几句,老人已又道:“你去吧,三年之后的今天,来此见我,必要时,我也许会设法找你,去吧!”
郭飞鸿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而出。
他推门来到院中,却见海禅大师同着灵哥儿正待立在院外,距离云海禅房甚远,那海禅远远见飞鸿过来,合十一揖道:“恭喜施主了!”
飞鸿合十还礼,道:“多谢大师接引!”
灵哥儿下上打量着飞鸿,奇怪的道:“咦!郭相公,你觉得与来时有什么不同么?”
飞鸿一怔,摇头道:“没有呀!”
灵哥儿哈哈一笑,弯下身子打了一躬道:“郭相公,我该恭喜你了!”
飞鸿愈觉不解,不由望着灵哥儿发呆,那海禅也甚觉奇怪的看着灵哥儿道:“你又在说笑了!”
灵哥几一双大眼睛一翻,晃着头道:“说笑?郭相公身浴佛光,你大和尚难道看不出来么?”
海禅经灵哥儿如此一提,不由一惊,当时双手在眸子上揉了一下,细细向着飞鸿打量了一阵,他面色立时大变,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竟是没有注意到此点,施主可谓之福缘不浅了!”
说罢,满脸现出钦慕之色,口中一连串地念着佛号,飞鸿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丝毫也不觉其异,当时奇道:“怎么我不觉得?”
海禅大师微微一笑道:“佛光启人智慧,如鱼之得水,施主少年之身,首次参佛,竟蒙老宗师如此恩待,后福不可限量了。”
飞鸿这才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果然一颗心灵明活泼,和来时忧急烦恼大是不同,只此一点,可得知自己蒙赐非浅了。
当时转过身子,心中默念,向着云海禅室深深一拜,再转回身来,向着海禅及灵哥儿合十道:“二位接渡大恩,请受我一拜!”
说罢又向着二人深深一拜,海禅及灵哥忙自闪开一边,不敢实受。飞鸿拜别告辞之后,大步向山房外行去。
郭飞鸿一路步下龟山,回想这一段奇异的遭遇,真正是不可思议。
可是当他想到了云海老人所说诸言,心中却又不胜担忧,忽然忆起老人赠与自己的那一枚“如意金市令”就取出细看了看。
那是一枚较常用的制钱大上两三倍的金钱,约有半分厚薄,正中凸出一个“令”字,在这个令字的四周,则有一圈小字为:“五湖四海通行”。
反过来正中还有一个“信”字,四周雕着一串念珠,也有几个字,写的是:“行脚迹遍天下。”
飞鸿细看甚久,忖思道:“此令必是老人当年的一件信物,他珍视多年,刻不离身,如今竟慷慨地赠予了自己,也由此可见,他对自己是如何的恩重了。
由这枚金市令,使他又想到了老人所交付与自己的这一重大任务,他脑子里想着病书生花明与冻水石秀郎这两个人物,听老人口气,这两个怪人,如今都已是寿高过百的老人了。
此二人当年既与云海老人平行同辈,其武功当可想而知,自己对于此二人,可真是要慎重处理了,而天下这么大,要去找这两个销声匿迹已久的人,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此,他呆了一呆,当时收起了金市令,不知何时,已来到龟山脚下,目睹着洪泽湖水,澄碧如同是一片碧绿的翡翠,湖上的渔船又在开始作业了,欸乃声中,渔歌互答,龟山脚下,正有几个舟子系舟小憩,其中之一,看见了飞鸿,立即含笑道:“相公要渡湖么?六个钱就够了,我们就便送你一程!”
飞鸿忽然想到了来时是由楚青青摇舟送来的,此刻不知她上否仍在附近相候?
当时忙走到湖边,四下望了望,却不见楚青青的踪影,心中不由得兴起了一阵怅然的感觉。
他只得登上了一艘渔舟,向对岸驶去,在途中,他不禁又想到了冷剑铁娥……云海老人之言是不错的,此女当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只一想到了铁娥,她那长身玉立的身材,明澈的一双大眼睛,那苍白的面颊,便浮现眼前,这姑娘是多么的扣人心弦,令人永远忘不了啊!
郭飞鸿尚能依稀的记得在云海山房老人以“大轮回佛法”,使得自己忽然忆起的几个前世故人,虽然他已不能记得前生之事,可是白衣女石绿珠以及粉衣女江竹君,却仍在自己念中。
这时,沐浴在习习的湖风里,他想到了铁娥,也想到了唐霜青,不禁一时感慨万千。
在他此刻意念之中,唐霜青虽和自己结识在先,可是自己与她不过是青楼两面之缘,而限于当时场所,情景,虽觉其风华绝代,谈吐不俗,终究是相识不深,后来发觉其即是苏州闹得满城风雨的女贼之后,更打消了一些对她的好感,近年来,天涯海角,也就渐渐地把她给忘了,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拿来与铁娥相提并论的!
郭飞鸿这一霎时,想到了许多,内心真有无比的感触,对于铁蛾这个人,可真是一个谜,真正是摸不透,记得昔日病榻相守,那是何等一份真挚的感情,而今曾几何时,她竟会变得如此冷淡,简直视自己如同“陌路人”一般!
飞鸿想到这里,不禁又忆及云海老人之言,铁娥原是为自己两世殉情,自己亏负她委实也太多了,可是她如此倔强难以捉摸,简直无法亲近她,再想到离师之时,师父铁云那些托嘱自己的话,要自己务必娶她为妻,想到此,他那一颗心,愈发的感到不安了!
习习的江风,迎面吹过来,忽然使得他心中清醒了不少,再看所乘的渔舟,竟然是向着下流疾驰,并非是向对岸拢去,不禁心中一惊,当时大声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操舟的像是父子二人,一老一少,那个老的戴着一顶大斗笠,搓着一双干粗的手嘻嘻笑道:“大相公,前几天发了大水,水太急,船横不过去,所以只好向下游走一程,实在是没有办法!”
飞鸿打量这父子二人,倒像是作粗活的水上人家,也就没有发作。
说话之间,这条扁舟向下又行了里许,郭飞鸿扫目别的船只,见也有拢岸者,不由心中一动,他目光无意间扫向这艘船舟船尾,竟发现供着一个黄铜的小鼎,鼎内袅袅冒着黄烟。
飞鸿忽然明白了,这艘渔船定是参加了什么帮会组织,也许他们对自己是心怀歹意,当时上前一步,冷冷一笑道:“我现在就要靠岸,快快靠过去!”
那老船夫嘻嘻一笑道:“大相公,老实对你说吧,有几位朋友想要见一见大相公,所以……”
飞鸿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船夫胸衣上,老船夫吓得面上变色道:
“大相公饶命……这不是我的主意!”
飞鸿见这船夫如此一把年岁,不由心中一软,松开了手,冷冷笑道:“什么人要见我?”
船夫定了定神,用手向前一指道:“相公请看!”
飞鸿顺其手指处一望,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只顾得与他说话,竟不知水面上结集了大片的渔船,这些渔船少说也有数百艘之多,远远作势,竟然把自己这艘船围在了正中。
郭飞鸿朗笑了一声,再抬头前看,有一艘全黑的大船,停舶在湖心,大船上,立有两排赤着上身的汉子,雁翅似的排开,空出了正中的船舱,舱面上坐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
这时他所乘的渔舟,已然靠向了大船,大船上立时放下软梯,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气势汹汹的道:“朋友,老太爷有请,快上来吧!”
飞鸿方才一瞥之间,便觉得大船上几个人物甚是眼熟,此刻一听他如此一说,立即想起了大船上人,原来就是大湖帮的那几个主儿。
如此看来,想必是大湖帮为报那毁坛之仇,才会如此阵势。
这么想着,郭飞鸿倒也不慌,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倒要领教了!”
说罢右手轻扯长衣,已然腾身上了大船。
他身子方自落定,便有一个清瘦的短衣老者迎面走了过来,飞鸿细一打量,已认出了这人竟是大湖帮的向老太爷,此时看来,他那一张黄焦焦的老脸,正蕴含着无限的怒容!”
这位向老太爷站定身子,嘿嘿一笑,双拳一抱,高举过顶的揖了一揖道:“郭大侠,大侠客,久仰了!”
飞鸿一惊,倒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当时也回礼道:“向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