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距离较远,郭飞鸿不容易看见两个人的面貌,只看见这两个人,正在低头检视着四个箱子。
郭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轻轻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一些,这时他已能隐约听到船头六人是在说些什么。
那两个金色领中的人之一,这时发出一阵像山羊似的笑声道:“恭喜师妹,这四箱东西一缴上去,少不了是奇功一件,只是愚兄我也就愈发觉得惭愧了!”
他说话时,微微抬起脸来,灯光之下,郭飞鸿可以看出此人生着卡白卡白的一张长脸,当他说话之时,兔唇微启,露出了两枚金色的门牙!
他身边另一个较矮的人,更是貌相奇特,一头乱发,活像是方自牢房内出来的囚犯,在他背后,斜背着一口弯弯的奇形兵刃——“弧形剑”。
这个人此时也摇了一下大头,呵呵笑道:“人家都说长青岛上的墨蝴蝶唐霜青智勇双全,今日看来,师妹你果真是当之无愧,无怪乎金婆婆不远千里,亲自来接风了!”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暗影中的郭飞鸿心底自语,原来这个化名叫白芷的少女,本名是唐霜青,当下就暗暗记了下来。
墨蝴蝶唐霜青这时淡淡一笑道:“二位师兄何必取笑,这一次如不是金婆婆来此,小妹真是不堪设想,现在总算不负使命!”
瘦削汉子闻言直着嗓子冷笑道:“金婆婆已说过了,可是那个姓郭的小子?师妹你放下心来,那小子要没有找来,那是他的福气,他要是来了……”
说着,一呲他那两颗大金牙,狞笑了一声,接下去道:“我叫他知道我鬼脸常通的厉害!”
墨蝴蝶唐霜青闻言呆了呆,旋即苦笑道:“二师兄你误会了,其实那个姓郭的并没有什么大错,我们一走也就算了!”
常通嘻嘻一笑,看了一下天道:“师妹你辛苦了,进里面歇着去吧!”
唐霜青道:“婆婆怎么还不出来点货?”
话声方落,就听得左首那个大头长发的青年道:“婆婆来了!”
舱门开处,推出了一张靠背的轮椅,椅上盘坐着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舱面六人同时弯腰叫了一声:“金婆婆!”
这婆子此刻看来,似乎是面带病色。
她那双细长的眸子,几乎分辨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耳垂下的那双金环,闪闪放着亮光。
在她苍白的右手上,拿着一只象牙短杖,丝丝白发,为江风吹得飘起来,黑夜里看起来,真有几分令人惊怕。
她身上穿着一袭大红色的睡祆,自腰腹以下,却覆盖着一条黑色的毯子。
在他身后立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衣着很是朴素,她双手推动着轮椅,一直把金婆婆推送到了众人身前。
墨蝴蝶唐霜青这时独自上前一步,道:“婆婆病好些了没有?这四箱东西,请你老人家过目。”
金婆婆微微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来道:“清单!”
唐霜青立刻自身上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双手奉上,金婆婆接过之后,道了声:“掌灯!”
鬼脸常通连忙把灯笼移过一盏,立到她的身后。
金婆婆抬起头,向着两个黑衣汉子看了一眼,那两个汉子立时低头退了下去,甲板上只剩下了金婆婆、唐霜育、鬼脸常通以及那个大头长发的青年,还有春红和那个妇人。
这时金婆婆才冷冷的道:“冯大海,开箱子报货,要小心!”
那个大头长发青年应了一声:“是!”
随即上前蹲下身子,唐霜青却转对那个化名“春红”的姑娘:“柳莺,你去开箱子!”
那化名春红的姑娘答应了一声,由身上拿出了一串钥匙,过去把四口箱子的锁全开了。
冯大海遂打开了箱盖,看了看,口中报道:“海砂子一箱,重三百两,红白货各四十两,金针木耳各二十对!”
他一面不停的说着这些希奇古怪的名字,一面把一包包的东西由箱子里拿出来,金婆婆对每一样东西都注意的核对着,经她点头后,冯大海才又把那些东西一样样的收回箱内。
郭飞鸿不由暗自惊心,他虽不明白这些江湖黑话,可是却能猜出所报的名子,必定都是表示一种稀世奇珍,诸如珠玉翡翠之类。
四大箱东西,费了一段相当长时间,才一一验毕,重新装箱收好。
金婆婆收起小册子,向着墨蝴蝶唐霜青点了点头,道:“东西一样不少,足见你比往年细心多了。”
说到此,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闪烁的灯光之下,但见她那双细长的眸子忽地睁开来了,森森的道:“可是霜青,你犯了一项大错,你可知罪么?”
此言一出,非但在场诸人吃了一惊,就连暗影中的郭飞鸿也不由为之一怔。
墨蝴蝶唐霜青更是花容一变,立刻低头跪了下去,口口讷讷地道:“婆婆开恩!”
金婆婆伸出一只瘦手掠了一下头上的乱发,哈哈怪笑了几声,道:“你既知罪,我也就不罚你了,当初我是怎么关照你的,本门戒条第一条就是‘戒情’!你莫非忘了么?”
唐霜青打了一个哆嗦,她抬起头来,声音微抖地道:“婆婆我没有……”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自然你还没有,如不是我临时赶来,只怕你已坏了长青岛的大事了!”
唐霜青颤声道:“婆婆,弟子天大胆子也不敢泄露岛上机密……”
金婆婆摇手道:“你当然不敢,慢说你们都在祖师爷神位前歃血盟誓,岛主如此重用你们,就是没有这些规矩,你也休想随便……”
说到这里,她咳嗽了一声,阴森森的接下去道:“岛主对你不薄,你要是行为不检,而坏了岛上的事情,嘿嘿……”
那双闪闪有神的眸子向着唐霜青一扫,接道:“岛主的手段你应该知道,就是他老人家不亲自动手,我金婆婆也不会放过你!”
唐霜青连连战抖道:“是!是!”
金婆婆接着又嘿嘿一笑,冷然道:“那姓郭的小子,今后你不能再理他,要是有一点风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唐霜青,你可要小心!”
墨蝴蝶唐霜青低头一言不发,金婆婆狞笑着又道:“现在苏州地面上全知道这件事了,都知道宝华班的芷姐儿是个飞贼,这地方你以后也别再打算露面了,这是你一大失败!”
唐霜青仍然一言不发,金婆婆叹了一声道:“你起来吧!”
墨蝴蝶慢慢站了起来,金婆婆扫目向着左右看了一眼道:“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早起程的原因!”
鬼脸常通微微一笑道:“婆婆可是怕地面上的鹰爪子(官人)找麻烦?”
金婆婆冷笑了一声道:“简直是胡说,就凭他们那几块料还用得着担心?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是在躲避一个厉害的仇家!”
众人全是一惊,金婆婆又冷笑了一声,接道:“不过眼前并没有什么迹象显示这人来了,只是我听到了一点风声而已!”
鬼脸常通问道:“这人是谁?怎么我们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呢?”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详细情形,只有岛主一个人知道,我只是知道此人是岛主一个大敌,至于怎么结的仇,我也不清楚。”
冯大海睁大了眼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金婆婆微微闭上了眸子,哼了一声道:“我只知道这人姓铁,人家都叫他铁先生,叫什么名字,则知道的人很少!”
唐霜青秀眉微皱,道:“婆婆见过这个人没有?”
金婆婆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似乎对于这位“铁先生”有点害怕,接着讷讷道:“岛主只是关照我小心这个人,要我遇见这个人之时,无论如何要设法避开,不可正面与此人为敌!”
说到此,冷冷一笑道:“可是十几年来,从来我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怪人,我倒希望能会一会他,只是岛主之命又不便违背!”
她说到这里,用手中的象牙短杖,轻轻的在椅子上敲了一下,叹了一声道:“这件事不要再谈了,吩咐开船!”
说罢,她挥手命冯大海及鬼脸常通,把箱子抬进舱内,唐霜青身形纵起,向船尾掠了过来。
她口中叱迫:“周山开船!”
后舱内立时有人答应了一声,走出了二人,飞快地张帆起锚,这艘双桅六帆的金漆大船,开始徐徐的向江心移去。
墨蝴蝶唐霜青望着岸上,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身向舱内行去,也许她对于苏州城中的那位郭飞鸿,内心不无怀念吧!
江上吹的正是顺风,六面风帆被江风吹得满满的,船行甚是安稳迅速。
郭飞鸿慢慢由木桶后面移出身子,他此刻内心感到一些后悔,暗责自己未免太冒失了。
试想凭自己一人之力,又能作些什么?再说这条船,听他们口气,是往回程而行,到时候自己如何下去?又怎么藏身?
想着想着,他不由为之呆住了。
可是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不能摸清对方的巢穴,便无从着手对付,结果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一想,他内心就略为定下了些。
时已深夜,江面上行船寥寥,仰视河汉,但见天星点点,郭飞鸿算计一下时间,这艘船已开出了个把时辰了。
他左右前后打量了一阵,正要向内舱那边移,忽见眼前灯光摇晃着,走来了一个黑衣大汉子,口中嚷道:“关勇,该你的班啦!”
谁知叫了二三声,没有一点回声,这人口中咦了一声,又向前走了几步,用手上的灯四下照着。
郭飞鸿不由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死的那个汉子叫关勇不成?”
想到此,他不由硬下心来,暗忖着,只要这小子再敢走近几步,自己也说不得,只好也把他毙之掌下了。
也许是这人命不该绝,他只用灯四下照视,却未走过来。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三步井作两步的跑了过来,用灯向下照照,在一层帆布之下,他看到一双人脚。
这汉子又“啊”了一声,手中的灯笼一阵颤晃,摔在了地上,他舞臂大喊道:“不好啦,船上来了人啦,你们快来呀!”
郭飞鸿不禁紧咬了一下牙,正要腾身过去,却见船头连续的掠过来三个人,其中之一,正是鬼脸常通。
这常通那张吊客脸,在月光之下,更是怕人。
他低叱了声:“不许吵!”
说着身子一纵,便来到了关勇尸身旁边,道:“掌灯!”
他身后的那个汉子,忙把熄灭了的灯笼又点亮了,鬼脸常通掀开帆布,就着灯光细看了看,只见关勇面色一片青紫,七孔流血,早已身死多时。
鬼脸常通双眉微微向两下一挂,冷森森的道:“好厉害的手法!”
说到此,他猛地站起身来,冷然道:“这件事,先不要惊动了下面的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能逃过我常通的手去!”
他身边一个汉子面上变色道:“三爷,这人会在这条船上么?”
鬼脸常通冷冷一笑,没有答话,可是他那一双锐利的目光,却已开始向四周搜视起来。
他把身子向前移了几步,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招子未免太不亮了,在常二爷眼皮子底下,还没有你藏形的余地……”
说着森森地一笑,倏地抬头看看半空中的桅杆,道:“朋友,你以为常二爷就找不着你么?”
他说到这里,用右手微微把过长的下襟提起了一些,陡然一点双足,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蓦地把身子拔了起来,直向着第一根桅杆上落去!
黑夜里,常通这种身法,简直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鸟,待临近了桅杆顶尖处,他二臂平着一分,如平沙落雁似的已落足在桅杆梢头上。
这时天风呼呼,把他身上黑衣,以及他肩后的那领金色披风猎猎有声的飘起来,看来确是险到了极点。
郭飞鸿虽是藏身于暗处,可是鬼脸常通这些举动,他看得很清楚,这时见对方“无的放矢”,禁不住有些好笑,可是常通这一身轻功,却也令他暗自惊心。
常通单足点在桅杆顶尖,身子霍地一个倒翻,只以足尖勾挂在了第一片帆头上,头下脚上的,已把整个帆面都看在眼中。
这时,他已证实了第一根桅杆上没有人,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旋见他二臂一分,如同是一只剪空的燕子,就在他乍分二腕的同时,双足陡地一踹,已又把身子窜到了第二根桅杆之上。
这二根桅杆距离太许远近,可是常通身子直窜出去,就像伸手可及一般,丝毫不见他怎么吃力。
紧接着他身子一个倒仰之式,翩翩如桐叶飘空,已把身子落下了桅杆。
这时只见他那张吊客脸,变得更白了,他发出类如猫头鹰似的一声长笑道:“朋友,你要是逃得过常二爷的掌下,我常通名字倒着写,我们就看看谁狠吧!”
说着双掌就胸一抱,正要试着以劈空掌力,向四下逼打出去,就在这时,船头那边,忽然传来一阵乱嚣之声,有人大声的叫道:“常二爷,你看这条船是存心找我们的麻烦!”
鬼脸常通森森一笑,道:“这就是了!”
话声中,足下一连几个疾点,已施展“晴蜒点水”的轻功绝技,倏起倏落地来到了船头。
目光望处,只见大船前面两丈左右的地方,行驶着一艘搭有彩篷的小花船。
这种小船,通常是供人游湖用的,很少有人用来在长江里行驶,如此深夜,在大江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条游船,实在是令人惊异。
再看那船上的乘客,鬼脸常通更不禁暗暗的叫了声:“怪也!”
这条小花船上,除了一个撑船的汉子以外,就只有一个乘客,细看这个所谓的“乘客”,常通更不由暗暗皱了一下眉头。
却见那花船上设置甚是简单,仅一张方桌,一张靠背的卧椅如此而已。
靠船壁的两根细漆柱上,各自悬挂着一盏青光闪烁的松蕊油灯,小船上由于有了这两盏灯,亮光十足,使得附近的江水都变成了青碧之色。
这时,在那张舒适的靠背卧椅之上,躺着一个白衣白帽的文士模样的人物。
由年岁上看来,这人可能是五十左右,也可能是四十左右,很难判定。
他那瘦削的双颊,深深的凹下去,连内部的牙床,都清楚的由面皮上印出来。
在他那双乌溜溜,异常明亮的精目之上,却生着灰黑色、过长的一双黑眉毛,这个人非但是面色奇白,就连全身上下,也无一处不是白的,白的一尘不染。
这时他正躺在卧椅上,仿佛聚精会神的读者一本书,一双细腿,高高的放在方桌上,意态甚是悠然。
鬼脸常通看到此,忍着心中怒火,问左右道:“这条船来了多久了?我们走快一点也就是了!”
他身边一个黑衣汉子,此人名叫刘一虎,外号人称“铁胳膊”,这个人双臂上很有些蛮力,故才得到这么一个绰号。
他听了常通之言,双目圆睁道:“常二爷,你哪里知道,我己忍了他半天的气了,妈的,这条小船,显然是存心和我们找别扭,我们快他也快,我们慢他也慢!”
鬼脸常通冷冷一笑道:“这好办,你去吩咐停船!”
刘一虎怔了一下,旋即道:“好!看看谁横!”
说着他一抬腿,“扑通”一声,已把放在船头的一个大铁锚踢到了水中,接着招呼船尾管舵、管帆的,同时动手,风帆一转,这艘虎头大船,顿时就停住不动了。
铁锚下水,带出了极大的浪花。
眼望着面前的那艘彩篷小舟,在水上打着秋千,浪花高高地把它抬起来,又低低的把它栽下去,由于船身过小,看起来相当的惊险!
那个看书的老文土,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呵呵笑道:“老七,你是怎么撑船的呀?”
他说着,那只白玉也似的玉手,在方桌上微微一按,看起来是要扶住要倒的身子。
可奇怪的是,那动摇起伏的船身,竟然忽地不再摇动,而趋平稳,一任船底的浪花,如何的汹涌,船身却是平稳前行,绝不起伏。
当然这种情形,错非是明眼人,不会注意,连大船中的人竟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遂见那老书生回看一眼,嘻嘻一笑,以一种极难懂的甘陕口音道:“喂!老七,人家停下了,咱们也停下来歇一会儿吧,死赶个什么劲儿!”
那个叫老七的船夫,闻言一笑道:“小的还不是听你老的吩咐吗?”
一抬腿,“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