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他来九江,并非为作案而来。
柳依依壮烈殉难,死前,国华曾经向她表示过,要为她担负默默地传播火种的工作。
默默传播火种,这种工作是不容易从表现看到成绩的。向一两个人提一提民族大义;大庭广众问讽刺当政满人的奴化手段;向三两个人挑泼满人人关的国耻仇恨;都算是传播火种工作。这些,他都在默默地进行。
现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工作,他必须暂时放下,加有更重要的事等等他去做。
柳依依、高文玮、满天花雨那些人的死,在一个志在光复大汉河山的仁人志士来说,壮烈牺牲视死如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并不是难事,可说死得其所,含笑九泉。
可是,像雷霆剑范大鹏那种苑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令人肃然起敬。
而今,京师大批高手南来,旧案重追,第一步追查的线索,是搜捕雷霆剑。
雷霆剑已经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国华之外,全都不在人世了。
但国华并不知道自己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如果有人知道,或者柳依依的共他同志知道,而被京师来的鹰犬弄到手,其后果将万分严重,极可能被鹰犬们查出高文玮到江宁的事,那么,早晚会找到他的王家果园,找上江心洲去捉他王国华。
所以,他必须来。
他对雷霆剑所知有限,必须暗中跟在狂龙这群人的身旁,留心一切变化,了解每件事发生的经过始末。
他并非真的会飞,人毕竟不是能飞的怪物。
但他的轻功,确是神乎其神,几乎已臻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化境界。
昨晚潜伏江洲老店,在独院小厅聚会计议的十余名绝顶高手,也没发现他的踪影甚至在他发出异声之后,追出的高手们也仍无所见,可知他的轻功身法,比这群绝顶高手要高明多多。
在山脊的凋林下走动,用意是避开道路以免被人发现。
鹰犬们既然准备内外追织魂一剑,必定早已派人事先伺伏在吴家附近,而这条路是前往吴家的唯一道路,路上还能不派人监视或封锁?
终于,他看到了山下路旁的歇脚亭,居高临下,看得一目了然,虽然事实上不易看得真切。
同时,看到有人走动,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向歇脚亭接近,似乎脚下相当快捷,手中的竹杖点得甚快。
相距还在三里上下,看不真切。
他心中一动,立即离开山脊。晓色朦胧,他目力超人,但也仅能看到模糊的形影,和人的依稀轮廓。
他知道,走动的人必有可疑。
对于不寻常的事物,老江湖不会掉以轻心加以忽略的。
老村夫接近了歇脚亭,脚下速度来减。
“吱利利”鬼啸划空而至,啸声似乎发自亭左幽暗的凋林内,凄厉侧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老村夫一怔,脚下一慢,目光扫向凋林,最后投射在歇脚亭上。
亭柱后白影出现,踱出一个高大的白袍人,右手点了一根哭丧杖,仗头所系的招魂幡猩红如血。
“阁下能找出在下隐身在亭内,已经很了不起。”白袍人用刺耳的怪嗓音说:“这可以证明阁下是非常人,高手中的高手。”
“天下间会折向传音术的人为数不少,但在空旷的山林间仍能运用自如的人,却不多见。”老村夫站在路中冷冷地说:“看阁下的打扮、身材、啸声,想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无常罗侯光了,在下没弄错吧?”
“你没弄错,反而是我罗侯光倒料错了。”白无常缓步出亭:“协委大人陈老兄也料错了。他以为通风报信的人,必定是只配跑腿的小货色,却没料到竟然是行家高手。请教,你老兄高名上姓,尊号又如何称呼?”
“罗候光前,你没料错,狂龙陈百韬也没料错。”老村夫倒还沉静:“在下姓宫,确是一个只配跑腿的小货色,名更平常,宫一步,至于是快一步呢,抑或是慢一步,立可分晓。”
“官一步?倒真是没听说过。”白无常罗候光前的语气似乎颇感意外。
“你白无常没听说过的人多着呢。”
“好,就算你是宫一步,快与慢无关宏旨。现在,你是跟我白无常走呢,抑或是要在下把你弄个半死,再拖死狗似的拖回城去?”
“你瞧着办好了。”宫一步的罗汉竹杖徐徐升起,摆出要攻击的态势。
“我白无常的哭丧杖下,很少有活人。”
“在下听说过。”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心存侥幸,免得……”
“免得后悔嫌迟?”
“对。宫老兄,到底是谁派你前往杨家通风报信的?说吧,反正你早晚一定会说的。”白无常的哭丧杖也作势攻出,血红色的招魂幡在寒风中飘舞,不但可以敌人视线,也发出怪异的簌簌怪声乱人心神。
“很抱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可奉告。”宫一步客气地拒绝。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下……”
一声厉啸,哭丧杖突然劈面点出,血红色的招魂幡随杖向前一拂,罡风锐啸,劲气如潮,像是突然从阴司刮出一阵阴风,砭骨彻肌直撼内腑。
人影一闪即逝,宫一步似乎被强劲的阴风吹走了。
哭丧杖的杖尾接着反挑而上,一招两式攻势快速猛烈无比,可是,宫一步已先一刹那消失了。
宫一步,一步便失了踪,好快。
小径前面,突然黑影连闪,截住了淡淡掠来的黑影。
啪一声脆响,快速掠走的黑影是宫一步,被突然现身的两个黑影截住了。
罗汉竹杖被一柄比雁翎刀宽些,似金非金似木非本的外门兵器癣王令封住,竹杖反震斜升,宫一步也被震得斜飘丈外。
另一个人影恰好堵住,盘龙护手钩光临宫一步的双脚,又快又准,劲道惊人。
“你在我面前一步也走不了。”护手钩的主人钩发声随,身形一低占了有利的地位。
宫一步大惊,不等被震的身形落实,猛地吸腹收腿倒空翻,竹枝在翻腾时收回护住全身。三打一,三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白无常到了,哭丧杖捷途电闪。
“啪!”罗汉竹权碎成寸断而飞散。
招魂幡接着光临,蓬一声拍击在宫一步的腰背后,立即像网一样缠住了身躯。
“躺!”白无常沉叱,哭丧杖一带一沉。
“砰!”宫一步重重地掼倒,幡缠住了身躯,哭丧杖则重重地抵住了背脊。
“罗侯兄,带到偏僻处问口供,这里有咱们负责,等待其他的大鱼小鱼。”收了阎王今的人说完,身形一闪即没,消失在路旁的黑暗凋林内。
使用盘龙护手钩的人,也消失在路的另一边。
白无常快速地制了宫一步的软穴,挨了俘虏疾掠人亭后树林中。
天快亮了,东方已出现曙光。
宫一步被倒吊在一根横技下,辫子捆了一束枯枝。干了的松枝含有松脂,燃烧起来一定哗剥怪响,火焰特旺,烧得也快。
他开始摆动,像钟摆般荡来荡去。
白无常一手支着哭丧杖,一手握着点烯了的母指粗松枝,丑恶的面孔呈现残忍的狞笑。
“松枝一点燃,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白无常狞笑着说:“那时,你想招供,面孔也毁定了。宫老兄,再问你一声,你招不招?”
宫一步不徐不疾地摆动,白无常手中火焰跳动的松枝,每当荡过来时,松枝便作势接触发辫捆住的松枝。
“等在下面目全非的时候,你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宫一步咬牙切齿说:“你点火哟,我宫一步已经活了六十年,年登花甲,死了不算短命,你想在下会怕死吗?”
“好吧!你死就死吧!”白无常说:“反正陈大人根本就不需要口供,是谁吃里扒外暗通消息,他清楚得很,所以授权负责拦截的人任意处治传信的人。忍着些,宫老兄,火刑是相当痛苦的,嘿嘿嘿……”
阴冷声中,松枝的火焰,迎向荡来的那束松枝。
只要火焰接触,宫一步算是完了。
一颗飞蝗石破空而到,啪一声响,刚要接触松枝的松枝突然炸断,火星飞溅。林中一暗。
白无常吃了一惊,大喝一声,向右侧飞扑面出。
右方三丈外,一株大树干旁,站着一个朦胧的人影,看不清面目,只能看清穿了老羊皮祆,右手握了一根斑竹手杖轻轻地拂动。就因为手仗在动,所以才让白无常看到了他的存在。
哭丧杖攻击的目标,就是这个朦胧的人影。
杖即将及体,人影一晃即逝,显然是门在树后了。
“啪!”哭丧杖循势追击,击中了树干,断枯枝如雨般断堕,整株大树摇摇,树皮爆散。
树后人影冉冉后退,好快。
退走的人影突然加快,左闪右掠,但见人影此现彼没,三五移动,眨眼间便无影无踪。
白无常自以为是,认下方向狂追猛赶,不肯干休,但追出百步,再也看不见闪动的人影了。
“咦!到底是人是鬼?”他骇然停止追逐,感到心中发虚,脊背生寒。
鬼是追不上的,因为鬼会幻形变化,而且兔会捉弄人,被鬼捉弄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回头狂奔,心中暗凛。
果然不错,被倒吊逼供的宫一步已经不见了。树下,遗留有下来捆在发辫上的那捆枯枝。
凶名昭着以鬼王自居的白无常脸往哪儿放?
“哪一个贼王八戏弄我白无常?给我滚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羞怒地破口大骂。
空山寂寂,没有任何回音。
“有种你就给我滚出来,我白无常不拼死你这贼王八就不是娘养的。”他再次跳脚大骂。
三个朦胧的人影,循声急掠而来。
白无常在三十步外便看到了人影,心中一懔。
是三个女人,不是先前戏弄他的高大人影。
“你就是白无常?”在两丈外止步,为首的女郎沉声问,语气相当不客气。
“老夫的穿着,长相,谁不知老夫是白无常?”他拍拍胸膛:“贱女人,你……”
“你是玉树公子的爪牙。”
“老夫是他的长辈,听命于他老爹狂龙。”
“好,本姑娘就找你带口信。”
“小女人无礼!你……”
“这……纤云小筑的人……”白无常心中一跳,嗓音变了。
“你替本姑娘转告玉树公子姓陈的,叫他小心了,他无端向本姑娘撒野行凶,本姑娘与他没完没了。”
“你这是向狂龙挑战……”
“狂龙最好不要护犊,不然,哼!你可以走了,可别忘了把口信带到。”
“你在老夫面前狂够了。”白无常被激怒了:“武林朋友不愿与纤云小筑的女流之辈计较,你们却顺着竿子往上爬,越来越自以为了不起。小女人,你……”
白无常并不在意纤云筑的姑娘,只因为狂龙并不希望与纤云小筑的人结怨,以免影响捕拿逆犯的工作,甚至希望与纤云小筑的人攀上交情,树强敌不如交朋友来得有利,所以白无常忍下一口恶气与幻云打交道。
可是,幻云的态度越来越傲慢,他怎受得了?
人在羞恼之下最易冲动,一冒火就顿忘利害,老凶魔一怒之下,凶性大发,话未完,哭丧杖突然扫出,招魂幡挟凛冽罡风,向幻云卷去。
猝然出手攻共无备,按理即使一击落空,也将抢得机先,立于不败之地。
云的剑佩在腰间,仓猝间决难拔剑自卫,老凶魔稳占上风,这一击全力施展,威力万钧势在必得。
可是,青虹乍现,幻云已用不可思议的快速手法拔剑出鞘,修为已臻化境的白无常,竟然没看清她是如何将剑拔出的。
“嗤……啪啪!”剑气进发中,裂帛响与劲气并爆声齐发,招魂幡在青虹电闪中破裂、割散、飘飞。
电虹贴杖贯入,彻骨剑气及体。
白无常知道纤云筑的绝学威震武林,也知道幻云接下了玉树公子七剑,剑上的造指惊人,但没料到幻云比他想象中更高明,招魂幡一触剑气,他便知大事不妙,一场声怪叫,挫身暴退,杖舞起重重杖山,阻挡青虹的追击,极势急封中,快捷地急退,要退出剑影的笼罩。
杖比剑长了两倍,一寸长一寸强,剑决难攻入杖山锲入中枢还击。
封招急退,已表明老凶魔对幻云的剑术怀有强烈的戒心,也表明老凶被剑所震慑。心虚必定没有必胜的信心,信心缺乏斗志便直线下降,甚至会消失,也就必定会影响手脚的灵活。
青虹长驱直入,从杖山的空隙中排空而至。
虹影连绵吞吐,快得令人目眩。
第一剑、第二剑……
白无常形如疯狂,杖狂乱地吞吐扫劈,风生八步,暗劲如涌。一面封架一面闪动着急退,布起层层杖网。第五剑、第六剑……青虹终于再次破围锲出。
“哎呀……”白无常骇然惊叫杖猛地吐出以攻还攻,招发一出,倒跃两丈。
白无常的左胸心脏上方,近左胸的护身真气进发点上,一个剑孔。
是被幻云击中的,这一剑贯人白无常左胸,锋利的宝剑青虹大发神威,锋尖冲散了白无常的护身先天真气,人体近寸可怕极极。
“你如此而已。”幻云傲然说,如影附形跟到,青虹剑幻化逸彩流光,再次追击威力平空增加数倍。
白无常一声怪嚎,哭丧杖全力向袭来的虹影掷出,藉飞退的退势仰面着地,滚转半匝手脚并用,贴地窜入林木深处,忘了左胸中剑的痛楚,鼠窜而适。
幻云不愿用宝剑硬接掷来的沉重哭丧杖,闪身暂避,便失去紧迫追袭的好时机。
“穷寇莫追!”她制止两位跟来的女伴追赶:“林中幽暗,暗剑能防。”
大名鼎鼎的字内凶魔白无常,抢先突袭依然栽在一个小姑娘的剑下,可知狂龙不愿与纤云小筑结怨,自有其不得不忍耐的理由。
白无常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这一逃得性命,把纤云小筑的人恨入骨髓,在狂龙面前加油加酱全力挑拔,把救走宫一步的人咬定是幻云所为,狂龙终于失去耐性。
山脚下的吴家是一座富有园林之胜,建了十余座广厦的大宅,与附近的十余户农舍相较,不成比例,一是天堂,一是地狱。
吴家明里平静如恒,看不出戒备的迹象,但暗中已有了应变计划,暗中严加戒备。
天未破晓主人追魂一剑吴会昌,已经在练功房勤练内外功,在拳剑方面,他苦练之勤,比一些有恒心的年青人还要刻苦些。
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的追魂剑术,就不比雷霆剑范大鹏逊色,而且在江湖道上,他的名号甚至比雷霆剑还要响亮些。
不同的是,他在本乡本土的江西,名望要比雷霆剑差得远,原因是他在本乡本土缺少忠实的朋友协助。
雷霆剑任侠尚义为人豪爽耿直,深获本乡子弟的爱戴,疏财仗义,广结人缘,家无余财。
而他追魂一剑,却是人所共知的江湖之豪,富甲一方的财主。
已经练过先天真气。他的炼气术源于玄门,属于罡门的旁支,三十余年苦练,他已达到炉火纯青境界,护体神功已收发由心。
可是,比起玄门正宗的练气术,他知道自己仍只能算是邪门外道,难登超凡境界。
他开始练剑,法名追魂,共六十四式,以攻势绵绵强劲猛烈享誉武林。
练功房是他的秘室,严禁家里的人进人,通常当他人房练功时,房门必定是闭上的,今天也不例外。
房占地甚广,设有各种练功的设备。
练剑的地方宽两丈长三丈,尽够施展。
门窗紧闭,房中只有两具烛台,径寸粗的大烛火焰摇摇,在剑气的激荡下似熄又明。
平时,他要练五遍。
已练至第三遍,最后一式徐徐收势,呼吸逐渐平缓,即将收下腹抱元守一。
本来已回复原状的烛火,突又出现摇曳的现象。
似乎,冷流飘动。是风,寒风入室了。
他脸色一变,像是发现警兆的猎犬,刚毛竖立,龇牙垂尾,目露凶光。
剑尖徐伸,锋尖下降。
“你已经在吴某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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