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一变,像是发现警兆的猎犬,刚毛竖立,龇牙垂尾,目露凶光。
剑尖徐伸,锋尖下降。
“你已经在吴某的剑势有效控制下。”他阴森森地说:“阁下千万不可随便移动,除非你能接得下吴某追魂三绝招中的一两招。”
“也许你的追魂三绝招的确可以追魂。”左后方传来清晰沉静而陌生语音:“所以在下不会冒险移动。”
“阁下私闯潜入吴某的练功秘室,犯了武林大忌。”
“事非得已,你老兄海涵。”
“哼!有何不得已?阁下如何称呼?”
“先不要问在下的来历……”
剑芒旋舞激射,人影飘动如电。追魂一剑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乘机突下杀手,身形急转中剑已先发,用上了追魂三绝中的第一招。
他与人交手,通常只发三绝招的一招便可得手,除非对方比他高明三倍,所以绰号称追魂一剑。
这一剑猝然袭击,志在必得。
“嗤!”剑贯体的异响传出。
旋身发招攻击身后的人,认位奇准,一击即中,可知他的剑上造指非常惊人。
可是,击中是击中了,但击中的不是活人,而是他练点穴术的木制裹皮革假人,剑贯入假人的心坎部位,不差分毫。
如果是真人,这一剑恰好剖开心脏,剑当堂毕命,不愧称追魂一剑。
“咦!”他骇然惊呼,剑一抖,假人摔出丈外,砰然倒地。
“你这人好阴险。”身后有人发话,不错,就是刚才在他身后说话的人。
他倏然转身,心中一震。
先前他站立在地方站着易了容、留了八大字胡的王国华,一双炯炯虎目神光四射,双手叉腰站得笔直,竹手杖插在腰带上,不悦地狠盯着他。
“你是谁?”他的剑指向国华沉声问。
“我说过,先不要问我是谁。”国华冷冷地说。
“你为何而来?”
“给你送一个人来?”
“送一个人?谁?”
“宫老兄,该你走一步了。”国华亮声叫。
虚掩着的房门徐徐推开,气色不佳的宫一步举步入室。
“是你!宫兄……”他颇感意外。
“曹老哥派兄弟前来传信,不幸半途落在白无常手中,几乎送了老命。”宫一步惨然一笑:“幸好这位老弟出手救了我。”
“哦!宫兄……”
“狂龙早就知道曹老哥与你有交情,这次,他恐怕完了,狂龙决不会宽恕对他不够忠诚的人。”
“哎呀!这……你说曹兄有信……”
“狂龙决定向你下手,辰牌左右便可到达。吴兄,赶快脱身。”宫一步郑重地说:“曹老兄知道你与雷霆剑交情泛泛,狂龙不明白你并不知道雷霆剑的下落……”
“那……那他们为何还要向我下手?”追魂一剑急问,但并非大惊。
“弟兄,狂龙这些人,对缉捕逆犯之所以热心。主要的还不是可以假公济私大捞一笔?吴兄被列入黑名单,毛病出在府上拥有不少珍宝财物。”
“这……”
“快走吧!还来得及,亡命江湖总比被杀好。”宫一步苦笑:“我老哥完了,狂龙决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必须赶快远走高飞,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不打算走,我追魂一剑并不真怕狂龙。”追魂一剑固执地说,目光投注在国华身上:“这位老弟……”
“吴老兄对付得了狂龙?”国华问,目光凌厉地审视追魂一剑的脸上神色变化。
“至少在下的人手之少,自卫该无困难。”
“吴老兄,这是以卵击石。”
“你……”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狂龙的底细,他带了步军统领衙门十神十魔南来,更有一大群宇内蛇神牛鬼准备大索天下,他携有军机状的密令,可以调动天下各府州的人手协助,也可调动各旗兵马供驱策,你能自卫?尊府百十条好汉,片刻工夫便会成为血海屠物,在人间消失。”
“这……”
“吴老兄,不能明抗,必须暗斗。”
“你的意思……”
“结合江右群雄,偷袭、行刺、除根拔牙、逐一铲除,不让他们逐一消失你们,才是救人自救,永绝后患的上上之策。”
“吴老兄,贵地目下就有不少可用的人手,慢慢来,你们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备,一定可以积小胜为大胜,早晚会拔掉龙角敲断龙牙。”
“吴某可用的人手不足……”
“吴老兄,你心里明白。”国华一字一吐:“问题是你吴老兄肯不肯捐弃成见,礼贤下士,振臂而起登高呼号召群雄与他们拼斗。”
“目下五爪蛟已经向狂龙投降,成了狂龙的忠实鹰犬。你,仍可出面领导雷霆剑的那群草莽英雄。”
“鬼剑张道是亦侠亦魔的方外奇人,目下隐身在府城中,这人可以动之以义。”
“纤云小筑的几位姑娘,无意中与狂龙的儿子玉树公子结下梁子,吴老兄也可以争取他们合作。贵地,还有最具实力的一批人。”
“除了雷霆剑范大鹏,谁还有强大的实力?”
“呵呵!吴老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要说不知道三只鹰。”
“三只鹰?你是说三鹰会?”
“不对,江湖最负盛名,最强悍、最可怕、最神秘的三只鹰,职业杀手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我怎么知道他们?……”
“你当然知道,而且你知道鹰巢在庐山深处某一处地方。只要你肯拿出财产的三分之一,他们就会尽一切可能,用一切不为世俗所谅的手段把狂龙那群人的首脑一一送入九幽地狱。他们暗杀的手段,是第一流无人能及的。”
“我……”
“舍不得三分之一财产,你就会连命都送掉。”国华冷笑着说:“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给你一座金山银山,没有命享受,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你参加,也要瓜某分一些财产?”
“不,这次在下不要钱。”
“不要钱,要什么?”
“要命,这是在下的规矩,要钱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钱。相反地,这次在下带了不少钱来,准备做一次赔本的大生意。”
“老弟笑话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追魂一剑嘿嘿干笑。
“在下不但做杀头的生意,也做赔钱的生意,一点也不好笑。”国华也怪笑。
“你是天地会的使者?”追魂一剑脸色一变。
“在下什么都不是,也不认识什么天地会,我只是一个行径怪异的小人物,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做赔钱的生意。”国华冷冷一笑:“上次雷霆剑在武昌失风,就是间接失败在天地会手中的。”
“咦!你……你怎知道?”
“知道的人多得很,狂龙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接收了神龙常宏在武昌留下的全部档案。天地会派武昌联络的使者,就是蓝鹰,不是三鹰会中的一只鹰,三只鹰从不与会社奢谈民族大义,他们只谈钱。只要给他们充足的钱,要他们潜入紫禁城行刺皇帝他们也会答应。”
“你会答应吗?”
“我不会,因为我没有这份实力与能耐。我这人很坏,但对暗杀毫无兴趣。”国华渐感不耐:“喂!吴老兄,火烧燃眉,祸迫眉睫,天亮了,时限不多,你到底有何打算?是逃呢,抑或在此等死?”
“我不逃,我也不会等死。”追魂一剑拂着剑冷笑:“我是本地的富豪,一未结社二来犯法,狂龙岂能执法犯法乱人入罪?我不怕他。”
“你……”
“你的好意,吴某心领了。”
国华摇摇头,向宫一步苦笑。
“咱们走吧!”他向宫一步说:“财多势足的人,不足以成事。”
“走!”宫一步扭头便走。
国华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虎目中冷电四射,凶狠地盯视着剑已举的追魂一剑。
追魂一剑突然打一战,在他的虎目注视下萎缩、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已经动了杀机。”国华阴森森地说:“千万别愚蠢得在我背后抽冷子递剑,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小心的人,而且心如铁石,从不饶恕用卑鄙手段计算我的人,你最好不要冒险在我身后递剑,哼!”
追魂一剑目送他大踏步出室,居然好半天不曾移动半步,像是僵住了。
“这……这家伙好阴毒的眼神。”追魂一剑久久方自言自语:“……他到底是何来路?”
辰牌正,九江镇总兵管辖下后营一位守备大人,带了廿六名校尉,与及本府的同知大人,随同狂龙陈协委一群鹰犬,浩浩荡荡到达吴宅。
吴宅外围,埋伏了不少人马。
狂龙迟至辰牌时分,才带人光临吴宅,已经故意给予追魂一剑充实的逃亡时间。可是,却没料到追魂一剑不上当,不但没有逃走,反而大开院门迎接。
逃亡是不可能的,天一亮,吴宅四周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胆敢逃亡,狂龙便有了挥兵杀人的藉口了。
追魂一剑的反应,确是出乎狂龙意料之外。
京师步军统领,也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权力极富弹性,真正的职掌本来是京师的城防司令。
辖下有满、蒙、汉军八旗遴选委派的所谓协委,每旗一人共廿四名,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论官品,其实与地方的文官同知,武官的守备相差有限。
可是,狂龙衔命出京办案,身份有如钦差,地方官就得听他的。所以他今天穿了戎装,同知与守备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做跟班奴才。
野蛮人对权力欲十分重视,满清人更是重视此道,推行奴化雷厉风行,任何下属或被统治者,见面必须矮了半截,所以平民百姓见了官,必须跪伏如羊。下属都成了豢养的牲口(满清本来就是游牧民族),见了主子必须四蹄着地,所以官服都是马蹄袖,官愈小马蹄袖愈短,短就必须跪得更低。
满清统治两百余年,这跪伏的奴性执行得十分彻底,任何地点,任何场合,人人养成了跪拜的牢不可破的习惯,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人人自卑以奴才自居,甚至碰上危险生死关头,也会情不自禁跪伏下来,让对方毫不费劲把脑袋砍掉。
追魂一剑一代江湖豪霸,也率领全宅百十名男女老幼,在院门外跪伏如羊,拜迎这一批凶神恶煞。
狂龙卓然屹立,八面威风,威严地注视着脚下排列跪伏的一行人,目光最后落在俯伏如羊的追魂一剑身上。“吴会昌,你可知罪?”狂龙厉声问。
“草民知罪,但有下情,请大人容禀。”追魂一剑谦卑地说,说完磕头再三。
“你还有话说?”
“是的,可否请大人移驾内厅,容草民陈述赎罪。”
“好,你,带路。其他所有的人,不许擅动候命发落。违命者格杀勿论。”
十名劲装男女随从,随着狂龙押着追魂一剑,威风凛凛登堂入室,直趋大厦的后院内厅。
狂龙高坐堂上,十随从左右分列。追魂一剑俯伏在堂下,有如待决之四。
“你有足够的人手。为何不逃?”狂龙沉声问:“本官曾经给你充实的时间逃走。”
“大人明鉴,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逃亡。”追魂一剑说话居然沉着。
“你承认与叛逆范大鹏阴谋叛乱了!”
“草民不否认与范大鹏小有交情,同是本城有身份地位的人,说不认识那是狡辩,但涉及谋叛却是冤枉……”
“大胆!”
“大人容禀,草民有三件事面陈,为作赎罪与表示忠顺的诚意。”
“好,我在听。”
“其一,这是草民奉献的捐输清单,请大人过目。”追魂一剑从怀中掏出一封红揩,双手高举过顶。
过来一名随从,接过红揩呈上。
狂龙打开红揩看了片刻,冷冷一笑。
“这些东西,本来都是属于我的。”狂龙狞笑:“你是不是慷他人之慨?”
“大人明鉴,草民如无诚意,这些礼物有充足的时间玉石俱焚。”
“唔!可能。狗急跳墙,鹰死噬脐。说第二件事。”
“草民知道范大鹏的家小藏匿,愿作向导,擒获逆犯的家小,必可追出范大鹏的逃匿所在。”
“唔!真的!”
“草民决不敢胡说。”
“好,第三件。”
“刚才有人透露对大人不利的消息……”追魂一剑将国华带了宫一步前来能风报信的经过,一一详说了。
狂龙脸色一变,突然推椅而起。
“吴会昌,他们走了多久?”狂龙厉声问。
“将近一个时辰了。”
“你为何不阻止他们?”
“草民独力难支,那人的身上,流露出慑人心魄的神色和气质,武功决非草民所能敌。”
“你这胆小鬼!”狂龙暴跳如雷:“你如果动手留他,宫一步一定会助你……”
“那宫一步与草民只有三两面的交情,他不会……”
“混帐!”
“是,大人……”追魂一剑大惊叩首。
“吴会昌。”狂龙平静下来了:“你很聪明,很识时务。”
“草民是绝对忠诚的。”
“你的三件事,扣住了我。”
“草民斗胆。”
“如果我杀了你,就捉不到范大鹏的家小,你也不会将那威协我的人招出来。”
“大人恕罪。”
“好,我暂且答应你,捉不到范大鹏的家小,后果你自己去负好了。贵宅的人,近期内严禁外出走动。你,跟随在我身侧听命使唤。”
“草民遵命。”
“把他带走!”狂龙挥手叫。
第七章
国华偕同宫一步离开吴宅,从宅后的山坡迅速脱身,不往城里走,找到山径往长岭方向扬长而去。
宫一步跟在他后面,一步跟一步亦步亦趋。
国华步履从容,他不介意一个陌生人跟在身后,也懒得留意身后有何变化。
事实上他用不着顾虑宫一步,宫一步是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阳世的人,应该不算陌生,而且他知道宫一步并不是追魂一剑的朋友,只是一个传信人,替追魂一剑的朋友传信而已,没有防范的必要。
到了一处山脚下,路一分为二,左走大姑塘女儿港市,右走庐山。
“宫老兄,咱们该分手了。”他止步转身向宫一步说:“你最好及早远走高飞,远远地避开狂龙那些人,有多远你就走多远,落在他们手中,你不会有第次机会了。到女儿港雇船,愈快愈好。”
“逃避决非良策,老弟,早晚会被他们送入九幽地狱的,我不走。”宫一步咬牙说:“我要和他们拼了,杀一个捞回老本,杀两个赚了对本利。人早晚要死的,躲躲藏藏被人追杀苟活,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哦!你打算暗中计算他们?”
“是的,老弟,你的打算呢?”
“我?这……”
“你和狂龙有不解之仇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联合纤云小筑的人与鬼剑张道的计划,与及以重金聘请三只鹰暗杀的手段,皆表明你与狂友有势不两立的仇怨。老弟,也许我帮得上忙呢。”
“你能帮得上忙?”国华颇感意外。
“其一,我宫一步并不怕狂龙。白无常如果不是三打一,那些凶魔奈何不了我,多我一个帮手,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其二,有关三只鹰的底细,我比追魂一剑要熟悉些,鹰巢确是在庐山某一处地方,我可以帮助你找到三只鹰。”
“我也获得确证,三只鹰的鹰巢确是在庐山。”
“老弟带有多少珍宝金银?三只鹰的杀人价码大得惊人呢。”
“不错,他们的价码很高,但接了买卖就会全力以赴,信用显著。”
“你认为他们敢开狂龙的价码吗?”
“任何人任何事情有价码,问题是雇主是否付得起。”
“你能付得起吗。”
“能,但我不会付。”
“为什么?”
“我不会去找他们谈买卖,我对暗杀毫无兴趣。”国华直率地说:“但其他的人出面,我并不反对,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苦衷和困难,向职业杀手求助情有可原。当然,求助杀手必须有绝对正确的理由。
“像追魂一剑就有权向三只鹰求助自保泄恨,因为他受到冤枉,他的确与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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