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想干吗!
城守府内,豫州高级将领和商易之带过来的青州将领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严肃。唐绍义比青州军早来了十多天,已经把他在汉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测都和豫州守将石达春说了。石达春本接到了兵部的军令要他带兵援救泰兴,听唐绍义的介绍,一怕果真像唐绍义猜的那样北漠人趁虚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围泰兴有围城打援的计划。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驻兵城内想等先看看再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来月,北漠兵一直没等到,却等到了商易之的青州军。
商易之听完了石达春的军情介绍,脸色微寒,眯了眯眼睛问道:“为何不去乌兰山脉那边去堵截北漠鞑子?”
石达春面色有些窘,这个提议唐绍义早就提出来过,不过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如果北漠人没有往北而来的话,那他不派兵去援救泰兴,反而去守一个毫不相干的谷口,岂不是要人笑话。
徐静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说道:“就算不去谷口设伏,那也应该多派斥候去那里,难道石将军就弃那秦山谷口于不顾了么?”
石达春脸色一松,连忙说道:“前几日已经派斥候过去了,估计消息马上也就要回来了。”
商易之目光凌厉而冰冷,寒声问道:“前几日?”
唐绍义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把消息送到了,即便石达春不敢派兵去谷口设伏,那起码也应该多派斥候过去紧密监视着,谁想到他竟在几日前才想起来派斥候过去。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连被称为“骚包将军”的商易之都懂得的事情,他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的将军,竟然大意到如此地步。
商易之怒急反笑,气道:“石将军果真为谨慎老将啊!”
这明显是反话,听得石达春脸色微变。按级别,他们是同级军官,按年龄,他比商易之大二十有余,当着两城将领的面,商易之如此不讲情面说话,让他的那一张老脸着实没地方搁了,于是也冷了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商将军有所不知,秦山谷口那里本就有我军的哨卡,如果北漠鞑子从那里而过,必然会有战报传来。”
“哦?”商易之挑眉,冷笑道,“那就希望如石将军所言,鞑子并没有往北而来,易之在这里叨扰两日,便会引军南下泰兴城。”
话音刚落地,就听见有传令兵从院外疾跑了进来:“报——,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来了!”紧接着,有兵士架着一个浑身血污的斥候进来,那斥候一进来就甩开旁边扶他的人爬倒在地上,强撑了身子起来向石达春嘶声哭喊道:“将军,北漠人偷袭了秦山哨卡,全营将士无一幸存。”
石达春脸色刷地惨白,上前提了那斥候的衣襟,颤声问道:“那北漠大军呢?”
“北漠大军早就过了秦山往北而去,他们还在秦山伏了骑兵阻杀我们的人,一起去的十个人只有小人一个逃了回来。”
石达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双手再也无力提住那斥候的衣襟。
室内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一时间屋里静地骇人。难怪北漠大军过秦山而无人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先是偷袭了秦山哨卡,后又专门派骑兵留下来伏击豫州去的斥候,看来他们本就打算了要悄无声息地北上。
“往北?弃豫州而就靖阳?”徐静喃喃自语,这北漠人真是敢赌。靖阳那里有南夏的三十万边军,他们竟然还想去攻靖阳关口?就算北漠人可以南北夹击靖阳关口,可靖阳北不只有天险可依,靖阳城也是百年的古城,城高池深,只有骑兵怎么可能攻下靖阳!
商易之脸上似覆了一层寒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斥候愣神,突然间双眸一紧,失声喊道:“援军!”
徐静稍稍一怔便是明白了商易之的意思,面色也不仅变了,有些迟疑地问道:“不会吧,靖阳边军乃是我国守国之军,朝廷不会也让靖阳边军回救泰兴吧?”
商易之狠狠地踹了一脚柱子,恨恨说道:“谁知道那些草包会不会这么做!”转回身又寒声吩咐道:“赶快派人通知靖阳,死也要把消息赶在北漠人之前送过去。”
可惜,已是晚了。
八月二十九,靖阳边军接到兵部急令援救泰兴。靖阳边军主帅罗义成拒绝出兵,朝廷连出九道金令催促罗义出兵。重压之下,副将张雄领一半边军回援泰兴。
九月初十,张雄领十五万靖阳边军出靖阳城,南援泰兴。溧水一线戍军全线收缩,回驻靖阳城内。
九月十六夜,靖阳援军南归途中遭北漠骑兵偷袭。夜色之中,北漠骑兵如从天而降,杀入毫无准备的靖阳军大营,一时间,南夏军营成血腥地狱。南夏军死伤九万余人,近六万人降敌,皆遭坑杀。北漠骑兵主将常钰青一战成名,用十五万颗南夏士兵的头颅铺就了他的名将之路,世称“杀将”。
九月十九日夜,靖阳主帅罗义成于帅府之中遭人暗杀,靖阳城内一时群龙无首。
九月二十一日,常钰青领军诈做张雄的靖阳军,骗开了靖阳城南门,北漠军杀入靖阳城内,从内部打开了靖阳边关,迎边关外的北漠大军入城。
九月二十三日,靖阳、溧水一线全部失守。
事隔了三十年后,北漠人又一次攻开了南夏的北大门。同时,北漠那个一直藏在后面的主帅终于浮出了水面。陈起,这个名字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四国,成为这个大陆上的不世名将。
消息传来的时候,阿麦正跪伏在青州守将商易之的案前自请离去。
商易之坐在案后临摹着卫大家的字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麦低垂着头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阿麦本就不是军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赶往青州送信,现在阿麦已经完成了他的托付,又在豫州找寻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无人所依,所以小的特来向将军请辞。”
商易之没有答言,只是低头专注地临帖。徐静有些不满地看了阿麦一眼,张嘴刚欲说话,外面有通讯兵疾跑了进来,把刚到的军报递到商易之手上。
阿麦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偷偷抬头向他望去,见他双手展开军报看着,脸色渐渐惨白然后又转成青色,执着军报的双手竟隐约抖了起来。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里的军报,大叫一声后猛地抬脚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麦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闪身躲避飞过来的笔磨砚台。
“三十万!三十万大军啊!”商易之愤怒地喊道,猛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双手握了剑柄冲着屋子里的摆设狠命地劈砍起来。
阿麦吓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去。谁知她这一动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见他血红着眼睛,竟提剑一步步向阿麦这里走过来。徐静见状,慌忙上前挡在了阿麦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声喊道:“将军!将军!请你冷静一下!”
第一卷 风云起野麦乍飘香 往事
往事商易之用力底甩开徐静,仍是一步步向阿麦逼了过来。阿麦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后被硬物一挡,竟是已经避到了柱子前。身后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阿麦一咬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倚着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着声音的音调说道:“将军,难道要迁怒阿麦?”
商易之瞪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阿麦,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的箭逼得暴怒的野兽。
阿麦已经连呼吸都摒住了,只是强迫着自己和他冷漠地对视,那剑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点点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锐利的剑就会向自己劈了过来。她很怕,可她现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光芒一闪,那剑还是劈了过来。阿麦的瞳孔猛地缩紧,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脸铁青的男子,还有他手中劈过来的剑。
剑尖在她的面前滑过,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可那霸道的剑气还是刺破了她面颊上的皮肤。没有觉出痛,她的左脸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细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线,然后就有细小而圆润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滚!滚!都给我滚!”商易之厉声喊道,提了剑转身走开,回到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前,用剑尖顺着地图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寒声说道:“陈起,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阿麦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商易之后面的话,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涣散,脸上血色全无。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乱了起来,军中的各级将领面色紧张地在门口进进出出。阿麦静静地守在院门边,趁徐静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问:“陈起是谁?”
徐静面上略带讶色,不过还是回答她道:“陈起是北漠大军的元帅,这次靖阳之战就是他操纵的,不,应该说是这次北漠军整个的军事行动都是他的杰作。”
“他很厉害?”
“我大夏靖阳三十万边军皆丧于此人之手,几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从此鞑子铁骑攻江北如入无人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厉害?同样是三十万的兵力,兵分三处,东西两路大军冒险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兴引我边军回救,然后又千里奔袭靖阳援军。”徐静轻轻地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样险中取胜的战术,定是早已经在底下演练了很久,北漠东西路大军只要有稍许的差错都会把整个计划毁掉。唉,更骇人的是,根据我们在北漠细作回报,这个陈起竟还不足三十岁,此等鬼才,恐怕已能与我大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国公比肩了。”
阿麦听着,身体竟然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吓得她连忙用力握了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让自己貌似无事地站在那里听着徐静的话。
徐静说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麦,问道:“你既然都要走了,还打听这些干什么?”
阿麦强扯了嘴角笑笑,摇了摇头,不理会徐静的惊愕,转身离开。她身上还穿着商易之亲卫的服饰,所以走在城守府里倒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还有着匆忙走过的行人。豫州城内的百姓只知战事将近,还不知道他们三十万戍边将士已经死在了北漠人的铁骑之下。所以城中居民虽然有着对战争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徐静的话还在耳边响着,那个还不足三十岁的北漠元帅,那个兵行险招的军事鬼才,应该就是他了,陈起,这个她一直努力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细作真是不行,阿麦嘲弄地笑笑,竟然连他的真实岁数都搞不清楚,她记得很清楚,他长她七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了吧。
阿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起时的情景。她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她都能记得,可是却没有一件像这件事记得那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前几天似的,回忆起来,几乎连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能记得住。
她那时正好六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爬树下河什么都敢干。有一次把母亲实在是气急了,母亲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后恨恨地威胁说:“麦穗!你给我记住,你是个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着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亲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亲一出了大门就会很温柔很贤慧的样子,绝对不会拿着竹棍子追她。谁知刚跑到大门口,她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父亲,父亲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笑道:“阿麦丫头,来让爸爸亲一口,想爸爸了没有?”
她欢快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大声地喊:“想!”
父亲笑着放下了她,又过去抱了抱迎过来的妻子,然后回身拉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少年笑道:“这是陈起,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她好奇地看着他,圆滚滚地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父亲问她:“以后这个大哥哥陪着你玩,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盯着他问:“你会不会爬树?”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会不会去河里捉鱼?”
少年还是点头。
于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道:“那好吧,以后我就带你一块玩吧。”
她说得一本正经,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亲母亲都笑了。父亲笑过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里,温声说道:“陈起,以后阿麦就交给你了。”
少年的脸色有些可疑的红晕,抿着唇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阿麦还不太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陈起是不是比阿麦大得太多了点时,她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喊:“不大,不大,陈起哥哥正合适!”
是啊,他正合适,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护者。
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她从顽童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他则由青涩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后来,她已是渐渐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十三岁时,他成年,成年礼举行完了后她揪着他的袖口问:“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羞涩,反倒是他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急忙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嘟囔道:“笨蛋!”
她十四岁时,拉了他坐在院后的那颗老槐树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问:“哥,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说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书房去看我爸的书了?”
他轻笑着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却没有松开。
她凑近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缓缓地低了下来。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经常避着他们和母亲做的事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脸上闪过可疑的红色,忙坐直的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额头把她凑近的脑袋推开,无奈地低声说道:“真是个笨蛋!”然后又转过身看着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阿麦,以后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叫了呢?
看着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他无奈,转过了头不看她,只是小声说道:“让你别叫就别叫了,笨蛋!”
再后来,他突然因事要离开,和她讲好了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回来娶她。她便等着,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整天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问她生日怎么还不到,陈起哥哥说了等她十五岁就回来娶她。
母亲被她缠地直翻白眼,转了身怒道:“麦穗!你给我老实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给我嫁人?你妈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敢说这话,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从来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母亲的恐吓对她没有什么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