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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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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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交错,井井有条。大街小巷数目都是“9”的倍数,不是明九就是暗九,九者,久也,取永久长远之意。加之前后两门、左右四门,分别仿龟头龟尾和龟之四足。有人曾把这座古城,同古代也称龟城的四川省会成都相比较,认为成都简直没法同它相媲美。它的构思精巧,造型生动,形神兼备,实用灵活,如此城市建设思路、规划设计体系,即使放到今天也是独树一帜的。可惜城内古建筑如今已大都不复见。大规模地遭受破坏有四次,一次是当年成吉思汗大军的焚城,一次是1958年大跃进的“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大拆除,一次是“文革”初期“破四旧、立四新”的打砸抢,最后一次,就是改革开放开始不久后的鼎故革新,市政建设大改造了。

  那年,有着近15年军龄的军队转业干部公孙龟年,刚从部队转业到这座省会城市的《场》杂志社工作时,每逢星期天,他都要跑到城西南元龙山的极妙峰上,远远凝视这座保留着龟型古城墻的城市。那时,公孙龟年心中常常默念的一句话是,哦,看来。我公孙龟年与这座城市有缘,它竟然是我名字的前世注释,也带一个龟字!

  古城墙周长三十六华里十四引五丈八尺,高三丈六尺,宽一丈八尺,这些长度均含暗“九”,整个城墙呈椭圆型。向外突出来的六道门就是龟头龟尾和龟之四足。傍城的那条河,称灵丘河也称龟水。河自东北群山中蜿蜒而来,傍城的东南边擦过,流向盆地西南方的另一个群山中。所以城的中轴线与切线般傍城而过的河床形成垂直。东西南北四座门也即龟的四足,分别俗称叫东足门、西足门、南足门、北足门,后来被人们减去“足”字,简称为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而座落在城的西北至东南中轴线上两端的前后正门,原来叫首阳门和尾阴门,首阳门至今仍然叫首阳门,而尾阴门却早已不叫,大概人们嫌其太俗太难听缘故,后来改称臀门。但此“臀门”二字也只是在新修的府志上还用,实际上人们却不伦不类地叫作“店门”,估计也是困为嫌那“臀”字不雅缘故,何为臀者,屁股也。

  站在城西南元龙山极妙峰的峰顶上看,这座老城,倒真的活脱脱真像一只正在向灵丘河爬行的万年老龟。

  在龟头也即首阳门外偏左侧,原是灵丘河一片开阔的河滩地。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叶,这里还是这座城市的垃圾场。因为店门外边也有一个垃圾场,被人们戏称为这只万年老龟的大便池,而首阳门外这个垃圾场便被称为老龟的痰盂。说是垃圾场,其实,也就是主要是倒些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之类。因为这个位居黄土高原的省份,煤炭储量极为丰富,人们从来都是靠烧煤养活(火)生活的,而所谓生活垃圾也主要就是煤灰、炉渣之类;于是这块河滩地就有了一个正式名字:煤灰坡。后来,天翻地覆,摧枯拉朽,沧海桑田,社会发生陵谷之变,这座古老城市迅速膨胀为现代化大都市,旧城墙虽然保存完好,而城里城外却新建筑林立,古韵古貌已变得面目全非。尤其在首阳门外,所有的小丘陵全被推平,灵丘河两岸修起防洪坝和滨河大道。原来的河滩地变成了高楼鳞次栉比的市区,原来只是傍城擦边而过的灵丘河,油然成了一条穿城而过的城中河。许多旧地名也都更换新名。譬如这煤灰坡,大概人们觉得也太有伤大雅吧,于是取“煤灰坡”谐音就成了“梅辉泊”,并且真的在滨河滩地上,劈园、构湖、植梅,命名为梅辉泊公园。随后一系列带“梅辉”二字的命名也应运而生,诸如什么梅辉区、梅辉大厦、梅辉小学、梅辉夜总会等等,连那条占据城市中轴线、贯通旧城,并连接首阳门与店门外新区的中央大街,也以“梅辉”命之,叫梅辉大街。只有一点似乎不作美,原来滚滚滔滔、碧波荡漾的灵丘河,由于上游修了水库切断水源,加之城市周边大小煤矿的掠夺性肆意开发,地下水位下降,六七十年代尚能放筏行舟的一条清波凌凌大河,几年间就变为涓涓细流,而水质也越来越坏,黑乎乎犹如粘稠的墨汁,有人打趣说“古城有了这条墨汁的河,也算名副其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了,有道是,文明都是墨写的嘛!”

  不过变“煤灰”为“梅辉”,毕竟还是称得上是一个文明的演进。

  但是,近几年来,这座省会城市突然又兴起一股好古之风。

  这种好古之风,其源竟是岀自它的那个古名“龟城”的“龟”字。

  这令公孙龟年看来,这座省会城市透露的复古信息,除有一种愚氓色彩外,同时,也令刚转业到这里工作的他,不经意间产生出一种宿命之感。看来自己这个名字带“龟”字的人,命里注定要与这座古龟城有某种前世因缘了。这种宿命论思想,是公孙龟年第一次走进这座城市,第一次了解到这座城曾叫龟城时,就曾屡屡“一闪念”地出现过的。

  多年以后,当公孙龟年又把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规迹、最后一个驿站,从这座古称龟城的大都市,转移到几百公里之外一个叫龟峁山的山、一个叫龟峁庄的小山庄时,他这种宿命之感,就不仅仅是一种“一闪念”了,而几乎就是一种对命运的认可。不过那是后话。

  是啊,这座日益走向现代化的大都市的人们,仿佛是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居家的这座城市这条河,带“龟”字似的,于是这个“龟”字骤然间就火红火爆起来。许多新兴建筑、新兴单位和部门,竞先挤入这“龟”字命名系列,晚报叫《龟城晚报》,店门外一座 40 层大楼叫龟门大厦,梅辉泊公园人工新造一座小山,干脆仿古叫灵龟山,傍山错落有致修筑的一座古典式宾馆,也以龟字命名叫灵龟山庄、灵龟名人俱乐部。有人曾开玩笑地说,龟与鳖同类,俗名都可通称王八,倒不如把我们城市叫王八市算了。

  紧傍梅辉泊公园,与灵丘山庄和灵丘名人俱乐部一墙之隔的梅辉大街 43 号院,在这座古城现代化的新区——梅辉区,绝对算得上最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实在有点寒酸的建筑。这是一个座北朝南的小小院落。主楼是一座五层小楼,西北与东南是两座相对称的厢楼,与临街的那座四柱拱型牌楼式院门建筑,形成一个小小四合院。那座牌楼的门分为三道,中间是正门,两边各一个旁门。正门两扉,旁门各一扉,均为不锈钢筋做成的栅栏门。所有门的上面,均饰以不锈钢细钢筋和钢板焊成的云纹图饰。四根方形门柱上都贴有纯白色马赛克贴面,这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一种建筑墙饰。每一门柱上都挂有匾牌,但最显眼的还是大门和左旁门之间门柱上,那一方长方形的金色铜牌,上面镌刻四个描红凹形大字:《场》杂志社。其中,书名号中那个“场”字,是采取毛泽东行草手书,其余字均是宋体。

  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场》杂志社!

  哦,这就是后来同样大名鼎鼎的作家驮夫,任党组书记、总编辑兼社长,党务政务业务一肩挑的《场》杂志社!

  但此刻,这位未来的大名鼎鼎的作家驮夫,还不叫驮夫,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叫驮夫。现在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的军队转业干部,复姓公孙名叫龟年的军队转业干部而已。

  009

  当“公孙龟年”这个排职军官的名字,跻身在那一年数以万计的军队转业干部名单中,分流进这座省会城市,走进这家人员不上百,却全国都负盛名的《场》杂志社,还没有被人们叫熟的时候,就让他的一个新取笔名“驮夫”,如炸雷般给淹没了,淹没成一根无人知道的小草。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人们绝对想不到的。那就是,直到本名叫公孙龟年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即将消失之时,人们凡才了解到,就是这个公孙龟年,还有过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被岁月风尘湮没的笔名,且是一个不亚于炸雷般为他赢得巨大声誉的“驮夫”二字的笔名。那个笔名和“驮夫”只一字之差叫“纤夫”。不过,那纤夫不是一位小说家,而是一位诗人。80年代中叶岀版的《中国当代百名文学家传略》中,就收有大名鼎鼎的“纤夫”条目。可惜,只有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事实上,随着笔名驮夫的公孙龟年其人的消失,在更为少数的一部分人中,还有着更为令人吃惊的发现。

  如果说人们发现,现在的著名作家驮夫原来就是当年的著名诗人纤夫,那只是一个被人包装过的,许多当代中国读者尽管不得其详,但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受过处分的诗人纤夫”的话,那么,更为少数人发现的“纤夫即千夫”这个事实,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在一些人头脑里,“千夫”是一个“历史反革命”概念。尽管已经有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十多年前,党就为“文革”中多如牛毛的此类事件在大原则上昭雪平反了,连“文革”中许多“著名反革命”,后来都成了全面否定“文革”的英雄,但公孙龟年却似乎必须是一个例外。

  以改革开放为旗帜的中国社会大转型,虽然在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深入发展着,而有些挥之不去的历史阴影,却如影随形,如反反复复的倒春寒,总令人想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因而“冰消三尺也非一日之暖”。所以公孙龟年的几乎没有什么故事情节的,一生荣辱,对我们这个似乎全民都习惯于“政治挂帅”的国度,也就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是,不是驮夫,不是纤夫,也不是千夫。

  此刻,他仅是一个普通军队排职转业干部,名叫公孙龟年。  

  此刻,当军队排职转业干部公孙龟年,来到这个并非故乡的省份,来到这座省会城市,来到组织上为他转业安置下的这个工作单位报到,第一次站在梅辉大街43号院前,第一次站在这座只开着左边一个小小傍门的拱形牌楼门前,面对这座寒酸的小院落时,他正在激动着。没有人知道,这位转业军人的激动情绪是复杂而难以言表的。甚至连他自己此刻都说不清楚,他现在的激动,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一种心灵彻底解放的实现呢?还是一种对命运之手奇妙安排的感叹呢?也许两者皆有。

  刚刚过去的那个岁月记忆犹新。正是这家名叫《场》的杂志,把他这个本名叫公孙龟年的人,推上人生的颠峰,接着又让他跌进低谷的。

  这个名称《场》的杂志,并非一家机关刊物或者专业性刊物,甚至不是一本一般意义上的政治综合性刊物。在新闻出版管理机构的报刊注册中,是列在“文化社科类期刊”大类的“文学期刊”一栏中的。但事实上它又并非纯文学的,正如有人形容它为“多栖动物”一样,它名列文学类,却总是踢胳膊踢腿,企图涉及文学之外任何人文领域。  

  若论此刊级别,说它是省级显然有点低了,说它是国家级又似乎不够格。因为该省为该杂志社确定的行政级别是副厅级单位。这在全国省办期刊中,除省委机关刊外,如此高规格是没有的。而在国家级期刊中定为厅局级规格的就多了,但它又是一家名副其实省办期刊。

  可就是这样一个编辑部远离京城,坐落在中国中西部如此一个贫穷省份的这本先是月刊、后为半月刊的刊物,在当代中国及世界的知名度之大,却是每个当代中国精英们所心仪的。它被誉冠为“观察中国之第三只眼”而名扬世界。无论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何界精英,能被它介绍,或者能在它上面发表哪怕一篇小小文稿,都会被当作人生莫大荣幸。

  创办如此一种刊物的初衷,已经无人知晓。

  有反对者,曾把它形容为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之初,由阶级斗争为纲时代向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代,社会大转型期的一个政治怪胎。从它诞生不久,这本刊物就成了这个省份领导者们的一份荣耀,同时也是他们的一桩心病。正如它的名字叫“场”,它的“场效应”,常常因为“界面”与“际面”的混沌不清与无性状态,而触动或触犯许多有形或无形的敏感神经,但它的本质却又是文学的,这也是它在新闻出版管理机构的登记表格里,之所以细划归文化社科大类中“文学期刊”的原因所在。

  相对于那种持反对态度的政治怪胎论者,也有人持完全对立的不同观点,认为《场》杂志的出现,正是中国社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人治向法制与民主大转型的正常现象,是值得格外精心呵护的。

  此前,公孙龟年有幸两次与《场》杂志结缘。

  第一次,是因为公孙龟年的一首近千行的政治抒情长诗。

  长诗题目叫《老人家,请住手》。诗中那个自况“战士”的“我”,以深情浓烈而又冷峻凌厉的口吻,面对历史与时代、时代与未来、现实与理想、社会与自然等诸多对立统一的重大命题,代表“由广大农民子弟”组成的“中国无产阶级”,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抒发一腔感性与理性交融的思考之情。诗中所谓的“老人家”,既是指“领袖集团”的,也是指“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意志的。全诗思考与批判的切入点,是“文革”中被用泛了的那个: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的观点!思考与批判的核心指向,却是社会政治领域浓重的封建主义意识。

  这首长诗原来发表在“文革”之后、改革开放之前的一本地区级文学刊物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被一家省级文学刊物转载。接着,就又被《场》杂志转载了,立即引起轰动。这首长诗,其实是公孙龟年文革中那首《天问》的姊妹篇,不过《天问》充满混沌、迷茫,仅仅只是一系列洋溢火炽而凌厉的激情叩问,一系列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提岀和情感形象化的愤发而已;而长诗《老人家,请住手》则更为清醒、理性,入木三分、直陈病炕,毋宁说是那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诗性发言。

  另一次,是因为一篇别人对公孙龟年的诗歌评论。

  就在《场》杂志转载长诗《老人家,请住手》的一周年之后,同一期《场》杂志上,发表了全国最具权威的文学评论家牧也之先生,一篇纵论公孙龟年诗歌创作道路的长篇文章,《时代与民族的啸声——纤夫诗歌论》。连公孙龟年本人在读了老先生的这篇长文都非常惊讶,老先生竟然把他多年来林林总总,公开发表在全国报刊上的长短诗歌作品,甚至发表在一些名气不大省地级报刊上的作品,竟都收集到了,而且给以相当高的评价。

  这两次与《场》杂志的幸遇,为当时还只是小有名气的军旅诗人公孙龟年,骤然带来巨大声誉,并奠定了他作为诗人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地位。同时,也给他带来人生的一段坎坷磨难。

  不过,声誉也好,磨难也罢,现在都是属于过去了,并且都属于一个被称之为“著名诗人纤夫”的诗人了。现在,诗人纤夫已成历史烟云。现在,他叫公孙龟年,本本色色一个军队排职转业干部而已。

  但令公孙龟年没有想到的是,峰巅与低谷过去之后,命运的上帝,或者命运的巫婆,竟又以她的手,把他安排到这家为他带来荣誉也为他造就苦难的杂志社工作了。可不管怎么说吧,那个笔名“纤夫”的诗人,总算翻成历史陈年老黄历中的一页喽。在未来的日子,公孙龟年庆幸自己,将不再被那个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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