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们要是真来扶贫,就先帮咱光棍们说上媳妇,也好叫人提心劲儿。连这都做不到,谁听你们的鬼吹灯!嫌咱盖三公庙,盖三公庙怎了?敬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叫迷信?他们没让龟峁庄富起来,可他们整天想得是咱老百姓哩,他们公道哩,他们要穷也和老百姓穷在一起哩,不叫再岀现新地主老财哩……可现在,这共产党当官的谁还想草民百姓?不让当干部,好呀!龟峁庄只有龟孙子才想当村干部。老子早就不想当了,早就想退党,早就想上山打游击,造狗儿反哩!”

  宣石狗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低头呜呜嗒嗒哭起来。

  白东明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白东明哪里见过这阵势,竟呆了,怔在那里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农民出身的肖俊英,虽然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但宣石狗火气本是由她刚才的一席话引发起来的,此时虽然心中觉得“只要有人开口就好”,并没有因宣石狗的岀言不逊慌神,只是一时又找不到适当话语,把会议气氛扭转到讨论上来。肖俊英一边自己流泪一边坐到了宣石狗旁边的板凳上,轻轻拍打着宣石狗肩膀。此时的肖俊英才真正像一个大姐肖俊英。

  正在宣石狗呜呜哭泣,白东明慌神,肖俊英拚命转动着脑子想扭转局面,村干部人人低头流泪,两名年轻队员张小燕刘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平常神经质、爱激动的公孙龟年,此时却显得出奇平静出奇冷静,他那浑厚的嗓音,缓缓地低低地在这座龙王庙的不大正殿里响亮起来。

  “同志们,石狗同志的话,情绪激动了点,火气大了点,话说的也难听了点。但他说得好呀,说得很好呀!说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呀!”

  公孙龟年连着说了几个加重语气的“好”,然后顿了顿,从手中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刁在嘴上点着,吸一口之后,走到抱头哭泣的宣石狗面前,掰开宣石狗一只手,把烟放在宣石狗的手上。接着又自己刁出一支噙在嘴上,点着,狠狠抽了几口。接着说:

  “龟峁庄的穷,我们工作队每个同志从进村第一天,就看到了。真叫揪心!我听说,前年石狗妹子石莲出嫁,赔嫁礼就是200斤红薯啊!作为共产党员,我都觉得羞愧难当呀!但是,我在想,穷已经穷下了,过去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现在也不是后悔这些时候,现在我们应该想得是,从今以后怎么办?这些天,工作队和全村一块植树造林,在全村走村串户,就是想和大家一起想办法拿主意,怎样去改变这个穷字啊!”

  公孙龟年狠狠地抽着香烟,仿佛那支烟中就有他要雪的恨,然后看着用破塑料布挡起来的大殿窗户,目光滞呆如凝霜。此刻会场静得仿佛只有一种水滴的漏滴声,那是人们全神灌注倾听时,嘴唇不住的弇动声。

  “等啊靠啊,完全躲在公家身上,等救济款吃救济是一种办法。不等不靠,完全靠咱自己,又是一种办法。我思谋,这两种办法都太难了!都太难了!这样的穷,不光是咱龟峁庄一家哪!”

  公孙龟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家知道,现在许多国营大工厂都开不了工了。咱们中国人也真会造名词哩,工人失业不叫‘失业’叫‘下岗’,反正不管怎么说罢,都一样,没工资发了,丢饭碗了!这就是说,不光咱农村农民农业有个扶贫问题,工人也有扶贫问题。如果打个比方,把世界上那些富国发达国比作世界上的城市话,咱中国就只能算个世界上的一个大乡村,并且还是比较穷的大乡村。所以靠啊等啊,终究不是个事。你也等靠,我也等靠,那国家怎等怎靠?可话又说回来,完全不等不靠也不行。国家毕竟是国家,国家再穷比起我们龟峁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一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胳膊粗,人民不靠人民的国家靠谁?我们村的底子确实太薄,像咱毛主席早就说过的,一穷二白,完全靠自力更生,打空手道,来变个样,也难。所以……”

  公孙龟年说到此,停顿一下,回头看看坐在宣石狗旁边的白东明,白东明也正仰面看着他,白东明见公孙龟年看自己,随即向公孙龟年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也是白东明第一次听色孙龟年如此发言。

  “……所以,我们白队长、肖队长和我们研究,看看能不能走一种第三条道路?那就是既等又不等,既靠又不靠。咱把能办的事先办起来,暂时不能办而过后才能办的,先做下计划再说。这就和做好梦一样,咱虽然穷,总不能穷得连好梦都不做吧,连好梦都不敢做,那叫没理想,那才是真穷哩!咱龟峁庄再穷,还没穷到连个好梦都不敢做吧!要做梦咱就做它个好梦,要做规划咱就做个好规划。石狗同志不是说要提心劲儿吗?我看咱就先做好梦吧,没有媳妇,先梦她个好媳妇,睡她一觉,亲她一个嘴再说。等梦醒了,我们再揉揉眼,先办能办的,再想暂时虽不能办的以后怎办的?”

  这时村干部中有人偷偷地笑出声来,队员张小燕刘淳也笑起来。

  “怎么样?石狗同志的发言开了个好头。大家都说说,什么事是需要急办的,并且马上就能办到的?什么事是需要办但又不能太急去办的?什么事是需要从长计议,需要好好计划一下,下一步去实现的?希望每个支委同志村委同志,都要发表发表自己的意见!”

  公孙龟年说罢,吸着烟,一条腿踩在板凳上站着,环视全场一周。

  “好吧,那咱也说几句吧!”

  又是刚才石狗发言时插话的村妇女主任樊巧珍。

  宣石狗说的不错,水泉湾的莲娃好,莲娃即莲藕,龟峁庄的女娃好,龟峁庄如此一个干石山区村庄,女人却是一个赛似一个的漂亮。看这穿一身肥大旧军装改装的衣服,人已四十岁开外的妇女主任樊巧珍,眼角眉稍虽已开始刻出细细纹路,但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何等漂亮人物。

  樊巧珍先捋了一下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又整了整衣角,说:“刚才公同志说的那些话,都是掏心话。”

  刚说了这一句,工作队员张小燕和刘淳就笑岀声来。

  樊巧珍并不知道她说的“公同志”应该是“公孙同志”,一时不知错在何处,以为自己什么地方不捡点,又顺手整整挽着的袖口,又拉拉衣角,脸红红的,接着说:“咱庄稼人不会说话,大家包涵!”

  见大家不笑了,樊巧珍这才又接住话题说:“刚才,石狗子说的也是掏心话。那年炮厂爆炸,他大妹子,他对象,他大妹子的对象,他对象的哥哥,他对象哥哥的对象,他对象哥哥对象的哥哥,都被炸死了呀!那是他妹子嫁别人,别人妹子再嫁另一家,另一家妹子再嫁他,三家三倒油葫芦才说成的一门亲事呀。可炮厂这一炸,三门亲事都吹了,六个年轻人死了四个人呀!”

  樊巧珍说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唉!那档子伤心事不提了。咱就凭刚才白队长、肖队长,还有公同志说的话,”听樊巧珍又说公同志,张小燕刘淳又要发笑,白东明狠狠瞪了两个年轻队员一眼,他俩赶紧低下头,这时只听女人说,“咱信这次工作队来,是真想帮俺村解决困难来了。俺先建个议吧!现在秋刚收完,各家各户都还有点粮食,请工作队同志能不能先给县里说说,先把今年的一些公粮和税款免了。要不,赶紧再拨点救济粮食下来也行。眼看冬闲了,许多家户又要岀去讨要了,为啥哩?就为省下点口粮,省到明年一开春,地里活是最重的时候,青黄不接,还能有口饭吃。咱就先建这个议吧。”

  樊巧珍说完,扭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除插过两句话外,一直闷头不语,只顾抽小兰花烟的村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用胳膊肘捅了宣石娃一下,补充说:“石娃哥,你说是不是?”

  村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双腿蹲蹴在板凳上,抽着烟,头也不抬,低头看着自己裤裆,瓮声瓮气地说:“粮食是一件事。再一件当紧事,是水。今年雨水太少,眼看又是冬旱春旱。开了春,不要说开犁下种了,人畜吃水也是大问题哩。嗨,烦心事多哩!比方说还有种子。你说那田是海绵田也罢,是钢板田也罢,种不行,不种也不行……。”

  话匣子打开了。村干部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诉说着他们的忧心事,诉说着龟峁庄几十年的陈年旧事,几十年的历史,仿佛自言自语,仿佛旁若无人。一直到中午二点多钟,陆续有女人和孩子来叫村干部和队员们吃午饭,会议才暂时休会,准备下午和晚上接着开。

  散会时,白东明让村干部们先走一步,工作队员留下。

  等村干部们都走了,白东明把大家召集到方桌前来,说:“看来,咱们的计划犯了点先验主义主观主义的错误,还得从新考虑。”

  张小燕说,“什么先验主义主观主义?富于理想色彩的东西总是先验的主观的。”张小燕见公孙龟年听她说话时频频点头,就学着妇女主任樊巧珍叫法,对公孙龟年笑着说,“公同志,您是同意我的观点吧!”

  公孙龟年一本正经地说:“对,我同意计划要有理想主义色彩。”

  肖俊英绷着脸说:“咳,先别讨论什么理想主义。今天村干部们终于开口了,下午,我看先议论议论有那些需要急办的事,最重要。”

  白东明同意肖俊英意见,点头想说什么,张小燕却抢过话头,对肖俊英说:“大姐,多亏你这轰炸机一样大嗓门,才把村干部们的嘴轰开。”

  肖俊英哈哈大笑。笑着,发现公孙龟年对自己的笑,满脸不高兴。

  正在他们议论下午会议开法的时候,一个穿戴也还算整洁,模样瑞庄的女人走进大殿来。白东明先发现了,朝她喊道:“同志,你找谁?”

  大家也都扭过头去,一看,原来就是在县委招待所见过的那个疯女人,老宣头大女儿、常务副省长陶重农的前妻宣素兰。

  
  017

  省委派驻到河阴县有3支驻村扶贫工作队。

  那时,各支驻村工作队都称省委扶贫工作队,都是互不关联,独自为战的。并没有如后来那样,一个县的所有扶贫人员合起来才称一个工作队,由一个驻县机构统一领导,而各支驻村队伍统统改称为工作组。

  3支驻村扶贫工作队全部到达河阴县后,均住在县招待所,在那里整整集训了三天。集训的主要内容是,听取县委县政府领导及县有关部门领导介绍全县概况,听取派驻有工作队的有关乡镇领导介绍相关村庄的情况。

  集训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到达河阴的第四天。上午,派到最贫穷的3个乡镇3个村庄的3支工作队,有2支已被相关乡镇和村庄来人接走了,唯独白东明的队,迟迟没人来接。

  为各队送行的县委县政府领导火了,把县扶贫办的领导,当着白东明及全体队员的面,骂了个狗血喷头。

  县扶贫办主任索平海,一个憨厚老实巴交的汉子,急得就差点没哭出来。一会儿向县领导申诉,三天前就派人通知了老城乡党委书记范三保,并让范书记通知了龟峁庄党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意思是他们没来怎能怨得到我;一会儿又向白东明、肖俊英他们解释,说老城乡和龟峁庄离县城实在太远实在太穷,不通汽车不通电也不通电话,恐怕是他们接通知晚了,一时赶不来。要工作队同志千万包涵,实在不行,就在县里多住一天。

  白东明他们嘴上虽说没事没事,其实心里也很窝火。

  下来之前,他们就曾听说过,各贫困县都想争夺那些条件好的省直部门和单位派驻工作队,像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计委、省科委、省财政厅、省交通厅、省农业厅、省农科院等有权有钱有实力的部委厅局和单位,就是争抢的热门部门和单位,而对党群口的一些部门和单位,那怕像省纪检委、省委组织部、省委宣传部等大口部门,尽管有权有威而却无经济实力的重要部门和单位却并不热情。据说,各工作队分到县里后,各乡镇和村庄也是如此。为争抢那些有经济实力部门和单位派出的工作队,争得都要吵塌天,对认为不合心意的工作队,甚至有过闹情绪,拒绝接收现象。

  白东明想,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其实,白东明他们错怪了老城乡的干部们了。

  三天前,老城乡就接到县扶贫办专门派人送来的迎接工作队的通知,只是准备赴县里之前,龟峁庄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全村男女老少都朝山赶庙会去了,连同村支委、村委成员在内统统都去了——这是一件连乡党委书记范三保在内的乡领导们,都竟然毫不知情的事情。在乡党委眼皮底下,穷得叮当响的龟峁庄行政村,不知从何时起,竟在海拔最高的自然村龟尾垴,盖起一座小巧玲珑却堪称富丽堂皇的三公庙,敬奉的不是天神、不是地仙、不是古代那个先贤圣哲,而是毛泽东、朱德、周恩来。

  当乡党委书记范三保,右等左等等不来需在乡里住一晚,明天一同进城接工作队的龟峁庄支书宣石娃,范三保骑了一辆自行车就去了龟庄。哪想,那天龟峁庄村干部群众都参加三公庙开光典礼仪式去了。等范三保赶到三公庙所在的自然村尾巴垴,跺脚大骂,并企图强制村干部下令停止活动,跟他下山进城时,几乎引起龟峁庄全村众怒,险些挨揍……

  等不来迎接他们的乡和村干部,白东明他们只好把行李堆在招待所院中央,在院子里闲溜达。县和县有关部门的领导,尴尬地陪着他们,尤其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年轻领导,不知道是因为深谙这支扶贫小分队队长、省委组织部青年干部处处长白东明,抑或还有小分队队员、《场》杂志总编辑公孙龟年也即大作家驮夫,对他们县及他们本人有着非同寻常意义的份量呢,还是真为自己的工作不周大感汗颜?两人一直陪在白东明和公孙龟年左右,赔情道歉的话说了一遍又遍。最后,竟提出要亲自陪他们下去。但被白东明和公孙龟年他们婉言谢绝了。白东明他们的理由是,也许乡和村的同志们正往县里赶哩,别同他们走到两岔去。

  就在白东明和队员们正在焦急等待时候,总有一位穿戴整洁,模样端庄秀丽,身段纤细苗条的女人,穿棱在他们中间。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年轻时肯定是非常漂亮的女子。

  女人在他们中间绕来绕去。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在寻找人。她不说不道,当与别人目光相遇时,也只是笑笑,那笑容孩童般天真无邪,尚带出些许羞涩。县里人从书记、县长到招待所一般工作人员,对她的存在,仿佛司空见惯,仿佛熟视无睹,任她走来走去,却没有任何一人向她打招呼,同时,也没有一个人对她表现出那怕丝毫的反感、恶意和讨嫌。

  有一次,她转到公孙龟年面前,怔怔地看着公孙龟年。

  公孙龟年问:“请问,您找谁?”

  女人瓜子脸上荡开一丝笑意,狐疑而带着羞涩,不回答转身就走开了。

  这时,工作队员、团省委刚提拔的宣传部副部长张小燕走过来,悄悄告诉公孙龟年:“老公孙,你看不岀来?她是个疯子!”

  “疯子!你怎么知道?”公孙龟年非常吃惊,当时公孙龟年就想,这么漂亮的女人疯了,十有###是家庭出了问题。

  “扶贫办一个同志告诉的。我早就注意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