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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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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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秀子显然吃了一惊,急忙辨白道:“他怎么会知道的?我可没有向他说过什么呀!”说着,脸儿红成一片。

  公孙龟年赶紧把昨晚他俩约唐风听录音,大康赶来通知唐风到省委的事,向叶秀子做了说明,然后说:“老唐既然要这么做,除小关说的,明显有保护我们的原因之外,我想,肯定还有更为重要的理由。我的意思,我们先不忙对任何人做我们自己的任何解释。”

  关凯拧着头说:“不!我现在就去找老唐!另外,老驮,您也不要说什么‘我们’‘我们’的,我刚才说了,好汉做事好汉担,这是我关某人个人行为!和你俩没任何关系的。”

  关凯说罢,噔噔噔(蹬蹬蹬),自顾自离开公孙龟年办公室。

  室内就剩公孙龟年和叶秀子两人。

  公孙龟年摇摇头,点起一支香烟,抽了一口,抬头发现叶秀子那双美丽的眼睛正怔怔地看着他。从认识这个女人的第一天起,他就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中,有一种令他为之回味的东西。是什么,他也猜不透。他赶紧抽着烟,把头扭向窗外。窗外,院子里荷花池中央,那尊纤夫和贔屭的雕塑,正被落日余辉镀岀一道侧影的金边,如他见过的一时想不起名字的一位木刻大师的一副木刻作品,令他油然又想起唐风过去说过的几句话,“……现在正经历着一个最好的时期,但也是一个很具悖论性的时期……你长期在部队工作生活,对一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东西,或者换句话说,对一些冰消三尺非一日之暖的东西,可能体会不深。以后,你恐怕会体会得深很深的! ……”

  “体会得很深很深的! 很深很深……”

  公孙龟年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竟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位盯着他出神的女人。是出于他一位诗人的本性,还是多少年隐姓埋名,洞若观火而养成的慎独思考习惯,他常常能面对眼前琐碎生活现象、具体人情世故,而突然忘却、省略,如无所见、如无所闻、如无所历,直奔他要追寻追问的主题及主题的本质答案。此刻,在这间小房子里,在只有他和一个美丽女人的小房子里,他竟然又思游极遥而目无所见了,他喃喃自语……

  只当身边响起叶秀子一声轻轻叹息,公孙龟年才如梦猛醒。但他没有回头,依然望着窗外,他说:“秀子,回去吧!等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于是,他听到女人轻轻走出去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在走廊里又突然被一个带火劲儿的脚步声代替,由远而近。

  关凯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叶秀子。

  “老头还未走,在办公室。他说他不跟我谈!”

  关凯一屁股坐到公孙龟年写字台对面欧阳亚男的椅子上,气恨恨地拍着桌子,呼哧呼哧喘粗气,“老头说,你以为丢你这个车就能保我这个帅吗?乱弹琴!我希望你好好总结经验教训,但你也用不着给我写什么书面检查。去吧去吧,乱弹琴!”关凯说着,顺手拿起欧阳亚男的茶杯中的剩茶水,咕咚喝了一口,也不知他恶狠狠地是在骂谁,“妈的!”

  公孙龟年和叶秀子听了关凯的话,几乎是同时在心头油然一惊。不过公孙龟年的惊是惊在心上的,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叶秀子的眼睛却真正成了心灵的窗口,那心底的惊讶顿时把她一双杏眼涨圆了,两道细而弯的眉,也仿佛都成了满弦的弓……

  公孙龟年觉得,此时此刻,是不宜再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

  他走到关凯身后,拍拍关凯肩膀说:“伙计,算了算了!都回去,先吃饭,再睡觉!老唐说的对,什么帅呀车呀的,考虑这干么?关键是我们的调查,事实是真实的确凿的,这是我们的党性,我们的良心良知,我们的胆,我们的魂。有这些东西在,我们还怕夜半鬼叫门吗?”

  叶秀子听着公孙龟年的话也激动起来。

  “就是,就是嘛。现在不是五七年反右,不是文革,他冯其山再能通天,他老子还能不顾事实,把咱们把老唐重新打成地富反坏右?录音,录音又怎么啦?他冯其山不是自己要求,让把他说的话,原来原本转告唐老头吗?再原原本本,笔录也好,心记也罢,也比上录音原原本本嘛!这难道不是可以视为他冯其山本人同意录音的吗?”

  叶秀子话音刚落,关凯突然把手掌在写字台上一拍,腾地站起来,伸手就抓住叶秀子的双手使劲摇着,叫道:“大姐,原来你也是个烈女子!你这话,理由很充分,也说到我关凯心里去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它哩,我们等着!走,今天我请客,算我们调查组的誓师宴!”

  叶秀子求援似的看了公孙龟年一眼,见公孙龟年正以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大概就因为刚才她那番激昂慷慨之辞吧,脸刹地红了,接着对关凯说:“小关,今天不行,我必须回家,改天吧!”

  公孙龟年也接住叶秀子的话,替叶秀子解围说:“小关,这顿饭,还是咱俩去吃吧!让秀子赶紧回家去为好!”

  正在这时候,欧阳亚男开门进来,见是他们三个在办公室,笑道:“哈,调查组同志们在开会啊,又有什么新调查行动吗?”

  关凯马上对公孙龟年说,“正好,秀子小姐不肯赏光,让欧疯子顶替吧?有漂亮女人在场,吃饭香,也下饭呢!”然后,关凯就对叶秀子说,“赶紧回家去,再迟了,卡拉同志就要起疑心,别人把他老婆拐走了。”

  卡拉,是社里职工为杨大康起的绰号。杨大康人长得帅,字写得好,歌也唱得好。业余时间除练习书法,还爱进卡拉OK厅唱个歌。

  欧阳亚男不知他们刚才议论什么事,听关凯说要请吃饭,以为是公孙龟年为庆贺自己荣升请客,大大咧咧地说:“驮夫先生,你的饭局,当然应该首先想到本姑娘嘛,你不要忘记,是本姑娘首先为你命名的嘛!”

  
  031

  ……

  造神造鬼年代已渐次久远

  对最幽遥最古朴的怀念

  也激动不起重做森林古猿之梦

  她已经再次醒来

  阵痛也再次醒来

  羊水涌流着痛苦的欢欣

  一个史无前例

  否定之否定的孕生

  庄严,肃穆,伟大,沉重

  令新的大大小小《离骚》们

  惶惶不可终日

  深情怒火万丈

  焦虑跌宕起伏

  ……

  妈妈的,我们改革我们奋进

  我们闯过头朝下架起的

  神门,

  鬼门,

  人门……

  公孙龟年没有想到,文学评论界至今仍然有人记得“诗人纤夫。”

  今天是周末,下午下班时,公孙龟年从图书资料室一下子借了十多本文学杂志,有《诗刊》《中国文学评论》《作品与争鸣》《小说月报》等,都是最新一期的。他拿到这些刊物,晚上随便翻着看,竟发现其中就有三本期刊上,有文章提到“销声匿迹已久的诗人纤夫”。尤其是《中国文学评论》杂志上那篇《中国新时期诗歌创作纵观》的长文,还特别提到他那部由《历史之门》《时代之门》《未来之门》三首诗组成的抒情长诗《民族之门三部曲》,认为“纤夫的诗歌创作,特别是他的《民族之门三部曲》,代表了新时期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这部作品以其恢宏气势,深刻思考写出了一个现实的中国,同时也是历史的中国、哲学的中国、文化的中国与未来的中国。”文中并引用了《民族之门三部曲》中上述诗句。可惜,文章作者并非有名的文学评论家,而是驮夫并不熟悉的一个署名,叫“古一风”的。

  读了署名“古一风”的那篇长文,公孙龟年油然就联想到总编辑唐风,就在下午下班前,唐风对他说过几句,令他多少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也是在图书资料室。

  公孙龟年随手挑了十几本杂志,刚刚在资料管理员拿过的借书薄上作了登记,正要出门,唐风走了进来。唐风手里也拿着一摞杂志,看来是来还书并准备再借新书的。唐风见公孙龟年拿着一摞杂志,向公孙龟年点头并“唔唔”两声,这是老头在遇到熟人甚至不相识的人时,一惯的致意方式,然后就从公孙龟年手中接过杂志,依次翻看了一下刊名。

  唐风一边翻着刊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唔唔。都是文学类的。”

  公孙龟年解释说:“我一直是个文学爱好者嘛。”

  老头脸上泛起一阵诡秘的笑意,但却稍纵即逝,随后一本正经地随口吟咏道,“鸡鸣高树巅,犬吠深宫中。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吟咏罢,说,“此乃古乐府中《鸡鸣》一诗中句。朱光潜先生认为,汉魏时,诗用似相关而又不尽相关的意象,即所谓‘兴’引起本文正意,似已成为一种传统的技巧。但却认为这首诗中的这种‘兴’,都是一种附赘悬瘤,非本文正意所绝对必须。在我看,老先生举此例却未必正确。鸡鸣高树巅,犬吠深宫中,此‘比兴’以我看,正是一个不尽相关而又非常相关的意象,荡子游走何方,也正说明荡子之忧的深刻度,正在此太平之景象遮蔽下也。”

  公孙龟年早听人说,唐风古文学养深厚,且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如今听他背诵朱光潜先生著于二、三十年代的那部《诗论》中语,并阐述自己见解,不禁大为惊诧。朱先生此书,公孙龟年是在文革前期一个冬天读过的。那时,他领着一帮部队走资派人物烧暖气锅炉,在部队清理焚烧的“四旧”书籍中,就有朱先生此书。他是在监管烧书人员不注意时,趁空把那本已经纸页发黄发脆的小书偷偷塞进怀里,然后偷读的。这本书至今仍然同诗人闻捷的那本《复仇的火焰》,放在他一个放行李的纸箱底。他早已经根本记不得其中的任何具体内容了。只是经唐风这么一说,才愰惚有所记忆。

  “您说的是朱光潜先生的《诗论》吧?以前我也读过。”

  唐风点点头,又“唔唔,唔唔”两声,接住又吟咏道,“此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吟罢,就又对公孙龟年说,“你忙你的,你忙你的。”把手中杂志递给公孙龟年,走进图书资料室。

  怪老头!公孙龟年接过杂志,心想。

  吃过饭,公孙龟年懒散地躺靠在社招待所房间的床上,随手翻动那几本刊物,才发现竟有三本的文学评论中,都提到了“诗人纤夫”,油然又想起下午,唐风说的那些当时令他感到不着边际的话。什么“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荡子游走何方,也正说明荡子之忧的深刻度,正在此太平景象之遮蔽下也”?什么“此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关于后者,公孙龟年也似曾相见,但想不起是古代哪位诗人的诗句。

  公孙龟年想,难道唐老头在他之前,已经见到过并读过这几本刊物上涉及到诗人纤夫的那些文章?难道唐老头对他“纤夫”的前身,早已了然于胸?假如真是那样,老头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整个晚上,公孙龟年都在想这件事:唐老头的话是一种无心的巧合呢,还是一种有意的告喻?直到天色微明,公孙龟年才朦朦胧胧睡去,结果一睡就睡过了头,连每天晨操和帮助崔大姐打扫卫生等杂事和吃饭都误了。醒来,一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他慌忙起来,叠起被子,到洗漱室就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也顾不上刷牙和吃饭了,就赶到办公室。

  今天天气很好,也许是有一股西北小风缘故,平常因西郊煤矿、钢厂、化工厂、化肥厂、发电厂排出的烟尘,和各家各户烧煤养火冒岀的炊烟笼罩着的省城,被风一吹,天湛蓝湛蓝的,空气也格外清新。

  尽管昨晚没有睡好,又连早饭也没吃,但公孙龟年依然显得格外精神,他是那种即使遇到烦心事,只要睡一觉,一过夜,几乎就可以忘却的人,这大概是多少年来,内外交困的坎坷经历磨练出来的吧。

  公孙龟年一边做着扩胸动作,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欧阳亚男已经坐在她自己的写字台旁,分捡着昨天下午下班前,传达室送来的大堆邮件。旁边靠墙的一排简易沙发上坐下一男一女两个乡下人。男的大约 30 岁出头,白净脸,高挑个子,穿皱皱巴巴的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位乡村小知识分子,大概是乡村教师或者乡镇工作人员一类。女的是位二十八、九岁的农村少妇,皮肤黑黑的,但模样却十分俊丽,衣服的布料仿佛是那种早已绝迹的家织家染土布,普蓝的,却裁剪的十分合身,下衣仿效城市姑娘穿一条牛仔裤,上衣却是土洋结合的,偏襟,布扣,却又是紧身的和大翻领的。

  公孙龟年走进时,欧阳亚男正一边分检邮件一边和他们拉着话。

  见公孙龟年进来,欧阳亚男一边对俩人说,“你们要找的驮组长来了”,一边又对公孙龟年说,“老驮,这俩位老乡找你,在传达室等了一个钟头,在我们办公室也快半个钟头了。你今天怎么搞的,连上班都迟到了。你这个新官,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莫不是官阶高了,僚也大了吧!迎接暴风雨的海燕呵,你怎么能在雷鸣电闪到来时刻,昏然睡去!”

  公孙龟年没理会欧阳亚男的打趣,到刊社工作近半年了,当他对刊社的人事逐渐开始了解开始熟悉之后,他才确实体会到,这个说官方不像官方、说民间不像民间,名气很大的杂志社,确实聚集下一批文化精英人物。

  远得不说,就说这位同室对面相向而坐的第二号社花,欧阳亚男吧,快人快语,大大咧咧,咋咋唬唬,似乎每时每刻都没有什么烦心事,都在享乐人生,但在干工作、理事情、想问题上,那个泼辣,那个精当,那个独特,真可谓担得起“出类拔萃”四字。

  《场》杂志版权页上,为了便于社会联系,每期都标明有刊社各个职能部门名称及工作范围,其中和总编办、记者部及各编辑室并列的,就有一个通讯联络部。所列工作职责有:处理读者来信来访、联系作者、向各编辑室分发作者来稿,发现重大报道线索和选题,月月编制读者来信来稿的定量定性综合分析报告,同时还担负部分内参的编辑工作。据说,刊社在刊物发行量达到50万份时,唐风和社总编会就曾形成决定,加强通联部工作,拟定编制人员5—7人,并准备让欧阳亚男负责筹备,同时担任通联部主任。可等老唐向欧阳亚男一说,她却表示,龙多不治(支)水,干脆就让她一个人干算了,她提出的唯一要求是,给她配备一台电脑,至于说那个副处级部主任之职的官帽子,她说,给戴,她也不会欣喜若狂,不给戴,也不会不会如丧考妣。后来,果真没有再设立通联部,而只留下版权页上一个空名,但却实实在在给她配了一台电脑,至今是全社唯一的一台电脑。

  而就是这台电脑和这位相向而坐的女人,把一本《场》杂志的编者同社会广大读者、作者结合了个水乳交融。编辑部的选题计划中,有几乎近半数的选题,都是由欧阳亚男提供的。欧阳亚男的工作量之大是罕见的,而工作效率之高也是罕见的。但却没见过她加班加点,倒见她潇洒自如的笑语和身影,常常飘荡在各个编辑室之中。连一向不苟言笑、很少对部下溢于言表进行表扬的总编辑唐风,在一次全社人员的大聚餐会上,当巡回敬酒敬到欧阳亚男时,都不无调侃意味地对大家说,“唔唔,看看我们小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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