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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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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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天晚上,被关押的宣素兰醒来,先是傻傻地哭傻傻地笑,接着又失去记忆,变得疯疯巅巅,并被火速隔离送往省城一座医院。

  专员陶重农,是否知道事情发生的蹊跷?是否清楚宣素兰绝不是犯这种错误的人?但这毕竟是牵扯到自己老婆,而且老婆还是主要嫌疑人,事情又被搞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想掩盖也掩盖不了了。随即陶重农就向地委,同时也向省委打了报告,检查自己疏于家庭教育,尽管事情尚未最后弄清楚,但自己难咎其责,请示处分。并表示自己会严格按照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领导干部的要求,处理好此事的。陶重农正式与宣素兰解除婚姻,是宣素兰岀事,并被收容进一座精神病院治病的半年之后。

  学校危房事件处理中,李谈天被拘留住进看守所。宣素兰又出事后,女儿陶莹,就一直由宣素青和陶家小保姆照顾。宣素青干脆带了儿子宣百顺不住自己的县城别墅,而住进了陶重农在河阴县城的家,一方面为照顾这两个残破的家,一方面还要时不时地回到龟峁庄,照顾遭受包括宣石狗出走在内,多重打击的父亲老宣头。那天,宣素青刚在父亲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宣石狗就进了门。她本想好好责骂一下宣石狗的,死在外面都干什么去了。谁想一接话茬,宣石狗就当着老父亲的面说她“对不起姐姐”。本想还想再住几天的她,干脆赌气回到县里。

  宣素青没想到,宣石狗竟然还来找她这个二姐了。

  宣石狗进门,既不提大姐宣素兰事,也不再提宣素青如何对不住大姐事,只是告宣素青说,他要想去看守所,看看哥哥李谈天。

  “我想看看哥,我去了,人家看守所不准我见。”

  宣石狗没头没脑一进门就扔出这么一句话。

  自从李谈天被捕,宣素青也没见过面,按规定不准亲属探视,陶重农也来过电话,命令她,不准找任何人说情探视。她把宣石狗回来并想探视李谈天的事,打电话告诉陶重农。陶重农在电话那边骂了声“这个狗东西”,沉思了一阵子,竟然答应了给县里有关人士打打招呼。

  这也是宣石狗能够顺利探视李谈天的原因。

  宣石狗在看守所见到李谈天,才叫了李谈天一声哥,李谈天就伸手捂住宣石狗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谈天低声说:“狗子,哥也顾不上问你外出这么长时间,都干了些啥了。时间关系,哥只给你说一些悄悄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记在心里。哥这次把事犯大了,将来判什么罪,哥都准备接受,大不了是个死刑。不管怎么说,死了那么多孩子,判哥死罪,哥也不申诉了。哥要告诉你的是,哥是被人害了,坑了,骗了。但哥也留了个心眼,哥虽不识字,可哥并不缺心眼儿。要不,哥还能成什么著名企业家吗!”

  李谈天说着,竟笑了。不过,是苦笑。

  李谈天告诉宣石狗,所谓工程严格按照计划投资总额设计、预算和执行都是假的,最后的决算也是假的。实际上,设计给修改了,工程量给减了,原材料给偷换了,发给工人的工资给大打折扣了,还有动员广大师生当小工参加劳动,帐面上是以勤工俭学支援各学校的教学费用,实际上也是空的。帐面是完成980万元投资,实际估计,连500万工程量都不到,而帐面上有整有零,全都做到填平补齐了。怎么补齐的?这里边猫腻多了。怎么猫腻?李谈天苦笑道,一言难尽哩,那些人心要多黑有多黑,什么坏主意都是冠冕堂皇,名正言顺的。至少有500万哪,被留在不知哪个人口袋啦!”

  宣石狗问:“哥,你留有底子?”

  李谈天说:“不留还行?我也搞着一本帐哩!”

  宣石狗问:“在哪儿?”

  李谈天忧郁地说:“我让咱姐保存着哩,可姐她……”

  宣石狗怵然一惊,立刻惊叫起来:“咱姐?哥,你说是咱姐呀!哥,你说,你说的那些人,包括不包括咱姐夫?”

  李谈天年龄虽比自己的大姨子宣素兰还要大几岁,但却一直随妻子宣素青和宣石狗,称宣素兰叫姐姐,称陶重农姐夫。

  李谈天想了想,说:“俺也说不清楚。俺总觉得咱姐这事出得奇怪,中央专案组不是调查过了吗?该处分的人也处分过了,当然包括哥我在内,追究刑事责任的,也正在立案侦察。可姐却突然岀这事,这是挡姐夫的嘴呢,还是给姐夫颜色看?还是姐夫自己就……不,姐夫一直是为俺好哩﹗”

  宣石狗禁不住冷笑说:“哥呀哥,你真糊涂﹗”

  李谈天说:“哥真是被这优秀企业家几个字的迷魂汤灌糊涂了。”

  宣石狗说:“哥,你怎不交给二姐,要交给大姐呢?”

  李谈天说:“咱姐人稳当有文化,说不定那本帐将来交给咱姐夫,还能用得上。你二姐文化低不说,脑袋也是个榆木疙瘩,交给她也不保险。”

  宣石狗说:“哥,你说,叫我办啥事吧?”

  李谈天说:“能让你办啥?想法找到姐的那本帐,保存好。将来恐怕能用上用不上,还难说哩。人家党纪政纪处分一下就算担了责任了,剩下几个说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死的死了,说实心话,关着的几个,哪个是真正知根知底的?最冤的恐怕是何县长,他知道个啥,他还为工程质量问题和俺吵过架哩,还向县委县政府打过报告哩。怎说上吊就上吊了?那个温一方坏小子,倒该自已上吊哩,可人家……,唉,哥也是,当时真不该走姐夫这个后门,搅这个工程!哥这下恐怕是活不成了。可哥反过来想,就是能活下来,哥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再说,你浑身是嘴你就能说?就让你说?你说了人家就信?说不定还说你是疯狗乱咬人哩﹗”

  宣石狗说:“哥,你是不是觉得温一方有问题?”

  李谈天说:“肯定有,哥敢肯定,真正坏家伙就是他。另外,地区的那一家公司,恐怕也有问题,只是……”

  宣石狗说:“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掖着包着。”

  李谈天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担心咱姐夫,听说那家公司也是姐夫打过招呼介绍过来,才中了标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宣石狗说:“哥,你进来后,有人捎过什么话没有?”

  李谈天急忙否认说:“没没没﹗”

  宣石狗当时想,看李谈天那惊慌样,肯定有人给他说过什么。

  宣石狗说:“哥,给二姐捎什么话吗?”

  李谈天叹了口气,说:“狗子老弟,你不去上学是个错误哩﹗告诉你二姐,好好哺养顺顺,长大,一定要让他上学念书,将来做学问吧,别当什么狗屁商人、企业家,钱多了也坏事哩﹗让你二姐受累了。不过你二姐这几年也算享尽荣华富贵了,大显摆够了,以后还是做个草民百姓好﹗你二姐这个人啊,怎说她哩?人样好,心眼也不能说坏,唉,就是……”

  李谈天又吞吞吐吐起来。

  宣石狗感觉,二姐夫李谈天,事实上已经觉察二姐的什么了。

  宣石狗说:“哥,你不是对我都不放心?有啥话直说嘛!”

  李谈天看了一下门口,嗫嘘着说:“哥想问你,你是不是发现你二姐有什么不捡点地方?你跑岀去那天,我总觉得你对你二姐不对劲。”

  宣石狗随即一怔,但也随即撒谎(慌),说:“我也不记得为什么事了,好像是考试前,和二姐吵了几句嘴。”

  李谈天突然小声说:“狗子,你老实告诉哥,你说顺顺像谁?”

  宣石狗一个楞怔,好半天没能回答上来。随后才说,“哥,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后来宣石狗急忙告别,“回去,我就设法去见一下大姐。”

  宣石狗从看守所回到陶重农家,宣素青就急着打听丈夫情况。

  宣石狗只是说,人家有人监视着哩,不让多谈哩,只把李谈天那几句话叮嘱宣素青让儿子读书,让宣素青当个平民百姓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宣素青,宣素青听着就哭了起来。

  告诉罢,宣石狗就要告辞,宣素青扯住不让走。正拖扯着,陶重农又来电话了,此前,陶重农已经连续来过好几次电话,问宣石狗去见李谈天回来没有?宣素青手握话筒叫宣石狗:“狗子,姐夫找你说话。”

  宣石狗不情愿地接过话筒。

  “说吧,我听着﹗”宣石狗也不叫姐夫,话语硬挺挺的,仿佛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声低低的吼叫。

  “你狗日的,还知道回来啊﹗”电话里传来陶重农的骂声,但是那话语却是亲切温情的,“你个小王八蛋,家里天都塌下来了,你倒好,周游列国,长了什么本事啦?现在先不说这些,等有空,你给我好好说说,让我听听你的传奇经历。”陶重农就此打住,然后,就把话题转到宣石狗探视李谈天上来,“给我说说,你哥的情况怎么样?”

  “情绪还可以。”

  “情绪好就好。唉,在里头好好改造吧,主要错不在他。”

  “姐夫,哥能判多少年?他可是自己看得重哩,以为说不定就是死刑。”宣石狗一听陶重农话中意思,是李谈天判有期徒刑,急忙问,连不情愿叫姐夫都顿时忘了,那声姐夫,叫得声音很大而且顺口如平时一样。

  电话那头,陶重农发恨似地说道:“他愿意去死,死还不容易﹗”

  这时,宣素青抢过宣石狗手中的话筒,着急地说:“姐夫,你说,他到底能判几年呵,我好告诉他。”

  只听电话里陶重农说:“不行,判刑之前,你千万不能去看。死刑肯定不会,但你人不能去看,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狗子可以去看,但你记住,你不能去。把电话给狗子,让狗子听话﹗”

  宣素青又把话筒递给宣石狗。

  陶重农问:“你哥没交代你过什么没有?”

  宣石狗突然警觉了起来。但还是对陶重农说:“哥说,他是被人耍了,坑了,骗了,算计了。”

  陶重农急忙问:“指谁?他有证据证明人家?”

  宣石狗心眼活泛起来,以猜疑的口气,说:“他也没说具体人,也没说有啥证据,有法警看着哩。我猜想,是不是指冯书记?”

  陶重农好像长岀了口气,说:“冯其山?我看冯其山不会,冯其山就是用人不当,他自己都被他的副手们和部下蒙骗了嘛。”

  宣石狗又故意说道:“是不是说何修明,何副县长?”

  陶重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啊,平常憨憨的,挺老实的一个人嘛,怎么尽一肚子祸水?冯其山最大的问题就是,用人失察,把什么都靠给何修明这样一些人,他自己,当甩手掌握﹗”

  宣石狗说:“姐夫,你看哥什么时候能判?要不要为他找个律师?”

  陶重农说:“那就看人家检察机关,什么时候对他公诉了。不过你千万不要管他这些事,律师让你二姐去找。你再看他时,就说,我一直在想着他的事哩,要他好好反思这次被人当枪使的教训。住一次监狱也等于是上了一次大学嘛,以后出来,就是一个高水平的企业家嘛。此外,你在村里,还要帮忙好好照顾爹。另外,你自己也给我好好干岀个样来,高考状元不上大学立志务农,也算个好典型嘛,你这个狗东西啊,唉﹗”

  宣石狗说:“姐夫,我还想看大姐哩﹗”

  陶重农一听就火了,说:“看她﹗你别给我添乱﹗”

  说罢,陶重农啪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宣素青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听着。

  在随后的日子里,宣石狗曾企图扮演私人侦探角色,孤身暗暗调查涉及学校危房事件,和宣素兰事件的事实真相。他最后发现,虽然可以感觉出这两个事件的错综复杂性,但他只能停留在感性的直觉和理性的推想上,至于事实真相,如遭遇电离层或者屏蔽区一样,他始终深入不进去,仿佛他就是一粒同性相斥的电子,尚未接触到那种事实的电磁场,反作用力,就愈来愈大,令他成为一缕何处都难栖息的孤魂野鬼……

  最后,李谈天还是被判死刑并很快执行枪决了。

  
  047

  “电离层、屏蔽区、场,这些个比喻好,非常好!”

  “其实这些个比喻,也是刚才即兴想到的,从你们那本《场》杂志的名字受启发想到的。当年可没有想到这些个比喻,只是感觉到排斥力实在太大,个人力量实在太渺小,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那里掩盖着什么,可你根本掰不开,而且连靠近也是不可能的。连想看清楚那是不是一只手,也是不可能的。说那是一只手,还不如说是一种如风如雾如岚如气的东西。”

  整个晚上,公孙龟年和宣石狗睡意全无。

  一会儿是宣石狗的叙述,公孙龟年偶尔间的插问。

  一会儿是公孙龟年的叙述,宣石狗偶尔间的插问。

  即使惊帮骇浪的故事,需要喜怒哀乐的激情如波浪一样翻腾、起伏和律动,他们都叙述得如此平静而舒缓,如溪流之进入平川,只剩下静悄悄地流淌。那盏挂在门和窗户之间黑漆漆墙上的马灯,是何时油干火熄的,他们都没留意到。连晨光曦微中,窗户麻头纸上,被老宣头小孙子小顺子手指头点破之处,已经透过来的缕缕微弱晨光亮色,他们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的谈兴依然如川原之溪,平静,舒缓,潺潺流淌。

  公孙龟年说:“说了半天你两个姐姐的事,倒把一件事忘了。狗子,你那近二年时间,到底在外边都干些啥了?”

  黑暗中,公孙龟年能够感觉出来,宣石狗脸上,似乎荡着一种春风拂面的笑意,那是一种春风得意般的春风,吹拂着的笑意。

  宣石狗欢快地说:“没上了科班农业大学,倒让陶重农真的给说着了,俺上了一个真正的农业大学,不亚于它科班,俺觉得比它科班还科班。”

  “噢﹗瞧你小子兴的,怎么说!”

  话题有了“农业”二字,公孙龟年的兴致油然剧增。

  公孙龟年突然想起,宣石狗服毒自杀那天,肖俊英大骂村干部护着宣石狗,支书兼村长宣石娃那番为宣石狗辩护的话。他尤其记得,宣石娃说,宣石狗曾提议搞种草专业村。于是,公孙龟年在听宣石狗讲他近二年浪迹故事之前,无意中,问了一句:“不会是考察了一番种草问题吧?”

  平静了一晚的宣石狗,一个楞怔,突然坐了起来。

  “嗨,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龟年随即也坐了起来。笑咧咧地说:“我怎么就不能知道?”

  两个坐在土炕上的男人,抚掌相视大笑。

  那年那天,正是由县委书记兼县长冯其山一声令下,动员全县公安口和教育口过筛子一样,搜寻高考状元、地委副书记兼常务副专员陶重农妻弟宣石狗的一天。而此时的宣石狗,却已经怀揣朋友令孤山的三百元钱,渡过了黄河,跋踄在对岸邻省的河阳县万山丛中。

  开头几天,宣石狗是漫无目的的。

  本来这次出走,就是宣石狗情绪化的即兴之作。他甚至产生过后悔,产生过回去给两位姐姐道歉,重新决定上学的念头。大伯和两个姐姐一心希望他成个大学生,娘他不用操心,他的荷叶、妹妹石莲都会照顾的。十二年寒窗之苦为了啥?就等这一天的到来啊﹗终于到来了,何况自己还有一个高干姐夫和一个富翁姐夫支持,不缺上学经费,也没有后顾之忧,可自己一赌气就放弃了。可后悔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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