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筒几乎都被收罗了来。每个下去的人,腰里都别着两三个手电筒,主要是害怕照明时间过长,电池电量耗尽。
连白东明宣石狗在内,八个年轻人很快顺着云梯下到了谷底。
白东明宣石狗和另两个小青年下的是第一道。
下第二道缝底的白东明他们很快有了回声,这里没人。第二道缝的下壁看似通向山下的那个洞,其实很短,没一会就走到尽头。四个小伙子又进了上壁的洞,上壁洞却原来是通进第一道裂缝的。于是第二道缝的四人,就在第一道缝的下壁洞里,与白东明宣石狗他们四人相遇了。
于是,八个年轻人又一起从第一道裂缝下壁洞里岀来,准备进上壁的靠妙极峰的洞口。进洞之前,一个小伙子发现洞口前的地面上,有一条墨汁划过似的痕迹,由于下面光暗,看上去那颜色确实是黑的。这时有人说,这不会是血迹吧?这一说,立刻把人们的心点亮了。要真是血,而且这血又是划向洞里的,那很可能就是公孙龟年掉进大裂缝后,向洞里走去或者爬去了。
白东明高兴地说:“快快,进洞,找!”
八个年轻人打着手电鱼贯走进妙极峰下的山洞。
走进洞不多久,白东明就对宣石狗说:“真让你给说着了,龟峁山以后真可以办旅游了。说不定老公孙也就是看住了这一点……”
宣石狗说:“你说他是下来之后,就想去探洞?”
白东明说:“不管是怎么下来的,肯定一发现洞穴,他就来劲了,想看个究竟。我还不知道他那脾气,表面上悠悠的,其实是急性子。”
龟峁庄的青年们大都没岀过远门,即使岀过远门的宣石狗,也没有见过如此洞穴。而白东明不同,全国多少旅游风景名胜没有去过?仅名叫“白云洞”大大小小溶洞,就进过不下五六个。所以一进洞,他就喟然心叹,说不定全国又要增加一个著名大溶洞了。果然,当八个年轻人八支手电筒探索着走进洞穴,走过大约三十多米漫坡下降的洞道,前面骤然平坦开阔起来,成了一个宽与高均有三十余米,长度莫测,手电光竟照不到尽头的大厅。厅内左右壁和天顶,到处是各种奇型怪状的钟乳石。另外,两壁间还时不时可以发现是支洞的洞口。他们不敢拐向任何支洞,只敢沿主洞前进。
约摸走了四五百米样子,焕然有流水声传来。再小心移步三五十米,大厅似乎到了尽头,却是一座巨大的保龄球型状的钟乳石,挡了去路。他们拿手电一照,发现那只巨大保龄球两侧,又各有一个隐蔽的椭圆洞口,左洞坡道向下,右洞坡道向上。他们分为每四人一路,兵分两路探索。
宣石狗带一路探左洞,白东明带一路探右洞。
大约过了十分钟,白东明右路就折了回来,呼喊着,赶上宣石狗左路。原来右路向上的洞穴走到尽头,就变为垂直的了,看来那洞是通向妙极峰顶的。而左洞的下坡路却越来越难行,那下坡道钟乳石累累,如随意摆放下的大大小小的馒头或花卷状一般,八个年轻人就在上面缓缓爬行。前面,传来越来声音越大的流水声。当走在最前面的宣石狗,准备爬过最后一个巨大的馒头状钟乳岩时,惊叫了起来,他的脚下踩住一个什么东西。
宣石狗弯腰拿起来,是一支早已熄灭了的手电筒。
“老公孙的,老公孙的手电筒!”
八支手电筒的光柱,一齐射向宣石狗拿着那支手电筒的手。
接着,八支手电筒的光柱,又一齐射向洞的前面深处,八双眼睛同时又都惊呆了:就在那座最后一个巨大的馒头状钟乳岩过后,道路突然中断了,成了一面齐刷刷的断壁,而断壁下面,是一座比他们刚才经过的长厅还要阔大的厅,其宽总不下五十米的两壁上,有大小不等的瀑布,从几十米高镶有造型各异的钟乳石间流下来,而地面则并非如前厅平坦地面,而是一面其深莫测,其远莫测,黑幽幽的湖。
白东明宣石狗不约而同地,有一种绝望之感袭上心头。
“老公孙!老公孙!……”开始是白东明先呼喊起来。
“老公孙!老公孙!……”接着是白东明宣石狗一块呼喊起来。
“老公孙!老公孙!……”最后是八个年轻人一起呼喊起来。
人们的呼喊声和瀑布流进湖的洪洞声,在湖面上交织在一起传响。八支手电光柱在幽阔的湖面上划来划去。突然,八支手电光柱集中向湖的远处,一个移动着小白点,那个小白点缓缓地移动着,向他们这边靠拢了过来,仿佛一个正在泅渡的人头,向他们应声而来。会不会是老公孙呢?
“老公孙!老公孙!……”
随着,八个年轻人就全都惊呆了。
那缓缓地游过来的,却是一只他们所有人都从没有见过的动物,一只巨鳖或者一只巨龟。那动物游到离他们大概只有两丈多远的地方,那地方的水下面似乎有一块大石头,它爬上石头,缓缓地升起它长而细的脖颈,在集束的手电光下,怔怔地望着他们很久很久,似乎还在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那东西就慢慢地转过身去,沉入水中,缓缓游走了……
060
真所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个龟峁山,被庞大的搜寻队伍像梳子梳过一样,都没有找到公孙龟年踪影。但他生前用过的那只手电筒,是在溶洞深处发现的,最后人们判定,公孙龟年是在探索溶洞时,在那个地下湖或者地下海落水身亡的。于是报请上级有关部门批准,请专业潜水人员又进行了一次潜水探捞作业,也未见结果,但却探明了,妙极峰下确实有一个面积莫测的地下湖,其最深处竟然有三十多米,同时还探明有一条地下河,是直通黄河的。
公孙龟年从此在人世间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个关乎公孙龟年的新神话,也从此诞生了。
这个神话以小道消息方式很快越传越远,并且越传越玄乎,说,公孙龟年即大作家驮夫,在本省河阴县一个叫龟峁山的地下溶洞的地下湖边,听见有一种奇怪的,类似雌性同类动物发情的呼唤声,随即身体变型变色,蜕变为一只龟型动物,扑咚跃入湖中,并在水中立即进行交尾……
据说,还有许多认识公孙龟年的人作证说,他们在公孙龟年生前,就知道公孙龟年得有一种怪病,他们亲眼见过他犯病,神经质的公孙龟年只要一犯病,就会爬在了地下,如一只巨龟,头颅高高向上昂起,嘴吻也会呶着向上高高翘起成喇叭状,脖颈伸得老长,而眼睛外突且透出幽绿幽绿的光,同时四肢也随着弯缩,成龟类爬行动物四肢状……
这种真中含假、假中含真的传说,令真得见过公孙龟年犯病的白东明,和龟峁庄扶贫工作队员们,有口难辨,向人们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据此,有人甚至还有根有据地从科学角度分析说,达尔文的人类进化论,其实并非是人类产生的唯一正确理论,“上帝造人说”,也并非就是唯心论的胡说八道。上帝是什么?就是天外来客嘛,就是来自更高文明程度的外星人嘛,外星人取当时地球上各种动物基因,例如猩猩、狼、狮子,也可能还有有龟和鳖等动物的基因,互相配伍“创造人”,因而才有了今天地球上黑、白、黄、棕等几大肤色,而在外型外貌上还要更为纷繁多样的人种。并举例为证说,为什么有些欧洲人眼睛像狼一样是绿色的,有些非洲人黑人脸型像黑猩猩脸型一样鼻子是凹下去、嘴唇是厚而高突的,就是因为上帝造人时,基因配伍不同的缘故嘛。于是得岀结论,公孙龟年变为一只巨鳖,或者一只巨龟,或者就是传说中那种龙子贔屭,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是我们人类一种极为特殊的极为罕见的返祖现象。
更有甚者,说公孙龟年本人,就是一个混在地球人类中的外星人,他的失踪,事实上是人家回到他自己的那颗星球去了。
传播这种神话最利害的就是《场》杂志社。
杂志社传说,公孙龟年生前,就是知道自己前身是一只贔屭。有力的论据,就是有人发现了公孙龟年生前笔记中的一段话,即公孙龟年第一次听唐风谈话,说贔屭那晚,即兴写下的那段文字:
唐公曰“此物好文负重”。吾不解其出何处也。“负重”籍有载,而“好文”未见出处。不知唐公据以何说。我猜度,大概出于“今石碑下龟趺是也”而推绎之,此物负重,为何只负碑铭而不负其它,于是乎推而伸之此物好文。唐公教导之用心良苦。吾能为此物足也。
此时的《场》杂志已是一个烂摊子。
刊物实际月发行量,大约只是公孙龟年时代最高量的百分之一不到,一万多份样子,但对外依然宣称拥有百万读者,实在是借历史的荣光打肿脸充胖子。这还不算,由于刊物实行一套“噤若寒蝉”的办刊宗旨,杨大康实行新政后,不仅大量调入一批他自己亲自审查挑选的新人,同时也以各种方式逼走一批原来的名记者、名编辑,人气大伤不说,经济效益也随社会效益的衰落而衰败了下来,每期刊物都开始亏损。之所以表面还显得财大气粗,也只不过,是在吃唐风和公孙龟年时代积累下的老本而已。
但是,杨大康确实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办刊理念的。用杨大康一句经典语言说,就是:宁做亭亭玉立一棵社会主义的弱苗,不做铺天盖地一窝资本主义的蓬草,哪怕只剩一个读者,不许污柒一本刊物。
据此,有人曾对杨大康说,文革结束已经二十多年了,你怎么还套用的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文革老口号?杨大康振振有词回敬道,难道我的苗与草,难道不是反文革其义的苗与草吗?再说,党尽管犯过文革那样的错误,但是党什么时候改变过自己的宗旨和纲领?
对于公孙龟年传说,杨大康是不相信的。说这是无稽之谈。
但杨大康却在全社大会上,以极为风趣调侃的口吻说,据说现代人类还有可能岀现种种返祖现象,今天还像模像样是个人,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个大马猴、大王八,这是可能的,也是允许的,自然规律嘛。但是,我告诉同志们,我们每个人类个体允许有返祖现象岀现,人类社会发展却不能让这种返祖现象产生,难道我们能允许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有一天突然返祖岀现资本主义的中国、封建主义的中国,甚于奴隶主义的中国、氏族社会的中国吗?
事实上,杨大康无异是在公开咒骂公孙龟年是个王八蛋。
杨大康是在正月二十八一次全社大会上说这番话的。
就在这次全社大会上,杨大康严历批评了,有人还在为公孙龟年鸣冤叫屈的做法。并且传达了省委相关领导“一定要把刊物整顿好”的指示,据说这些指示,都是领导们亲自召见他杨大康时说的。其中常务副省长陶重农的话是,“共产党要你办这个刊物,不是让你歌功颂德,难道就是让你挑剌?我们党的剌还用得着你来挑?我们的紀检委、检察院、监察厅、人大、政协干什么吃的?有人总觉得他比共产党高明。你们刊物一定要把握好政治方向,方向对了,发行量低点怕什么?损亏了,由省财政给你补,再不行,我给你恢复财政全额补贴,害怕什么?只要你政治方向正确就行!这是我们党的宣传舆论阵地啊,再不能由一些乌龟王八蛋随意摆弄了。”
杨大康虽然没有明说,事实上他在告诉人们,骂公孙龟年是王八蛋,不仅是我杨大康如此骂的,连我们的省委领导也是如此骂的。
杨大康是从龟峁庄回到省城后,召开的全社大会。
是在正月二十五早晨,即动用专业潜水作业,探索过妙极峰地下湖的第二天早晨,杨大康带人离开龟峁庄的。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趁他的副手和部下刘玉屏、欧阳亚男、夫人叶秀子与工作队的肖俊英、张小燕、刘淳、鲁生泉及龟峁庄村委主任宣石狗一道,在公孙龟年住的窑洞,整理公孙龟年遗物之机,他与白东明在龙王庙白东明住处有过一次私下交谈。
杨大康此时已不再称白东明为“白秘书”而改称“白处长”了。
也许,因为白东明曾为省委老领导马斌秘书缘故,杨大康对白东明也如对老首长马斌一样,怀有一种亲近之感。开始的话语,也是亲近亲切而带有随便意味的,但杨大康很快就发现了,他与白东明话不投机。
杨大康叹了口气,说道:“老驮也真是够倒楣的。”
白东明赞同地说道:“可不。正是他一腔书生意气,铁肩担道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时候,就岀了那事,又岀了这事。”
杨大康明白,白东明所谓“那事”是指公孙龟年受处分之事,“这事”自然就是指公孙龟年失踪之事了。
杨大康不无贬意地说道:“唉,不岀那事,哪有这事?”
白东明油然一惊,问:“杨总,此话怎讲?”
杨大康知道白东明对他的话误解了,忙解释说:“要是规规矩矩办刊物,还能有他停职检查?要是没有停职检查,还能有他赌着气下乡扶贫?要是没有下乡扶贫,还能有他这挡子事发生?”
白东明觉得杨大康说的也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但也纠正地说道:“老驮下乡扶贫,可不是赌气的。这我清楚。”
杨大康说:“是不是赌气,另当别论。总之一句话,名气这玩艺儿把这老兄给害了。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他比党更高明。我给他说过多少次,龟年呀,党一直强调我们要政治家办刊办报。可他总不听,还反唇相讥,什么是政治家办刊办报?难道就是整天照猫画虎,照搬党的文件?他整天强调的是,作为共产党员要有独立个性呀,要有所谓创造性精神呀,认为只有那样才有党的总路线总精神!并且拗住劲儿要大家都发扬他这种精神。发扬来发扬去,怎么样,还不是最终岀事了。他受处分了,还差点把一本刊物毁了。要不是社党组做检查做得及时深刻,刊号也许早就被吊销了。”
白东明不无讥讽地说:“杨总,多亏您救了这本刊物!”
杨大康没有感觉岀那是讥讽,反而觉得是一种褒意,说:“还说什么多亏不多亏?我向省委检查也要求给我处分。唉,如果平时能够坚持党性原则立场再坚定一点儿,而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分管行政事务的,总觉得害怕影响团结,刊物也许还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
白东明说:“老驮这个人毛病就是爱冲动,有点诗人气质。”
杨大康突然笑了起来,说:“他本来就是诗人嘛,以前也就因为诗岀过事嘛,一次差点成了反革命,一次受留党察看处分,您不知道?”
白东明吃惊道:“真的?老驮这个人从来都不谈他自己什么。”
对公孙龟年的人生经历,白东明确实也真是不甚了了。他记得,公孙龟年说过,等扶贫工作有了点儿大起色,再好好和他详细谈谈关于自己的家庭与人生的。那次在陶重农家,听陶的未来小夫人徐姗娜说起,公孙龟年曾叫千夫、纤夫的事,也曾想过,设法和公孙龟年好好谈一次的。后来就被陶重农支持“种草计划”乐疯了,也忙疯了,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白东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与公孙龟年谈,公孙龟年就失踪了。
杨大康说:“我还当您当秘书那阵子,他就告诉过您哩!”
白东明更为吃惊:“哦,您说马老,马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