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7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一回事嘛?”

  父亲蓝如海此刻反倒显岀有点急促不安的样子。

  白东明明白,父亲此时不安的原因。父亲曾亲自过问并处理过这两桩著名的案件。此刻,他知道父亲已经听出门道,当年中央通报的那个地下刊物《我们》反革命案主角,和中央通报过并处理过的《老人家,请住手》的严重政治错误案主角,竟是后来中央又通报表彰过,而后又受到处分并与儿子共过事的这个真名叫公孙龟年的人。这是不能不令他大为震惊的。

  “爸,我没有告诉你,在我们到龟峁庄扶贫一年多之后,公孙龟年同志就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就失踪了。”白东明平静地告诉父亲,“我怀疑,他曾经掌握有陶重农同志一些严重问题的情况。”

  蓝如海显然更吃惊了:“啥!有证据吗?”

  白东明说:“直接证据还没有,但有种种线索。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留下的一部书,就是他的那本小说《天眼》。”

  蓝如海脸色严峻起来,绷着脸说:“笑话,他自己早就岀版的一本小说也能当证据!没证据,怎么能乱怀疑?”

  “没有直接证据而有线索才怀疑嘛,有证据还用得着怀疑!”这是白东明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自己的父亲,口气平静而又果决,“另外,我个人觉得,党对公孙龟年同志,也就是诗人纤夫、作家驮夫的两次处分,都是欠妥的,或者说,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我个人认为公孙龟年同志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一位人民共和国最优秀的文学家。若让人民群众来评价,恐怕比这种‘最优秀’还应该更高,还要更上一个台阶……”

  蓝如海没等儿子说完,截住儿子的话,带明显嘲讽口吻说:“什么意思,我的儿子?不会是‘伟大诗人’‘伟大作家’‘伟大共产主义战士’吧!”

  白东明也有点生气了,带明显地抵触情绪说:“爸,你有偏见!”

  蓝如海也生气而尖刻地说:“儿子,你不会是拾西方牙慧拾得太多了吧!我记得是斯大林呢,还是谁说过,诺贝尔文学奖,是授予西方作家和东方叛徒的。你那位朋友诗人纤夫也好,作家驮夫也罢,可是西方世界最为青睐的人物,八十年代初,西方就有人提名他得诺贝尔文学奖哟。”

  听父亲如此一说,白东明的脸色也绷了起来。

  “爸,难道西方喝过彩的,就都是有问题的?这样看问题,是否太形而上学了吧!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用你们这一代人使用惯了的阶级斗争论观点,这也是说不通的啊,西方是个什么概念,西方就是敌人概念?西方就没有人民?另外,您不要忘记,西方是为诗人纤夫叫过好,但我们党自己不是也为他叫过好吗?爸,依我看,不管是谁为他叫过好,我们中国共产党人,还是要坚持自己最独特最关键的一条标准来衡量,那就是要看他代表谁的利益,为谁服务,要看人民群众是否为他叫好,要看民心民意。”

  蓝如海被儿子突然噎在那里,好半天没有作声。

  蓝如海怔怔地看着儿子,心想,我的小儿子长大喽,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喽,而且如今也是党的高级干部喽,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喽,我该为儿子高兴才对。蓝如海心里虽然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痛快,显得悻悻的。

  白东明此刻,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有点太造次了,话说得过于重了。赶忙抿灭手中香烟,把烟蒂扔在烟灰缸里,然后伸开双臂又挽住父亲的脖颈,深情地说:“爸,原谅我说话太冲。妈生前就说过,我的倔劲仿你。到基层工作以来,我还是尽量在克服这种爱感情冲动毛病的,并且自认为也克服了不少。可是一遇事,特别是看到群众现在还穷困成那个样子,而我们有的党员干部,却总是置人民群众的忧患于不顾,为自己个人谋名谋利谋位,我就控制不了自己。而公孙龟年同志,却是一个始终心系人民群众疾苦的好同志,可他竟蒙受不白之冤,一提起他,我就激动……”

  蓝如海见儿子说得动了情,儿子顶撞引起的那点心中不快也烟消云散。一把把儿子拉坐在沙发上,并拿起暖水瓶为儿子倒了一杯水,说:“好吧,儿子,那我就好好听听,你那位作家朋友的故事,有关无关都行。”

  说起公孙龟年,白东明就有点忘情。

  白东明听父亲如此说,干脆自己又抽出一支烟,点着抽起来,仰头看着自己吐出的一圈圈烟圈,说:“龟年同志有一句话很深刻,中国现代化姗姗来迟,真正拖后腿的不是别人……”

  还没等儿子把那句话说完,已经坐进沙发,把身子靠在沙发上,仰起脸来的蓝如海,仿佛中枢神经突然受到刺激似的,猛然坐直了身子,惊讶地脱口历声问:“哪是谁?”

  白东明也油然一惊,随即明白了父亲的误解,急忙补充地说:“公孙龟年同志,是指封建主义思想残余。”

  蓝如海轻轻抒了一口气,重新又把身子靠在沙发上。

  为了避免父亲再出现这种误解,白东明又特别加了一句:“龟年同志是按照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那段关于‘文革’成因之一,是封建主义思想残余的论述精神,以黄原地区河阴县为典型,作剖析时,说这句话的。”

  再后来的叙述,几乎就成了白东明本人自言自语般的独白。

  蓝如海除偶尔插过几句问话外,都是在静静地听儿子叙说,只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老人抽出一只手来,在儿子肩膀上轻轻拍打着,有两行老泪不由自主地在静悄悄流淌……

  064

  嘭嘭嘭,有人使劲敲门。有门铃嘛,为什么还如此使劲猛敲?

  被惊醒的白东明,拉开灯一看手表,才五点钟不到,心里嘟囔着,但还是一咕碌爬了起来,去开门。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的竟是省委副书记、代省长陶重农。陶重农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陶书记!有事?”白东明颇为吃惊。

  “东明,你是怎么搞的嘛?是不是你惹蓝老生气了?”陶重农一边对白东明愠怒地责问着,一边说着事情真相,“你看看,你看看,蓝老也没打个招呼,就自己走了。”

  白东明一听,也慌了。

  赶忙到父亲和老吴他们房间一看,可不,父亲和他的医生、秘书、司机全不在了。白东明把搂层服务员和宾馆经理叫来,竟然都说不知道父亲走了。直到跑下楼去,问到宾馆门卫,门卫才说“首长四点多就坐车走了。”白东明问“知道到哪儿去了吗”,门卫说“不知道。”其实,白东明也罢,陶重农也罢,此刻心里都已经猜测到,蓝如海肯定是到河阴县去了。

  陶重农站在走廊里,黑封着脸背操着手,也不知到底是在说谁,一口一个“乱弹琴”。等到白东明回来说,蓝如海四点多钟就走了,陶重农也不再理睬白东明,只是朝站在身后的自己秘书,挥了一下手,说一声“走”,就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白东明也跟着下了楼。楼门口,陶重农的专车已经等在那里。陶重农连看也不看一眼白东明,就和秘书一起钻进车里。等陶重农走后,白东明才返回自己住处。

  白东明随即拨通了张小燕电话,向被叫醒的,尚处睡意朦状态的河阴县委书记兼县长,告诉老爷子和陶重农去河阴的情况,让她在他们到达后立即给他回电话。上午九点多,张小燕打来电话说,省长来了,而蓝老未见来。白东###里咯噔一下,随即想到,老头子肯定是直接奔龟峁庄去了。

  白东明在电话里告诉张小燕,要她现在就立即到龟峁庄去。

  中午十二点正,张小燕又打回电话,告诉白东明,蓝如海果然到了龟峁庄,而且她和陶重农也赶到了龟峁庄,并且还告诉了一个令白东明吃惊的消息:父亲蓝如海竟然不住风景区宾馆,而直接住进了老宣头家,也就是原来公孙龟年住过的那孔窑洞。并且还告诉白东明说,老人扬言,这次回乡第一等重要的事,就是看望他的老战友、他当年当河阴县委书记时的老搭挡、县委副书记的宣憨憨同志。

  天哪,在河阴县这个小山庄驻村扶贫三年,后来又在河阴当了近四年县委书记,竟然不知道这位陶省长的前岳丈老宣头,还是父亲的老战友!

  白东明大惊失色,叫苦不迭。

  可电话那头,却依然传来的是张小燕欢快的笑声。

  这个疯女子,她竟然还有心事笑!白东明虽在心里暗骂道,可嘴上却说:“小燕,你给咱跟紧老爷子,千万千万别让陶书记太尴尬了。”

  随后,又把昨晚他与父亲谈话情况,大致告诉了张小燕。

  张小燕说:“东明,我说你有点太过虑了,你还不服。直觉告我,蓝老这次回乡来,是件大大的好事。龟年老兄,和他留下的宣素兰的那本《天眼》哑谜,说不定也该解开了。不信,你走着瞧。”

  张小燕的话令白东明为之一振。不过父亲的古怪行径,也令他心头顿生许多疑团:上次父亲回家乡来,没去看望老战支的理由,虽然很充分,但也不是不能做的,那时老爷子怎么就没有想到,要着意看看他的老战友宣憨憨?这次,他怎么就那么巧住进了老宣头家?难道父亲对老宣头和陶重农关系,对公孙龟年事情或者陶重农事情,早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从接到张小燕电话,知道父亲直奔龟峁庄以后,整个下午,白东明脑子里,就始终被这棉絮似的谜团塞得满满的。也就在这个下午,省委副书记、代省长陶重农,正经历着他一生中最为尴尬的时刻。

  陶重农和张小燕从县城赶到龟峁庄,已经是下午二点多钟。

  老宣头窑院内外挤满了人。连窑顶山畔上都是人。小山村的村民们做梦也没想到,八十高龄的老红军老宣头,还曾当过河阴县委第一任副书记,还有那么一个北京来的大官老战友。这消息把全村人都给镇了,连老宣头亲侄子,现在准备就任风景区管理局副局长的宣石狗在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懵了。其实,人们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给震惊了,那就是省委常务副书记、代省长陶重农。这位老宣头的前女婿,也在悔恨自己,做了人家女婿那么多年,怎么就连老头子的身世都没搞清?怎么就不知道老宣头还有这么一个硬关系?要知道,自己这些年之所以升迁如此之快,正是得力于这位乡亲的中央领导同志的提携呀!    

  此刻,在原来驮夫住过的那孔窑洞,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老头子蓝如海和宣憨憨,正盘腿坐在土炕上一张小方桌两边对饮。小方桌上放着几只粗瓷碗小菜,是水煮花生米、淹泡大头菜、小葱拌豆腐干之类,那是老宣头让侄子宣白狗临时给搞来的。一瓶竹叶青酒已经喝下半瓶。有两个村干部挡在门口把门。门外和窗户外挤满互相推搡着探头探脑的村民们。

  陶重农和张小燕一走进院子,马上就被人们认了出来。

  “小燕,小燕。”人们纷纷直呼着这位当年的省委驻龟峁庄扶贫工作队女队员,现任河阴县委书记兼县长的名字,并争着与她握手。

  “那不是陶书记吗?”

  “是啊是啊,就是素兰子汉子嘛!”

  “他怎也来了?”

  没有人与陶重农打招呼。

  在人们的大呼小叫中,人们迅速为他们闪开一条路,把门的两位年轻人也急忙闪在门两旁,让张小燕和陶重农进去。

  陶重农和张小燕走进窑洞。

  陶重农先向面朝外而坐的蓝如海走过去,笑着说:“蓝老呀,真要把您老给搞弄了,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哪!”接着转身,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小燕拉到自己前面,介绍给蓝如海,“这是河阴县委书记、县长张小燕同志,全省惟一的女县委书记兼县长,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县长。”

  张小燕随即对蓝如海说:“蓝老您好!欢迎您再次回到家乡来!这次您可得多住些日子啊!我们领您老,好好看看家乡的山山水水!”

  蓝如海急忙放下酒杯和张小燕握手。朗朗大笑,并随即朗声朗诵道:

  张小燕,张小燕,

  梳个剪发没小辫。

  虽说人小当大官,

  为民办事不走样……

  “哈哈哈,小燕同志啊,你看看你看看,龟峁庄群众给你编得唱词,我都记住了。好样的,巾帼英雄呵帼国英雄呵,张小燕同志,好好干!”

  张小燕非常吃惊,老人家来龟峁庄才几个钟头,竟连群众编得扇头秧歌词,他都听到了并记下来了。张小燕和蓝如海握过手,又转过身去向老宣头问好:“大爹,您身体还好吗?”

  老宣头向张小燕笑笑,连连道:“好咧好咧。”

  这时陶重农也转过身来,笑着对老宣头,叫道:“爹!”

  老宣头如似无闻,如似无见,绷着脸,自顾自斟了一盅酒,拿起洒盅喝了,把眼睛闭了起来,仿佛僧人入禅入定,不理睬陶重农。

  蓝如海见陶重农叫老宣头爹,老宣头变脸变色,显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还曾是翁婿关系,吃惊地对老宣头说:“我说憨娃,怎么回事嘛?小陶原来是你的女婿呀!”

  老宣头也不回答蓝如海的问话,只是货郎鼓般摇着头,一会儿才叹口气答非所问地说:“俺有两女婿,一个说来丢人,犯事枪崩了,丢人哩。另一个也犯了事开除党籍了,可我憨娃觉着不丢人,俺兴着哩!”

  老宣头的话,令蓝如海大惑不解,他哪里知道,老宣头说的“另一个女婿”,不是指陶重农,而是指公孙龟年呢。

  陶重农毕竟是陶重农,他的脸红了一阵白了一阵,站在那里尴尬了一阵,就转身对蓝如海说;“让蓝老您见笑了。爹一直在生我的气。我对不起他老人家,也一直没敢来见他老人家。”

  这时趴在窗外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个沙哑破锣嗓子高声喊道:“什么不敢见?问问你自己,都做下一些什么亏心事吧!”

  陶重农对蓝如海摇摇头,一脸苦笑。

  张小燕听出那沙哑破锣嗓子,是宣石狗的声音,慌忙走到门外,对扎在人堆里的宣石狗低声喝斥道:“你混帐,捣什么乱?快快领大家离开!”

  宣石狗悻悻然小声嘀咕(滴沽)说,“他敢做还怕人说?张书记呀,怎么你也学会溜须拍马了?”说罢,朝大家喊一声“大家走”,人们嚯啦一下子,都跟着宣石狗走出了窑院。

  而这时坐在土炕上一动不动的老宣头,突然睁开眼,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对蓝如海说:“万山,”他叫得还是蓝如海的小名,“你别笑话。俺憨娃家,人穷志不穷,从不巴高结富。你万山当这么大的官还不嫌贫爱富,还认俺这个平头百姓老战友,俺领情。但今日个,俺就不陪你了。俺还得上山看俺的林子。你先办公事,如果办完公事,还能多住天,俺给你倒倒苦水。”

  老宣头说罢下炕就朝门外走去。

  蓝如海也不挽留老宣头,依旧盘腿坐在炕上,朗声笑道:“还是当年楞头青样儿。好,我住下我住下。好久没看到这种好戏喽,岂能不看!”

  陶重农等老宣头出了门,依然苦着脸对蓝如海说:“蓝老,真是让您见笑了。爹和乡亲们,都把我当陈士美看了。”

  蓝如海说:“小陶呵,你到底是不是个陈士美呀!”

  陶重农说:“一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