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如海说:“小陶呵,你到底是不是个陈士美呀!”
陶重农说:“一言难尽呵一言难尽!也实在难以启齿呀,不过,蓝老呀,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我没有能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呵!”
张小燕看着人们都走出院子,方才回来,陶重农和蓝如海的对话,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好你个陶大省长,你说得倒轻巧,没有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宣素兰在老公孙那本《天眼》书页中,一笔笔记着的那些帐,难道这是纯家庭关系不成?
跟着张小燕一齐进来的还有陶重农秘书小许和蓝如海的医生老吴。
老吴对蓝如海说:“首长,我看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张小燕也立即附和老吴话,说:“蓝老,我看也是。住在这个沟沟汊汊地方,来回也有好多不方便嘛。”
蓝如海立即皱了皱眉头,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
陶重农说:“蓝老,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好。”
蓝如海说,“不必了,”然后又对陶重农说,“小陶,我看今晚,你也不必另找地方了,你就和我住在这里好了。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倒想断断,你大省长的家务事哩。”接着又对大家说,“不过,现在你们都给我走。我想先睡它个好觉,下午,还想听听他们龟峁扇头秧歌排练哩。张小燕张小燕,梳着剪发没小辫……哈哈哈……”,蓝如海笑着对张小燕说,“尽是给你们,包括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歌功颂德的哟!”
大家见老头子决心已定,除老吴外,只好都退了出来。
这天下午,蓝如海听了整整一下午扇头秧歌,这是龟峁庄秧歌剧团,专门为风景区成立准备的节日。陶重农和张小燕也都没有来陪同,因为老头子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来陪他。
晚上,陶重农就陪同蓝如海,睡在他的前岳丈老宣头的那孔公孙龟年曾经住过的窑洞土炕上……
“唉呀,现在不知道我们的代省长,把他没有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的动人故事,又编成啥样子了?恐怕现在他们还在谈着哩……”
晚上九点多,张小燕打来的电话,那语气几乎流露的是一种欣喜若狂,张小燕滔滔不绝,在电话里总说了有半个钟头。
白东明听得出神。可心里却如打翻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实说,若不是发生了见到宣素兰的那本《天眼》事,他对这位带点乡亲关系的陶书记陶代省长,是毫无恶感的,岂止无恶感,甚至是有点感恩戴德之情的。可那本被宣素兰又是批注又是新增内容的,写当年河阴事件的,公孙龟年著的那本《天眼》,揭露出来的东西,令他对陶重农对他本人一贯的支持和关心关爱,突然间就全变味了。
等张小燕讲完,白东明说:“就这样吧。你把详细名单尽早给我拿来。”边说边顺手翻动着台历,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蓝铅笔,说,“大后天下午吧,给我准时拿来!”然后,在台历上记下什么,就要准备放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张小燕的大喊声:“咳,你别放呵!我说了半天,你就一点感想感慨都没有?直觉告诉我……”
白东明没再听她说“直觉”,还是放了电话。
065
以龟峁风景区成立仪式为总开幕式,同时进行的活动还有:黄原地区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远景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生态平衡发展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招商引资洽谈会,黄原地区退耕还草还林还牧总体规划工作会议,黄原地区建设河阴退耕还草还林科技支撑示范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文化建设及软环境建设规划研讨会。
白东明之所以对龟峁风景区成立大会本身格外重视,并不是说它比其它几项活动更具重要性,而是觉得,它具有一种“由头”意义。
以一个地区级风景区的展示为由头,希望能展示整个黄原地区的未来,希望能借以吸引外来资本、外来项目、外来技术、外来人才、外来智慧,对黄原地区国民经济和社会综合发展的关注与参与,同时也期盼以此为由头,开展的这些活动,能令全区五百万人民,尤其是地、县、乡三级领导干部能有一次开阔眼界、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的机会,使黄原地区能在中央实施的西部大开发战略中,走在全国前列。
白东明甚至设想,东部沿海发达地区能搞经济特区,为什么不能在中国真正腹地,经济最不发达的黄土高原,也像深圳一样搞一个特区?如果在这座孕生过盘古开天、大禹治水、神农尝百草、后羿射日、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追日、三皇五帝等中国最古老神话、最经典民族精神,有着最古老文字记载历史的大高原,搞成一个特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它对我国社会发展的辐射功能,说不定会更大。事实上从他上任伊始,就不仅开始这样构想,也开始付诸实施自己的构想了,搞这次系列活动就是其中一环。他觉得,他的这个理想构想,首先应该得到科学论证和理论上的支持。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白东明让地委和行署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地、县、乡三级领导班子成员,都必须全数参加这次系列活动,并且对参会的三级领导干部,提出了严格的纪律要求。
当然,白东明自身感情系之方面的原因,也不能不说是他把这次龟峁风景区成立活动,作为这次系列活动“由头”的一个主要因素。
河阴县是全国退耕还草还林重大决策的首倡地和首验地,现在又被国家确定为更高层次的示范区。而他本人,不仅曾是首倡首验时期的河阴县委书记,还曾是中国最早倡议退耕还草还林的那份著名报告,名义上的署名人。但那份报告主体思想的发明者,其实是黄原地区人民,或者更具体点说,是河阴县那个叫龟峁庄的小村群众,而发现并总结了这种思想,真正应该的署名者,却是那位他引以为自己政治与人生导师的人物——那位近乎被尘封进历史的公孙龟年同志……
这几天,白东明一头扎在这几项活动的筹备工作中。
地委和行署在家的所有领导,分兵把口,各项筹备工作进行得都很顺利。张小燕说得不错,父亲蓝如海的到来,说不定真是一件好事,他真的是有点过滤了。别的不说,仅以陪同父亲为名、以代省长陶重农为首的省及省有关部门大批领导,和大批专家学者的到来,参加各项活动,无疑就是一个无形推动力。大家都很卖劲,生怕自己分管的那块工作搞得不如别人。其它各项活动,该请的人都已经落实,食宿用车问题,活动项目安排问题,开会参观娱乐场所问题,来宾往返接送和机票车票问题,以及活动需要散发的备类各种材料等问题,都基本上安排就绪了。
倒是由白东明自己亲自抓的,主要由河阴县委县政府操办的,龟峁风景区成立大会这一项,由于邀请来宾迟迟不能定下,令白东###里发急。他和张小燕约定下,要她今天下午三点整,拿详细落定名单来见他,眼看三点快到了。此前,他给她拨过好几次电话,竟然一次也没拨通。县委办县政府办的人说,他们也不知她去哪儿了。他又拨她手机,每次都是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该用户已关机,请您以其它方式联系。”活见鬼,这个死家伙,这死女子,她搞什么名堂?
白东明在自己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白东明想,可算来了,赶忙去开门。开门后,果然是张小燕站在门外。他再一看表,呵,一分不差,正好三点钟整。白东明长长吐了—口气,心里暗暗称奇:真个鬼精灵!
“拿来了吗?”
“敢不拿来吗!”
“都敲定了吗?”
“敢不都敲定吗!”
“日程安排、会议内容,都安排好了吗?”
“敢不安排好吗?”
“你这两天都到哪儿去了?”
“敢到哪儿去呢,阁下的命令比三座大山还沉重,在下敢不执行吗!”
“我家老爷子和陶省长现在在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
“你这个鬼家伙!”
“审问完了吗?可以进门了吗?专员大人!”
白东明这才发现,说了半天,他一直把张小燕堵在门外,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急忙闪身到一边,做一个躬身姿势,连连说请请请。
张小燕走进去,先从挎包里拿出一沓纸,放在白东明办公桌上,扭身就要往沙发上坐,见白东明提起了暖水瓶,正要给自己倒水,又站起来夺过暖水瓶,笑道:“怎劳专员大人如此礼遇,折煞小人也。”
白东明高兴地笑道:“名不虚传张铁嘴。有人统计过,一般情况下,大概每人每天能说二千多句话。你呀,我看一万句也打不住。你若能把你每小时说的话,每天分给刘淳哪怕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也好啊。”
刘淳,现在是张小燕丈夫,现任省计划委员会投资处处长。
白东明迅速坐进他办公桌后面的大转椅,翻看起张小燕带来的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名单上的许多人,都曾是他与张小燕反复商量过的,还有一些却是他没想到,而张小燕想到的。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只是拿红蓝铅笔在一些名字下面,画了些问号或者感叹号。因为这个名单是要在各个不同场合介绍的。看罢,把红蓝铅笔往写字台上一扔,双手抱住脑袋,往转椅背上一靠,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张小燕问:“有什么不妥吗?”
白东明不说话,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楞神。
张小燕喝了几口水,站起来走过去,拿起被他勾划过的名单,无声地笑了。只见白东明在如下一些名字下,划上了问号或感叹号:
陶重农:省委副书记、代省长;
冯其山:企业家;
黑太亮:中国科学院院士,自然生态学家;
杨大康: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新闻岀版局局长;
叶秀子:画家,省书画院副院长;
关 凯:新华社记者;……………
066
就在龟峁风景区成立仪式为总开幕式的系列活动,正式启动的前一天,凌晨,也即白东明正准备带领地委和行署领导班子全套人马,开赴河阴之际,白东明先后接到张小燕,和父亲蓝如海打来的电话。
张小燕电话为三个内容——
一、龟峁风景区成立大会,及地区几项活动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来宾也大部分报到,估计今晚九点前能够全部到达。
二、陶重农代省长秘书小许刚刚打来电话给她,说省里有紧急会议要开,陶省长就不能参加这里的活动了,将由一位省长助理来代表他参加。目前陶省长已走上返程之路,那位省长助理也已离开省城向河阴来。
三、这几天,蓝如海在陶省长陪同下,几乎转遍了整个河阴县。她虽然忙于活动的筹备工作,没有陪同,派了一名县委副书记陪同,但据这位副书记说,多亏有陶省长陪着,凡是蓝如海要找的人,陶省长不愧土生土长河阴人,几乎都耳熟能详,提供准确线索。陶省长离开河阴十多年了,对河阴的一切,还是那以么了如指掌。另外,蓝老对河阴县作为全国第一个成功搞了退耕还草还林县,非常兴奋。他老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人们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多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呀……
父亲蓝如海的电话,是随张小燕电话之后,随即打进来的。近八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中气十足,一接通,就传来那高门大嗓宏亮的声音:
“小明,怎么搞的嘛,一大早就占线!”
“爸,小燕同志正在向我谈工作嘛!”
“小明,我问你,你在河阴工作这些年,是否一直在搞个人崇拜呀?”
“爸,此话怎讲?”白东明一时被搞得莫名其妙。
“怎讲?”蓝如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河阴县全县上上下下,到处是一片为你歌功颂德之声嘛!”
“爸,这你还不明白?”白东明忍不住想笑,心想,张小燕说得对,父亲确实是在为他的儿子自豪哩,“爸,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中央首长,在河阴视察嘛,人家还能不当着老子的面,夸他儿子?”
“唔,你说的倒也是……”蓝如海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可停顿了一会儿,又很快自我否定地说,“不像,不像嘛!如果说有的领导干部,当着我面说你点奉称话,这我能理解。可那些平头百姓人家,没来由,当着我的面来吹捧你嘛!何况人家许多人,也并不知道你是蓝某人的儿子嘛!”电话的那头,老人似乎在很严肃地思考着。
“爸,”此时,白东明突然想和父亲开个玩笑,于是不无自得地笑着说,“爸呀,我不是向你说过了吗?您的儿子白东明同志,确实是一位优秀共产党员嘛,当然也曾是一位优秀县委书记嘛。您知道吗?河阴县三百多个村村寨寨,哪一个村庄,没留下他们县委书记的足迹!人民群众拥戴他,为他歌功颂德,也是理所当然的,情理之中的事嘛!”
“东明﹗”话筒里,马上传来父亲严肃而冰冷的声音,“我听得出来,你好像非常得意,非常欣赏,人们对你的歌功颂德不是?你以为,是你白东明恩赐了这方土地上的人民不是?这方土地上的人民,理所当然,就应该为你感恩戴(载)德不是?”
白东明一听,知道自己又把话说得造次了,赶忙改口道:“爸,我不是那个意思嘛!我可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哪……”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和做人夹不夹尾巴毫不相干。说透了,你意识深处就是那个意思,你以为你是神是上帝,你是人民救星,是吧!”
白东明自己也紧张了起来,从听筒里,他能听到父亲粗重的喘息声。这是父亲真正要生大气发大火的前奏。他意识到必须赶紧挽救自己的失言。
“爸呀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就是真想搞什么个人崇拜,就能搞得起来吗?再说,要真能搞成个什么个人崇拜,恐怕不仅仅得是,为群众真正办几件好事实事不说,恐怕……”
“恐怕什么?”白东明听到父亲口气,显然又缓和下来。
“……恐怕那些危害党和人民利益的害群之马,也饶不了我。而正是在修理这些家伙的问题上,你的儿子,我做得不好。直到现在还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呐。爸,这是我的真心话。公孙龟年同志说,把马克思主义封建化,封建家族式统治,和这种以人身依附为特质的统治,相伴生的政治腐败,是制约黄原地区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恶性肿瘤。而我,在下决心摘除这些恶性肿瘤问题上,做得不好,是个懦夫……”
电话那头,蓝如海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老人以完全平静下来的口吻,说:“小明,爸只是害怕你,被那点成绩冲昏头脑啊!河阴县人民群众,对你的反映确实不错,到处能听到对你的称赞,包括对你多少年前,带的那个扶贫工作队的称赞。在龟峁庄,群众给你们工作队每个人都编了唱词。对你和你那位作家朋友,叫公孙什么来着……”
电话里,白东明听到父亲拍自己脑门的声音。
白东明赶忙说:“公孙龟年。”
“对对,公孙龟年,驮夫!对你们俩,更是颂扬备至啊。”
蓝如海说着,就用河阴秧歌调唱起来——
白书记小小年纪四十刚出头,
共产党干部里头数他最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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