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正飞速从奥斯坦德路开来。
劳伦特·贝顿被撞个正着,直飞到路对面,骨盆和大腿都摔断了。他的头猛地撞在路堤上,当场死亡。
他来不及听到摩托车呼啸逃走的声音,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另一辆车为避免再撞上他已经躺在一片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身体的慌忙刹车声。鲜血在他头部下方的石头上渐渐蔓延开。
机会对活人和死人都一样不可理喻,它突然卷起一阵风。一张报纸被微风卷起,盖到劳伦特的脸上,好像它打算为活着的人考虑一样,怜悯地遮住这幅可怕的死亡景象。在他由于命运的转变,开始感到沾沾自喜的这个晚上,他那没有生命的脸被让…卢·维第埃的大照片盖住了。《尼斯晨报》的首页上,印着用红线标出的大标题:“非人的真实面目”。
51
弗兰克看了看属于尼古拉斯·于勒的办公桌上那叠急件。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无法不感觉到朋友的存在,好像他随便一回头,就能看到朋友站在他身后的窗前。他像玩牌一样翻弄那叠纸张,匆忙浏览一番了事。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基本上,他们还是毫无头绪。
自从非人的身份被发现的骚动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变化。发现他是谁的48小时后,尽管他们想尽办法,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有过如此规模浩大的警力动员。周边国家的所有警察以及各种对付暴力罪犯的特殊部门都严阵以待。欧洲没有哪个警察手上不是拿着一叠让…卢的照片,里面既有他的真实样子,也有用电脑合成他可能伪装成的样子的图片。街道、码头、公共和私人机场全都设置了路障。所有汽车都被检查,所有飞机起飞前都要对乘客加以核对,所有船只不经检查一律不许离岸。
南欧尤其被一寸寸搜寻过,所有可能的手段都用上了。对付这样一个在公众中引起轰动的罪犯,他们不得不使出耸人听闻的手段。这也是为了摩纳哥公国的影响。不过,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让…卢·维第埃,或者不管他是谁,仿佛人间蒸发了。这其实让蒙特卡洛警察局暗暗庆幸。既然他牵制住所有人,既然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人能给他戴上手铐,那么他必定拥有比一般人高得多的智商。这给他们先前的失败找到了借口。“分摊问题就是减小问题”的说法对狩猎来说也不愧为至理名言。
他们已经对让…卢在博索莱依的房子搜了个底朝天,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多亏摩莱利那个电话号码,他们设法通过于勒开始的调查方向,了解了一点他的过去。卡西斯公墓管理员证明,他和尼古拉斯讲过“忍耐农场”和那房子里的事情。他们意识到于勒很有可能正是在公墓被杀害他的人绑架。
他们通过法国警方对马塞尔·勒格朗的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结果。勒格朗是过去的秘密警察成员,他的档案上盖着“绝密”字样。弗兰克不乐地发现,法国秘密警察对超级机密的态度显然比皮埃罗要严格得多。
他们唯一打听到的,是勒格朗放弃了工作,退役到普罗旺斯,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展开了复杂的外交行动,想得到机密详情。但是尽管勒格朗早已死去多年,想说服某人打开柜子还是颇为艰辛。在另一方面,他们什么线索都不敢忽略,不管它们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在。非人很危险,他的自由威胁到所有和他有接触的人的生命。
在此之前,他在疯狂的攻击中杀死猎物,但是总是遵循一定的程序。现在,他为了生存会不惜代价,足以与任何人为敌。他不仅仅是一个无害的电台主持人,一个会放音乐、接电话的帅小伙。如果需要,他也能成为一个一流的战士。三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的尸体完全证明了他的真实能力。
被这一切困扰着的弗兰克仍旧无法从心头把海伦娜抹去。他无比想念她,为此饱受折磨,一想到她还像一个囚犯一样掌握在她那无所不知的父亲手中,就更让他心头焦急。他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日益让他失去自控。他恨不能冲进那幢房子,把将军勒死,只是一想到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这才让他收住脚步。
我在这里,无能为力,一个坐在桌子前一筹莫展的男人。
他拉开一个抽屉,把公文塞进去,尽管他更想把它们扔进废纸篓。在打开的抽屉里,他看到他刚到这个办公室时放在那里的软盘。上面的标签是他亲手写的“库柏”。最近这混乱的几天里,他彻底忘记了库柏的电话和律师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的事情,库柏曾经要求他注意后者。
现在不是对付这件事的时候,不过他还是设法处理它。他欠库柏这个情,也不能忘记他们一起为了抓住杰夫和奥斯马·拉金而经历的一切。他按下内部对讲机,召唤摩莱利。
“摩莱利,我可以请你进来吗?”
“反正我正要去找你。马上到。”
警长很快走进门来。“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劳伦特·贝顿死了。”
“什么时候?”弗兰克坐直身体。
“昨晚。”摩莱利抢先解释起来,免得他问一连串问题。“和我们没有关系。那个可怜的家伙是在抢劫中被杀的。他昨晚在巴黎咖啡馆赢了一大笔,有个扒手想偷走这笔钱,就在赌场后面下的手。他还击时,跌到街上,被汽车撞到。小偷骑摩托车逃走了。要是一个目击者提供的车牌号是真的,那么我们几个小时后就能抓住他。”
“但是总归又是一条人命啊。天哪,这简直就像场诅咒。”
摩莱利设法转了个话题。
“除了这个坏消息之外,你想要我做什么来着?”
“摩莱利,我需要你帮个忙。”弗兰克想起了叫他来的原因。
“什么事?”
“和这无关的一件事。有空闲的人可以跟踪一个可疑人物吗?”
“你知道情况怎样,现在我们连捕兽器都用上了。”
“这里有一个人的名字和照片,他和我在美国的同事正在处理的一个案件有关。”弗兰克把软盘丢到桌上。“他是一个律师,目前正在摩纳哥,公开理由是参加赛艇。”
“想必是米氏帆船锦标赛。是个大比赛,丰维耶现在全是船。”
“我不知道。我对此一无所知。这家伙是一个我们早些时候抓住的一个大人物的律师。可能他不仅仅是一个律师,而且他在公国出现也不仅仅是为了一场比赛。要是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
摩莱利走到桌子前,拿起软盘。“好吧,我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不过现在真不是时候啊,弗兰克。我想你也知道。”
“是的,情况够糟。一片沉默吗?”
“一片沉默。一声铃响也没有。短暂的光明之后,我们又在和影子作战。半个欧洲的警察都在追踪同一根尾巴,但是,就像警察总监于勒说的……”
“尾巴下面只有屁股。”弗兰克帮他把话说完。
“一点不假。”
弗兰克靠回椅背。“不过,要是你问我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个感觉……”他停顿了一下,拉正椅子,把胳膊肘搭在桌上。摩莱利在桌子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等待着。他已经意识到美国人的感觉不容忽视。“我觉得他还在这里。在全世界寻找他是没有意义的。非人并没有离开摩纳哥公国!”
摩莱利刚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弗兰克看着它,好像上面飘浮着一个问号。铃响三声之后,他拿起听筒,接线员激动的声音猛地传来:“奥塔伯先生,是他在打电话。他要和你说话。”
“接过来。给电话录音。”
弗兰克按下免提键,让摩莱利也听到。他用右手冲电话做了个果断的手势。
“喂?”
一阵沉默,然后熟悉的声音响彻房间。
“你好,我是让…卢·维第埃……”
摩莱利跳了起来,好像被椅子烫到一般。弗兰克用刚才指着电话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摩莱利跷着大拇指握紧拳头冲他晃了晃,蹿出了房间。
“喂,我是弗兰克·奥塔伯。你在哪里?”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主持人深沉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要徒劳的废话。我不需要谁和我谈话。我只要人听我说话。要是你打断我,我就挂电话……”
弗兰克一言不发。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不让他挂电话,好让手下的人有时间截取电话。
“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是人而非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所以谈话是徒劳的。一切都照旧。月亮和猎犬。猎犬和月亮。从现在起唯一缺少的是音乐。我还在这里,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杀……”
线路断了。就在这时,摩莱利冲了回来。“我们找到他了,他是用手机打的。我们已经准备了一辆带卫星接收器的车。”
弗兰克跳了起来,跟在摩莱利后面冲进走廊,四级一跨地蹿下台阶。他们像两枚子弹一样冲进门厅,差点把两个正打算爬楼梯上楼的特工撞飞。汽车起步时,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好。轮胎发出嘎吱的声音。弗兰克发现司机正是艾伦·吉田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早上开车的人。他是个出色的司机,弗兰克很高兴是他开车。司机右边坐了个便衣警察,正看着一个有城市地图的屏幕。海边宽敞的大街上有一个红点。
摩莱利和弗兰克把头挤进前排坐当中的空间,设法互相避让着看屏幕。特工指指红点,它正在移动。
“这就是打电话的手机。我们通过卫星信号发现了它。它在尼斯。我们很幸运,他就在城市这一头。他先前没有移动。根据他的速度,我觉得他是在步行。”
弗兰克转头看看摩莱利。
“给弗罗本打电话,告诉他现在的情况。说我们已经出发,让他们也赶到那里。保持联系,随时告诉他们目标的方向。”
司机几乎在飞行。
“你叫什么?”弗兰克问。
“夏威尔·拉克瓦。”特工平静地回答,好像他正在散步,而不是像导弹一样掠过街面。
“好,拉克瓦。要是可能的话,我会尽一切可能让你参加赛车。”
特工只是继续踩着油门,可能是在表示感激。摩莱利和弗罗本激动地交谈时,弗兰克看了看屏幕,红点闪烁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特工头也不回地回答,“他在打电话。”
“我们能听到吗?”
“这台设备不行。它只能锁定信号位置。”
“没关系,只要知道那狗娘养的在哪里就行。”
他们沿路飞速行驶,速度足以令任何赛车冠军妒忌。赛车司机——弗兰克觉得这个绰号正合适他——以一种显然纯属天赋的才能流畅地开着火球般的汽车在车流中穿行。
“弗罗本想知道在哪里……”
“他走上了卡西尼路……现在他停下了。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广场入口处有个小小的交通堵塞,拉克瓦一掉头,绕着滑过它,然后又开上卡西尼路,好像他在参加一级方程式赛车的选拔似的。屏幕前的特工告诉他方向,摩莱利又把它们转告尼斯警察。
“在这里朝左转,开到伊曼纽尔·菲里帕街。”
“伊曼纽尔·菲里帕街,”摩莱利的声音重复道。
“现在朝右上加提耶路。”
“加提耶路,”摩莱利鹦鹉学舌。
他们朝右猛一拐,几乎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开到街一侧停满汽车的短街尽头时,一些警车已经停在了色加瑞路的十字路口。穿制服的警察在离警车有几码远的地方站成一圈。他们中一个正走回汽车,边把枪塞回枪套。他们停下车,跳了出来,闪电般赶到警察边。弗罗本看到他们,冲弗兰克摊开双手,带着刚踩上一堆狗屎似的表情。
警察中间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12岁,穿了件红色T恤,一条耷拉到膝盖的裤子,脚上套着耐克鞋。他手里抓着一个手机。他逐个看看警察,一点也不害怕。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齿,激动地感叹,“我的天呐!酷!”
52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在丰维耶港口附近的码头停下时,已经几乎是凌晨两点。他停在一艘有蓝色护板的巨大游艇前,游艇停泊在两艘哨兵一样的帆船中间。他跳下自行车,踢下支架,摘下头盔。他租了辆自行车而不是汽车,因为他觉得自行车在蒙特卡洛的交通中更方便。这个城市在夏天变得混乱不堪,开车走动实在是受罪。尽管停车位倒是多得很。在赛艇期间,丰维耶码头人来人往,整个就混乱一团。到处是船员、新闻记者、赞助商和他们的代表,更不用提那些必定会出现的帆船爱好者和看热闹的人。
他去的所有地方都像场没完没了的障碍赛跑,自行车是穿过混乱人群的最好工具。护目镜和头盔则是防止他被认出的最好伪装,这样他就不必每每被人拉住打听个没完。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看着这艘巨大的游艇,想起酒吧里赛艇发烧友之间关于帆船和马达艇孰优孰劣的没完没了的争论。他觉得这种区分很讨厌,也并不准确。它们全都是马达艇。只不过帆船不用传统的推进器而已。它并不是船壳里装了变速器、活塞、汽缸和燃料的玩具。帆船的马达是风。就像所有马达一样,它也要被分析,理解,它的节奏也要被调整,你必须知道如何将它的天然特性开发到极致。
他观看喜爱的赛车时,有很多次都看到汽车发动机突然爆炸,冒出一阵白烟。许多次,他看到一辆单人汽车不幸地停到赛道边上,别的车则呼啸而过,司机爬出汽车,弯腰研究着后车轴,想弄明白是什么地方背叛了他。
他们也一样。哪怕一艘帆船也一样要受它的马达,也就是风的左右。风胡乱扭动,任意改变方向,忽大忽小。突然之间,没有任何警告,帆船会颠簸起来,就在十几码远的地方,你的对手却驾驭着五彩大三角帆飞速行驶,帆鼓得满满的,好像要爆炸似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裂开的船帆发出爆裂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巨大拉链在拉开。然后你陷入一团混乱,慌忙更换船帆,耳中充斥着船长的命令和战术专家的指示,船员在甲板上来回跑动,就像在翻滚滑动的舞台上表演的芭蕾舞演员一样。
哈德逊·麦克格马克说不出太多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热爱这项运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海上自己会这么快乐。你不必分析快乐。它与生俱来。他知道自己喜欢帆船,这就够了。
他对于即将来到的比赛非常激动。米氏帆船锦标赛是对路易·威登杯比赛的热身,后者将于年底举行。这是你出牌和重新洗牌的机会。船员和船要彼此磨合,并且可以在实战中检验船的性能和设计师进行的革新。然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改进,好参加被公认为比赛之王的那场比赛,这是一场最重要、最富威望的比赛。
大家都会参加米氏帆船锦标赛,包括接受检验的船员和新手,比如马卡佐尼·拉提诺这艘意大利船一样的新船。唯一缺席的可能是卢娜·罗沙号,它是由普拉达赞助的船,它决定在普达·阿拉赛艇俱乐部继续训练。
他们把“太阳号”和所有设备停泊在费伦瑞角附近一个租来的船棚里,它是专门为拖运和下水准备的,距离丰维耶只有几英里。船工都住在那里。条件有点简陋,不过很实用,可以保证船只24小时受到监控,这样好奇的眼睛就不会看到不应该泄露的秘密了。帆船和赛车一样,革新的思想往往决定成败。思想的缺点就是容易被模仿,所有人都尽可能为船只和一级方程式赛车的细节保密。
当然,他们的好处在于大多数动力系统都在水下。不过,在一个充满人的世界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