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不二轻轻发问,声音那么轻,又那么好听。
“嗯。”我看着那对小兔子,痴迷地看着,后退两步,“但还是算了吧。”
“咦?”
“我会舍不得吃呢。”我冲不二笑笑,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
我的心,有一朵无名的雪花,悄悄落下,微凉。
然后我们坐上免费的电梯来到电视塔三楼。在这里有大型的札幌观光土特产品店,店里聚集了许多有特色的产品。
“万花筒呢。”我趴在万花筒柜台柜台前,跟几个小孩子挤在一起看着那些彩色玻璃和万花筒。
不二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站在我身后,当我回头就可以看见他的侧脸,安心。
我慢慢地走着,视线被一堆可爱的装饰品吸引住了。咦,这是什么动物啊?
售货小姐热情地走过来为我介绍,“这是岛上夜猫子。因为这里在开扩之前是原始森林,所以有过很多的岛上夜猫子。不过现在在札幌很难见到它们了。”她的语气变得惋惜起来,但随后她又笑了,“但是等到晚上的话,电视塔大通公园方向还是会有岛上夜猫子向人招手的哟,虽然是人工制作的灯具,不过很值得一看。”
“哦。”我点点头,想着要不要买一些回去。希望她们一定会喜欢的,还有小虎他们,慈郎,杏……我在心底盘算着。
对了,那个华丽丽的迹部呢……我是真的很不想送手信给他。
而且,送这么不华丽的东西,他肯定会无视掉的。
逛完了三楼,不二和我买票登上展望台。
我是要坚持自己付啦,可是不二说才四百日元,不用在意。
那好吧,我就勉强让他绅士一回。
展望台以木状条纹装饰为主,不过并没有完全遮住电视塔的钢筋。但是这样的感觉却让人有身处城市森林的错觉。
在展望台上还有一家叫SkyShop的小店,在那里我也买了叫做电视爸爸的小纪念物。不二说,这种东西只有在这里才有卖。
我看了一眼,刚想说他真清楚,却又看见他恍惚失神的表情。
于是我闭口不言。
玩腻了电视望远镜,也看腻了札幌市的风景,我和不二静静站在一起。
“晚上来的话,风景会更好。”不二靠在展望台边,看着外面的天,淡淡地说。
“嗯。”应该是吧。晚上的世界会有灯光,也会有星光。
说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
“今天,是平安夜呐。”不二托着下巴,似笑非笑。
他忽而看向我,那双透彻的眼,那样干净的色彩,他身后的蓝天,又哪能比得上这样的绝版蓝。
我垂下眼帘,不知道该看哪里,于是将目光投向下面。
那一片被白雪覆盖的世界,苍茫。
“我们去玩吧。”不二拉过我的手,忽然就笑得那么开心。
我的手,像是触电一般,又麻又疼。可是,甩不脱,也挣不开。
我的耳朵除了听到不二的话,还听到一个更加孩子气的声音。
“阿星姐姐,我们去玩吧。”
心中的焦虑与思索,最后被JoyLand的游戏机转移了注意力。
当我和不二拼命地玩着海底探险的游戏时,短暂的欢乐驱走了不安的阴影。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尤其当人沉浸在喜悦中时,总有谁拨快时钟的秒针。
我说天黑前我要回去,不二说,好,我送你。
可我不想再麻烦他,结果我们僵持好一会才发现大家居然住在同一家酒店。
这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回到酒店大堂,温暖的空气让我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外面真是太冷了啊,还是有暖气的地方好。
我看看身边的不二,眯着眼的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正当我在思考要说什么作为离别话题时,一个女子的出现打破了宁静。
“周助。”一个打扮入时身材高挑的女子笑着走过来。卷卷的头发性感动人,还有那一双眼,娇媚不可言。
好,好漂亮的姐姐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给了不二一个大拥抱,考虑是不是要感叹一下达尔文的进化论。这世界变化得,也太快了点吧。
不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她的拥抱,却既不粗暴也不用力,只是礼貌而坚决的。
然后那个女子看见了我,眼中顿时放出了光。呃,我不是你的猎物呢。
但是她却超乎我想像地扑了过来,同样是一个憋到几乎要断气的拥抱。
不二,我因为理解,所以同情你。
“姐姐。”不二终于还是发了话,被他叫姐姐的女子终于放开了我,却还是按着我的肩膀好一阵端详。
我不是古董你也不是考古学家由美子姐姐你就不要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看我了好不好。
由美子还是没有放开,她依然看着我,嘴角露出不二家的优雅的微笑。
她的手抚过我的发,我的头下意识地疼,却微弱得几乎要被忽略。
只因再强烈的疼痛,也比不过她的话带来的冲击,“你长大了,小星。”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困惑地看来看不二,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当他看见我,忽地转过视线,似是逃避又似疼痛。
这样的表情,刚才我看过了太多。一直没有明白的我,却忽然懂了。
白河星认识不二,不二也认识白河星。
只是我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我不过是一个穿越过来的灵魂,待满一个夏天的时间就要离开。虽然因为阴错阳差我又多了一年的时间,但是我依然不会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过去的遭遇。
陷入巨大漩涡中的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这么说,不二一直都记得白河星。
可是,他一直记得的白河星,却不记得他了。
这是,何等悲哀又是何其残忍的事实。
由美子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小星长大了啊,越来越可爱啦,不二你怎么不先说一声呢。总之她就是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而我丝毫感受不了任何一分高兴。
只是灾难从来不会因为你的处境就宽容你的罪,由美子忽然开口问到,“小星,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有事出去了。”
“这样啊。对了,小流呢?”
“流?”我迷惑地抬头,谁是小流啊?
“姐姐。”不二忽然就出声制止,但是他已经迟了。
来不及了。
“你哥哥啊,你的双胞胎哥哥,白河流啊。”由美子笑着摸了我的头,仿佛刚才我只是装傻说了个笑话。
白河星的哥哥,白河星的双子哥哥,白河流。
等等,怎么我从来就没有听爸爸妈妈提起过,怎么我就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怎么我就会一无所知到一片苍白,怎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而你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如果白河星真的有个哥哥,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男孩,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白河星也和我一样,遗失了过去。
我看着不二,胸口的疼痛无法抑制,视线中的东西开始模糊,大堂仿佛正在天旋地转。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就要夺去我的意识。
大脑空白间,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么熟悉的,那么亲切的,小孩子的声音:
流哥哥。
那是,白河星呼唤白河流的呼告,被遗忘许久的温暖称呼,被身体记住的自己的声音,终于再次在时光留声机中回响。
“小星。”只是那一瞬,有谁握住我的手,那么紧,像是一辈子都不要放开了。
我艰难地站直了身体,瞳孔中的视物渐渐清晰,眼前出现由美子担心的脸。
“没事吧,小星。”由美子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随时会再次晕倒。
“没事,没事。”我想要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却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握住。
顺着手望上去,不二的神色落入我眼中。
那是在乎的眼神,那是担心的表情,那是全世界的忧伤与后悔,凝结成的至真目光。
“你知道的,我,有个哥哥?”我看着拉住我的不二,他看上去有些晕眩,却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以前,也认识我,对不对?”我带着哭腔问他,多希望他不要点头不要回答不要承认,可他没有。
他再次慢慢地点头,脸色苍白。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猛地抬头看他,看他的眼看他的眉看他的脸看他的表情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
“阿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愣了一愣,回头。
一个回头,不过半秒,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爸爸和妈妈正站在大堂门口,雪花落肩。
他们的眼中,有着我无法分辨的伤痕,痛苦,愧疚,苦涩,憔悴,以及解脱。
我用力挣脱不二的手,飞快地跑过去。
那一瞬,我的手疼极了,冰冷地疼。
“妈妈。”我扑进妈妈的怀里,紧紧地拽着她的外套。
被雪打湿的外衣,冰冷。我的心,亦然。
“我有个哥哥,对吧?”
我察觉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倒下去却没有后退也没有移动,她只是轻轻地抱着我,轻轻地,仿佛我是个易碎的陶瓷娃娃,然后她紧紧地,用力地抱着我,就像我长了翅膀就将飞走,最后她终于放了手,慢慢地,那么慢。
“妈妈?”
她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我走到角落。眼角余光,我看见爸爸也走了过来,没有笑容。跟着过来的,还有不二和他的姐姐。
“妈妈,我有个哥哥,对吧?”我再次提问,抹去脸上咸湿的液体。
“是的。”
“他是不是叫做,白河流。”我的胸口渐渐发晕,这样的拷问让我无法承受。回答的人固然难受,可是被欺骗的人,更加难以接受真相。
“是的。”
“那他,现在呢?”我快要不能呼吸,我的理智已经告诉我答案但我却固执得不肯接纳。
不,不,我不相信。绝不!
“他,流他,不在了。”
随着妈妈的一句话,我听到身后由美子发出一声低呼,爸爸低低地叹一口气,不二却只是沉默着,仿佛他早已猜到一般。
妈妈爱怜地抚过我的脸,擦着怎么也流不尽的泪水,“因为你哥哥走后,你受的刺激太大,所以你忘了他。”
“我真的,什么都忘了?”
“是的,有关流的一切。包括你和他一起经历的事,你们遇到的人,还有你们说过的话。”妈妈的手很温暖,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这个失去儿子的女人,有多少痛苦不曾言明。而她的女儿又忘记了她的另一个孩子,这对她又是多大的打击。生离剑,死别刀,刀刀催人老。
我忽然为自己的软弱和眼泪惭愧,惭愧得无地自容。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哭泣是对她的亵渎。
“但是我依然很庆幸,你没有把我们忘记。”妈妈低头亲吻我的手,就像她是一个中世纪的骑士发誓要保护我一样,保护她的小公主。不让痛苦侵袭她,不让烦恼纠缠她,不让噩梦烦恼她,不让迷茫找上她。
只因为白河星是她的女儿,她唯一活着的孩子。
后来的故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记忆因为伤痛而恍惚,心灵因为恍惚而更加悲恸。
我只记得爸爸对不二和他姐姐稍作解释后便把我抱回房间,妈妈让我洗澡睡觉,我也就乖乖地照做。然后她开始给我将他们今天的故事。
她说,她今天和爸爸去看了流。
这次来北海道的目的,也是为了去看看流。
因此,瞒着我丢下我去陪流。
“没有关系的。”我喃喃道,握紧妈妈的手。
真的没有关系的。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家人承受的痛苦,也不知道白河星的故事,自然就不会知道白河流的过去。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河星忘记了。她忘记了她的哥哥,她那么轻易地把过去抛下,忘得一干二净。为了不伤害到无辜的她,她的父母就连去探望他们逝去的孩子都要那么小心翼翼。他们甚至无法提及他曾经的存在,他们甚至是抹杀掉这个家庭曾经有过两个孩子的真相,只是为了保护,活下来的她。
“睡吧,阿星。”妈妈亲吻我的脸颊,留下魔法的吻,温暖。
如果睡梦可以让人忘记一千年的忧伤,我愿沉睡不醒,永远。
北海道的夜,冰冷。北海道的风,冰冷。北海道的雪,冰冷。
12月24日的夜雪,静悄悄地落下了。
樱花一般舞,蒲公英一样哭。
有谁在低语,有谁在沉眠?
我从梦中醒来,泪流满面。
擦干眼泪,穿衣下床,拉开窗帘。
平安夜的雪,纷纷扬扬,落地无声。
我看着这个渐渐被白色占有的世界,慢慢蹲下抱紧自己。只要一想到白河星的哥哥,白河流,就沉眠在这片被白雪笼盖的土地中,我就冷得无法站直身子。只要一想到白河星忘记她的哥哥丢失了那么多记忆,我就会心痛不已。只要一想到那么多年那对善良的夫妻承受了多少煎熬,我就禁不住唏嘘不已。
但当我一想到不二周助一直都没有遗忘过白河星,一直一直都记得她,一直一直都等待着她,一直一直都思念着她,当我想起他的发,他的眼,他的背影,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他的微笑,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掌心温度,他看着我的恍惚梦幻神情,他被我甩开手时错愕的表情,他说“白河,看!”时的小小欢愉,他叫我“小星”时的轻轻颤抖;当我想起这些年来他失之交臂的过去,还有他不可企及的希望,而当我想起为什么我会对他有着不可名状的特别情感,为什么我看见他会激动得不能自已,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会想念到心痛,为什么我遇到他时就不再是平时的我,我就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肝肠寸断,痛哭失声。
想念夏天的温度,阳光,想念夏天的微风,清爽,想念夏天的味道,甘甜。
我想要回到夏天,回到无忧无虑的灿烂时光,却发现自己被监禁在漫漫长夜,冬雪边境。
日本最北端,雪落下的地方,白河星开始遗忘的地方,白河流最后死去的地方。
午夜十二点,北纬45度33分。
第六十五回
完
冬日无声 那一夜纯白的平安雪 第六十六回 回忆在别处
第六十六回回忆在别处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了。
一半是因为被网球部迫害的身体习惯了早起,一半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吃晚饭所以饿醒了。
至于痛苦,我早就在昨夜把它埋进北海道的雪,藏进心里的秘密花园。
不可以再任性了。不可以在他们面前哭泣了。不可以让他们担心了。
因为我的任何一丝一毫痛苦,都会被放大成他们千百倍的伤痕。
而且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慢慢地走出房间时,客厅中除了爸爸妈妈,竟然还有陌生人的存在,其中之一,就是他的身影――不二周助。
他听到响动,侧身回头,一个笑容,安静绽放。
被雪漂白的阳光,静静落在他的肩头,无声。
他说,“早安,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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