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问:“袖娘,你感觉怎么样?我挖了一支灵芝,一定可以卖些钱给你治病。”
袖娘说:“大哥,你不要再管你了。我得的是不治之症,一个月就要花去十两银子,却不能治好。你投在我身上的钱,都像掉进了无底洞啊。”
那男子坚决的说:“袖娘,不要这么说。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们是夫妻,我们是永生永世的夫妻。”
你听见袖娘唤了一声:“大哥。”
你心痛的如在流血,你从身上取出一张你大姐夫给你的百两银票,伸手递给那男子。可是那男子显然并看不见你,一动不动。
你将银票轻轻的放在一旁立着的只剩下了三支腿的桌子上,可是,那银票忽然掉到地上,仿佛那桌子也是空气。
你又试了几次,银票依然没法放在桌上。可是你知道袖娘一家很需要钱,你一定要把钱留给他们用。
你一次次的将银票放在桌上,银票一次次的又掉在地上,你又一次次的将银票从地上捡起来。你越来越急,你希望银票能带给他们一些幸福的生机,可是为放不到桌上呢?
你急呀,急呀,就这样急醒了。
你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坐了起来。
你想到梦中的情形,你觉得奇怪极了,梦中的人和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你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你想到李镇那次昏死的时候,口中也这样叫过袖娘的名字。可是他却说他不认识袖娘。你觉得真怪。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八,身亦可灭
唐代,得中进士的人的名字有幸能刻在雁塔之上,人称“雁塔留名”;至南宋始,殿试后例由皇帝在琼苑举行琼林宴。这次,当然不能例外。
虽然你满怀心事,可是想到能和天下才子济济一堂,当然也十分激动。虽然你父亲还有心事,不过他还是一早便让你二姐夫将你的衣饰准备妥当。
你坐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和着身边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进了宫。
你再次见识了皇宫大院的庄严与繁华,你看见龙雕凤绘,看见玉树琼花,看见亭隐轩探,水镜山清,廊回檐挑,数不尽的华美,道不出的荣光。就中更有英武侍卫婀娜侍女,仿佛身在瑶池般恍不知虚实。
可是你心中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虽然你是第一次中状元,但是,你觉得此次琼林宴的程序怪异极了。虽然皇上皇后俱出席,且有说有笑有奖有赞,但是你总觉得心里不安至极。
山珍色美,美酒呈玢,瓷器如玉,鼎甲极尊。
群臣环侍,蟒袍锦带,高冠璃络,香风迢隐。
你看着大伙脸上都洋溢着掩也掩不住的得意的笑,纵使有些矜持,也在酒后探出些端倪,有些人更是掩不住的手舞足蹈。
那些老大臣或是不屑或是感叹或是赞扬的看着你们。你们这些人,是一批年青的血液。就中不乏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的出众人物。好比周阳跃。
你躲避着不愿见他,但是,周阳跃一直看着你,阴冷的眼神在一大群对酒当歌的书生间显得咄咄逼人。
周婵心的死,注定周家的人不会放过你。不管你如何英俊潇洒,不管周阳跃对你如何情有所钟,作为周婵心的二哥,他绝对不能放过你。所以,他不动声色的朝你走来。
你知道你避不过了,所以不等周阳跃开口,便说道:“周二哥,我无话可说,可是,我真的没有伤害令妹!”
周阳跃冷哼一声。
这时,几个比你年纪稍大和你一起中榜的人先后走过来,向你敬酒。口中说着些恭维的话,什么“少年英秀”、“前途如锦”、“恳请提携”之类的话。你一一不用心的应对过去了。周阳跃仰头饮下一杯酒。
只有你两人时,周阳跃说:“孟航,你伤害了我妹妹,你会得到应得的惩罚的。”
你苦笑说:“周二哥,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呢?”
周阳跃说:“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准备相信。”
你苦笑。
这时,几个大臣又走过来,说着些“前途不可限量”、“天纵英才”之类的话儿。你连忙一一给他们敬酒。
忽然,又一个年纪半百,身体骠悍身着三品武官服饰的大胡子走过来,他粗声粗气的说:“你就是新科状元孟航?”
你忙点头,说:“不知大人……。”
不等你的话说完,那人已经打断道:“果然是一表人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有些讶异的看着那人。那人已经白了你一眼,说:“我是镇南将军,燕风雷。”
你觉得这镇南将军怪极,所以你一时间也猜不透他的脾性,当下微笑着,敬上一杯酒。
燕风雷接过酒,谁知道并不饮去,却将那酒缓缓洒在你和他之间,成了一条酒线。你目瞪口呆。你近旁的人都看见了,远一些人的还在说笑,不觉。
你听见燕风雷闷哼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你尴尬至极,你万万想不到那燕风雷会在这种场合给你这等难堪,你猜不透就中的原因。因为看见的人不多,因此皇上和其他人都还不觉。你也不声张,惊疑的看着燕风雷与他的朋友们谈笑饮酒。
你听见周阳跃一声冷哼。你回过头,与周阳跃四目相接。
你想,周阳跃一定知道你也许真的是无辜的,否则在他偶尔看你的眼神中不会竟然是那般温柔。你知道他已经成亲了,有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在你看来便仿佛他在看着他娇美的妻子一样。他一定也在你身上,捕捉到了某种信息。
你有些惊奇,莫非这种断袖之癖,竟然会有一种异样的气息,让人辨认?你不确定。或者是因为你是此类中人,因此对其他人总带着这方面的臆想?
你无可奈何的看着周阳跃。
忽然,旁边一个男子斜斜的走来,他的目标是这边立着的一个老大臣,看那官服,竟是二品大员。也许他太专心的想着要怎样对那高官说些不太露骨的赞美的话,以便对仕途有所帮助。以致于他的眼中只有那人,于是他直直的蹭向周阳跃。
这时候,你看见一个极为玩味的画面。周阳跃避之不迭的往旁边走了走,脸上还露出些许厌恶的表情。那人终于没有和周阳跃撞到一起。便是一点点衣服相接也被周阳跃避开了。
你看向周阳跃,只见他白净儒雅,举止潇洒。却极为小心翼翼,极力保持着自己衣冠整齐,腰饰唯美,足袜无尘。而他整个人看起来的确干净倜傥。
那一刹,你完全相信,周阳跃极为自恋。因此他保持着自身的素洁,也避免与其他在他心目中不如他的人进行接触。再想到你自己,你忽然笑了,你想,也许大部分自恋的人,都有断袖之癖。因为自恋是恋自己,喜欢自己,爱恋着的当然是同性。
你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整个人仿佛在瞬间都明亮起来。你忽然对周阳跃说道:“周二哥,你当真认为我是周姑娘香消玉殒的罪魁祸首吗?你难道不曾感觉这更像是一场阴谋?如果是我伤害了周姑娘,我又怎么会将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这对我百害无一利!”不错,你说的的确应该让人警觉。也正是这件事情,让那些人对你投以异样目光,燕风雷当众给你难堪。
周阳跃仍是冷哼一声。你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不错,周阳跃一定也相信你。但是你随即又沉下了心,既然大家都知道你的事情,连燕风雷也知道,那么,皇上难道竟然不知道吗?朝廷中断不乏燕风雷这般嫉恶如仇的人!你忽然浑身冒冷汗。
你抬头看向皇上,只见他正与几个白须的大臣商量着什么事情,你想到宴会开始以来你和皇上的几次对视,似乎皇上看你的每一眼都藏着些愤怒与气恨!这正和那日殿试他看你的眼神相反。如果那天他也是这般看你,你便不是如今的新科状元了。
你再也提不起兴致,只一心想着将要到来的灾祸。
你的预感果真不错,第二天一大早,你便被燕风雷带人抓去了。
……
你知道“新科状元**并杀害一名女子”这件事之后你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昨天晚上你还在天下间人人羡慕的琼林宴上饮酒赋诗,当时你见到的都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
可是今天一大早你就被抓了起来。
牢狱阴森,光线幽暗,不时有病犯人的呻吟声传来,极为诡异。还有人在用尽全力的轻轻的叫喊:“放我出去!”显然,他是叫了好几天,嗓子已经哑了,力气已经尽了。你听到自己脚上的镣铐随着步子哗哗作响。
那燕风雷人称“风雷将军”,平生嫉恶如仇,你奸杀女子正在他痛恨的行径之列,他断不肯轻易饶恕你,一路上你饱吃老拳和钝脚,可是你一声不吭。你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人已死,死无对证!
你坐在那个暂时属于你的牢间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你的父亲都不肯相信你的清白,你还有出去的希望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只不过是个新科状元罢了。你只有死路一条。连李镇都已经隐身而去,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去,或者鬼魂还能见到李镇。
你的心头舒展了一些。你闭上眼睛,李镇。你从来没有忘记这个男人,你曾经试图强迫自己忘记他,但是总又在一个不经意间的机会想起他。对他的恋念随着你的情绪波动,你快乐的时候想他是一种幸福,痛苦的时候想他是一种安慰,疲累不堪的时候想他更是撕心裂肺。
你爱他,你知道,这个事实一生都改变不了了。
……
你不知道现在是几天后,三天,四天,七天,八天?
这些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见过几次官,被审问过几次,翻案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你准备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似乎所有被冤枉的人,都希望能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有时候死是一种证据,悲伤是一种有力的辩证。
再有熟人见到现在的你,一定认不出来。才几天,你已经瘦得只剩下了骨头。如果先前你是一只高栖梧桐的凤,那么现在你便是一只才遭鹰击的鸦。什么风神俊朗风度翩翩都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不过那些把你当犯人看待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你已经存了死意。他们没法想象一个将死的人也会保持衣冠楚楚手足洁净。而事实上,除了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你所有的外相看来,都和几天前一无改变。这正是你的性情。你认为自己是高洁的,所以便算在泥淖中,你也会是一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偶尔你还会淡淡的自我嘲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便将去了?”
这个时候的你,依然自恋。你还恋着李镇,死也不会改变。
……
这一天,你又被提了出去。你不知道这次你见到的是什么官。但是因为自从你进了牢,便只说过一句话:我没有罪,那些是诬陷。后来任人再问你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因此那些审你的官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一来你是新科状元,你身上暂时还有某些特权。二来你果真是个俊雅人物,便是那些人也在心里奇怪,如你这般人品,该是后花园私订终身的男主角才对。即使是属于原始的冲动,除了用强之外,你也还有许许多多可行可用的办法,完全不必用**,这最低级的方式获得快乐嘛。所以他们一时倒不好定你的罪。三来,也许你的父亲在外面已经打通了部分关节。这是历朝历代为自己谋便利通用的方式。
你缓缓进了一间稍微干净的房间,里面已经端襟正坐着一个朝服大臣。你有些奇怪,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人。那押你的两人把你送进房间行了礼之后也出去了。于是整个房间便只剩下你们两人。这情况有些异样。你不禁抬头看去,忽然你看见上面坐着的那个微笑着的朝臣如此面熟。
那人笑道:“孟公子,还记得我吗?”
那人浓眉细目,面如冠玉,气态详和,你忽然记了起来,那时李镇中了沥血掌未愈,你们被人追杀,便是眼前这名叫候宪的文士所救。你不禁拜了几拜道:“原来是候恩公,救命大恩,在下怎敢忘却。”
你心中惊奇不已,你想不到候宪竟是朝中大员。而他的武功,显然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候宪在上面点头笑道:“孟公子果然还记得。现在只我二人,你起来说话吧。”
你有些惊疑的看着候宪。候宪冲你笑笑。你这才缓缓站起来。
候宪忽然说:“这才几日,为何孟公子却神情憔悴消瘦如许?莫非他们竟然虐待于你?”
你摇摇头,说:“也许是因为食欲不振,他们对我倒还好。”
候宪说:“燕风雷人称风雷将军,平素最好锄奸罚恶。也是当今天下四海升平,他这沙场上的将军没有了用武之地,却转而向此。”
见你不说话,候宪又问:“孟公子,不知近日间的传闻,是何因由?”
你见候宪问的认真,当下苦笑着将与周婵心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现在最让人可疑的便是周婵心的死,这是死无对证。这也必然与那些想杀我的人有关,否则这消息断不会藏了几个月后突然在我中了状元之后传出来。”
候宪点头道:“不错,这也正是我在奇怪的事情。那日你的确是曾遭人追杀。难道目前还没有头绪吗?”
你点点头。
候宪说:“这些疑团我已经向宰相大人禀明,他嘱我务必查实。所以近期你不会有事。不过,你要想开些,身体是人生的本钱嘛。”
听候宪的口气,他似乎竟然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不禁感激涕零。当下感激的说:“候大人,你的大恩大德,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是。”
候宪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片刻,笑了笑,说:“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正是令尊前日找到我,央求我的事情。”
你奇怪地问:“我父亲?”
候宪点头道:“不错,正是令尊大人。得仰江湖闻名的探花剑客尊容,我也荣幸之至啊。探花剑客素来便以诗书传家,江湖人人称道。你的事情,当然是有蹊跷。如果你是被人诬陷,朝廷一定会还你清白之身。”
你点头。
候宪道:“孟公子,目前最让人担心的却是你身体,如果你这样子下去,他日便是出去了,也是前功尽弃,没法为进行效力,功亏一簧,你要保重才是啊。”
你苦笑着点点头。你实在不知道此事的转机在哪里,周婵心已死,还有谁能证明你的清白?你的父亲努力在救你是不错,可是努力并不一定都有回报,你深深知道这一点。
……
你一如继往的瘦弱。
你知道候宪只是安慰你,在你心目中,想要证明你清白,已是难如上青天。
你觉得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你还开始了轻微的咳嗽。但是你不在意,死亡对你来说没有一丝可怕。你愿意死去,只要在死后能够见到李镇。
你很好奇,似乎每当你身体不好的时候,你就会梦到袖娘。
你看见袖娘满面泪痕,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幼小的婴儿。
正在奇怪之际,你看见了他的丈夫。
你看见那个男人从外面兴冲冲的进来,满头大汗,衣衫不整。他高兴的说:“袖娘,你看,今天我的柴卖了一百文钱。那张虎皮卖了整整五两银子!”
袖娘含泪微笑。你不知道她为何哭泣。
那男人温柔的为袖娘拭去颊上的泪痕,柔声说:“小傻瓜,为什么又在哭呢?”
袖娘说:“大哥,你说我真的能好起来吗?”
那男子坚决的点头说:“你当然会好起来。那次大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