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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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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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杀的!”格兰古瓦表示异议。“我会折断脖子的。您的那只板凳的脚就像马尔西雅②六八诗行一样跛,一行是六韵脚,另一行是八韵脚。”
  “快上去!”克洛潘又说。
  格兰古瓦往板凳上一站,脑袋和胳膊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现在,你把右脚勾住左腿,踮起左脚站直!”狄纳王接着说。
  “陛下,您这不是存心叫我折臂断腿吗?”格兰古瓦叫道。克洛潘摇了摇头,说道:“听着,朋友,你说的太多了。三言两语就可以给你说清楚的。你踮起脚跟站直,照我说的那样去做;这样你可以够得着假人的口袋;你就伸手去掏,设法从他衣兜里掏出一只钱包。你这一切办成了而不听到铃响,那就好了,你就成为流浪汉。我们今后只要揍你八天就行了。”
  ①马尔西雅(43—104),拉丁诗人。六八诗格是长短句相间的“跛韵”。
  ②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中部的一个地区名。西班牙人喜欢赶骡子,骡子身上挂着许多铃铛。
  “上帝肚子呀!要是我不当心,把铃铛碰响了怎么办?”格兰古瓦问道。
  “那你得被吊死。明白了吗?”
  “一点也不明白。”格兰古瓦应道。
  “再讲给你听一遍。你要掏假人的口袋,取出他的钱包来;这样做只要有一声铃响,你就得被吊死。这下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然后呢?”格兰古瓦应道。
  “你要是手段高明把钱包拿掉,而大伙没有听到铃响,那你就是流浪汉,但你要连续挨揍八天。现在,可听明白了没有?”
  “不,陛下,我又糊涂了。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一种情况是被吊死,另种情况是挨打……”
  “还有成为流浪汉呐?!”克洛潘接着说。“当流浪汉,难道这也算不上什么?我们要揍你,那是为了你好,让你经得起打。”
  “不胜感谢。”诗人回答。
  “行了,快点。”大王边说边用脚踩着酒桶,发出大鼓般的响声。“快掏吧,掏完就了结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我听见一声铃响,那就该你去代替假人罗。”
  听到克洛潘这些话,黑话帮全鼓掌喝彩,遂走过去围着绞刑架站成一圈,发出一种冷酷凶残的笑声,格兰古瓦一下子恍然大悟:是他让他们这样开心的,这不能不对他们的一切都害怕起来了。因此,他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只能存着一分侥幸,指望自己在被迫去干这种可怕勾当中能马到成功。
  他横下心来,决定冒死一试,当然难免先对他要偷的那个假人热诚祈祷一番,也许它比这班流氓无赖容易受感动些。那无数的铃铛连同它们的小铜舌,在他看来像是无数蝰蛇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咬人,准备发出嘶嘶的响声。
  “哦!”他悄悄说道。“我的生命难道果真取决这些铃铛当中任何一只轻微的颤动吗!”他合起双掌,默默祷告:“呵!小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响;小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晃;小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抖!”
  他不想就此待毙,试图再做一次努力来左右特鲁伊甫,随即说道:
  “万一突然刮一阵风呢?”
  “照样要把你吊死。”克洛潘毫不犹豫地应道。
  眼看既无退路,又没有缓刑,搪塞又搪塞不了,遂毅然决然把心一横,抬起右脚勾住左脚,踮起左脚,挺直身子,伸出一只胳膊;可是,正当他的手碰着假人时,只有一只脚支撑着的身体,在那只只有三条腿的小凳子上晃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把假人拽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结果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同时,假人经不起他的手一推,先旋转了一圈,随后在两边绞刑柱中间威严地晃来晃去,身上千百只铃铛也就催魂索命似地响了起来,格兰古瓦完全被震昏了。
  “晦气!”他喊着摔下来,趴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然而,他听见头顶上可怕的群铃齐鸣,听见流浪汉们魔鬼般的狂笑声,还听见特鲁伊甫的声音:“给我把这兔崽子拉起来,狠狠把他吊上去!”
  格兰古瓦站了起来。大伙已经解下了假人,好给他腾出位置来。
  黑话帮一伙人逼着他站到小凳子上。克洛潘走过来,把绞索往他脖子上一套,拍拍他的肩膀说:“永别了,朋友!哪怕你肚里的鬼点子跟教皇一样多,现在再也休想溜掉啦。”
  格兰古瓦要喊饶命,但这话到嘴边卡住了。他举目环视四周,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大家都在大笑。
  “星星贝尔维尼!”狄纳国王喊着一个大块头的流浪汉,他应声出班。“你爬上横梁去。”
  贝尔维尼身手敏捷,一下子就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格兰古瓦举目一望,只见他蹲在他头顶上的横梁上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现在,”克洛潘·特鲁伊甫接着说道。“我一拍手,红脸安德里,你就用膝盖把小凳子拱倒;弗朗索瓦·尚特—普吕纳,你就抱住这坏蛋的脚往下攥;还有你,贝尔维尼,你就扑到他的肩膀上;你们三个人要同时行动,听清楚了?”
  格兰古瓦不由一阵哆嗦。
  “准备好了吗?”克洛潘·特鲁伊甫问三个黑话帮伙计说;这三人正准备向格兰古瓦猛冲过去,就好像三只蜘蛛扑向网上的一只苍蝇。这可怜的受刑者还得可怕地等待一阵子,这时克洛潘正不慌不忙用脚尖踢踢火堆里没有烧着的枝蔓。“好了没有?”他又问,并张开双手,准备击掌。再过一秒,就一了百了罗。
  但是克洛潘停住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一等!我倒忘了!……我们要吊死一个男人,总得先问一问有哪个娘儿要他,这是我们的惯例。——伙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绞索。”
  吉卜赛人这条法律,看官也许会觉得千奇百怪,其实,今天依然原原本本被记载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里。诸位可参阅《柏林顿的注疏》一书。
  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这是半个钟头以来第二次死里逃生了。因此,他不敢过分相信了。
  “噢,喂!”克洛潘重新登上他的宝座,喊道。“喂!女人们,娘儿们,你们当中不论是女巫或是女巫的母猫,有哪个骚货要这个淫棍?科莱特·夏萝娜!伊丽莎白·特露琬!西蒙娜·若杜伊娜!玛丽·皮埃德布!托娜·隆格!贝拉德·法努埃尔!米歇勒·日娜伊!克洛德·隆日—奥蕾伊!马杜琳·吉萝鲁!喂!伊莎博·蒂埃丽!①
  你们过来看呀!白送你们一个汉子!谁要?”
  格兰古瓦正在丧魂落魄之中,那模样儿大概是不会吊人胃口的。这些女叫花子对这提亲显得无动于衷,那不幸的人儿只听见她们应道:“不要!不要!吊死他!我们大家都可以乐一乐!”
  不过,也有三个从人群中走过来嗅一嗅他。第一位是个四方脸的胖妞,仔细察看了哲学家身上那件寒伧的上衣。这上衣已经百孔千疮,窟窿比炒栗子的大勺还多。姑娘做了一个鬼脸,嘀咕道:“破旧布条!”接着对格兰古瓦说:“看看你的斗篷,好吗?”
  ①这些女人的名字,利用谐音或利用双词拼凑而成,含有粗俗、猥亵的意思。如“三只手”科莱特,“空窟窿”伊丽莎白,“直立脚”玛丽,“长腿”托娜,“啃耳朵”克洛德等等。
  “丢了。”格兰古瓦应道。
  “你的帽子呢?”
  “人家拿走了。”
  “你的鞋子呢?”
  “快没鞋底了。”
  “你的钱包呢?”
  “唉!”格兰古瓦吱吱唔唔应道。“我身无分文呐。”
  “那你就让吊死,道谢吧!”女叫花子回嘴说,掉头走了。
  第二个又老又黑,满脸皱纹,丑恶不堪,即使在这奇迹宫廷里也丑得出众。她围着格兰古瓦转来转去,把他吓得身子像筛糠似的,生怕她要了他。不过,她低声说道:“他太瘦了。”一说完就走开了。
  第三位是个少女,相当妖艳,也不太难看。可怜虫低声向她哀求道:“救救我吧!”她以怜悯的神情把他端详了片刻,接着垂下眼睛,揉着裙子,举棋不定。他注视着她的每一动作;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少女终于开口:“不,不!长脸颊吉约姆会揍我的。”一说完也回到人群中去了。
  “伙计,该你倒霉!”克洛潘说道。
  话音一落,随即在大桶上站立起来,喊道:“没有人要吗?”
  他摹仿着拍卖估价人的腔调,逗得大家乐呵呵的。“没有人要吗?一——二——三!”于是转向绞刑架,点了点头:“拍卖了!”
  星星贝尔维尼、红脸安德里、酒鬼弗朗索瓦遂一齐凑近格兰古瓦。
  就在这当儿,黑话帮中响起了喊声:“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由打了个寒噤,转头向传来喧哗声的那边望去,只见人群闪开,给一位纯洁如玉、光艳照人的美人儿让出一条路来。
  这就是那位吉卜赛女郎。
  “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惊呆了,激动不已,这个咒语般的名字猛然勾起了他这一天的种种回忆。
  这个世间罕见的尤物,似乎连奇迹宫廷都被其姿色和魅力魔住了。她一路过去,黑话帮男女伙计都乖乖地排成两列;目光所及,一张张粗暴的面孔都如花开放,容光焕发。
  她步履轻盈,走到受刑人跟前。她后面跟着漂亮的佳丽。
  格兰古瓦吓得半死不活,她静静打量了他片刻。
  “您要把这个人吊死吗?”她严肃地问克洛潘道。
  “是的,妹子。”狄纳王应道。“除非你要他做丈夫。”
  她撅起下唇,稍微做了个惯常的娇态。
  “我要了。”她说。
  格兰古瓦至此坚信:他从上午起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眼前这件事就是梦境的延续。
  其实,这梦境的高潮固然令人叫绝,但未免太过分了。
  活结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给抱了下来。他激动万分,不得不坐了下来。
  埃及大公一言不发,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片。
  “兄弟,”埃及大公这时才开口,边说边把两手各按在他俩的额头上。“兄弟,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婚期四年。行了!”
第二卷 第07章 新婚之夜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诗人便在一间严严密密、暖暖融融的尖拱圆顶的小房间里,坐在一张看上去像巴不得从挂在附近的食品橱里借点东西来的桌子跟前,还有一张可以想得见的舒适的床,而且单独跟一位俏丽的少女在一起。这般奇遇就像中了魔法似的。他不由把自己当真看作是神话中的人物了。他不时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那由两只喷火兽拉着的火焰车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唯有这火焰车方能这样风驰电掣地把他从鞑靼人那里送到了天堂。有时他也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短衫上的一个个窟窿眼,目的是紧紧抓住现实,免得脚完全不踏实地。他的理性,在这想象的太空中飘忽,现在只靠这根线来维系了。
  那少女看样子对他毫不在意,走来走去,有时绊到某只小矮凳,有时跟她的小山羊说说话儿,有时这儿撅一撅嘴,那儿又撅一撅嘴。末了,她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格兰古瓦这下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端详她了。
  看官,您过去曾是儿童,也许您乐于现今仍是。您可能不止一回(我自己就曾经整天整天那样度过,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急流的水边,从一个草丛到另一个草丛,追逐美丽的绿蜻蜓或蓝蜻蜓,它翩跹飞舞,急旋猛转,吻着每一枝梢。您可记得,您怀着何等的爱意和好奇,全神贯注凝视着它那沙沙营营作响、轻轻旋转的朱红和天蓝的翅膀;在这急速的旋转中,飘忽着难以捉摸的形体,正是由于飞翔极其迅速,整个形体看上去像蒙着薄纱。透过翅膀的颤震,模模糊糊勾画出来的那轻飘飘的生物,在您看来,仿佛是一种幻觉,纯属想象,摸又摸不着,看也看不见。但是,一旦蜻蜓栖歇在芦苇尖上,您可以屏息观看那薄纱长翼,那斑烂长袍,那两颗水晶眼球,您怎能不感到惊讶万分!怎能不担心这形体重新变做影子,这生物重新化成幻觉!请您回忆一下这些印象,就不难理解格兰古瓦此时凝视着爱斯梅拉达的感受了。在此之前,他只是透过歌舞和喧嚣的旋涡隐约瞥见这个爱斯梅拉达,如今,她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形体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
  他益发沉浸在遐思冥想之中,目光模糊地注视着她,心里嘀咕着:“这样说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爱斯梅拉达罗?一位下凡的仙女!一个街头舞女!既高贵而又低微!上午最终断送了我圣迹剧的是她!今晚救了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的丧门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我敢说,还是一个俊俏的娘儿!而且一定爱我爱到发狂,才会那样把我要了来。”想到这里,怀着一向做为他性格和哲理基石的那种真情实感,霍然站立起来,说道:“喔,对了!我还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我成了她的男人啦!”
  他脑子里、目光中都闪现着这种念头,遂凑近少女的身旁,模样儿又雄劲又色相,把她吓得直后退,喝道:
  “您想干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应道,语气是那样的热情,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吃惊。
  埃及女郎瞪着一对大眼睛:“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怎么!”格兰古瓦又说,浑身越来越发热,心想他所要对付的毕竟只是奇迹宫廷中一个贞操女子罢了。“难道我不是属于你的吗,温柔的人儿?你不也是属于我的吗?”
  既然一语道破,他索性把她拦腰抱住。
  吉卜赛女郎的紧胸上衣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脱了。她纵身一跳,跳到房间另一头去了,低下身子,随即又挺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格兰古瓦压根儿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恼怒又高傲,嘴唇翘着,鼻孔鼓着,腮帮红得像红苹果似的,眼珠里电光直闪。同时,那只白山羊跑过来站在她前面,抵着两只金色的漂亮的尖角,摆开决一雌雄的阵势。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蜻蜓变成了马蜂,巴不得螫人哩。
  我们的哲学家怔住了,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山羊,一会儿瞅瞅少女。
  “圣母啊!瞧瞧这两个泼辣的婆娘!”他惊魂甫定,能够开口了,终于说道。
  吉卜赛女郎也打破了沉默。
  “想不到你是如此放肆之徒!”
  “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容满脸,说道。“可是,既
  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我做丈夫呢?”
  “难道非看着你被吊死不成?”
  “这么说来,您嫁给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没有别的想法?”诗人本来满怀爱意,这时有点大失所望了。
  “你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格兰古瓦咬了咬嘴唇,又说:“算了吧,我演丘必德①并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成功。不过又何必摔破那只可怜的瓦罐呢?”
  然而,爱斯梅拉达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严阵以待。
  “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诗人说道。“我不是小堡的文书录事,不会找您碴儿,告您藐视府尹大人的谕示和禁令,这样拿着一把匕首在巴黎招摇。您也不是不知道,一个星期前,诺埃尔·列克里万就因为带着一把短剑,结果被罚款十个巴黎索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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