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这儿不久,他就来了。
到底有多久,陈湘如自己都忘了,她习惯了坐在望乡台上,借着往生镜回顾自己的生平,那一世恩怨,那一生遗憾,孤独依如生前,寂寞却似千年。
陈湘如漠然地瞧了一眼,并不答话。
他却突地拉住她的手腕,“听说你生前多积善缘,冥王特赐你重生,走,随我重生去吧。”
陈湘如推开他的手,连退几步,冷声道:“谁要你管。”
以前,有好几回便有鬼差催着她重生,她才不要!
真是多管闲事的人,她宁可日日坐在望乡台上发呆,也不要重生。
“喂!这是好事,你为什么不重生?是害怕吗?我陪你。”
陈湘如厌恶地道:“谁要你陪!”飞野似地离去,生怕被人寻到,她得寻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他在身后大喊:“你想躲?你疯了,要是被罚故意逃避重生,是要被罚受烈焰之刑的……”
可以重来一次,这可是好事,她怎么就要躲呢,也至宁可受罚也不要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陈湘如确定他没有寻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出来,却见鬼差押着一行人从奈何桥过来,而桥头有人拿着名簿正在点名:“唤到名字的就应一声。”轻咳一声,大声道:“张二牛!”
“到!”
“吴满!”
“在。”
陈湘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是这里的老鬼了,大部分的鬼差都被她给混熟了,每天这里都有新来的人,她们来了又去了,来时是鬼,去时投胎。
鬼差唤了声“陈湘如”,陈湘如心头一沉,却是一个陌生女音怯怯地应“到”。
陈湘如!
这不是她的名字么。
她突地回头,却见队列中有一个彩衣妇人,生得绝色,怎耐却上了些年岁,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
陈湘如跟随在彩衣女子身后,看她进了判官府,只听判官道:“陈湘如!”好奇地审视着彩衣女子:“你本七世薄命女,这世不错竟活过了三十岁。你拿着这令牌,去重生司等候重生,这是十二年才有一次的机会,若错过,就得再等十二年,吉时将至,你赶紧去吧。”
她也叫陈湘如?
她也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陈湘如喜出望外,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闪躲到大门外,待她出来,陈湘如轻声道:“你不知道重生司怎么走吧?你跟我来。”
这好听的声音是带着关切的,彩衣女子奇怪地看着陈湘如:离她不远的地方飘着一个白衣女子,虽不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浑身上下却自有一股风情,那是雍荣高贵而落落大方的。
她问:“你是谁?”
陈湘如笑道:“我也叫陈湘如,生于大周康正丁卯年。”
那可是大周盛世!
生于盛世的女子是何其有幸,不像她,竟生在了乱世之中,有悲惨的一生,孤苦的一世。她在乱世中,因绝色的容貌、过人的才艺与瞩目的艳色,成为强权男人争夺的玩物。
重生的机会?
再重复一遍痛苦?
陈湘如拉住彩衣女子的手腕,笑道:“你当我,我去当你,可好?”
彩衣女子面露诧色:自己去做另一个人。
陈湘如似猜出她的心意,轻声道:“我生前原是江宁织造府郎中、从四品的女官,江宁织造府郎中一职是我陈家祖上世袭官职。”
尊贵的嫡出小姐,还做了女官,虽有女官却是在宫中当差,而民间竟有当官的女子,确实新奇。
陈湘如呢喃着轻移连步,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不算是美丽的女子,却有着一种撼动人心的特殊气质,不是兰质,不是梅的孤傲,而像如火如荼的彼岸花,孤独、傲然、坚强却又不甘地。
“重生一回却还是以前的人和事有甚意思,即便改变了结局,还是让人觉无聊。这次,我们都求个不一样的,你觉得如何?”
彩衣女子再不想重复那一世的痛苦,这话倒说中了她的心意,忙忙应道:“这样真的可以?”
“当然能行。”陈湘如笑容微微,“我可以把自己十三岁以前的所有记忆给你,因我们要重生回到十三岁时。”
彩衣女子不想欠人的,不,是不想欠鬼的,怎么看白衣女了重生为风尘名伎都吃了亏,而她是要做官家小姐的。
彩衣女子应声道:“我也把十三岁以前的记忆给你。”可又想,要是能多得一些记忆也许重生后更好,又道:“能给我一些旁的记忆么?如果可以,我也……”
陈湘如无喜无波,拒绝道:“我会尽量多给你一些难忘的记忆,至于你的,我只要你十三岁以前的记忆。”
其他的,她不要了。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彩衣女子是柔弱的,可陈湘如却是坚强而充满自信的,她甚至都不屑要彩衣女子的记忆,因为人生需要别样的惊奇与意外,哪怕有苦难,她相信这一次,步入乱世的自己一定会活出不一样的精彩。
既然是难忘的,要不是痛入骨髓,要么就是甜美如蜜,而这些都不是陈湘如想要的,她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再活一世。
这六十年来,陈湘如有五次重生的机会,可每次到了重生的时辰,她都逃、避,明知逃了会受七日火焰之刑,可她还是甘愿。她着实不想再做回官家嫡长女陈湘如,因为一切重来,她还是会为家业、为弟妹放弃自己的幸福,牺牲自己该走的人生,因为那是她的责任,更是祖母的嘱托。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天意,就在她准备第五次逃避时,居然有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之人出现,只不过她们之间相差了一个甲子,同样生于丙辰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时辰。
陈湘如吐了口气,“我们与别的重生者不同,无法拥有躯体前世的所有记忆。你可愿意与我易换人生?”
虽不能拥有躯体前世的记忆,但她们拥有各自前生的记忆。而陈湘如还额外赠送了彩衣女子自己前世更多难忘的记忆,有了这些,她相信彩衣女子可以在下一世过得更好。
“我愿意!”
二人双手一击为盟。
官家千金陈湘如有自己的憾:一生未嫁,为家族、为幼弟牺牲幸福,未曾想,努力一生换来的却是姐弟离心,郁郁而终。
乱世红颜陈湘如有太多的恨:恨自己出身风尘、恨自己性情懦弱,只是生在那样的乱世,不是她可以改变的。
易换身份重活一世,她们谁也不亏,一个拥有期盼的家族、高贵的身份;另一个只求能洒脱无悔地再活一世。
陈湘如笑容优雅:“我们交换令牌吧!我把你变成我的模样,我再变成你的模样,相信就没人能认得出来了。”
寻了个暗处,陈湘如变成了彩衣女子的模样,而彩衣女子成了她。陈湘如把自己的记忆给了彩衣女子,而她只要了彩衣女子十三岁前的记忆,在地府滞留六十年,她是一个道行不错的女鬼。
两人一同到了重生司换了《重生令》,有它,她们就将开始不一样的人生。
重生轮盘前,站着几名鬼差维护秩序,“到康正丁卯年重生的站左边,到崇德丁卯年的站右边,不要乱了……”
大周康正帝年间,乃是盛世太平时。
而大周崇德帝年间,昏君当道,天下大乱。
有人站错了队,卫兵凶狠地挥着鞭子打了下来,被打的人直疼得哀声告饶,卫兵嘴里怒骂道:“没听清么?康正年间的在左,崇德年间的在右,要老子重复多少遍。”卫兵一扬鞭,吓得所有人都忙忙对看自己的《重生令》。
每一个将要重生的人,都会得到一盏汤,“一盏孟婆汤,警醒你莫要道破重生事,有憾、有仇的今生了结,各位皆修几世善缘方有重生机会,且行且珍惜。”
投胎之人一碗孟婆汤,而她们却是一盏,不过是一碗的一小部分,忘却想忘的,不忘铭心事。
彩衣女子胆怯地看着手里的《重生令》,她们可是换了啊,不会被人察觉出来吧?见陈湘如已经顺遂地过了检查关,踏上重生盘,一入那门将开始截然不同的人生。她这一生很苦,“陈湘如,愿你今生遂愿!”这一句是对陈湘如,也是对她自己。
彩衣女子心里暗暗拿定主意:这一世,我不会再是红颜祸水,也不会怨天尤人,若遇前世仇人,定要断了他们伤害自己与亲人的机会!
这一世,我不再流离失所;这一世,我更要求得安稳,活出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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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长姐
“大姐、大姐……呜呜……祖母病了,你再病了,我们可怎么办?”一个带着几分稚音的女子在耳畔抽泣着、哭诉着,是那样的无助而绝望。
陈湘如迷蒙之中,感受着清晰的痛苦,这是她?又不是她。她记得自己手拿半把剪刀要为唯一的亲人陈月娥报仇。
“大姐,快醒醒吧,大姐……”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陈湘如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子身侧站着两个一般高矮的男孩,他们约有七岁模样,正巴巴地站在床前,眸子里流露出惊恐、害怕,仿佛怕她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少女喜极而泣,那眼泪便簌簌地滚将下来。
是了,她记得自己在冥府与一个同样叫陈湘如交换了《重生令》,她成了官家千金陈湘如,那女子还给了她十三岁前的记忆。
两个男孩更是急切地围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大姐,你总算醒了。”
她记得自己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可现在却回到了十三岁的模样,陈家大院刚发生了一件大事:掌家人、江宁织造府郎中陈将达,在收购生丝回来的途中船毁人亡,祖母陈老夫人不堪打击,一病之后下身瘫痪了。她不解衣带地服侍在祖母病榻前,没想几日下来,连她自己也病倒了。
有一个光鲜的出身,有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是陈湘如前世最盼望的事儿,可这会子理清了思绪,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再看着床前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们,这一世,她有亲人啊。
陈湘如伸出手来,握住了二弟陈相富的手,轻声问道:“祖母可好些了?”
陈湘娟咬了咬唇,眼睛红肿如桃,定是背里哭过一场,“祖母不能走动,头脑却是极清明的,她从昨儿到现在都问大姐七八回了。”
既然有官家小姐的身份,身后还有一个家族、家业,她就得替前身支撑起这一切,陈湘如道:“妹妹帮我更衣,我要去见祖母。”
陈湘娟道:“郎中说大姐是劳累过度,你且歇歇,我去禀祖母,说你醒来了。大姐,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一块给祖母侍疾。”
陈湘如病倒时吓坏了陈湘娟和陈相富姐弟三人,生怕陈湘如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又小,大姨娘这几日又在老夫人面前吵嚷着要掌管陈家大院的事儿,陈家虽是官宦世家,家里有织布房、染布房、绸缎庄等生意,哪有让一个侍妾姨娘来接掌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大姨娘虎视眈眈,正想借机夺得掌家大权。
陈湘娟唤了婢女,又对陈相富、陈相贵兄弟道:“大姐刚醒,需要休息,我们先出去。”只要陈湘如没事,身为嫡长姐的陈湘如就会护着自己的弟弟妹妹。
服侍的婢女捧来了汤药,陈湘如接碗饮下,“我这里不用服侍,想一个人静静。”
婢女应声“是”。
陈湘如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手刃仇人,火烧院落,她怨过那个乱世,恨过自己的出身,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官家嫡出小姐,身份贵重。那一世她生在乱世,命若飘萍;但今生,她一定不会再是乱世的贱命。
是的,她要好好的活着。
歇了一日,陈湘如将自己的记忆重新整理了一遍,视线落在了妆台上,起身缓移,一侧放了三个锦盒,打开一只,里面一整套金光灿灿的首饰,金饰虽然显得有些落俗而耀眼,可这一套的式样异常别致,上面的蝴蝶薄如蝉翼,栩栩如生,拿在手里,翅翼颤颤微微煞是动人。又有一盒子全都是珍珠、玛瑙的饰物,还有一盒子也都是精致的饰物,翡翠、白玉的皆有。
就算是前世,她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也被这三盒子的首饰给怔住了,这躯壳果真是个贵重身份,陈湘如不由得心下暗喜。
妆台小抽里搁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搁了几封家书,又有一本《棋谱》,看来前身以前喜欢棋道,拾了家书,一封封地写了个遍,却是前身与父亲陈将达之间的书信,说的都是些父亲在外的见闻等事,记忆里,陈将达生前极看重这个嫡长女。
正看得入神,只听婢女在珠帘外禀道:“大小姐,赵婆子来了。”
“快请!”
赵婆子是陈家大院的老仆,亦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有五六十岁的年纪。
陈湘如撑着病体坐好,赵婆子笑容可掬地进来,请了安,直看着两名服侍的婢女,欲言又止,陈湘如瞧着她的心思,道:“你们都退下。”
见婢女离去,赵婆子这才轻声道:“大姨娘领着族里的将生老爷去老夫人屋里了,大姨娘想接掌陈家大院,而织造府郎中一职,原是老太爷时就由我们这房人担任的,这可是世袭的官职……”
陈湘如又忆起前几日,大抵是老夫人瘫后醒来的第二天,老夫人一脸凝重地对她道:“湘如啊,你爹不在了,我也瘫了,这个家往后就交给你了。”就这一点,与前身留给她的记忆是一样的。
她甚至还能体会到前身的痛苦与孤独,姐弟离心、族人虽有敬畏之心,却一个个靠着她过活、吃闲饭,关键时候帮不上忙,就会出夭蛾子。
陈湘如道:“赵婆子,你随我去上房见老夫人。”
赵婆子面露喜色,转而却道:“大小姐还未痊愈呢。”
可有些事不能再拖了,若她再不表态,怕是大姨娘联合着陈将生就下手了。
老夫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女儿陈将梅原许予扬州一书香门第的少爷,未待出阁便仙逝而去,儿子陈将达。
赵婆子说的陈将生原是陈湘如叔公的儿子,算起来是与陈湘如血脉最亲的堂叔,借着前身留给她的记忆,这么多年陈将生与她家算不得亲厚,这个时候蹦达出来,任谁也猜得出来用意。
以陈老夫人的精明,不可能把自家的染布房、绸缎庄等交给旁人手上,但陈将生显然就是冲着江宁织造府从四品的郎中一职来的。
真是可笑,这江宁织造府郎中一官是一个白身就能得坐稳的。
且不说织造府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是朝廷也不会同意,偌大的织造府里比陈将生更有资格做织造府郎中的人大有人在。
第005章 亲事
陈湘如心里琢磨了一番,跃跃欲试,可又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很沉,道:“见老夫人要紧。”换了身衣衫,坐到镜子,看着那张陌生却不失清秀的面容,没有前世的绝色容颜,这样水灵的模样足让她心下欢喜,自古红颜多薄命,可见长得太好反不是好事,就这样算不得丑,端庄清秀就足够了。
面容有些苍白,抹了些许胭脂,掩饰了病容,方随赵婆子前去见老夫人。
陈家大院比陈湘如预想的要大得多,这是一座拥有着江南园林风格的府邸,陈家大院又分为东、西两院,东院住的是府中宾客、匠人,西院乃是后宅内院,住着陈将达的两房姨娘。
老夫人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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