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接过账簿,粗略扫了一眼,哪家衣料多少、米粮几何、肉几斤,折合多少银钱,竟是写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就是下庄那十户花费多少,置家具、锅碗又多少,也是列入其间。
陈湘如道:“三位爷爷瞧着可妥?”
族长没应声。他早前要人把银子抬到库里去,可陈湘如却喊了一声“慢”,说“还是照往年的例,先清点明白。”又派了族里的后生清点,每个银锭子都点清楚了。
早有一个稍年轻的道:“湘如,妥当的,你的心细,处置也得当。”
陈湘如扭头望着族长与另一个人。
另一人也道:“妥当。”
能说不妥当,这二位家里也过得殷实,就怕陈湘如说往后让他家也跟着供奉族里,光是每年祠堂、族学就得一笔不小的开支,陈家族里的猴崽子多,光是族学就请了两个先生,每月的酬金等就得花钱。
族长也跟着说了声“得当。”心里暗想着:陈业荣当了族长这么多年,照着这上面的记载,这些年一定没少得好处,不说旁的,就算他家现在过的日子,可是族里过得最好的。
这么一想,他歪头看着族长,神色里多了几分狐疑。
陈湘如欠身道:“既然三位爷爷都说妥当,来人把账目贴到外头墙上去,村口也贴上一份吧,因这钱原是孝敬给族里的,我们陈家大院先花了一千两银子,自然要让族人知晓这是如何花出去的。”
族长一惊,这账目贴出去,这族里的精明人可不少,这不是要惹出风波来么,“如孙女,我们都相信你,又何必再贴出去。”
“话不让人说,自然要让大家知道的。”她定定心神,莞尔一笑,“二位爷爷以为呢?”
其中一人正色道:“二哥,我瞧着就贴出去吧。湘如孙女儿这主意好,这一年族里的花销,祠堂修缮花费多少、族学花了多少,也一并都贴出去吧,若是还有剩下的银钱。给贫困几户也都发上一些,好让各家手头也过得宽松些。”
族长面容一凛。
陈湘如道:“既然九爷爷如此说,那我就让人贴出去了。”与身边的二管家点了个头,二管家得令,很快取了两张大红字出来,着人贴了出去。这族里会识字的人不少,不用多久就会知道。
外头有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下庄建了十户新屋,还置了锅碗灶台,每家又置了些家具,哇……买了这么多东西才花了一千两,往年光仅是米粮、肉菜,就花了三千两呢。”
两相比对,族人哪有不疑心的。瞧瞧人家做的,今年的东西给得实,寸斤也实,还有那些衣料子一笔笔都是列出明明白白的,甚至于每尺布多少钱,某家给了多少尺布,是何等花色的都写得清清楚楚。
才不像族长,年年在大年初一的祭祖上宣布:去岁花销。修缮祠堂四千两,族学堂修缮及先生酬金二千两、帮扶族人四千两。
就这么几句话。没了。
“瞧瞧人家算的这布料钱,比我买的一尺布还便宜两纹钱呢。”
“你不懂,这买得多,想来是店家就给优惠了。”
“这么多东西、今年给下庄建了十户新屋的,统共也才花了一千两银子,往年还没干什么怎的就花了三四千两。”
九老太爷此刻听到外头的议论声。越发肯定族长这些年得了不少好,克扣贫困人家的,难怪每回到了族长选举的时候,位份高的都抢得头破血流,就说先前那位族长。早前过的什么日子,做了族长后又是什么日子。
想到这儿,九老太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陈湘如行礼道:“族长爷爷、九爷爷、六爷爷,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带先回陈家大院了。这一万两银子的事儿怎么处理,你们瞧着办。我虽不知以前的规矩,但听我爹生前说过,每回陈家大院送供奉族祠的银钱来,族里是要给账簿瞧的,虽说是一万两原是两份,一份是补上年的花销,一份是预付下年的花销。
我们兄弟几人,失父失母,而今有祖母健在,弱女主家,日子也过得不易,既然今年的事交托好了,正月初一,再随长辈们一起祭祖。湘如与弟弟们就先回去了,族长爷爷、五爷爷、九爷爷保重。”
九老太爷说了声“如孙女、两位孙儿走好。”
看似轻缓,那眸子时的怒意却不容掩饰。
陈相富大声道:“将生叔,你家还欠我们五千两赎银呢,明儿记得送到我家来。”
五千两银子对于陈将生来说这就是一大半份家业,可对陈家大院来说却是毛毛雨。
陈将生咬了咬唇,嘀咕道:“这臭丫头今儿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陈湘如姐弟刚出族祠,六老太爷却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族长厉声道:“陈业荣,你说句实话,这些年你到底吃了多少银子,哼哼,陈家大院今年建了十户新屋,又送布料、又送米粮的,人家才花了一千零三两又二百余纹,可你往后光是给贫困几户族人备布料、粮肉就花了三千两,尤其是去年,如果我没记错,就这一笔你告诉我们可是花了四千两……”
当着陈家大院的人,六老太爷和九老太爷一直在忍着,这会子见他们一走,两个人都急了,这摆明就是族长贪吃了钱。
陈湘如上了马车,隐隐听到祠堂里传来的怒吼声、骂架声。
陈相富道:“大姐,为甚不与将生叔索还赎银?”
“你不是开口了么,我又何必再提。”她笑了一下,拉着陈相富的手道:“二弟当真是大了,晓得帮我说话了,我真高兴,尤其刚才你说这话的样子,越发像个男子汉呢。”又拉了陈相贵,姐弟三人上了马车。(未完待续。。)
第097章 群情激愤
刘奶娘道了声:“回城!”手臂一扬,上了后面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陈家庄。
陈家庄祠堂里早已经炸开了锅,有些个喜欢闹事的后生也到了祠堂,看罢了陈家大院张帖的几家账簿清单,直斥族长吃了他们的钱,更听今年陈家大院的下人说,前年、去年陈将达曾提过要给族里贫寒几户修新屋的事,还另给了银子,而新屋却没有修建起来。
后生们也与族长争执起来,直斥族长克扣了银钱。
甚至有爱八卦的妇人就早前族长家的日子和现下的日子进行比对,很显然,怀疑族长吃了这钱置了自家的东西,于是乎,自陈湘如一离开,整个陈氏祠堂里闹嚷开来。
尤其是九老太爷,直接厉骂:“我们要另推族长!不要这样自私自利、中饱私囊之人,我们要查核历年账簿……”
马车上,陈相贵一脸凝思,“大姐今儿把账簿公布出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陈相富则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要依他的心思,这些不识好歹的族人,不管也罢,但族里却有几家是善良、有良心的,比如陈将宏一家。
陈将宏就没想过从他家得什么好处,就凭这点,陈相富就觉得难得。
他愤然道:“管他什么主意,我早就看不惯族长了,就将生叔干的那些事,差点就把我们陈记给毁了,可族长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揭过去。四老太太凭什么要我们家把人赎出来,还让我家出了赎银,这被害的是我们,出钱的居然还是我们,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陈湘如云淡风清。微微一笑,“二弟咽不下,我也咽不下。前一位族长为何被拉下去,就是因为行事不公,这一位族长也是如此,不过贪心没那位大。可将生叔这事,族长确实有失公允。我就是要他们明白,谁想做族长,还得我们陈家大院说了算,那一万两银子就摆在那儿,凭他们吵闹去,想与我们陈家大院为敌,我就要谁不得好过!”
陈相贵张着嘴儿,大姐生气了。她死死地拽着帕子,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气。
“大姐,要是将生叔不把赎银还给我们怎么办?”
五十文的身价啊!
就是买个半大小子也得三两银子呢。
陈将生竟连外头的半大小厮的身价都不抵,五十文,倘若传出去,一定会是天大的笑话。
可现在,陈湘如还不想利用这件事。
如若陈将生送五千两银子上门,她就打算把那纸《赎身契》还回去。但以她对四老太太和陈将生二人的了解,这笔银子是绝不会还的。因为五千两对陈将生来说是一笔大数目。
不还,她就好好儿地留着。
陈相富狠声道:“他要不还,明儿我领着小厮上门追讨。”
陈湘如却没有说话。
陈相贵面露怯色,“二哥去讨,回头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生气。”
陈湘如却不想让旁人先告诉老夫人。她决定自己一回家就去上房回禀这事儿,无论她早前出于何目的,但她必须坦承禀给老夫人。
她一到陈家庄,先捅了一竿子,惹是陈家庄里乱成一团。但凡有些胆量的都开始置疑起族长来,甚至要族长交代前几年的账目,说不清楚就不许动今年陈家大院送来供奉银子。
上房里,陈湘如仔仔细细地把送银钱等物的事儿细细与老夫人禀了。
老夫人听罢,惊道:“你这孩子,将那账簿公布出去,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族长吃了供奉银子吗?”
陈湘如微微一笑,“我就是要他们知道,谁敢与陈家大院为敌,就得不了好。”
“那到底是族长!”
老夫人可不想惹事,再则族长手里还捏着陈将达的把柄呢,要不是当年有这把柄,陈家大院何至把他推上去做族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老夫人忍气吞声,要陈湘如把陈将生捞出来的原因。
“他不与我们交好,我就把他拉下来,换一个能真心对待我们的人当族长。”
陈湘如并不隐瞒自己的不满。
陈将生与大姨娘私会,大姨娘被罚,可陈将生就轻言说了几句,什么处罚也没有。
陈将生背里算计陈家大院,族长也是处处偏颇,若没有族长的暗示,四老太太怎会带人来陈家大院闹。
从这两件事上,陈湘如就瞧出了族长的私心。
“祖母,我们家交给族里打理的一百二十亩良田,又交给族里帮忙打理的店铺,全成了别人赚钱的工具。给他们的良田,没有免租给贫困族人,而是以每年四成利乃至六成利租给佃户,还有那店铺成了族里几个大户的赚钱铺子。”
陈相富兄弟俩听到这儿,方才知道自家在族里还有份产业,只是一早交给了族里帮忙打理。
陈相富眼珠子一转,道:“大姐是想借族里出乱子,趁机收回我们的产业?”
陈湘如笑赞道:“二弟真聪明,正是如此。族里还有好几户没田地种的,与其赁给外人,为甚不是收回来我们自己打理。”
族长这回惹上一个大麻烦,保住族长的位置就不错,到时候无论是谁要做族长,第一件事就是要赢得陈家大院的支持。
她就在家安心地坐着,到时候自有人上门求助。
陈相贵无耐地道:“都是一个老祖宗下来的,他们怎能这么干?”
陈相富道:“有些人,我们拿他们当族人,他们可未必如此,将生叔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处处想与我们为敌。”
老夫人瞧出来了,现在这姐弟三人是一条心,这虽是好事,可陈湘如这样行事。万一惹恼了族人,这麻烦就大了。
她原是个精明人,一早就猜到族长克扣银两,壮了自己腰包的事,只不说出来,陈将达也知道这事。还是不说,今儿被掀出来,还不定会惹出怎样的风波。
“我们陈家原是一片好心要帮衬族人,可最后却被那几户得了好处去。”陈相富咬着牙,心里恨恨的,“祖母,明儿我要去将生叔家讨赎银,他家日子好过,大姐请了将宏叔把他赎出来。可花了不少银子,这笔银子不该我们出。”
老夫人道:“他们愿还则罢,不愿还,你也莫要与人撕破脸面,到底是族人,传扬出去会被人说道。”
祖孙几人坐了一阵,在上房用了暮食,众人分才散去。
江宁城内。因近来挑选“布面美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陈氏族里也有几个姑娘参加了选秀赛。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那一笔丰厚的赏红来的。
除夕一早,陈相富带了小厮又护院、婆子就去了陈将生家,与四老太太吵着要讨赎银的事儿,直说她大家花了五千两银子才把陈将生给赎出来,这原是官府一早与四老太太开的价,四老太太自不疑有他。坚信不疑。
陈相富在陈将生家闹。
祠堂那边,六老太爷、九老太爷召集了族人,正缠着族长要给个说法,定要族长说清楚往年的账目花销情况,又有几户日子原就过得不大好的。今年没住上新屋,听说这新屋的钱陈将达以前给过两回,直吵嚷着要住新屋,还得住像下庄那样的好房子。
陈将生一大早就去了祠堂,一侧是瞧热闹,二来想帮衬族长一把,可族长父子几人哪里敌得过这么多的族人来闹,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陈相富坐在陈将生家的上房花厅上,在乡下庄子里,能住上陈将生家这样的三进院子可不多,陈将生又娶了几房妻妾,此刻都聚在花厅上。
陈相富道:“将生叔是怎么出来的,大家不用说都知道,我们陈家大院可是出了银子把人捞出来的,人是捞出来了,这赎银四叔婆是不是得还给我们,就五千两银子。”
四老太太挑着眉头,陈家大院的老夫人、陈湘如都怕她,她还能怕了这个小猴崽子,冷哼一声:“以为是来拜节的,原来二爷是来与我吵架的不成?”
“四叔婆,我可没心思与你吵架,我是来讨债的。”
“债,什么债?”
人放出来了,四老太太可不信这邪,五千两银子对陈家大院来说是小菜一碟,可对他家那可是半个家业,这意味好些田地、店铺得转买,她赁甚要还?
陈相富又重复了一遍。
四老太太听完,扯开嗓子喊了声“我的老太爷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嚎起来,“你不在了,连个小娃儿都可以欺负我这孤老太婆,将生是为了陈家大院的事被下的狱,你们把人捞出来原是正理,倒成了我们欠的,这可是陈家欠了我们,害了我家将生受了一场牢狱之灾……”
骂骂咧咧,又哭又闹地说了一通。
脚蹬着地上,只见地上的泥土乱滚,手里扬着帕儿,不见泪珠滚落一滴,却倒是嚎闹得满头大汗,一张脸直挣得通红,头发乱了,衣衫乱了,依旧是扯着嗓子在那儿哭嚎。
陈相富听得不大分明,但那大致的意思还是明白。与他耍横,他也是能耍的,“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还赎银喽!”
陈将生妻一听这话,厉声道:“要命一条,要银子没有。”
想往年,都是他家派了管家、下人去那几户佃户、穷鬼家索讨银子,可今年倒有人追上门来跟他家讨债。
陈相富昨晚就想好了怎么讨债,可临了跟前,被四老太太这么一撒泼,竟没了半分主意。
最后,陈将生妻也学着四老太太的模样,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死活没有还钱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098章 全家撒泼
陈相富看了一阵,道:“欠账还债,原是天经地仪的事。”
“你家害了我家将生,把他捞出来原也是天经地仪的。”陈将生妻说得振振有词。
最后,几个侍妾姨娘见老太太和嫡妻撒泼,也集体跟着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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