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家大业大,虽说眼下遇上了难处,可到底比我这们这些小老百姓好过,全村人起早探夜地忙碌,这才制出了生丝,大伙都等着我拿钱回去呢。”
这些债主里,有寻常的百姓,以养蚕、制丝为生的农户,一年到头,就靠这些钱来贴补家用。还有些是做生意的人,因为今年生丝奇缺,就想大赚一笔,将自己的身家都投在这上面了。
陈湘如又行了一礼,“且宽限几日,小女尽快筹钱,拜托了。”
虽说是商人重利,可这会儿,大家你瞧我,我看你,有人道:“各位,陈侄女不易,就宽限几日,陈家家大业大,相信不会欠我们大伙的货银,我们三日后再来。陈侄女儿,你觉得如何?”
有江宁织造府中,而相传新任的织造郎中原就是陈家的女婿,总还算是自家人,就是看在这里,大家也得给几分颜面。
陈湘如欠身道:“多谢各位叔伯、大哥!我会尽快筹措银子。”
罗管事与众人赔了不是,强颜欢笑地把众人送走。
绿叶愁云满面,“大小姐,三十万两银子呢,这可怎么办啊?”
第020章 训斥
陈家虽有几处生意,总不能卖了祖上留下的产业,只怕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罗管事道:“大小姐还得尽快想法子。”
“罗叔是陈家的老人了,你给我出出主意吧。”她倒想筹措银钱,可到哪里云筹,她可以卖掉自己的金银首饰及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但就算卖了,最多也只得不到一万两的银子,这离三十万两还差了一大截。
陈湘如不由得佩服起前身来,据她留下的十三岁前的所有记忆,还有之后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来看,前身是顺利度过了此劫,最后还坐上了织造郎中一职,女子当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而前身还能干得那样的风生水起。
前身到底是怎么度过这劫的?
罗管事抱拳道:“大小姐不妨与老夫人商议。”他长舒了一口气,老夫人是个精明能干的,但老夫人也没像现在这样独撑家业,年轻时候有老太爷,中年之后又有陈将达,老夫人虽也懂生意上的事,但更多时候都是丈夫、儿子在打理。
陈湘如道:“这两日,店子都还好吧?”
“还好,生意与去年比略差了一成。”
坚持下去,许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毕竟陈将达离世不久。
三十万两银子的货银,在回江宁的途中因为货船触及暗礁,船毁人亡,货也丢在了大海之中,眼下这笔钱,都是得如数支付给债主。
这其间除了几个大客户,便都是些老百姓了。
对百姓们来说,那些生丝就是她一年到头的血汗钱。
陈湘如轻声道:“有劳罗叔,我再到染布房、织布房那边瞧瞧。”
织布房的情况更差,因为断货已经停产了,织布机上还余有织了一半或织织了一截的布匹,只余了可数的三台织布机还在运转。
一进织布房,李管事就迎了过来,追问陈湘如道:“大小姐,丝都没了,再织完最后几匹布,只怕就要断货了,绸缎庄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如果再不供货,怕就要亏了。”
陈将达昔日离开江南,前往闽粤两地采购生丝,按理生丝自然是江南一带的最好,但因今年江南一带的桑树白斑病,蚕吃了这生白斑的桑叶大批死亡,偏这桑叶病发展得很快,最后真爬上蚕蔟,结茧的蚕不过是十之一二,整个江南一带的蚕茧业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影响,生丝产量下降,也直接影响了江南一带丝绸业。没有足够的生丝织造绸缎,内务府那边交不了差,就必须去外地采购生丝。
陈将达自从父辈那时接掌织造郎中一职后,行事兢兢业业,总要亲自看过货才放心,为了给宫里织出和往年一样的好绸缎,他亲往南边选购生丝。
陈湘如强颜笑道:“你们放心,大管家已奉命去湘、徽两郡收购生丝。”湘、徽二地也养蚕,希望在那边能带回一部分生丝来,只要织布机不停,就能生产绸缎,亦就能赚钱。
陈湘如又去了染布房,三处生意里,这处还算平顺的。
“陈家织布房没有要上染的丝,就接了一批外头的布料染色,生意倒也过得去,只不比去年的和往年比还不算差。”
陈家染布房拥有着祖上留传下来的技艺,色正、色匀,且不易褪色,就是江宁织造府在最忙的时候,也会送些丝过业请陈染布房帮忙上色,可见这染布技艺算得江南乃至整个天下都是最好的。
陈湘如在各处店铺转了一圈,回到陈家大院时,天色已一片暗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正往自家的小院去,却见路口有莹莹光亮,赵婆子坐在一边:“大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
老夫人自瘫了之后,便不再出门,镇日坐着轱辘椅上,在赵婆子和大丫头的在后宅各处走动。
她用了晚饭,久不见陈湘如回来,这些日子陈湘如学习打理生意,倒也用心,看似将陈家大院的绣房、厨房交给了陈湘娟打理,实由整个内宅都给了陈湘娟。
老夫人没想到陈湘娟也做得不错,至少处处还算办得理体,只是今儿陈湘娟让人给大姨娘剃发、换尼姑袍的事,总让她心里觉得不踏实。
陈湘如见罢了礼。
老夫人道:“可用过晚饭了?”
绿叶也是疲惫,一问用饭那眼睛顿时就亮了,绿叶也只得十二三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是单纯的。
老夫人道:“你这孩子,虽说店铺上的生意重要,可这身子也很重要。”老夫人想着自己病了,全家人把希望都寄托在陈湘如身上,老夫人心生怜惜。
陈湘如宽慰道:“祖母,我午饭吃得饱,还不饿呢。”
老夫人吩咐赵婆子道:“你在小厨房里给大小姐做碗阳春面。”
赵婆子应声,挽了衣袖下厨去。
陈湘如不紧不慢地把各处店铺上的事儿说了,三十万两银子的货银不是她能筹到的,索性也一并讲了出来。
老夫人面色凝重,南边过来讨货银的商家多是小本生意,虽也有三个大客户,但总得把这些小商家的货银结了,这都是寻常老百姓的,有的是替全村人卖生丝的,还有的是替全镇百姓卖的,欠了他们一个,等同欠了一村、一镇的人。
陈湘如轻声道:“祖母,他们宽限了三日,三日后定会再到绸缎庄讨货银。还有织布房,因为没了生丝,就快要停产了。”
赵婆子轻疏一口气,“大小姐,我家男人去了湘、徽两郡,原想多收购些生丝,听说那边的境况也不大好,今年因为三四月天旱,桑树也都卷叶生病,与我们江南的情况差不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生丝,再好的织娘也织不出最美的绸缎。
不光是陈家织布房如此,织造府那边因陈将达的意外身亡,也是受创不少,至少今年因为供料的问题,也很难尽快交货。
早前左、右员外郎还想着要代理郎中一职,可一瞧今年的情况,都怕被内务府借机发作,甚至递了折子、文书,要求内务府赶紧定下织造郎中一职,二人都举荐马庆上任此职。
第021章 弱姐
一船生丝,原就是陈将达替织造府收购的,通常是让织造府挑选好生丝后,剩下的才用到自家的织布房使,就算是这样,自家织布房织出来的绸缎也不比织造府的差,若真说要差些,那只是用料上仅差一点而已。
老夫人道:“湘如,你且与我们交好几家问问,看能筹措银子出来,有多少算多少?”
陈湘如原指望老夫人能出主意,此刻心头一震。
老夫人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孩子,名下各店铺生意都交给你了,我现在病成这样,就全靠你了。”
不会吧,真交给她?
陈湘如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夫人,又看着一边的赵婆子。
大丫头捧来了一钵阳春面,给陈湘如盛了一碗,陈湘如瞧了一眼,早前是饿,可这么大一笔银子让她想办法,她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还不得愁死了。
三十万两银子,以一两银子三百元人民币计,那就是近一亿人民币的货物。
陈湘如对绿叶、绿枝道:“你们也没吃呢,到厢房里吃吧。”
绿叶问:“大小姐吃一碗就够了?”
心里有事,哪里还能吃得下。陈湘如轻声道:“我够了。”
只吃了几口,陈湘如就搁下了碗。
老夫人道:“你今儿也累了,且早些歇着,我瞧着湘娟将内宅打理得不错,有我盯着呢,你安心照料生意上的事。”
陈湘如欠身退出。
待陈湘如走远,赵婆子方不解地问:“老夫人为甚不给大小姐出出主意?”
老夫人轻疏一口气,“我手头是有一笔银钱,且让她自个想想法子,要真想不出来,我再出面不迟。”末了,对赵婆子道:“明儿一早你去趟绸缎庄,从罗管事那儿拿一份债主名单。”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不是我不帮忙,是得让她学会自己面对,在我这把老骨头去见老太爷父子时,她必须得支撑这个家来……”
在某一个时刻,老夫人也是心软的,只是她更狠心些,她怕自己万一没了,这个家还有人能支撑起来,不至于让偌大的陈家大院落入虎狼之手。
赵婆子应了,转而问道:“老夫人请大小姐过来,原就是要说二小姐的事……”
“你瞧湘如那孩子,遇上难事担心得吃不下饭,要说了湘娟的事,她还不得更愁,难不成是我瞧错了,早前以为湘娟是个胆小怕事的,你瞧她今儿对大姨娘做的事,着实太残忍。不给大小姐提这事,是不想她分心,也不想她难受。”真是不放心啊,要不是她双腿瘫了,她是会替孙儿、孙女们硬撑着的,“你去把二小姐给我唤来。”
赵婆子令跑腿丫头去请陈湘娟。
陈湘娟领着随身服侍的丫头小桠到了,笑微微的行了礼。
老夫人搁下茶盏,厉声道:“你可知错了?”
陈湘娟被她一问,吓了一跳,见老夫人面容严肃,提裙跪下,心下将今儿的事从早到晚地回想了一遍,除了到绣房、厨房走了一趟,然后开了杂库房的门给各处发料,也没干别的。她此刻早已经将给大姨娘剃发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怯怯地道:“不知祖母问的是哪件事?”
老夫人骂了句“蠢东西”,“自个做错了什么还不知道是哪桩。”
赵婆子生怕老夫人气着了,轻声道:“老夫人有话慢慢说,大小姐、二小姐都是乖巧懂事的,可不敢动怒伤了身子。”赵婆子一直懊悔上次老夫人气病,竟瘫了,要是再稳着些,何至于那样。
赵婆子道:“二小姐,你怎么能出面处罚大姨娘呢?老夫人和族长都是发落过的。”
原来是这事!
陈湘娟想到今儿就觉得解恨,是她令人给大姨娘剃的头发,不剃发算什么尼姑,自然是剃了才是,不仅要剃,她还吩咐了庵堂的师太,往后每个月都要给大姨娘剃一次,她要让大姨娘做一个真正的尼姑。
可在老夫人的面前,她不能反驳,生怕再把老夫人给气病了,到时候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就够难听了。
“你怎能这么干?当着一个儿子的面薄待他的亲娘?你这是在打相和的耳光,还让他看着你是怎么对待他亲娘的,你叫他怎么想?”
陈湘娟在心里嘀咕道:我又不知道他会跑过来,不是避开人了么,天晓得马庆和陈相和怎么就来了,事情也做了,她总不能返悔。
老夫人义正言辞地道:“当着亲娘的面薄待她的子女、当着子女的面薄待他们的亲娘,皆是有违人之常情,又最残忍的事。湘娟啊,你父亲过世后,你行事有失分寸,你将来总是要出阁嫁人的,你让旁人怎么看?你落下了恶名,往后哪里去寻门好亲事?”
陈湘娟心头一震,她那个大姐这些日子在她和弟弟面前哭多少回了,每回一哭,两个弟弟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信誓旦旦要做好弟弟,要保护姐姐、保护陈家……连她瞧着,都想做个保护姐姐、弟弟。
大姐着实太软弱了,可她就得强势,就得分担一二,谁让她们的弟弟还小,她们做姐姐总得挑起这个大梁。
陈湘娟仰头道:“祖母知道,今儿上午大姐敬香回城遇着刺客,那是大姨娘派的……呜呜,要不是大姐命大,就被她给害死了。
大姨娘看似去了庵堂,倘若不做尼姑,天晓得还会惹出什么事来,她是万万不能再回陈家大院的,她若回来,还有我们姐弟几个的活路么?我对她残忍,她派人刺杀大姐时,可想过我们?
呜呜……我们打小没了亲娘,父亲又没了,大姐就是我们几个的主心骨,她今日害大姐,明日就会害我、害两个弟弟,呜呜……我名声恶了如何,我只要大姐和弟弟们好好的,要他们平平安安的,要是我作恶可保他们平安,我全都认了。”
老夫人原想训斥几句,可此刻陈湘娟又哭又说的,不觉有错,反而认为她自个委屈了,瞧在眼里,怪招人心疼的,原想准备的太多责备、训斥话都难以说出口,这几个孩子不容易,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如今又没了父亲。
“你就算要对付大姨娘,也不该平白搭上自己的名声,要是传扬出去,你往后可怎么办?”
——作者的话——
亲爱的书友大人,喜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文,都请留个言哦!该文有两条线:一条是女主守家业,一条是男女主的情感波折,两线并行。
第022章 弱姐
陈湘娟用衣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二弟、三弟说了,他们会保护我和大姐一辈子,大不了,我不寻人家就是,呜呜,我们现在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要是想欺负我们,我就和她拼了……”
老夫人本还心疼,听她说这话,顿时愤然道:“自个做错了事,你倒有理了。滚!滚!给我滚到你爹灵堂反省去,没我吩咐,就不许起来。”
陈湘娟不觉有错,反觉委屈,谁愿意当恶人,要不是她大姐性子柔弱,她何必要变得这般刁钻、泼辣,她的改变,也是迫不得已,领了小桠去了灵堂。
老夫人对赵婆子道:“这可如何了得,湘如为了这个家不得已抛头露面,这已被人说道。这个小的,又是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难道姐妹二人都寻不到好婆家?让我如何有脸面对她们的爹娘。”
赵婆子轻声道:“老奴听绿叶说了,大小姐出面都是戴着面纱的,言谈举止也合大家闺秀的身份,没有半分逾矩之处。今儿午后,陈二婶奉命备了礼物送到兴国公府的五夫人屋里,五夫人还问早前与马家订亲的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老夫人心头一沉,好好的问这话做什么?
陈二婶,是二管家的女人。
二管家一家是效忠陈家几代的忠仆了。
“陈二婶便多问了周五夫人身边的婆子几句,那婆子说,今儿在城外周家人见过大小姐,周五夫人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也就是说,兴国公府周家看上了陈湘如。
老夫人近来病着,却在一旁观察自己的两个孙女,陈湘如虽不如她期盼的那样能独挑家业,至少也是用心肯学的,在几处店铺行走,言行举止倒也把握得体,就是陈家大院里也颇有不少赞赏的下人。
老夫人沉吟着:“在我这把老骨头归西之前,还真得替这几个孩子订门好亲事,湘如的亲事得订好,湘娟的、相富、相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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