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院里,关于这段往事,知晓的婆子、丫头不少,都知道陈湘如小时候救过一个道姑,而那道姑便做了她几月的师傅,教她琴艺,授她棋艺的事。
下完了一盘,陈相贵道:“五表哥,可想陪我到外头走走,我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夜色不错呢。”
明明是个孩子,偏这语调、神态,却似一个大人一般。
陈相贵年纪不大,浑身流露出来的却是一股沉静。
这也是老夫人一提让赵珍儿与陈相贵结亲,赵二舅夫妇答应得如此爽快的原因,他们听说陈相贵读书刻苦。将来定是个可造之材。
外头的琴音止。
陈相贵领着赵敬继续往园中移去,但见如烟如雾的月色中走来一人,如雪容颜笼于迷蒙月色中仿佛一朵夜莲汇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清滟绽放,行止如风,衣带飘飞。
赵敬停下了脚步,只看着那抹姣好的倩影从远而近。
陈相贵唤声“大姐姐”。
“三弟,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她的声音轻缓柔和,如一涓细流,传到耳里让人如沐春光。觉得很受用。
陈相贵笑道:“我这就歇下,五表哥,你陪大姐姐说说话儿吧。”
他们是未婚夫妻了,可彼此却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敬想到她的琴音,想到她的孤寂,“表妹有心事?”
“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
她总想决定自己的命运,前世不能掌控,今生也是如此。只不过前世她是男子的玩物,今生老夫人以疼爱为名。又再次掌控了她的命运。
她不敢反抗,是不想惹老夫人生气。
她贪婪地享受着老夫人对她的宠爱,也至连老夫人给她订的亲事,也当成了一份爱,她甚至不敢道出心头的真实原因。
“表妹对这门亲事不乐意?”
陈湘如抬头望天,明月如冰似润。月华如练,可落在眼里,与几十年后的明月也无甚差别,不同的是,她还是觉得无助。但她已经渐渐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如何应对这一切。
“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从。”
赵敬从这话里听出了无奈,她竟不乐意,赵敬早前也没想过订亲、成亲之事,父亲是庶子,在赵氏族里并不受宠,父亲虽爱读书,早些年也参加了数次科考,过了秀才,却再不能得,连个举人也没过,只得放弃。
赵三舅依旧爱读书,依然与书为伴,只是他却改变了心意,读书只是为了做学问,并不为仕途,他说“要入仕,我是不成了。”
赵敬是三房嫡长子,打小就被父母抱以厚望,“表妹,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你说出来,我愿为你改。”
最后几字,他说得真诚,倒不是敷衍她。
见她不应,他抬头望明月,轻声道:“不瞒表妹,在这之前,我曾与父母发愿,说高中之时再娶妻。收到五叔的信后,父亲说服了我。”
其实,那不是说服,根本就是赵三舅以父亲之命让他必须得从。
早前赵三舅是尊重赵敬的选择,可现下一听说陈家大院的老夫人有求,又有赵小舅从中说合,赵三舅就心动了。
赵敬却深深地明白,在他父亲的心里,一直都有个心结,因为当年赵氏与陈将达订亲之前,赵氏曾与赵三舅谈心,对他道“三哥,我不想嫁去江南。”是赵三舅宽慰了赵氏,赵氏才没有与父母长辈道破自己不愿远嫁的想法。
赵三舅告诉赵敬一些往事时,心头满满都是对赵氏的愧疚,他甚至认为,要不是当时他的劝说,赵氏不嫁到陈家,也许赵氏就不会英年早逝,更不会留下几个无人照应的孩子。
因为愧疚,赵三舅就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赵敬年少有才,是六安各大族瞧着的良婿,而他一早也没成家订亲的念头,只因为赵三舅的原因,他才随父来了江宁。
若不是他一早许下了不高中不成亲的誓言,以他十一岁就成秀才的神话,提亲的人还不得把他家门槛踏破。
但,因他有这话传在外头,说亲者止步了。
赵敬的弟弟、妹妹都已订亲,唯独他却迟迟没有订。
那时,赵三舅想着赵敬若是高中,许能结门好亲,又知他有抱负和理想,更没阻拦。
他说得情真意切,明亮的月光映在他的眼底,连他的眸子都生动起来。
“表妹,我知你不易,姑母在世时。待我们三房最好,与我父亲也最亲厚,父亲一直心疼你的不易,我也心疼着。但凡表妹有需要帮助的,我必尽力而为。若是表妹不想现在成亲,我与老夫人说。想来老夫人能体谅。”
赵敬想高中之后再成家。
陈湘如想维持现状,他想高中后成家,而她又不想这么快嫁人。
赵敬想的是,只有高中,他才配得上官宦世家的陈湘如。
陈湘如想的则是:要给周八一个机会。
如若他真有心,许会不远千里赶来阻止。
从心底来说,她到底是心向着周八的吧。
“五表哥,真的可以吗?不用尽早完婚,你还会留在江宁?”
“我来江宁。是为了读书,我和父亲一样都爱读书,听说陈家的藏书阁有许多书,就被吸引来了。”
陈湘如笑了起来,“十三叔高中榜眼,大家都说是因为我家书够多的缘故,其实是他用功刻苦,五表哥一定能高中。”
赵敬勾唇笑了。“借表妹吉言。明早我就去见老夫人,请求她延后婚期。”
夜风拂来。陈湘如打了寒颤。
赵敬似在看夜景,可这一幕还是落在他的眼底,他的注意力看似专一,实则分散,“夜深了,表妹早些歇着。下次夜里出门。让丫头带上斗篷。”
温润的话语,传到耳里竟有道不出的说服。
或许,前世关心她的人太少,也至她有些贪恋。
赵敬走了几步,复回过身来。温声问道:“表妹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不想成亲么?”
陈湘如想请求老夫人延后婚期,这借口也一早想好了,“五表哥是堂堂七尺男儿,因着陈家的事委屈你,我于心不忍。”
一说完,只让她觉得一股恶心,好似她有多善良,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成亲,只是因为前世的阴影,害怕遇到见异思迁,害怕遇人不淑等等。
如果宿命里注定遇不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她宁可不要成亲。
“表妹怎会这么想?亲戚间理应互相帮扶。父亲和我一直想替姑母做些事,能这样,我很高兴。”
赵三舅与赵氏当年感情深笃,二人年纪最近,幼时又同在家学读书,赵氏性子温顺,赵三舅也是个性子安静、内敛的人,兄妹俩竟能说到一处。
赵氏出嫁时,赵家念她是唯一的嫡女,置备了丰厚的嫁妆。
为此,赵大舅特意到江南替赵氏备田庄、铺子,赵家除了把外婆当年的陪嫁尽数给赵氏外,还另备了一份给她。
那时候,赵氏便猜到了他日若父母不在,三房许分不到多少家业,赵氏曾私下把一座在六安县城外三百亩田庄留给了三舅母。
三舅母原是六安小户人家的女儿,也读书识礼,自家的陪嫁并不多,不过是二百两银子的东西,哪能有这么多的良田。后来各房人知道后,都猜要么是陈湘如外公留下的,可那时外公健在,一口否认,还道:“这是宁心留给三房的。”
赵氏把一座田庄留给三房,这是赵氏的意思。
若不是赵氏给的这座田庄,这么多年三房人也不过得如此好。
赵三舅因念着赵氏的好,听闻陈家的困难后,便一一应承下来。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想替赵氏做些什么,也许帮着湘如守护家业,看护幼弟,就是他能做的。
沉默良久的绿叶此刻轻声道:“大小姐,五表少爷人真的很好呢,换成旁人家,成了亲,却依旧留在女家几年,没几个能应吧。
你还觉得五表少爷会受委屈,可你瞧他,坦荡磊落的,而且还很高兴。
奴婢觉得五表少爷真的很好,学问做得好,人长得英俊,性子又温和,怎么看和大小姐都是天造地设地的一对呢。”
“你才见过他几回,就觉得他好了。”(未完待续。。)
第179章 责问
绿叶争辩道:“不是奴婢一个人说好,连三爷的先生也夸呢。老夫人原想帮忙让五表少爷去江宁书院读书的,可五表少爷给回拒了,他说他愿意留在书房读书,一来若是家里有个难处,他也能跑腿帮忙。二来,这样读书、办事两不耽搁。
大小姐,听赵婆子说,当时五表少爷这么说时,老夫人都感动了呢。直夸他是个好孩子,年纪不大,却思虑周详。”
陈湘如的脑子里掠过前世的一些名士、才子,而在这赵敬的身上,却依旧能瞧见他们的身子。
赵敬、赵敬……
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关于他的讯息:徽郡六安人氏。
突然间,电光火石般地就想到“赵文敬”,这个人可是历经数朝的大学士,相传他学富五车。崇德帝登基之后,第一个畏惧的不是江南的靠山王,而是赵文敬,那时赵文敬乃是左丞相,又兼任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誉满天下,桃李遍布朝野。
赵文敬入仕之前叫作赵敬,赵文敬这个名字里的“文”字是康正帝赐的,这让他一入仕就显得与旁人不同。
除非六安县还有另一个赵敬,否则与她订亲的赵敬便是数年后一步步平步青云,甚至因为无意间得遇未来的景泰帝而步步高升,更会成为连中三元的传奇人物。
大周开国以来,在康正帝之前,科考中连中三元的人只得一人,那是大周元武帝年间的大学士贺锋。
陈湘如想到此处,一颗心便开始砰砰乱跳。
赵文敬与陈家有这层关联,为甚前身陈湘如却有这等凄凉一生。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她不曾知道的事?
还是说有些事冥冥之中与那一次不同?
绿叶还在聒嗓地道:“大小姐,灵光寺的大师说,五表少爷将来是个有大前程的人。你与他结亲,好得不能再好了。”
崇德帝年间,昏君当道,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可六安赵家。因是赵文敬的族人,却始终得到群雄的敬重,未乱分毫,也至六安在那乱世之中也成为一方太平之地。
那么今生,老夫人给她挑的这门亲事,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
只是……
她是不是得给周八一个机会。
要是他不能,她就能心安理德地嫁给赵敬为妻。
做一个数年后名动天下的大学士的妻子,做一个会学生遍布朝野的名士之妻……
似乎也不错呢。
绿叶见陈湘如长久不说一字,问道:“大小姐。你在想什么?
我要是大小姐,有一个痴心的宁远将军,又有一个学问做得好的五表少爷,我怕是都不知道怎么选了?
不过,老夫人的安排总是对的,孝期满后,这提亲的人可真不少,但老夫人就看中了五表少爷。老夫人可不是因为他是陈家的亲戚。可是派了赵婆子的儿子去了六安打听,赵婆子的儿子比三舅老爷他们还回来得晚。把什么事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老夫人为她的婚事,竟这般用心,就算是相富、相贵也没花这么多的心思。
她没有勇气拒绝,但现下却感动于老夫人的疼惜之心。
这门亲事,不是老夫人一时兴起,而是老夫人权衡再三才挑出来。
陈湘如心头一软。想到要拖延婚期的事,道:“绿叶,我这么自私,是不是对五表少爷不公?”
赵三舅考量到陈家的难处,一让再让。甚至半句不妥的话都没有,老夫人说什么他都应了。
可是她呢,竟因着放不下周八,便要拖延婚期。
陈湘如加快的步履,这一夜,她又失眠了,为自己知晓未来的答案而失眠,更为自己竟得遇赵文敬而失眠,但还是想着,那个赵文敬,会不会来到陈家大院的赵敬、她的五表哥,如果是,她就不能放过这段良缘。
辗转难眠间,便到了近四更时分,可她还是没有睡意,强迫自己阖上双眸,什么也不想,才总算睡熟了。
翌日一早,陈湘如到上房给老夫人请安,说了几句话,便自带了绿萼、绿叶出门了,待她到西门时,陈湘娟主仆已经候着了。
陈湘娟笑盈盈地道:“听说昨儿,老夫人让大姐姐挑吉日,可选定了。”
老夫人拿定了主意,今年底让陈湘如出阁,明年上半年又嫁掉陈湘娟,两桩大事就算了了。
陈湘如吐了口气,昨儿想了一宿,也没拿定主意,店铺上、生意上的事照着规矩来办就成,可这婚事是一辈子的事,她想延期,可良知又觉得赵三舅父子已经退让太多,她不能再这样要求。
绿叶笑道:“二小姐哪是关心大小姐的婚事,怕是二小姐想早披嫁衣呢。”
陈湘娟当即就啐骂起来:“你这个死丫头,不说话不成呀,你又打趣我。瞧来是大姐姐把你惯坏了,越发没个样子。”
伸手就在绿叶手臂上扭了一把,直疼得绿叶哇哇乱叫一通。
陈湘如笑道:“当二小姐是我呢。二妹妹多替我管教一下!”
陈湘娟笑道:“小桠,还愣作作甚,大小姐吩咐了,我们一起收拾绿叶。”
马车上,陈湘娟主仆嗝吱着绿叶,绿叶笑缩成一团,嘴里连连告饶:“二小姐,奴婢错了,再也不敢,再不敢。”
“臭丫头,告饶不作数,管教还得继续。”
笑声朗朗间,刘奶娘斥道:“二小姐,到街上了。”
提醒她注意仪态,莫在打闹。
陈湘娟坐直身子,挑起车帘看着外头。
陈湘如依在车壁上,因昨晚没睡好,竟打起盹来。
到了茗香茶楼门前,刘奶娘道:“小桠陪着二小姐,再领着两个护院去查看铺面。我和绿叶陪大小姐去绸缎庄等处查看。巳时一刻,在这里会合。”
陈湘如下了马车。往绸缎庄移去,刚入店就见赵文迎过来道:“大小姐,有人要见你。”
议事小厅内,静立着一个锦袍男子,只一眼,陈湘如便辩出他的身份:“见过沈公子。”
沈无争!
没错。正是他。
虽然穿上了冬袍,可那眉眼、风度再不会是第二个人。
“陈湘如。”他愤愤地唤着她的名,“没瞧出来呀,周八哪里不好,他待你一片痴情,你竟与别人订了亲。”
瞧他那一脸怒容,仿佛不是周八被人爽婚,根本就是他被人爽婚,气恼得全无半分暖意。而是咬牙切齿,怕是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敢爽婚他最好的朋友。
陈湘如勾唇苦笑,“沈公子来就是来指责我的?”
“你这个见异思迁、移情别恋的可恶女人!”
陈湘如依旧是笑。
见异思迁、移情别恋……这样词语原是她用来形容男子的,可今儿却有人来指责她。
她对周八有过感动,但到底没有勇气嫁给她。
曾有一瞬,她动过这样的念头。但面对现实,她还是放弃了。
她从来不曾真心喜欢过周八。又谈何移情别恋。
“你不给她好好回信便罢,可你借着他不能来江南,居然与旁人订亲……你这个女人……怎这么铁石心肠,就因为他把你送的袍子穿出去给别人看,说是你送的,你就要……为什么他不能告诉别人。你不就是想另结良缘……”
被人骂,原来还可以是这样的轻松。
她昨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