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他安置好,敏之就来了。
敏之的视线从明华身上移到我的脸上,很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你总是给自己揽麻烦。”
我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小声说话。
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又在屋角留下一枝蜡烛,拉着敏之退到了外面的厅里。迎雪正在给我们准备热茶,目光瞄向里间的时候,也是一脸好奇的神色。
敏之的目光若有所思的从卧房里收了回来,反问我:“这人应该是显亲王的弟弟吧?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兄弟这么好?”
我心里翻来覆去想的还是明华抖给我的爆炸性新闻,顾不上理会他的提问,我直截了当的问他:“咱们和大楚国是要休战了吗?”
敏之一愣,目光瞟向卧房里:“听他说的?”
我赶紧点了点头:“你跟七爷关系交好,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敏之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目前为止,都还是传言。听说是他们的国王病了。但是会不会停战,还在两可之间……”
至少不是空穴来风了。我松了一口气,从歧州到中京快马也至少得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样算下来,明韶要回来,至少……
“西夏,”敏之的话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我从明仪那里还听到一些事,关于你的,你想不想听?”
我最不耐烦他这样装神弄鬼的说话,没好气的说:“我听不听无所谓,只要你憋得住。”
敏之叹了口气,脸上竟然少见的没有了玩笑的表情:“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调你去做内廷侍卫?”
我抬起眼睛看他,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竟然全天下都知道了?
“有这事吧?”敏之的两条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也是隐约听太傅说起过一些,你是不是拒绝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不解的看着敏之。这件事太子既然是私下问我的意见,应该是没有要硬性决定的意思。况且,低品阶武职人员之间的岗位调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呀。
敏之别有深意的看着我。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在猜,这里面有男女私情吧?”
敏之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一开始是那么猜的。后来又觉得如果真是殿下看中了我的妹子,大可不必这般费周折——这人心思慎密,我猜不出他的用意。但是听明仪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器重你的,但是因为冥宗的关系,又对你有些信不过。”
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想了想,抬头问他:“太子赏赐我玉佩的事,你知道吗?”
敏之点了点头:“我只知道玉佩是当年端淑皇后的遗物,至于还有什么内幕,明仪也许是不知道,也许知道但是不方便说。总之,你自己小心吧。”
我没有说话。这件事也许师傅来了可以问问她。跟冥宗有关是错不了的了,问题就是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关联呢?
“老三,”敏之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慈爱大哥的嘴脸,语重心长的说:“等明韶回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嫁人,相夫教子去吧。官场这个是非圈,不适合女人家混。”
我白了他一眼:“唠唠叨叨,象个老婆子似的。我问你,璎珞是谁?”
敏之的脸色忽然一红,支吾了两声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我只知道璎珞是个青楼女子的名字,听说他和明仪经常去临水阁听这个女子弹琴。仅此而已,我提出她的名字,本来是想岔开话题的,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我忽然就开始有点替他担心了。他,别是真的动心了吧?
如果是真的,那他前面的路可是不好走……
一大早起来,赶紧伺候小少爷明华起床沐浴。又拿了敏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然后送他回驿馆等候宫里来人。
我赶到刑部的时候,罗光和一个身穿白色盔甲的内廷侍卫正在院子里说话,罗光看见我似乎松了口气,喊了一句:“西夏,有任务。”
穿白色盔甲的侍卫自打我进了刑部衙门的大院就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这人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的精明强干。看他粗大的骨节,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我刚想到这里,他的手微微一抖,长剑已经出鞘了,漫天的剑光顿时朝我兜头罩了下来。
我举起银刀挡住了他这一击,闪身甩掉了刀鞘。这人的剑法虽然没有杀气,但是十分凌厉。他似乎也并没有使出全力来对付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只是一种试探。
而我最反感的就是这样的试探,好象自己是菜摊上的一棵白菜,被人捏来捏去的检查是否符合标准……
“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相击,震得我虎口微微发麻。这侍卫后退了两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了。他看着我的目光里也微微有了些变化,似乎突然就慎重了起来。略一喘息,长剑又挽出一朵剑花,直朝我的门面刺来。我的弯刀顺着他的剑身斜切上去,用力一挑,就听“当啷”一声,长剑脱手飞开,直直的插进了罗光脚旁边的砖缝里。我后退一步,抬眼看他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平静了,只有一缕血丝顺着虎口缓缓的流了下来。
这人也不说话,我瞟一眼罗光,罗光看似平静的表情里微微有些不安。
我面前的侍卫双手握拳,大吼一声又冲了上来。他没有了兵器我也只好把刀扔给罗光。拳脚上的功夫,我练得最好的就是拿人的本事了。当他的拳头再一次击向我的肩头时,我在拳头落上来的前一秒钟扭住了他,迅速的闪到他的身侧,将他庞大的身躯从我头顶用力摔了出去。他使力太猛,力道反噬回自己的身上,这一下想必摔得极重。
他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起来,罗光把刀扔还给我,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嘴里一边就开始埋怨我:“西夏,你真是……你看你……”
这侍卫扶着罗光起来,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不怪西大人,是我先动手的。在下内廷侍卫统领沈沛。”
沈沛这名字我好象在哪里听过……他还没等我想起来,就一本正经的说:“奉太子殿下令,暂调刑部罗光、西夏两人充任内廷侍卫。即日起,到内廷报到。”
我一愣,转眼去看罗光,他倒是一派随遇而安的自如。
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沈沛微微一笑,说:“西大人请放心,等差使完了,仍旧各回各部。”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还是好奇了,是什么样差使要把我和罗光也网罗进去呢?
新成立的小队一共有十二人,据说都是禁军里挑选出来的好手。聚在一起除了讲解禁宫的布局,就是讲解禁宫各处的防守,以及如何快速与内廷侍卫汇合。这样的训练基本上都围绕着仁泰殿进行。几天下来,仁泰殿里一共有几个燕子窝都被我们摸熟悉了。这时候,消息也都传开了,果然是大楚国派来了议和的使臣。
“使臣是大楚国的名将蒙安。”沈沛一摇一晃的在我们的面前来回踱步,一边慢悠悠的说:“他们会在新年前到达中京,至于随从,据我们所知,有六十人左右。他们到达中京之后,太子殿下会在仁泰殿设宴。你们的任务就是预防突发事故,防卫禁宫的安全。”说白了,我们的作用就是保护皇室成员的安全——大概是害怕使臣中混有刺客的意思。
这些天因为不能离开禁宫,所以一直不知道明华怎么样了。听说他因为年幼,在中京又没有府邸,所以被太子收留在身边了。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距离新年还有七天的时候,大楚国的使臣终于到达了中京。
盔甲是闪亮的银白色,这是为了便于在夜里被同伴识别。盔甲的内层用柔韧的皮革制成,重要的部位都缀有精钢打造的防护片。头盔上有猛兽的纹饰,配着鲜红的璎珞,看上去很威武。我身上的这一套盔甲经过了司衣处的特别修改,显得合身多了。
我在左右靴子里各藏了一枚飞刀,剩下的小心翼翼的藏进了宽腰带里。对着镜子扎好束发带,带好头盔。左右端详一下,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真的很象武士。
今天因为是太子设宴,所以两位妃子都会出席。不知道舞秀看到我的样子会不会吓一跳呢?至于韩妃,这是我头一次见她。
我还真是很好奇,她会是怎样一个女人。
站在仁泰殿宽宽的飞檐下,可以看到远处层层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华美中透露出帝王的尊贵与威严。我们身后的宫殿里,宫女和内侍们流水一样穿梭往来,为即将举行的宴会进行最后的修改和补充。
沈沛带着侍卫进入仁泰殿进行最后一次的例行检查。
我和罗光站在殿门的右侧,不论是针对殿内,还是针对殿外,这个角度都可以把来宾一一收入眼里。
开始有官员陆陆续续的到达,他们都穿着正式的朝服,似乎努力要在使臣面前展示出天朝官员的风采。当晚霞慢慢的消失了最后一道光彩的时候,几辆金黄色垂着璎珞的马车停在了仁泰殿的台阶下。从第一辆马车里下来的是太子明德,他穿着黑色绣有五彩雷兽图案的长袍,发顶戴着金冠,气度沉稳,很有几分皇族的威严。
他站在马车下面,微微仰起头,目光扫过我和罗光,似乎有那么一刹那,他象是陷入了某种迷离的思绪里——也只是刹那而已,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负着双手慢慢的拾级而上。韩妃和舞秀一左一右的跟在他的身后。
韩妃看上去是个十分沉静的女人,相貌并不十分出色,但是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色。舞秀中规中矩的垂着脑袋,珠光宝气的打扮让她看上去精致的象一个布偶娃娃。我一直想着怎样让舞秀吓一跳的,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没有看到我。
身后的大殿里静了一静,然后就是大臣们向太子请安的声音。这一阵嘈杂还没有平息下来,台阶下的灯影里又出现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这人穿着一袭华贵的银色长袍,走路的样子优雅而有力,仿佛一只猛豹悠闲的走过自己的领地,松弛中蕴涵着隐而不发的力量。精美如石刻般的脸上一对幽深的绿色眼瞳宝光流转,他的头发上束着一颗祖母绿宝石,颜色象他的眼睛一样,在暗夜里散发着湛湛的幽光。
他的银色袍子在灯影里散发出朦胧的晕光,象流连在暗夜里的一个神秘的妖精。冷冽的目光专注的打量着我,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好奇,就象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我和罗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风瞳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回到了台阶下新出现的几个人影上。
几个宦官正以十分正式的礼仪引导着几个衣着奇特的男女走上大殿宽阔的台阶。这应该就是大楚国的使臣了。
看到他们,我的心跳也情不自禁的加快了。
四十五
走在最前面须发灰白的老人大概就是大楚国的蒙安将军了。他是一个面相十分威武的老人,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四十岁上下的官员,都是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最后面是两位年轻的男女,表情活泼,目光好奇的来回扫视。
我和罗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目光对准了那一双男女。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就好象在黑暗里两只野兽凭着本能分辨出了自己的同类一般。他们的目光里除了好奇,还有一丝丝很警觉的东西,那是跟我、跟罗光、沈沛身上的某一部分一样的。
我和那年轻女子的目光在摇曳的灯影里遥遥对视,她傲然一笑,仰着脖子从我们身旁走了进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她的手,指节有力,垂在身旁十分自然的做出半握的姿势。那是一双握刀的手。
悠扬的乐声响起,标志着宴会开始了。罗光转过身,我们面朝不同的方向,我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宫城,穿着白色盔甲的侍卫仪容严整的穿梭在夜色里。
头顶是一弯上弦月和数点寒星。
我身后的宴会出奇的和谐,柔和的音乐声中,似乎宾主皆欢。
但是我心里那一点不安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脑海里始终晃动着那年轻女子的傲然一笑。
宴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蒙安带着他的随从最先告退了,他那张微醺的脸在步下台阶之后就变得万分清醒,这个细节让我心里又是微微一动。再看那一双男女,跟在他的身后正垂着头窃窃私语。这几个人的身影在宦官的引导下慢慢的穿过了仁泰殿前面宽大的露台,消失在丛丛树影的后面。
他们刚刚走,佟贵妃的香车就到了大殿门口。几个老嬷嬷来接舞秀了。
自从太子拒绝让我接舞秀回记府之后,我就悄悄的托清蓉去求了佟贵妃,同时也让敏之去找明仪,就说舞秀在东宫里缺少有经验的老嬷嬷照顾。因为太后让人不放心,皇后是韩家的人,就更让人不放心了。只有明仪的母亲佟贵妃出身低微,无论是沈家还是韩家都跟她没有什么牵扯。舞秀暂时住到她的宫里养胎,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算是最理想的了。
舞秀被几个老嬷嬷扶下台阶的时候,我留神的观察韩妃的表情,她的嘴抿的很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舞秀的背影,幽沉沉的眼神很象太子,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长廊的另外一边走过来一队内廷侍卫,领头的是沈沛。交换了腰牌之后,我和罗光提着兵器从长廊的另外一头退了出去。
隔着丛丛树影,我再一次停下来朝着大殿里张望,韩妃和太子已经起身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她正侧着身跟太子说着什么。
一个白色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微微偏向左边,这影子也侧向了左边,我再往右挪,他也挪了过来——竟然是风瞳。
他正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两只碧绿的猫眼雾气缭绕,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
我的视线从他的颈窝里穿过去,只能看到韩妃的侧影,从她头顶上的凤冠垂下来两串长长的珍珠,摇摇晃晃的,反而显得她姿态有些僵硬。
“在看什么?”风瞳伸出一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两下,颇有些不悦的说:“你眼前的东西,还有比我更值得看的吗?”
这么自然而然的说着自大的话,让我险些笑出来,旁边的罗光也不禁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来。我微微垂了一下头,客气的说:“风堡主好走。”
风瞳挑起一边的眉毛,“我说要走了吗?”
我仔细的打量他,这个一贯冷冰冰的家伙今天话好象格外的多,难道是因为喝了酒吗?我刚才隐隐听见这家伙头头是道的跟蒙安将军描绘了一番日后跟大楚国通商合作的前景,这也许就是太子请他参加宴会的目的了。蒙安和身边的随从似乎轮流敬了他几杯酒——这个家伙不会这么量浅吧?不过,喝醉酒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我又客气的说:“那风堡主就接着看风景好了。”
风瞳还是那样看着我,然后转脸看着罗光:“你说,她也没有什么姿色,人又这么泼辣……”
罗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其说我有些恼羞成怒,倒不如说是吃惊来的更恰当些。这家伙是借着酒劲来找碴的吗?我没好气的说:“我们现在在值勤,你最好滚远些!”
风瞳好象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歪着脑袋,目光又落回了我身上,很恳切的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又没有什么优点,我怎么总想着你呢?”
“切!”我不以为然的白了他一眼:“想着怎么抢我的马吧?”
风瞳的手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拍,哈哈一笑,说:“聪明!”说着把脸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我这人啊,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美人、什么享受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