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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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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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在一旁等着,等到那个五短身材的壮汉喝过酒,脱去衣服下到井底,这才凑过去伏在井口石圈上。可还没等我发问呢,九成却把我拉开,说还是我替你问吧!我只好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

  我完全没有想到,下到井底的汉子绰号竟然就叫“蛤蟆”!也不知是不是事先有意安排好了的。否则,我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引火烧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井上的人和井下蛤蟆便开始对话了。九成问蛤蟆冷不冷,怕不怕,好像对蛤蟆挺关心的。然后就叫蛤蟆往上看。蛤蟆问看什么呀?九成就说看天呀!九成说:“蛤蟆兄弟,二黑想问问你这个井底之蛙的感受啊!你看看天有多大呀?”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都说“井里的蛤蟆坐井观天!这可找着对像了……”蛤蟆被噎住了,愣了好久才骂起人来:“操你娘的,拿老子开唰?你们……告诉你吧小子嗯,我看到的天,还没有你娘的×大啊!你在上面等着,我上来就跟你谈感受!……”我没想到,我虚心请教,不耻下问,却遭到一通通辱骂,心里很有些不服。我没走开,就在上面等着,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蛤蟆上得井来,没顾上穿衣服就直奔我而来:“你咯没教养的小子,别以为你上初中了就有文化了!?若不是要过年了,我、我一巴、巴掌……”也许是天冷谈,他被冻得有些发抖,说话也结巴起来。他扬起的手却又放下了,没打在我的脸上,转身跑去找衣服穿。望着他那冻得通红哆嗦着的背影,我像泄气了的皮球低下了头,我在心里说:蛤蟆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求雨
这年夏天,一连四十多天未下雨,秋老虎更是张牙舞爪地想吃人,天干物燥的连空气划根火柴都能点燃,大大小小的池塘、港汊都见了底,所有的稻田都干裂成网状,撕开的裂缝连蛤蟆也跳不过……旱情如火!就连饮用水都面临枯竭。

  这不,天还没亮呢,就有邻村的人接二连三地挑着水桶到我们村的水井上打水来了,模样儿慌慌的,怯怯的,像是偷水——他们村的水井干了,没水可取!我们村的人见了,并不阻拦,反倒很大度很友好地笑着说:“来挑水啊!不要紧的,挑吧、挑吧……”那语气和神态不无自豪和骄傲。

  然而,再如此下去我们村的井怕也要断水了!土地渴望着下雨,人们渴望着下雨,可老天爷就是不开眼!抗旱成了当务之急。

  那天傍晚,我们几个小孩正在祠堂前面玩,突然燕子跑来说:“我们来扎稻草龙求雨吧!”大家轰地围住了她,说行么行么,若求得雨来大人们可就要夸奖我们了!

  我说:“这不是搞迷信么!能行?”

  燕子说:“我婆婆(祖母)说,什么迷信呀!求雨是好事么,你们小孩子求雨比大人们更灵验呢!怕甚哩?”

  我说:“那就做吧!病痛乱投医呗……”

  于是就商量谁出稻草谁出香,谁负责找木棍、扎龙,游龙从哪家开始……很快就商量好了。我回家提来一捆稻草,燕子回去拿来一把香,然后便开始扎龙。扎草龙很简单,先把稻草稍为理干净,然后扎个龙头,再把一小把一小把稻草连起来,组成龙身龙尾。龙身可长可短,长则十来米,短则五六米,视参加擎龙的人数而定。

  一条七八米长的草龙很快扎好了,再从龙的肚皮下每隔一米插上一根一米左右长的小木棍或小竹竿,然后擎起来插上点燃的香——每节各插一枝,龙头上插三枝。于是,一群孩擎着草龙开始行动了。

  月光下,草龙在夜空中摇头摆尾地舞动着,香火画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我们咿咿呀呀地唱着:老天爷雷公爷,菩萨保佑送得大雨来!……

  我们擎着草龙先在祠堂前转了三圈,然后从村东开始转入事先选择好的人家里。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别人家里去,只是学着大人们在正月耍龙灯的样子——大人们到各家各户耍龙灯是为了讨香火钱;每到一户人家,主人都要放鞭炮接龙,龙在门口或屋里耍几圈然后离去,这时主人便会送上一个小红包,再附上一封鞭炮什么的作为酬谢耍龙人带来的吉祥。我们是为了求雨,我们当然不可能讨到小红包,只希望能得到些香火。因为求雨要连续进行三天,要烧不少香呢。

  村子里很静,大人们都加夜班抗旱去了。我们去的第一家是燕子家。燕子是积极的参与者,她婆婆是个信佛之人,是我们的支持者,自然很欢迎我们的到来。燕子超自然跑回家报了讯的,还没等我们到家门口哩,她婆婆就迎出来放了一挂鞭炮。我们受到如此隆重迎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在“劈劈啪啪”的声响中把草龙舞得更欢,唱得也更响亮了:

  “老天爷雷公爷,菩萨保佑送得大雨来!

  老天爷雷公爷,菩萨保佑大雨快下来!……”

  临了,燕子婆婆又送我们一把香,并双手合一,对我们说:“求吧求吧!心诚则灵……”

  于是我们转到下一家。这晚我们转了五六家,有的人家人去屋空,我们就在门口转三圈然后离去。虽说再没有受到燕子家那样的礼遇,但也没有受到阻拦或呵斥。

  一连三个晚上,我们就这么擎着草龙在村里转着,唱着。我们都觉着是在做一件好事,一件神圣的大好事。这其间我们碰到过队长,队长说:“求雨啊,很好!不过要注意意安全,小心火烛哟!”得到期队长的首肯,我们更是劲头十足。

  第三个晚上游龙结束,我们来到祠堂西边的草坪,把草龙卷作一团,点上火。我们显得那样虔诚,那样渴望,却谁也不敢说话,都围住大火中的草龙,望着腾空而起的烈焰,心里默默祈祷老天快快赐给我们一场大雨,赐给我们一个丰收的年景! 

  我不记得我们这次求雨的行动是否灵验了,是否求来了大雨,在我的记忆库里怎么也搜索不到求雨后十天内的下雨记录。显然,那次求雨是不成功的,是不灵验的。其实,天下有许多事情,光有心诚也还是办不成的啊! txt小说上传分享

跟着父亲进山去(一)
从侠义上讲,我的家乡没有山。虽说村子地处丘陵地带,但站在村前或村后才能看见远处连绵不断模模糊糊的山影。所以我们从不把自己当山里人,对山里人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歧视,把他们叫做“山里狗仔”。

  我第一次进山是跟着父亲去拜年的。父亲一般是不带我们兄妹走亲戚的,一是怕我们走不动路,二是怕拖儿带女的惹人家笑话。他喜欢独来独往。而这年春节父亲却主动带我走亲戚,这是个例外。大概是大年初四吧,大姐大哥都不在家,不知上那儿玩去了,家里只有父亲母亲和我。

  父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说:“我带你去槐山拜年,表子仔,你去不去?”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说:“去!”母亲也温存地看着我,怂恿我去。

  那年头,我们小孩子就盼望过年,盼着走亲戚拜年!过年可以吃到平时吃不着的东西,拜年可以吃到比家里更好的东西。

  于是我跟着父亲走出家门,向村后走去。我知道槐山是在我们村子后面很远的那片山林中,也明白拜年的对象是“槐山公公、婆婆(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叔叔。两个叔叔每年过年都要来我家给父亲、母亲拜年。每次来了他们都得住上一两个晚上,夜里总和父亲谈到深夜,胜过亲兄弟。可我好长一段时间闹不明白,父亲怎么会有两个异姓兄弟呢?我怎么会有两个祖父祖母呢?我们姓杜,他们姓章,我们家与他们家家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呢?是不是父亲在山里认的干亲呢?父亲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敢细问。到后来我才搞清楚,我祖父和“槐山公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因而才有两个“山里的叔叔”,后来还知道有两个“姑姑”也在这片山区。我当时并不去梳理这些关系,只是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走着。

  走过村后大片的农田,穿过一个名为“槎市”的村镇,再走两里来地就是赣江的支流“肖江”了。江面不宽,只有二三十米的样子,水很清,汩汩地从东向西流去,一条宽宽的石板路斜斜地插入江中——对岸也一样,有一条小渡船在那儿候着,专门方便过往行人。父亲对这里的情况似乎很熟悉,他站在那儿朝着对岸喊了一声:“老四,过河啊!”不一会儿,从对岸孤零零的木板房子里走出一个人来,应了一声说:“来了。”

  艄公很快把小渡船撑过来了。这是个老人,看上去比我父亲年纪大些,有60来岁吧。他头戴一顶猴头帽,身着一件肩上有补丁的蓝士林棉袄,脚上一双高筒套鞋。艄公用竹篙将船定住,朗声道:“过去拜年吧?”

  我父亲说是,并合手作揖地笑着说:“老四,恭喜发财呀!”说着我们便登上了船。

  老四冷笑了一声,说:“发财?发棺材!”似乎很有些怨气。怨天?怨地?怨人?我却不解。倘若怨自己撑船命苦倒可以理解:别人欢天喜地地过大年,他却要独守河边,能不叫苦吗?船到中心,艄公摇起了橹,有气无力,船行缓慢。他并不看我们父子,两眼只望着河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我父亲的问话,似乎有些傲慢,我很有些看不惯。

  船终于靠了岸。临上岸前,父亲掏出五分硬币递给老四。老四张开犹如松树皮似的手掌接着,但并不收回手,不满意地说:“就这点?大过年的,多给点啊!”父亲就又多给了他一个两分的硬币,他才笑着把钱放进了口袋,并嗔骂我父亲“小器”。

  在船上,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已知道老四是在当地队上拿工分的。他嫌工分拿得低而撑船又是辛苦活,因而常常抱怨不平。上了岸我就问父亲:“过河还要钱呀?”父亲告诉我,说平时是不收钱的,只是过年过节,老四就要向过往行人敲点小竹扛,一毛两毛不嫌多,一分两分他也要。“这个老四啊!……”父亲说。

跟着父亲进山去(二)
肖江是山里山外的分界线,河那边是山里,这边是山外。老四是那边山脚下一个大村子的人,是离我们最近的山里人,说话也带山里人口音。我在心里骂道:“好你咯山里狗啊,见人就咬一口呀!”

  过了河差不多就算进入山区了,一个连着一个的小山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山上没有树,有树也不成林,几棵又小又矮的毛松稀稀拉拉地立在山坡上,青草枯黄,裸露出褐红色的土壤。一条青石板路沿着山坳弯弯曲曲地伸进山区深处,两旁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小块田地处在冬眠状态。

  父亲在路边折了一根长长的茅草叼在嘴里,背着手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几乎跟不上,总要落后十几步甚至几十步远。父亲不时回过头来催我跟上。路上很静,半天也不见个人影,若不是白天,晚上谁敢走?我咬着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我都快走不动了。

  前面出现一个小屋,路从中间穿过——应该是“路亭”吧?说是“亭”,它又不像我们村后大路上的“四角亭”,有四根石柱四个角,旁边还有一棵大枫树。而它就像一间孤独的小屋,两个门洞一进一出,中间是路,两旁支着石板,里面空间不大,只六七个平方米。显然,它与我们村后的那个四角亭一样,也是方便过往行人歇脚、避雨的公益建筑。我正想坐下来歇歇脚,父亲却回过头来催我快走,说是快到了。我只好往前走。

  这一路,每隔一二里地便有一个“路亭”,模样一般无二。我不知道这条古老的石板路还有多长,可我明白,山外人沿着这一条路可以走进山里,山里人沿着这条路可以走出山外,走出世界。我也知道,这条路和我们村后的那条路是一样的,也是由沿路各村的有钱人家出资修筑的。后来我想,其实山里人和山外人在许多方面并无多大差别;乐善好施、修桥补路做善事也不分什么朝代。中华民族的美德代代相传,不仅养育了古人也养育着今人;不仅培育着山外人也培育着山里人。

  “槐山公公”的家就在村东头。这里的房子大都很低矮,且多是木质结构。我跟着父亲走进一栋木板房,迎接我们的是槐山公公——槐山公我先前见过,相貌很有点像我的亲祖父,只是比我祖父高大魁梧些。我祖父逝世时,是他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去为祖父打造棺木的——我慌忙走上前,双膝跪下给槐山公公拜年,刚才起身,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爽朗欢快的说话声:“呵呵,是吉弟来了么!快坐快坐……叫你带着子女来,带来了么?” 随着声音,从左侧灶间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女人,这显然就是“槐山婆婆”了。父亲一边答应着,一边对我说:“快给你婆婆拜年。”我车转身,也不分东南西北,走到她跟前就“咚”地一声双膝跪下。

  她抚摸着我的头问我父亲:“这是老几呀?”

  父亲说:“是老二。”

  “老二呀!二黑,好孩子,快起来!”老人笑呵呵地说着把我拉起来,然后走进房间,很快便端出一个大茶盘,里面堆满了好吃的糖果点心:花生、红薯片、各种各样冻米糠(有芝麻的、糯米的、豆子的)……她说,“快吃吧,孩子!”脸上溢满了和蔼慈祥的笑容。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黑白掺半的头发梳理得平整光滑,在后脑勺挽成了一个圆月般的发髻,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脸色红润,几乎不见皱纹。这令我感到惊奇,这么大岁数了(怕有六十多吧),肤色还保养得这么好,在我们村是极少见的!

  说话间,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进门就给我父亲拜年,说“哥,你来啦!”父亲点着头,立即向我示意说:“这是你二婶。”我忙站起来给二婶拜年。二婶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要不要……”扭身就去给我们泡茶。二叔是年前成的亲,结婚后就参军去了,这我听父亲说过。可二婶这么漂亮却出乎我的预料,她完全不像是山里妹子,比我们山外的姑娘还水灵。

  大叔大婶不在家,带着孩子做客去了,屋里只有婆媳二人忙上忙下的。父亲和槐山公公坐在一旁拉家常,我却守着那盘糠果又吃又喝,满口留香。

  这些东西,家里不是没有,逢年过节的也能吃上一点,只是太少,打打牙祭而已。特别是那油炸的红薯片,我可是第一次吃到,香甜嘣脆,真是好吃爽口。我们家也有少量红薯片,可都是用沙炒的,哪敢用油炸呀?那些年月,家里的食用油都是紧巴巴的,炒菜见不着油花儿,就这样也还经常接不趟。每回在灶前把火看母亲炒菜,我都要站起来看着母亲往锅里放油。母亲总是愁眉不展,我也常常皱起眉头;我担心母亲放的油太少,而母亲则担心自己倒的油太多了。有油的时候,从油罐里倒出来的油成一条线;没油的时候,从油罐里半天才渗出一滴、两滴,这时母亲便用一两根干净的稻草蘸着油滴在锅里擦一擦——这几乎是“吃红锅”。所谓“吃红锅”就是炒菜不放油,完全是水煮。我们那地方,水田多旱地少,不允许用更多的土地去种油料作物。而山区则以山地为主,可以种花生、芝麻之类作物,山上还有茶油树……物产自然比山外丰富得多,人也活得比山外人滋润得多!

  吃着香脆的花生、红薯片、芝麻片,喝着醇香的清茶,我打心眼羡慕起山里人来。

  “吃吧二黑,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槐山婆婆从灶间走出来,一边说一边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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