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中国二十年重案追踪·走私案- 第1部分

令人震惊的举报信
1999年春节后，中南海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但日常工作还是在继续，一封长达74页的检举信放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纪检组和监察局办公室的桌子上。
　　这封信引起了相关领导的重视，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厚度，还因为它的“重量”。检举信中揭发了厦门远华走私犯罪集团利用各种手段走私500亿的内幕，其中还涉及了一些政府官员的腐败问题。
　　信的抬头是“致：江总书记、朱总理”，仅看这个抬头就知道是大问题，看过之后，果然不错。信中主要检举了两个人：一个是厦门远华（集团）国际有限公司、香港远华国际集团的董事长赖昌星，另一个是厦门开元外贸（集团）公司的总经理陈光辉。举报信的内容主要是揭露远华集团疯狂走私的事实，署名为“一群伸张正义的人”。
　　相关领导看过这封信之后，深知事情的重大性，他们将这封信的内容视为最高机密，并迅速上报。那些看过举报信的领导很多成为厦门走私案的高层领导。
　　说到举报信，真是举报人的精心力作，在信件的最后随附了60多页的证据材料，重点提供的是赖昌星疯狂走私植物油、原油这两种油，以及香烟等商品，以牟取暴利的事实，并指出赖昌星借控制通关渠道控制整个厦门岛的走私活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走私霸主。
　　举报信中还有一个重要内容，那就是列举了赖昌星走私关系网内20多个重要的人物，其中职位最高的是原公安部副部长李纪周，厅局级干部有杨前线等6人。那20多人如果按地域分的话，北京3人、福州2人，剩下的都在厦门本市。涉及的单位有北京两个部，厦门市委、市府、海关、边防、港务等政府部门以及开元、东方、特贸（特区贸易有限公司）等国营公司，其中已有香港居民身份或他国护照的有9人。
　　看到这张关系网和网内人物在远华走私案中所起到的作用，政府高层震惊了，但让他们感到更震惊的是，举报人在信中还说，他列举的20多人只不过是走私中一小部分的网虫，还有一大批在网上活动的蜘蛛和苍蝇他没有一一列举出来。
　　仅看举报信中的这些内容已经觉得很“丰富多彩”，而信中还时不时地不断爆出“冷门”，说赖昌星就是纯粹的黑社会头子，他在当地称雄称霸，参与和进行了走私案的幕后策划、暗地操纵，走私的时候使用的是“借船出海”的绝招。
　　除此之外，举报信中还揭露了十几家国营或军办企业，讲述了这些企业是怎么被赖昌星网罗，合作进行走私活动，最终又是怎样分成的，而且还分别列出了这十几家企业中操作走私的人员及其作用。
　　这十几家企业中，举报人特意强调了厦门开元外贸公司及其总经理陈光辉与远华集团相互勾结而进行走私的内幕，他说陈光辉仅仅是在植物油方面就能赢利亿元人民币，还说陈光辉在香港有3处地产，总价值大约230多万港币，并且化名为陈进，购买了菲律宾护照。
　　仅仅是对走私网络洋洋洒洒数万字的描述，就足以让看过举报信的任何人震惊，再加上那几十页的附证，这封举报信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海关总署调查局、侦查局有关人员看完这封举报信之后，被惊得目瞪口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远华集团走私已经组织化、专业化、智能化了，而且在这些方面是无人能及的，他们遇上了一个不可轻视的敌手。
　　举报人为什么要选择在1999年春节后将举报信寄出去呢？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1998年打私工作会议之后，打私风暴猛烈而强劲，他这时候寄信到中南海，会引起足够的重视，不会被放置在一边。还有一个原因是湛江“98·98”大案的侦破给了他精神上很大的鼓励。
　　举报人在举报信中写明：今天，党和国家下决心严厉打击走私，惩治腐败，江总书记、朱总理表明了态度，我们才敢站出来揭发。坚信邪不压正！总书记、总理就是我们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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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人是何许人也（1）
举报信是远华集团这条大船覆灭的前奏，它引来了后面的惊涛骇浪。中央的专案组破案初期的侦查线索主要就是从这封举报信中查找的，但正是因为只有这封举报信的内容是重要的线索，有关信息也就不胫而走了。
　　因为在那群伸张正义的人将举报信寄出之后，他们中就有人对厦门海关的一个干部说：“那个赖胖子嚣张不了多久了，还有那个杨头（杨前线）也是，他们都要完蛋了。”
　　那位海关的干部是被赖昌星收买的，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将情况分别向赖昌星和杨前线作了通报。这就是说，在举报信被发出去不久之后，被举报者就已经知道他们被举报了。
　　那么，写举报信的人是谁呢？他是远华集团的核心成员，职务副总。他出身于军人家庭，父亲的职位是军长。他在20世纪90年代来到厦门特区下海淘金，首先在福建九州集团公司上班，很快就得到了公司老总赵裕昌的器重，被提携当部门主管。
　　90年代初，赖昌星也已经定居香港，并打算在晋江故乡发展事业。那时，赖昌星在泉州市恒利日用品实业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先后于1991年6月、11月向九州集团借款508万元人民币，这些钱是以现金支票提现的，上面均签有赖昌星的名字。所以，赖昌星的暴发与举报人当初的鼎力相助是密切相关的。
　　赖昌星之后在厦门发展的速度是很快的，举报人因为与赖昌星的关系密切，就直接投奔了他，进入远华集团工作，并成为核心的领导层。1994年至1998年期间，举报人与赖昌星“甘苦同当”，参与并操纵了远华集团的所有走私活动。
　　赖昌星与举报人有着共同的嗜好——热衷于赌博，用“热衷”来形容好像还是不够贴切，应该说是“沉迷”。澳门葡京大酒店的赌桌上就留下过两人赌博的“大将”风采，据说两人翻脸也是起源于赌博上的争执。
　　有一次，举报人身陷葡京赌场，只输不赢，输掉了大量的钱财。那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找自己的好伙计赖昌星救驾，他打电话给赖昌星说：“哥们我在葡京困住了，先打一千万过来救驾！我很急啊，你快点帮我，我一定记住你这个大恩啊！”
　　赖昌星说：“太客气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也是好这一口的，明白你的心情，我马上让秘书给你划钱过去就是了！”
　　两人毕竟是合作伙伴，赖昌星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呢？钱很快就到账户了，举报人痛痛快快地赌了几把，小赢了一些钱，心里特别高兴，他想一口气将输掉的赢回来，于是又不断地下注，注码一次比一次大，但如果都让他赢了，赌场也不是赌场了，很快他就又将上千万输光了。无奈之下，他再次打电话给赖昌星要钱。
　　这次，赖昌星已经很不情愿了，他即使再有钱，也不能上千万地花在帮他人赌博上，他说：“哥们，小赌可以怡情，看着差不多就撤吧，我就再资助你这一次啊。”
　　几声谢谢过后，举报人再次拿到了一千多万。没有一个赌徒是容易放弃和满足的，举报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将身上的钱输了个精光。这下该怎么办呢？之前赖昌星已经说就只给他汇那一次钱，再向谁借呢？
　　他想了一圈，最后还是想到了赖昌星的身上，他认为如果没有他的帮忙，赖昌星不会发展的这么好，于是充满信心地给赖昌星第三次打电话：“哥们，你再帮我一次吧，你不帮我，我出不了赌场的门。”

举报人是何许人也（2）
赖昌星知道赌徒的心理，他知道这样下去只能成为一个无尽的黑洞，永远也填不满，所以很果断地说：“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上次是最后一次，我是不会再给你划钱过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在很多电视电影中的场景上演了，赌徒在赌场中输钱之后没有钱还的话，就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将他“请”到一边进行“谈话”，谈话的过程是紧张而又恐怖的，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人帮忙，或者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赌徒的命保不保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举报人为了自己能活着走出赌场，就将自己在香港的不动产抵押，最终让自己活着走出了赌场。
　　走出赌场，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赖昌星算账，他没想到自己看作是哥们的人竟然在生死关头不帮忙，他一见到赖昌星就想上去给他两巴掌，但他还是忍住了，可他忍不住心中怒火：“你算是什么兄弟，我在赌场里差点没命，你知道吗？你竟然不帮忙，你不记得当初我怎么帮你了？”
　　赖昌星算准了他会来，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说：“我要是不这么做，你还会下次，再下次的，没几次，整个远华集团都会被你输掉的！”
　　举报人一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气了，喊道：“远华集团？集团的资产至少有30％是我应得的！”
　　赖昌星本不生气，但听到这里也怒火中烧了：“30％？你是什么身份，你为远华做出了什么贡献？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两人翻脸之后，举报人用自己手头上的资产自立门户，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做起了香烟等走私生意。虽然他还是远华集团的副总，但早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他的这些行为，赖昌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赖昌星是一方霸主，岂能容忍在自己身边的人有异心，而且还建立起公司与自己公然作对？举报人没过多久就被赖昌星逼走了，两人从此彻底决裂。举报人不得不独自浪迹海外寻求发展，但他的脑海中一直不忘自己的“仇人”——赖昌星。
　　举报人对赖昌星的关系网和走私流程了如指掌，他在寄出举报信之前，就曾找过一个中间人与赖昌星摊过牌，让其带话给赖昌星说，他可以接受私了。私了就是所谓的“放血”，是要拿钱堵住他的嘴，息事宁人。
　　举报人的这个做法倒是“君子坦荡荡”，他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用意，就是要骚扰一下赖昌星，想让他知道自己要被举报了，自乱阵脚，好泄心头之恨。举报人认为一个坚硬的堡垒一定是要从内部攻破的，他的做法肯定能让赖昌星屈服，给他开一个合理的价值。
　　可令举报人没有想到的是，赖昌星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并且听中间人说完消息之后非常生气，嚷道：“你回去告诉他，我就是把钱扔了、烧了，也决不给那个王八蛋一分一厘！”
　　赖昌星这么做也并不是完全不怕自己被举报，而他是坚信自己多年以来编织的那张庞大的关系网完全能够将这封举报信压下去。这个原因让他誓与举报人抗衡到底。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彼此扔给对方的都是一副白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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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开始了调查
其实，在1998年下半年全国打私工作会议结束之后，赖昌星就接受了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的建议，开始大规模地销毁走私证据。而许多牵扯其中的达官贵人也为了避嫌，逐渐减少与赖昌星的接触。
　　1999年春节之后，赖昌星得知中央已经接到举报远华集团走私的举报信，他就立即召开集团核心层的会议，迅速部署了应对之策，并准备亲自携带5000万元巨款北上北京摆平举报信风波。
　　赖昌星为了让远华集团的人心不散，他对集团的负责人员说：“大家不要因为一些传言而心散了，只要管好自己的业务就行了，你们赚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们的，一封举报信算什么啊，这点事情扳不倒我们远华的！北京方面的事情我来管，大家照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赖昌星所说的该做的事情是有十几个香烟客户要求远华走私30多万箱香烟。在这样的情况下，远华集团还敢继续这样做，可见领导层是多么的自信，也可见他们的气焰是多么的嚣张。
　　1999年4月12日，根据江总书记、朱总理批示，中纪委成立“4·20”专案组，　刘丽英、王忠禹是两位主要的领导。
　　专案组先是从海关总署和经贸部收集了大量有关厦门海关的资料，经由公安部、安全部、北京武警派员秘密押送到厦门，他们虽然已经展开了调查，但行动是保密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惊动整个走私大网络，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增加战果。
　　专案组深知这起走私案涉及的方面和人员都是史无前例的，于是调集了全国各地近200名专案人员及大批先进设备，进行集中的“大兵力作战”，对厦门海关这几年的进出口单证进行全面核查运算。最终的核查结果让人目瞪口呆：远华集团公司委托进出口的货物总值与海关征收关税的货物总值相差竟然有800亿人民币之多！这就是说远华集团私逃税款多达800个亿！
　　而在核查过程中发现，远华集团的每一笔进出口业务的文件都是非常规范的，不但有规范的外贸合同、销售合同、委托进出口批文，而且也有关税、检验等文书记录，应该说是“天衣无缝”，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额呢？
　　专案组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立即就对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及涉嫌官员进行了监控。经过几个月的调查，终于在8月17日揭开谜底，远华集团进口的规范文件全部是与海关内外勾结伪造的，远华集团委托进口的东方、开元两家国营外贸大公司的公章、业务章早已掌握在远华人员的手中，他们想怎样制造文件就怎样制造。
　　8月19日上午，专案组从外地调集了300名武警官兵包围了厦门海关，从办公地点发现了大量假单证和瞒私放私的罪证。杨前线以及20多名涉嫌官员被羁押至金雁宾馆。
　　杨前线是一个“精明”过头的人，他多次制造假的缉私成绩，瞒天过海获得了全国优秀海关头衔。然而，在铁的罪证面前，他不得不交代与远华等勾结、受贿亿元的犯罪事实。杨前线的坦白是查处厦门惊天走私案的序幕。
　　8月21日，数百名武警官兵突袭远华集团，封锁了公司及其下属企业所有的办公楼、车间及专用于接待官员的红楼招待所，羁押了涉嫌走私和行贿的170多名骨干职员。
　　这个战果已经算是多年不见的了，但这个突袭最意想不到的是，在远华公司中搜查到了他们送礼行贿的花名册，福建、厦门数百名官员榜上有名。这个花名册是有来由的。
　　远华在厦门银行的账户全是空的，赖昌星将所有的银行贷款、走私销售款全部转移到了香港，需要用钱的时候，就派公司的财务总管和保镖去香港提取现金，押送至厦门。这位财务总管知道赖昌星不是好惹的，他一是为自己着想，而是为了对赖昌星有所交待，就私下将每位接受行贿送礼的官员的姓名、时间、金额和用途都作了详细记录，这本古今难得的“贪官受贿录”就这样产生了。
　　有了花名册在手，专案组向福建、厦门部门发出“双规通令”，要求所有的受贿官员在规定时间、地点坦白受贿事实，上缴受贿资金。大部分官员都在较短的时间接受双规，然而也有一些官员抱着侥幸的心理拒绝坦白交代，包括当时厦门的市委副书记刘丰、张思绪、公安局局长欧金祥、工商银行行长叶志成、商检局副局长罗良玉等人。
　　拒不交代的官员们相继被“请”进了金雁宾馆。随着调查和羁押人员的增加，专案组不得不急速“扩军”，　先后从全国各地召集500多名专案人员，专案组总人数到达了740多人，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庞大的专案组。
　　专案组下榻在厦门的金雁宾馆、白鹭宾馆，一个宾馆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