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现在还在气头上呢!他刚才一回家,就冲进房中,大吵了几声,就动手了……”丁学之皱眉道:“我去看看。”小孟子慌忙一把抱住道:“现在不能去诶我的少爷!老爷正在生气!有什么话明天早上说,您今晚先歇了罢!”
丁学之一想也是有理,从小孟子怀里挣脱出来,看向张潇。张潇会意,笑道:“兄弟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身子困乏,先回屋睡了。”丁学之微笑道:“甚好。”叫小孟子打了盆洗脚水送到张潇房里,张潇自洗了。
张潇师出名门,养气大于养力,内息厚重气脉绵长,不过几天的鞍马行程,岂有劳累之理?只是今夜生变甚多,大家都情绪低落,只好识相地回房“休息”了。
张潇熄了灯,依然纵身而起倒挂在房梁上。庭院之外还隐隐传来锣鼓声和阵阵欢呼,可丁家宅院之内却是一片沉寂。杂役、僮仆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都怕惹事上身,也是早早熄了灯。
张潇在房梁上如同蝙蝠般倒挂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睡意。忽听“笃笃”两声小心的敲门声,一人在门外轻声道:“张潇,睡了吗?”
张潇听出是丁紫瑶的声音,轻轻跳下,咳了一声,在心中默数几声才去开了房门,见丁紫瑶倚在门边,笑道:“二小姐有什么事?”丁紫瑶低头看着地面,轻轻道:“我让你叫我紫瑶,你还叫我二小姐,我很不高兴。”
未及张潇说话,她又笑道:“不过也无妨,毕竟相识还不到一天,还不是很熟罢。”言下透出一股自嘲。张潇半张着口,不知说什么好,丁紫瑶道:“出来陪我说说话好么?”张潇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神色,情不自禁出口道:“好!”话刚落地,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在开封见到的怡儿,心中稍觉不妥,却是言出如水,收回不得。
张潇掩上房门,和丁紫瑶缓缓走到院中。丁紫瑶道:“我爹说,爷爷不让建造假山、湖水这类空娱耳目的而无实用的东西,因此也没个说话的地方。就在这吧。”说着就在脚边的台阶坐了下来,张潇在她身侧坐下。这院中再无旁人,锣钹之声依稀可闻,走廊上灯笼的黄光和空中月亮的银光掺和在一起,汇聚成一种温柔的颜色,洒在二人身上。
丁紫瑶靠在栏杆上,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对我爷爷这种做法还是很赞同的,我们是武林世家,自然不能像那些新兴的门阀一般铺张无度。可惜我却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张潇心知她暗刺冯家,有心把话题扯开,道:“我也没见过我的爷爷。”丁紫瑶道:“张玉霆张大侠剑术超凡,除恶扶正,急人所难,我也听说过的。晚饭前你那招,可真漂亮……”张潇笑道:“也没什么,以快打快罢了,说起来这木剑还真是顺手。”丁紫瑶漫不经心道:“是啊,我们家的桃木剑是比旁家的狭长了些。”
张潇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中午在膳房那位大哥……是什么人?”丁紫瑶沉默一下,道:“你既问了,我便没有隐瞒之理。实不相瞒,那人是我大哥,是我丁家长子。”
张潇“啊”地一声低呼,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人竟然是丁钰的长子?
丁紫瑶不紧不慢地讲述出来,张潇这才明白个大概。
原来丁钰之父丁中材娶妻丁魏氏,此女博闻强识,对天下武功都知晓个大概,在她帮助之下丁中材方能集众家之长将鹰爪力好一番改进,由此对魏氏一族甚是优待。丁钰成年后,亦从魏氏一族里迎娶了一名女子,生下一子,名丁毅之,便是中午在膳房所见之人,今年已经三十三岁。谁想那女子三年后竟然不明不白死了,也算是武林中一桩香艳疑案。
此后丁钰突然变得对未满三岁的丁毅之漠不关心,不理不睬,无论是吃饭、练武、睡觉,都不同他说一句话,仿佛丁毅之是团空气一般。丁毅之再哭再闹,丁钰只当没看到。不久丁钰又从别处补了二房,生下了学之、紫瑶两个孩子,对丁毅之就愈发冷淡了。丁府中下人知他是少爷身份,不敢欺侮凌辱,亦不敢太过爱护,只是在开饭时,给他端一碗过去,看他衣服破了,便借给他针线。丁钰本是个慈祥仁爱之人,却不知为何自妻子去世后,二十四年来,几乎不同丁毅之说话,更不用说传他武功招式了。丁学之如今功力堪可同张潇对敌了,可丁毅之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汉。现在的丁毅之,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就算突然死在外面,估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张潇叹了口气,对那丁毅之生出同情和遗憾,不明白丁钰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紫瑶说完,又道:“你和冯家打了什么交道?说来听听。”她自刚才起,语气一直很平和,暗藏了淡淡的悲伤,却有种斩钉截铁的感觉。张潇本对冯家没有好感,此时四下无人,便将冯定宇暗箭伤人、冯骥使诈分心这些事跟根本本地说了出来。丁紫瑶听后默然不语。
张潇小心翼翼道:“若你实在不愿,想来丁叔叔也不会强人所难吧?”丁紫瑶苦笑道:“我看你是个君子,也不瞒你。天下虽然鹰爪力支派甚多,但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均奉我丁家为宗。可爷爷去世之后,像北京、西安的这些分支,蠢蠢欲动,想夺取‘鹰爪正宗’的名号。而现在我丁家已经没有真正的好手,若是有人刻意生事,那是无法自保的。”
张潇听到这些不由大为尴尬,不明白丁紫瑶为什么要说这些隐秘。突然想到一事,“噢”地一声低呼,指着丁紫瑶,面上阴晴不定。
丁紫瑶道:“你知道了吧,我爹要把我嫁到冯家,就是想借冯家的力量抵御外敌,说穿了我就是个工具……我不知道我生在丁家,是福还是祸。”面上依旧平和,丝毫看不出怨气。
张潇这才明白丁紫瑶所说的“烦心事”,原来便是指这个。他低声喃喃道:“只怪你生在帝王家啊……”
这时只听一声门响,一人推开中门从外走了进来,却正是丁毅之。他见张潇同丁紫瑶坐在一起,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又是冯家,又是首阳派,你准备嫁几家?”满是嘲讽之意。丁紫瑶把脸扭到一边去,没理他。丁毅之冷笑一声,从两人身边走过,所去之处,却是角落里的一间柴房。
丁毅之从小缺乏关爱,性格孤僻、行动无常也是常理,只是张潇这般深夜同丁紫瑶坐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妥,何况丁紫瑶还有了婚约?张潇咳了一声,刚要说话,丁紫瑶先道:“我乏了,咱们回屋去吧。”张潇听了这话,脸上不由一红,丁紫瑶却是站起向自己房间去了。
张潇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房里。
*****
第二日一早,张潇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管丁家的家务事,一心一意去城西寻访铜莲中的秘密。早饭时,丁紫瑶依然不和丁钰一桌吃饭,只是昨晚所见那位绝美的丁夫人也没有出现,想来被打之事应属确凿。
这顿饭吃得甚闷。三人漱过口后,桌子也被清理干净了。丁钰叫道:“老一!”一人应了一声,从廊下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卷着大葱的面饼,正是昨日所见的老管家。丁钰道:“昨天让你查的那个楚载安,有什么结果?”老一躬身道:“回老爷,老奴领着两个精干小厮把五本门谱翻了三本,类似的人也有,不过论功力,却是没有人能伤得了张大少。老奴准备吃过饭继续寻查。”丁钰道:“嗯,你们仔细找。还有,”他换了个坐姿道,“你挑个人,精明能干的,会说话的,去济阳,把冯大爷和少爷请过来。”
张潇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生怕丁钰说出“让他们来把紫瑶接走”这种话。丁学之仿佛也有类似担忧,小心翼翼问道:“请他们来做什么?”丁钰笑道:“请他们来做客嘛!好久没见面了嘛!”丁学之迟疑地“哦”了一声,丁钰对老一道:“你这就派人去吧,早去早回,或者你亲自去也行,翻查门谱的事交给下面人就行。”老一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丁钰站起道:“学之啊,今天,你俩就四处转转。我还有些事要办,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贤侄多多见谅。”最后一句却是对张潇说的。张潇忙道不敢,丁钰也不再多说,走出去了。
张潇看他神色,似有极深隐忧,心道:“紫瑶说丁家宗主根基不稳,料来是真的了,不然丁钰不会急着请冯家父子前来。这一派之主固然尊荣,可难免有各种强势的挑战,到底是福是祸呢?冯家父子来了之后,我该怎么面对呢?”16977。16977小游戏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发现!
………【三十八、乍现】………
张潇在丁学之的陪同下走出中门,心中愁绪不解。WenXueMi。com一来是丁门中并未找到楚载安的线索,二来不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冯家父子,三来日日有丁学之陪伴,探秘张玉霆之事也麻烦了许多。
丁学之见张潇面上隐隐有忧色,只道是找不到楚载安的资料而心生烦恼,便道:“兄弟,你牵上你的紫电,我们去城外跑几圈。”张潇正想去沧州西边寻访,当下答应了。
丁学之叫上了丁紫瑶,三人三骑就往城门而去。丁紫瑶昨晚和张潇谈了半宿,二人今日再见,多少都有些尴尬,眼神一触即分,也不怎么说话。丁学之并无察觉异状,笑着对张潇道:“我知道你受你随师兄影响甚大,不去城西必然不会死心。今天上午我们就去城西转转。”
张潇一听,正中下怀,表面却不动声色。三人出了西门,丁学之遥指远方道:“看到五里外的那片杨树林了吗?那里就是全城百姓的坟地所在,我们来赛马吧,看谁先到那里!”丁紫瑶张潇齐声应了,丁学之道:“我数到三,大家一起开始跑!一、二、三!”
三人同时扬鞭,旗花火箭般向前冲去。张潇座下紫电固然是难得的良驹,丁氏兄妹的坐骑却也不差。只听“踏踏踏”的马蹄声如同紧凑的鼓点,极快又极有节奏,赶完这五里多的路程,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丁紫瑶一马当先第一个到了,张潇有意相让,因而居次,丁学之紧跟其后。
这座树林处在一座小山之下,大约也有几十年的历史。虽然占地不少,但树木之间并不密集,林中常有开阔的空地。树木以杨树为主,也有少许松槐之类,一根根直立向天,彼此间并没有牵扯互连的藤蔓。上午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林间冻硬的土地上,山后传来潺潺水声,给人清爽干净的感觉。
张潇深深吸了口气,又大口吐出,精神一振,笑道:“这里倒是个好去处!”翻身下马,就要走入林中,丁学之忙一把拉住道:“小心,林中有鬼!”张潇一怔,奇道:“什么?”
丁学之道:“从我小的时候起,就听说这林中有鬼,只在夜间出没。往年曾有盗墓之人晚上来干活,白日里却有人发现他们尸体,官府派来仵作解剖,只见这些盗墓贼外表无恙,脏腑却成了碎片。便有人说是某人死后其墓被盗,死人冤魂不得安息,匿于林中,专找盗墓之人寻仇。前些年来不只是盗墓之人,就连夜行的路人都有死在这树林内外的,于是有了个说法,若有人敢来侵扰这片土地的安宁,那是一定会被惩罚的。”
张潇听了差点笑出来,这些以讹传讹之语,都是人们自己吓自己。他故作严肃道:“那这么说来,这个‘鬼’还是沧州城的守墓神喽?应该给他建座祠堂嘛!”丁紫瑶一脸正经道:“没错,确实有这个祠堂。”张潇一怔,丁紫瑶又道:“这‘鬼’也没做什么大的坏事,反而保护了全城百姓死后的安宁,前几年官府便修建了一座祠堂,尊他为本地的土地神,就在这林子的另一边。”说着伸手一指,张潇顺她所指看去,果然林子对面影影幢幢,好似有几间房子,心中一动:“郑远山说‘有一间’,莫非便是这几间祠堂?”于是假装漫不经心道:“那我便去拜拜这位土地神吧。”
三人牵马慢慢绕过林子去。丁学之道:“官府之人无能,没有本事降妖捉怪,便想了这么个办法封神招安,真是一群窝囊废。想来这只鬼不过本事大了些,但终究是鬼,神鬼、王寇、黑白之位序,岂是人力所控?这些树木早就成材了,却被这没人见过的‘鬼’霸占着,没人敢来砍伐,当真是……唉!”言下大为不屑。张潇道:“丁兄既不屑此鬼,为何刚才那般慌张不让小弟进去?”丁学之愣了一愣,张口结舌道:“我……我怕你没有防备,被阴气所乘嘛……”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子的另一边。这座树林地处山脚之南,说是山,其实就是几个起起伏伏的大土包,北面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过,占了山水灵气,因此作为全城公墓。向阳一面的墓,甚是大气奢华,有的还有砖圈围着,墓中人生前显是城中富贵人家。背阴一面的墓就差多了,有的只是在坟前插块木板,有的连木板都没有。在山脚之南,自那座树林而西,有一排十多间错落的房子,门上匾额写着“邓家”、“刘家”等等,门挂白幔,窗纸素白,门户紧锁,料来是大户人家的祠堂。张潇看到其中一间匾额上写着“丁家”,大概是丁氏一族的先祖所在。
张潇奇道:“你们都是把祠堂建在城外的吗?不怕有人前来打扰吗?”丁学之道:“张兄所虑有理,把祠堂建在城外并非全部人家所为。我听我爹说过,这几十年来天下承平,人口越来越多,因此城内地价也是越来越贵,便有不少大户把祠堂建在这里,每月都会有人前来添油、扫灰、查看,却也不曾懈怠了祖先。”
张潇笑道:“城内房价再贵,也难不住你们天下正宗的鹰爪丁家罢!”丁紫瑶在一旁道:“我家虽然名声在外,收了不少徒弟,但大半钱财都捐出去了。三年前陕西那次旱灾,我爹带头捐了两千两白银,去年汉中地震,不对,现在应该说前年了。那次地震中房屋倒塌无算,我们又捐出五千两,还有棉衣、棉被等物。至于城内的贫民乞丐……”丁学之责备道:“二妹!爹不是常说留名者非侠么!”丁紫瑶这才不说话了,眼睛看向一边去。
张潇心中暗道:“不想他丁家竟有这许多义举!怪不得府中甚是简朴。留名者非侠,原来丁钰也甚有见地!”对丁紫瑶道:“小弟失言了,实在对不住。”语气诚挚。丁紫瑶还没说话,丁学之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看看四周,对丁紫瑶道:“既然来到咱家祠堂前面了,不进去看看恐怕失敬。”丁紫瑶点点头。丁学之又对张潇道:“张兄弟,那边挨着树林的那间房子就是土地神的祠堂了,你若有兴趣就先去看看,我和二妹等会过去找你。”张潇正求之不得,赶忙答应了,丁学之同丁紫瑶便向丁家的祠堂走去。
张潇看他们进去了,这才向林边走去,一直到那“土地神堂”四个大字的前面才停下,心中暗道:“这‘土地鬼’的排场,倒比谁的祖宗都大。”松开手中缰绳,也不怕紫电乱跑,抬脚就要进去,忽然背后风声一动,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左肩。
张潇想也不想,自然地肩膀一抖一沉,登时将那人掌力卸去。回头看时,一道人影闪进树林中去了,背影很是熟悉。
张潇不及多想,纵身追去。一直到了林子中央,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眼前忽然一闪,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歪头看向自己,竟是张随!
张潇大吃一惊,叫了声:“随师兄!”张随笑道:“你声音再小点我也可以听得到啊。”张潇惊诧仍未过,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