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领捕快求助,那该是多大一个笑话?
瞿英恰到好处地笑道:“就算你卖我个面子,好不好?”从袖中摸出一叠物事,不动声色地塞进汝崇光面前一堆公文里面,又道:“那些粗莽之人只是为了扬名,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就是他们再敢来,我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事若是传出去,于皇上、于国师面上都不好看,是不是?”
汝崇光将那一叠物事抽出,捏了捏厚度,道:“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给我拿这个?快快收回去,我这就下令撤网便是。”瞿英正要推却,忽听身后门响,连忙手腕一翻,把银票藏进袖中。
汝崇光看清来人,原来是焦清阳,奇道:“我还没让你回来,你怎么先回来了?人呢?”焦清阳微露惊诧,却不敢对汝崇光失礼,老老实实道:“刚才小人押着其中两个回来,忽然王书办来说,李大人命他传话,让小人这便把人放了,说是一来这样于皇家声名有损,就算处理也得神不知鬼不觉,二来那几人不是坏人,定然有人在背后操纵。李大人传话说,他已经暗中派人跟踪调查,让小人不要再管此事。”
瞿英惊奇地望向汝崇光,问道:“这位李大人是……”汝崇光挥挥手令焦清阳退下,道:“他是本部新上任的侍郎李珉,之前在成都主管刑狱司。哼,竟然斩而不奏!不过他的反应倒是敏捷准确。”瞿英点头道:“这位李大人想来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殊不知,却是李映蕊盗了父亲的印章,又模仿父亲的笔迹给王书办传了张条子。她只想把张随等人救出,却恰好碰上了瞿英也来求情,这一番巧合下来,李珉非但无罪,反倒有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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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
张随和赵巨炎匆匆走着,面上却一如平常。。不多时出了城门,师家父女正在城外不远处踌躇,见到二人出来,师玉霓忙迎上去,喜道:“你们怎么这么快便脱身了?我和爹爹还准备去营救你们呢!”张随和赵巨炎心中都能隐约猜到是李映蕊暗中相助,只是不便说出。张随笑道:“大概是某位贵人相助吧。”师玉霓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张随沉吟一下,道:“我们继续往南边走一点,离城远远地找个地方住下来等着潇师弟。”
四人一同又走了一段,赵巨炎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张随顺他眼光一看,原来数十步之外停着一驾马车,顿时知道了赵巨炎那一声冷哼的由来,上前几步赶到马车边上,大笑道:“你们果然还在!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走的!”
他话音未落,马车门哗地打开,陈仲平跳了出来,哈哈大笑,看看师玉霓还未赶来,悄悄做个手势指向车里道:“你这小子,我差点被你骗回家了!还好有韩小姐坚持着非要等候。”张随顺他所指望去,恰和韩泠泠目光相撞。不知是出于礼节,还是默契的喜悦,还是其他的什么,两人同时微微笑了笑。
那三人走到马车边,赵巨炎假作生气道:“好哇小二,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京城里快翻了天,你们还在这悠哉游哉,你是怎么带的队?”陈仲平挠头傻笑,张随道:“这样也好,本来兵分两路我还有点不放心,现在倒可以免了,我们几个人,还是在一起心里踏实一些。”陈仲平和陈泰齐声道:“正是如此!”
师公延面上却不悦道:“你们在一起罢,我们要先走了。”师玉霓一怔,早被师公延紧紧拉住,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师玉霓急道:“你……”师公延扭脸斜眼看着她,松开手冷笑道:“怎么?有了小白脸,就不要我这老头子了是吗?哼哼!”自顾自去了。师玉霓愣了片刻,叹了口气,目光转了转,想往张随这边看来,却终究只是在地面上挪动了几尺,低着头跟上师公延一起去了。
众人再一次领教了师公延的无常脾气。张随看着那极快离去的背影,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北京城外的官道上也不缺驿站客店之类,如今五人目标太大,赵巨炎便和韩泠泠假作父女,做第一队,张随和陈仲平、陈泰做第二队,几人装作不认识,分开住进了一家小店,也不多说话,先好好睡了一觉。自京城到店门前的路上,自有首阳派内部的标记暗中藏在角角落落里,只等张潇脱身后循迹前来。
一直睡到下午,张随醒来只觉全身酥软酸麻,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胳膊勉强能举起来,却连拳头也握不紧。他知道是昨夜里运力过多了,不声不响地从床上盘腿坐起,暗暗运转体内小周天,不一刹,神采奕奕,血液再度活泼起来。
陈仲平和陈泰依然未醒,张随轻悄悄地从床上跳下,穿好衣服走出门去。这家小店环境虽然简陋,床铺倒还干净,他和二陈同屋而居,赵巨炎和韩泠泠各自一个房间。此时店内无人,这户人家许是在店后,四下里一片安静,正是睡下午的最佳环境。张随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深深出了口气,刚要往外走,忽听身后一声咳嗽。
张随转过身来,见赵巨炎正在自己身后站着,于是笑道:“我正在想,这般安静的环境真是令人向往。日后,我也要和小玉儿开一家夫妻店。你看,这桌凳,筷笼,泥土地面,剥落红漆的门框……这里的一切,我真的好喜欢。愿意做了,就开门招待几个路人,不愿意做了,就关上门行我们自己的乐子,饭后叼着烟斗,在门前和孩子们讲讲故事,睡前热水泡泡脚,想想自己宏壮的经历……啊,那一种生活!”张随边说边笑着摇摇头,面上不胜神往。
赵巨炎也笑了笑,道:“这样平凡的生活,大概是所有不平凡人的向往。可不平凡人的生活,也是被平凡人向往着的。”张随叹口气,接口道:“确实如此。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一个声音道:“这话说的也太绝对了点。”二人一看,原来是韩泠泠从房中出来了。只听她道:“之前我在家的时候,虽然对周围的一切不喜欢,却也不向往平民百姓的生活。”张随笑道:“你是天生的贵族小姐。”韩泠泠微笑以为作答,继续道:“我从家里出来之后,承蒙贵派照顾,也没吃什么苦,才体味到江湖漂泊客的妙处。其实世上一切的不满和不平都是来自不知足。敝帚自珍,布衾亦当貂裘;心比天高,万金犹嫌不足。”
张随和赵巨炎同时颔首。韩泠泠又道:“很多人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我看来,已经得到的东西才该最值得珍惜,即使是行囊里的一块干粮,也终究比别家殿堂里的珠玉黄金来得实在宝贵。真不知道世上为什么那么多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张随心道:“韩家是百足之虫,你一个小姐自然吃穿不愁,怎会知道下层平拼搏奋斗的必要?魏晋时清谈的风气,大概便是这样来的罢!”看看门外,道:“潇师弟怎么还不来?”走出门去又看了几眼,道:“我进城去看看。”
韩泠泠眉头一扬,看向赵巨炎。她的意思,是担心张随身上有伤,希望赵巨炎和他同去,不料赵巨炎定定看了张随几眼,道:“你小心便是,不要张潇回来了,你倒栽在里面。”张随笑道:“你放心吧,我这一回马枪谁能想得到?入夜之前,自当赶回。”
看着张随远去,韩泠泠又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幽怨的意思。赵巨炎看看店后,店主依然不见踪影,道:“我之所以没和他一起去,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情。”韩泠泠奇道:“什么事情?”赵巨炎在一张矮凳上坐下道:“我发现,张随最近有点古怪。”韩泠泠在他对面坐下,诧异地听他说下去:“你和张随认识才没几天,彼此相处又短,可能看得不大明显。可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我还能不知道?只是最近一段来,他好像被另一个人附体了似的,往往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戾性格,这种性格,仿佛是不受他控制,不知不觉就会发作。在京城的这几天,你也知道的,他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师小姐遭劫的那一夜,他对你凶成那样——之前的张随可不是这样的。适才你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立即找借口离开,我猜,他心里可能冒出了一些反对的观点。这也是他反常的一个症状,总爱跟人过不去。”
韩泠泠道:“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赵巨炎一怔,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接着这个机会理理自己的思路。”转而面色凝肃道:“回山后我一定得跟师父说说,这可是个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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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随大摇大摆重回到北京城里,宝日号虽然幸而未遭封禁,伙计们却是一个都不剩了,只好关门歇业。张随想了想,先到早晨同张潇分离之处看了看。
石砖铺就的地上还有枪骑兵掷出的一片小洞,那被赵巨炎捅倒的一片宫墙不过半天时间,却已经重新矗立了起来。四下里的生意依然兴隆,人流依然鼎盛,纵有什么痕迹,也早被磨灭了。张随心想:“国有搬山之力,果然名不虚传。可是潇师弟让我往哪里找去?莫非他被擒住了?不会的,那时我看他精神还好,司熠辰却已经很累了,而且潇师弟手中那把古剑锋利异常,司熠辰赤手空拳定然制不住他——不不,也许我想的太好了。”不经意间,张随背心竟然渗出冷汗,手脚也一阵阵发凉。
他定定神,仔细思索:“现在还能找谁?丁毅之?李映蕊?他们戴罪之身自顾不暇,姜朔一家肯定是没人敢去招惹的,唉,我的交游还是太窄!待回去让二师兄请人调查罢。”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又想起一事,唇边浮出一事狡黠的微笑,双手背后,向皇城北边悠悠走去。
转过两个路口,又见那扇朱底蓝纹大门。原来张随是借这个机会,找楚载安的晦气来了。此时他一人在京中,宝日楼的伙计、师玉霓、韩泠泠都在城外,无所牵挂顾忌,虽然孤身一人却也胆豪气壮,直接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两进的房子,外面一间只有简单几张桌椅,里面的房间虽然有张床,床上却是空无一人。伸手一摸,被衾冰凉,不似有人住过,看向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张随嘀咕道:“莫非昨夜他便搬走了?可楚承洛明明瞒过去了呀。”
背后一阵脚步声,张随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蓝衫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诧异地看着自己,道:“这位相公,你可是要租房吗?”张随问道:“你是此处房东?”那人道:“小人正是。”张随眼珠一转,笑道:“之前在这里住的那位老爷,是家严的旧交,我今天才到京城,安顿下来之后便要来拜访,不想却人去楼空了。”
房东道:“是啊,他们昨晚连夜搬出的。”说着动手收拾床上被褥。张随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房东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不过那老爷伤得不轻,总该在这北京城里罢。”张随看他神情不似说谎,告声叨扰,退步出来了。此时天上已经下起小雨,更添了一层春寒。
张随连找两个人都扑了个空,心情自是不佳,虽然路边有好几个卖伞的商铺,他都不屑一顾,硬是淋着雨出城飞奔了回来。他今天本已气虚,待回到小店之后,立即发起了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夜,梦中还念叨着张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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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
之后几天里,赵巨炎动用了一切能用的手段寻找张潇的下落,可一连九日过去,硬是找不到张潇的影子,其他人的行踪倒是了解不少。
司熠辰苦追之后无功而返,接着请假三天闭门谢客不出,不知在家里做些什么。丁毅之休整了一天,依然是率了老一、小庄子小莫子几人和前几日一样到处踢馆打擂,从无落败,鹰爪力新任门主的名头越来越响,已经有不少世家前去结交。瞿英因为手段采取地严厉及时,他们几人力闯皇城之事并未掀起轩然大波,被轻轻地翻了过去。
杨勋将昏迷的朱铁交给了刑部,几日后,这曾咆哮京城街头、力大无人能敌的莽汉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中。这事也是轻描淡写一带即过,从此无人敢问,杨勋却被连续提拔,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游防升到了皇城侍卫队的十夫长,每日里开始接受正规的武术训练。
小皇上亲自给陆鼎授衔那天,白思源带着儿子和族人悄悄离开了京城。据说那天皇上不满于授衔典礼的简单,还把礼部尚书傅致尧当众斥责了几句。至于众人看待李珉的眼光,竟然多了一层敬畏,尊重有加,却不愿同他太过接近。楚承洛那日以金领捕快的身份露面后,日日点卯,一直到两天前可能是过了新鲜劲儿,忽然消失了踪影,连着木红雨也是没了消息。
张随的病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便退了烧,四五天之后便痊愈了。这期间五人又换了住处,陈仲平照顾张随和陈泰两个伤员,忙得不亦乐乎,这两人的伤势病势,却是渐渐地好起来了。只是张潇一直没有踪影,让众人担忧不已。
正月已过,这几日里驿道上的风尘逐渐越扬越高,赵巨炎深知自己一众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过久,到了第十日,即是二月十日,五人合成一处,又换了一家稍为宽敞阔气的正宗客店。张随刚走到门口,看到招牌,忽然笑道:“卧龙居!门面不大,口气不小。”说完忽听一人道:“本事不大,废话不少。”
张随向那人看去,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子,头挽圆髻,身着粗衫,面无髭须,双手白细。身材不高却是眉清目朗,衣着简陋却是怡然自得,貌似弱不禁风却自有傲气超人,这人一看便知是落魄士子。他顺口接张随话茬,是读书人都爱犯的一个毛病——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总爱说点风凉话。
张随笑了笑,道:“学问不多,补丁不少。”那人听到张随嘲笑自己衣衫粗陋,面上不悦,道:“眼界不高,架子不小。你又怎知我学问不多?”张随也反问道:“君子多乎哉?何况你又怎知我本事不大?”
“君子多乎哉”是论语里的一句,意思是君子不需要掌握太多技能,比如烧菜、种地、砌砖、粉墙之类。按孔夫子的说法,只要精熟六艺即可。那人听了张随的话,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兄台的本事是极大的,小弟得罪莫怪。”说完不欲啰嗦,扭头向外走去。张随本要和他斗嘴,却忽然见他示弱认输,不禁一怔,立即转过神来,眉头皱起,向外追去。
赵巨炎连忙拉住,喝道:“不要多事!”张随一口气被堵在心中,哼了一声,低声道:“读书人!”
张随为何生气?原来毛病还是出在他自己的那句话里面。君子是不需要太大本事的,那人却主动承认张随有本事,言外之意,便是说张随是小人了。韩泠泠笑道:“读书人骂人跟夸人似的,你去跟他逞这口舌之利作甚?”张随来到柜台,向掌柜问道:“刚才那出门去的士子叫什么名字?”掌柜翻开手边的一个厚本子看了看,道:“哦,那是刘宗孟刘先生,他几日前便住进小店了。这位刘先生可真是有本事,过目不忘,你看,”他拿起另外一本更厚的账本道,“这本账本记了小店四年来的日常银钱出入,他翻了一遍之后便能牢牢记住,第二天再去问他,他还能回答得上来!”张随“哦”了一声,道:“这么厉害?”拿过那账本翻开一看,只见是蝇头小楷抄的密密麻麻的日期与数字,看了几眼,顿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