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城南几个如贫民窟的坊间里,乞儿或者是流浪至此的民众们,头无片瓦,在此之下皆是受寒受冻。乞儿们皆是老有经验地将干粪堆聚在一起,人藏在粪堆里暖身,故而整个县城处处皆是垃圾粪秽。
取暖倒也是不难,但问题是严冬百姓可以节衣但不能缩食,冬季蓟县的人家因为战乱,自家的口粮也不富裕,更不用说施舍难民,士族之中虽有余力,但出面施舍的却不多,更多人袖手旁观。
自李重九立足蓟县以来,河北之地各郡越多越多因受贼盗之苦的难民,前往蓟县。
现今蓟县的难民已是聚集了上万人之多,他们夜间睡在街里,白日他们紧巴巴地盯着朱门内,燃起的炊烟,而自己只有食观音土,树皮,草根。
郡丞魏征听闻此情况后,当下立即在城池四门之处,设立粥铺,从新设的义仓之中以施粥难民。现在四门粥铺之外,每日都可见得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在那等待施粥。
郡丞魏征闻此后,不由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头发,一清晨微服赶到粥铺。
魏征亲自拿着大勺,从一粥锅底,舀起汤汤水水来,一旁几名负责粥铺的县衙之人,皆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们今日都听闻魏征检查各粥铺内粥是均稠时,已发现两人贪墨之人,都被拖出去杖毙了。
“可!”魏征轻轻道出此句,众官吏方才拭去额头上冒出的细汗。之后继续施粥。
魏征负手在粥铺前,看着如同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不由长叹一口气,看看无数望眼欲穿的眼睛。还有万千流民们皆是嗷嗷待哺。
一旁郡功曹,涿郡赵氏的赵何然开口言道:“魏郡丞,眼下天下大乱,北地唯有涿郡算是一偶偏安之地,现在每日涌入蓟县的流民就有数百之多,而城外各县更是不知多少。长此以往下去,就算得上谷公设立了义仓,以粥铺接济,恐怕也是填不了如此多的嘴巴。”
“不错。”一名涿郡官吏,见魏征查得如此之严,想要以粥铺捞油水的几乎不可能,于是索性就言道,“设立粥铺不过一时之举,义仓的粮总有用尽一日,但流民每日都在激增,如此万一吃空了我们的义仓,万一涿郡真的有什么天灾。我们本郡之人,就无法顾及。故而我恳请魏郡丞涿郡各城不能再放流民入城。”
“是啊,这群流民滋扰地方,仅仅是这几日流民生事就已是十几件。谁都知道蓟县内,富户甚多,万一惊扰到上谷公。就是我们的罪责了。”县尉也开口言道。
魏征横瞅了这几人一眼,言道:“将流民拒之城外。来涿郡的流民也不会减少,此举岂非掩耳盗铃。万一流民聚众山野,反成贼寇,你们只想着一己便利,却不替百姓考虑么?”
听着魏征如此疾言厉色,众人皆是低下了头。
这时郡司马卢承庆,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听闻上谷公近来在涿郡新设作匠坊,要招募工匠上千人,不如我看一下作匠坊,是否收难民。另外我们也可令想办法,安置这些百姓,上谷雁门不少田地荒芜,上谷公都可以令高句丽战俘屯垦,那更不拒流民了。”
魏征闻言点点头,对卢承庆露出几分赞赏之意,言道:“善!”
卢承庆亦微微一笑。
李重九在涿郡新设的作匠坊,设立在涿郡城南偏僻处一坊内。
原先在上谷郡替他冶铁的李作匠,现在作为了涿郡,上谷郡,雁门郡三军的总匠头,替李重九制作兵器,作匠坊下现有集合上谷,雁门,涿郡三地工匠一共一千多名匠人,这些匠人中有十几人,乃是少府监出身的。
少府监隶属于太府寺,太府寺相当于后世的工部,但地位比工部低,少府监乃是太府寺中专门从事武器制作的。
故而少府监出身的十几名匠人,都乃在少府监中服役许多年,懂得这个时代大隋最先进的匠作手法,乃是隋朝匠人的精英。
李重九让他们与李作匠一并负责这涿郡的大匠坊,现在这里已是李重九的总兵工厂,将来数万大军一切武装装备皆有此出,每日有五百士卒日夜守卫。
今日李重九被李作匠等老师父邀请至匠坊,是因为得知匠人坊成功仿造出了,三国时的诸葛连弩。
作匠坊内,铁锤声反复的捶打敲击,鼓风机亦是呼呼而响。
在如此吵杂的环境之中,李作匠一旁的周作匠,虽是一把年纪了,但大着嗓门向李重九介绍这仿制的诸葛连弩,表情之中无不得意言道:“弩射程与力度远胜于弓,但奈何上阵之时,仍无法取代弓,因为无非有二,一则弩射一箭,弓可射三箭,二则骑兵不堪使用。”
“现有这诸葛连弩之用,一匣十箭,只需重复拉弦,扣动悬刀,就可以射箭,如此不仅步卒可用,马卒亦可使用矣。”
李重九听周作匠之言,取过这诸葛连弩来,只见此诸葛连弩与普通弩箭无二,不同之处只是机腹之中多了一个机匣。
李重九操作了一下,每射出一箭,机匣就会从下弹出新箭,然后操作者所作就是重新拉开弓弦,瞄准即可。
李重九当下将弩弓给大将尉迟恭,王马汉,徐武等人一并看了,众将看后无不称许点头,举弩试了几下亦是不错。
一旁姬川亦言道:“太守此弓听闻当年诸葛孔明制后,后魏国马钧仿制为五十矢连弩,但后来失传,现在能重现,这乃是天佑我军啊。”
不得不说,就算罗贯中三国演义还没写,但一直以来诸葛孔明魅力还是很大的。
周作匠当下决定趁热打铁,言道:“不知道上谷公,可否令此弩有作匠坊制作,若是人工足够,我们月可产百张。”
李重九听周作匠及姬川之言后,缓缓摇了摇头,将弩放下。众人看李重九表情似有不可,周作匠当下问道:“上谷公难道此弩还有什么不足吗?”
李重九将弩放下,将弩箭取出,对周作匠言道:“此弩可以,但矢不行,你看此矢只有八尺,并且为了方便装填,去了箭翎,如此如何能及远!”
众将听李重九之言,皆是一看,果真如此。周作匠当下言道:“若是箭矢太长,则连弩就显得太重了,一人就举不动了,故而为了减轻重量,就必须用短箭。”
听了周作匠之言,当下徐武取连弩来射,但见弩箭五十步内尚可,但五十步外精度已是下降。
当下徐武皱眉言道:“如此连弩步卒要之何用。”
周作匠当下言道:“我们可用箭杠制成铁矢,如此箭一沉,就不易偏离。”
众将听了皆是摇头,若是箭矢通体用铁,那么成本就高了。
徐武言道:“就算是铁矢,但是此箭在五十步外,连皮甲亦无法穿透,更不用说是铁甲,只能用来对付草寇,但若遇到一般草寇,一般弓矢就可击退,何必动用连弩,若碰上敌军披甲的精锐,连弩又有何用?”
周作匠当下言道:“就算步卒不堪用,马军也可以用啊。”
李重九摇了摇头,李重九的马军,多是番骑,番骑马上开弓,犹如喝水吃饭,要此射程力度只如一般轻弓的连弩何用,何况连弩造价,用箭远胜一般弩箭。
难怪历史上诸葛连弩,在三国之后,后期再也无人装备。
当下李重九就否掉了这诸葛连弩装备列装军队,周作匠听了见自己一番心血落空,当下一番灰心之情,溢于脸上。
他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当下抱拳对李重九言道:“小人知道了。”
李重九心道虽然诸葛连弩实战不方便使用,但此人能仿制出,可见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当下李重九出言宽慰,言道:“眼下作匠只有一千多人,将来我要招募到三千人,你们好好做,我将来只有重赏。”
当下李重九将从上谷郡起就跟随自己一路的,李作匠拔为涿郡兵曹书佐,而周作匠拔为蓟县兵曹书佐,都是专门负责兵械制作。
二人能得以封官,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有士农工商排位在,虽说商人在最底层,但实际上历朝历代,匠人的地位才是最低的。
在隋时,少府监作坊中劳作的主要是官奴婢、刑徒这样的囚徒。其他就是长期服役的工匠,还有短期番上的地方工匠。短期番上的工匠须按每年六番,每番两月的规定,轮流到京师或地方州县服役。工匠劳役要远重于农民。
李重九将他们二人提拔为官吏,当然就是看到二人带领下作匠坊的技术竞争力,如商人一般提升,工匠的社会地位,顺便打击一下只有士族,豪强能为官的潜规则。
纵然他们得知此事后,再有所异议,李重九也不当回事。
周作匠看了更是惭愧,本来因为诸葛连弩被李重九否掉,不免对李重九心有怨怼。但见李重九拔他为官吏,一下之间从最低等的匠人,一下升至只有县内望族出身的人,才能担任的兵曹书佐,当下不由是感激涕零。
当然李作匠此番激动亦不亚于周作匠之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三月时节
江都,原名扬州,后隋改州为郡,因为扬字犯了天子姓氏的忌讳,故而改名为江都郡。
江都城沿着扬子江畔的临江宫,沿江而望,眼下乃是烟花三月,正是烟雨迷离江畔的大好景色。淅沥迷蒙的烟雨,飘洒在江面,而临江宫殿内,江风拂动宫纱,风过回廊,悬挂的宫灯摇曳而动。
在临江一殿中,长乐公主与萧皇后二人,正相对而作,二人低声细谈。这母女二人,都乃是绝代佳人,眼下长坐宫中,身影却有几分萧瑟。
“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没想到你的父皇,一语成谶,眼下就留在江都不走了。”萧皇后将手按在长乐公主手上,美目泛泪。
“母后。”长乐公主本想宽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萧皇后言道:“人人都说江南好,哀家出身兰陵萧氏,江南如何怎会不知,但大隋,他杨家的根基毕竟在关中!”
长乐公主亦言道:“那母后,你劝父皇了吗?”
萧皇后言道:“若能劝怎会不劝,但你也知道你父皇那执拗脾气。自李渊造反的消息传到江都,你父皇连政务也不处置了,开始歌舞生平,以酒麻醉自己,到了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他言纵然不为帝王,将来避位于江都仍不失为长城公。”
说到这里,萧皇后顿时泪珠又滚落下来。
长乐公主默然,长城公乃是当年为隋所灭陈后主的封号,这是以往心高气傲。要纵横睥睨天下,横扫四方的父皇吗?为何。为何从大业七年征辽,到今日短短不过七年。局势居然沦落至此。
长乐公主心知萧皇后话没说尽出,这几日听宫里内侍传出消息,说天子有一日看着镜子,自言自语道说此大好头颅谁来取之这样的话,并且还命宫人贴身藏放鸩酒。
母女二人相对而坐,这时外面敲门声响起,萧皇后轻轻将泪痕擦拭而去,一瞬恢复了笃定的模样。
外面两名大臣走入殿内,一名大臣言道:“启禀皇后。近来司马将军禀告,骁果军将士,军心不稳。”
“为何?”
另一名大臣言道:“从驾至江都的十几万骁果军将士家眷皆在关中,李渊攻打关中,故而他们思家。”
萧皇后言道:“思乡之情,人皆有之,好好宽慰就是了,此事陛下知道了吗?”
这名大臣言道:“臣正是为此事而来,现在天子不理朝务。臣下特来请示皇后,是否建议将江南寡居之妇,以及尼姑还俗,皆是配给骁果将士们为妻妾。如此可解将士思乡之情。”
“糊涂!”
萧皇后凤目一挑,顿时两名大臣一齐噗通跪倒。
萧皇后深吸一口气,言道:“幸好有二位替天子打理。不然哀家还以为是那位庸才出得这般馊主意。”
两名大臣听了连连言道:“是,皇后。此事微臣这就是训斥。”
萧皇后当下上前一步,言道:“二位都是朝廷重臣。眼下多事之秋,你们多替社稷操心,如此这般祸国殃民之举,你们自给哀家好好教训那般出主意的人。”
听萧皇后如此说,两名大臣顿时唯唯诺诺而退。
待二人走后,宫门合拢上,萧皇后顿时整个人乏力般,垂泪对长乐公主言道:“你看满朝文武都如此,你叫你父皇如何能治理国事,说来说去,都是父皇的错。”
长乐公主默然只能坐在母亲身边。
萧皇后哭泣了一会,当下凤目露出深思之色,她言道:“你父皇现在虽是以歌舞蔽目,但对外界之事心底也如明镜。前几日才诧异为何招募数百忠勇之士,以充内卫,并以宫人赏赐以延揽为用。看来他早已知骁果军不稳之事,他担心有人会利用此挑衅哗变。”
“母后,那父皇还有其他防范之策么?”长乐公主问道。
萧皇后笑了笑,抚住长乐公主的手,言道:“放心,你母后和你父皇,什么大风大难没有见过,你父皇还未登这天子位前,早已是见惯了此事。我们自有防身之计。倒是你和暕儿,哀家放心不下。”
长乐公主虽不多言,但立即听出了萧皇后弦外之音,当下坚决言道:“这天下哪里还有比父皇母后身边更安全的。”
萧皇后摇了摇头,她知道女儿性子,外和内刚言道:“我经的事多了,这权位好比天边浮云,聚聚散散,哪能护得一生一世。我一生与父皇夫妻情分三十二年,也算帝王之中,少有的夫妻恩爱。此一生我最荣耀的并非是母仪天下,而是嫁给你父皇,就算他是凡夫俗子,我也是心甘情愿。”
长乐公主听了,心道母后常在自己面前说父皇不是,可深爱着自己男人的妻子,又哪个不是如此。
说到这里萧皇后不由悠然,过了一会转过头来,对长乐公主言道:“一不留神说了这么说,你记得万一将来有事,你速与你大哥,一并离了这江都,有多远走多远。不要想什么复仇之事,事已至此,乃是杨家气数已尽,从此没有杨暕,没有杨娥皇,遇到男子要叫郎君,遇到女子要叫娘子,提及父皇母后时,要称爹娘,遇外人要自称奴家,而不是本宫……”
“母后!”说到这里,长乐公主双目泛泪。
萧皇后长叹一声,亦是泪流不止。
临江宫殿外顿时大雨倾覆。
御夷镇。
同样时节,虽没有江南妩媚,但塞外已是冰雪消融,万物复生,正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时。
李重九带领百名亲骑,正骑着快马,从蓟县赶往御夷镇的路上。
这几日他听到室得芸,胎息不稳的事,于是就放下在蓟县的军务,连忙赶回御夷镇。
回到府中,李虎正坐镇于堂中,李重九连忙上前询问室得芸的情况。
李虎笑了笑没有言语。李重九当下又将医生唤来,询问后才得知事情情由。
待到了房内,室得芸一脸似笑非笑的看得李重九。李重九当下言道:“你说你非要用此事,将我唤回来,难道我不知马上临盆在即之事吗?”
室得芸依偎在李重九怀中,娇羞地撒娇,言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子,临盆之时,怎能父亲不在。”
一旁李虎亦进来一片替室得芸说话的意思,当下言道:“小九,天下是打不完的,就算有万千子民,但陪在你身边的莫过一二知心之人。爹知道分寸,只是芸,你不在这几日,她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故而我才叫她将你唤来,若是其中有所欺瞒,你就当是我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