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陉是极难走的,众人走了一日皆是汗流浃背,期间路上又遭遇几队官兵,众人虽有公验在身,但亦是做贼心虚,赶忙在道旁躲避,不过所幸这些官兵,并非冲着他们而来,而是北上辽东前线的夫役,以及府兵军队。
路途虽是艰辛,但一路走得甚是顺畅,沿着太行陉一路过了长平郡。
就是到了雄定关,即已到了太行山的最南部,下面的路段羊肠坂,才是太行道之中乃是最难行的部分。
此道在山间崎岖缠绕、曲曲弯弯、形似羊肠,故而言羊肠坂。
在此重地,有隋军府兵驻扎,众人在过道时,除了忍受山道的难行之外,对于隋军的盘查亦是提心吊胆,生怕泄露了行踪。
第三十章 官窑脱身
河内郡郡治河内县。
河内县原名野王,即史记上所言,白起伐韩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之野王。
隋开皇十六年时,野王更名为河内。
河内指得是黄河以北的意思,间隔一河之渡,往南就是大隋朝的东都洛阳城。
靠近京畿重地,河内县乃是天下中心所在,故而人口鼎盛,车马络绎不绝。
一大早赶路的,李重九,王儒信一行于下午之际,已来到了河内县城之外,等待入城。
一路之上,翻越太行道,众人一面提心吊胆,一面路途艰辛。
眼下到了河内县之后,李重九大是松下一口气,到了这里,再过一条黄河就是司州,总算是离开了并州的地界了。
在城门交纳公验之后,城兵不疑有他,当下放众人入城。
来到河内县之后,众人不由心情一松,王儒信更是主动向李重九攀谈起来。
王儒信算着这一群草莽大汉之后,唯一一个读书人,之前是科举屡次不中,因而放浪形迹,整日吃喝游玩。
在东郡韦城时,整日与翟让,邴元真,贾雄,王君汉等人喝酒把玩,故而接下深厚的交情。
这一次翟让怒上瓦岗寨,王儒信请命到并州招揽燕赵侠士,翟让允之。王儒信去山西之后,却是联络了不少好汉,这一次先招纳了吴黑闼等豪杰来。
对于王儒信主动闲聊,一路之上,若有意无意地试探李重九底细。
虽然王儒信说得隐晦,但是如何瞒得过李重九。不过到了李重九这个份上,随口说话,亦不会令人觉得自己是在敷衍的份上。
一路之上二人说得是谈笑风生,王儒信与李重九往往长篇大论之后,却发觉说这么多,自己想要试探的,却什么也没有挖掘到。
反而是一不留神之际,自己的底细被对方抽丝剥茧,了解到许多。
当初他不过以为李重九乃是一介亡命之徒,后又自己城门口看到的通缉告示上,见此人居然犯下了六条人命案。
朝廷现在悬赏一百吊钱来抓拿此人,无论是生擒还是如何,不过王儒信也只是将他当作吴黑闼一般人来使唤,但后来试探之中,却发觉此人谈吐清奇。
王儒信心觉得,对方仍是对自己隐瞒了许多,但是从其中露出的一丝半点来看,对方绝对是深不可测。王儒信对于李重九现在暗暗忌惮,此人乃自己不可掌握,若是一心一意投奔瓦岗寨还好,但是万一心怀不轨,却是瓦岗寨兄弟的大患。
想到这里,王儒信看向李重九目光不时闪过几分寒彻来,但面上仍是十分殷勤。
王儒信如此表里不一之神情,如何瞒过李重九,他心底已有几分了然,也依旧是不动声色,他未想到上辈子商场征战多年,这辈子转来转去,仍脱不了勾心斗角这份。
不过比起他后世斗惯的那些行业大鳄而言,李重九眼下虽身在险境,却并未太在意。
当下王儒信对李重九,言道:“到了河内县大伙总算可以歇息一口气了,李兄弟可知下一步,如何去东郡吗?”
又来试探了,李重九心底暗暗言道,他虽早有打算,但对于这古代地理知识,还真不如古人。
李重九当下问道:“王兄所说,莫非是过黄河?”
王儒信笑了笑,言道:“没想到,也有李兄弟不知的事情,不错,从盟津(注一)渡河可直往洛阳,但往东郡却绕了好几百里路。”…;
“我们到了河内之后,是准备往西走,经汲郡黎阳津渡河,到了白马津(注二)即是东郡了。”
盟津,白马津。
这两个地名李重九都听说过,盟津乃是当年周天子会盟八百诸侯之地,而白马津在三国时,则是袁曹两家戮战之地。
不过从白马津至瓦岗寨并非是李重九此行的目的。
众人忽听到一阵丝竹之声,原来市井里一座官窑,正在招揽生意。
正是夜色朦胧,灯火阑珊时,门口站着不少女子,拉着众人进入其中。
众大汉见此一幕,皆是露出色于神授的表情,吴黑闼等众豪杰,上路来已是许久不知女人味了,当下鼓动一起入内销金。
王儒信喝止了一番,看向李重九言道:“李兄弟,你帮我劝一劝,眼下我们尚未脱险境,尚不可大意。”
李重九却言道:“众弟兄一路辛苦了,今夜就算消遣一下,亦不算什么大事,你说哪路的官兵会来搜查官窑,这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听李重九这么说,众人皆是大呼有理。王儒信当下拗不过众人,往一处客栈寄了行李,一同前往官窑之中。
临去之前,李重九隐隐看见王儒信朝两个心腹耳语了一番。
进了官窑子后,一旁龟奴即上来拉客,问他们是否有相熟的姑娘。见众人一副风尘仆仆,又是一副粗麻短衣打扮,龟奴的眉头上就皱起几分,神色更淡了许多,默默地引人入内。
一旁的官窑**女们,见到李重九一行,亦是纷纷皱眉。
似如此身穿布衣麻衣,皂白二色的市井田舍之辈,自是最不待见的。
作为**女他们最中意的,还是身着长衫,头戴冠巾的男子。就算是穷酸书生亦是大受欢迎。可惜这样的读书人世家子弟,只会去档次更高一些的私窑。
但是窑子自没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一群脸上扑着白(和谐)粉的官妓已是迎了上来,一阵莺莺燕燕之声。
官窑虽不待见,但对于吴黑闼他们而言,这里却又比一些乡里土娼却好很多了。
吴黑闼等人显然是十分熟络,一群平日板着脸的江湖大豪,居然都露出色于神授的神情来。
不一会儿,就有几人谈好价钱,搂着身旁女子,进入一旁的小屋子。李重九相貌斯文,虽是穿着布衣,却自有一股卓尔不群的味道,当下几名女子看向李重九皆是眼放出异光。
王儒信笑道:“李兄弟,可是囊中羞涩,为何迟迟不动?”
李重九点点头,他心知这些官妓,都是家里父兄长辈遭罪,固而被充入官窑。平日接客大半得资皆要充入老鸨,或当地官吏之手。若是年老色衰,则命运更惨。
隋炀帝东都中设立教坊,其中官妓多是获罪官宦的女子,对于很多大富人家而言,能去教坊狎妓,嫖那些以往那些只能远观,高不可攀的大家女子,亦是人生成就。
王儒信话音才落,一名妖娆的女子,即盈盈下楼。
李重九见对方身量高挑,胸前浑圆饱满,几欲裂衣而出,那对柳眉凤眼,直勾勾地勾人魂魄,一见即知对方并非良家女子。
老鸨在一旁笑着言道:“我家柳媚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啊,客官还需怜惜啊!”
李重九心道名字都叫这么浪了,还是好人家的女儿,当下笑道:“好吧,就是她了。”…;
李重九当下搀着这女子进一旁的屋子,在搂着柳媚之际。
他借着一旁镜子的反光,分明看见王儒信方才耳语的两名大汉,紧随在自己身后,正跟随而来,显然是作监视之意。
“客官,在想些什么?”
柳媚见过不少嫖客,他们见了自己,多是一副急色鬼的模样,一见面即急迫得上下其手,但这位年轻的男子,却将视线转移到别处,这倒是令她讶异。
李重九回过神来,当下毫不客气一手捏住对方右胸。
眼见李重九揉捏力道适合,柳媚面上飞过一丝红晕,吃吃地笑道:“客官是老手呦!”
李重九闻言登时哈哈大笑,他分明看见王儒信见后,嘴边对自己浮出嘲讽的冷笑。
关门入屋,柳媚一改浪色,避开了李重九之手,正色言道:“客官乃是雅人,外头那田舍汉我柳媚是看到不看一眼的,既是如此算你一个好价钱……”
李重九未等她说完,转手将一袋子钱丢给柳媚。
柳媚一见钱袋之内,具是肉好没有一个白钱当下大喜,言道:“官人好生大方,奴家包你今晚满意。”
李重九将手一止,言道:“今晚你性命要还是不要?”
柳媚听李重九,媚笑言道:“当然还是要的,官人你要饶了奴家。”
李重九将手挣开言道:“外周之人,都是手上几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我乃是朝廷捕快,奉命缉捕,适才打探清楚。”
柳媚听李重九说得肃然,不由言道:“客官……”
李重九言道:“不要作声,这些人杀人不眨眼。”
当下李重九从怀中亮出短刀,柳媚见了乍然色变。李重九言道:“你听我吩咐一切皆是无事,否则我们二人皆无性命。”
柳媚听李重九之言,当下连连点头。交待完毕,李重九提刀夺窗而出。
待听得后方响起了柳媚佯装娇吟的喘息声,而那木床亦是咯吱咯吱的摇动。李重九微微一笑,当下快步从柳媚指点的小径出了院落。
李重九辨路返回客栈之后,当下拿了行李包裹,牵马疾走。
而这时,街道四面火把通明,衙役官兵四处乱走,不时传来呼喝之声,言道:“快来人,莫让官窑里的贼子走脱了。”
登时大股大股的官兵围向官窑而去。
次日,李重九单人匹马已来到黄河之畔。
第三十一章 白马寺前一布衣
严冬已至,天空已是飘落在层层白雪。
李重九驻马黄河河头,水波流滔滔,浊浪排空,千雪尽染。
在古时江河,江乃长江,河指黄河,而其他河流则是川,水名之。
一睹这千百年前黄河之波澜壮阔,不由心情起伏,难怪李太白以黄河之水天下来,而形容此波澜壮阔之景象。
不过黄河虽是壮丽,却屡次泛滥不止,夏秋之末,黄河大水,横灌下游三十余郡,山东之地既为泽国。
隋炀帝为了征伐高丽,在山东大幅征调民夫,更使得民不聊生。
王薄,孙安祖,高土达,张金称,窦建德,翟让等屠狗辈,贩马徒,胥吏豪强各自呼啸山头,起兵造反。
想到这里,李重九不由想起了前几日,困在河内县的王儒信,吴黑闼,不由低笑几声,当下策马渡河。
一路过河阳浮桥,又经河阳三城,再往前即是天下中心大隋朝的东都洛阳。
亦已是接近,李重九此行终点,李重九眼下虽有心一睹这千年帝都的风采,但无奈自己无公验在身,若被官府拿住了,只有徒刑流放的命运。
当下李重九一转马头,向东驶去。
黄河奔流在侧,北芒邙山,苍松覆雪。
洛阳以东尽数皆是伽蓝,白马古刹,洛水环绕,虽是大雪之中,僧侣善信却不绝于道。
北魏人所载的洛阳珈蓝记中所述,佛教鼎盛时,洛阳内外凡有一千余寺。
李重九一路但见殿阁峥嵘;焚烟氤氲,宝塔高耸;钟声洪鸣;梵音法乐,好一派北魏之后,佛教再度太兴的气象。
待李重九再往前行时,却发觉走不通了,原来前方幡幢遮蔽,宝盖横举,无数僧侣手捧着佛像,口念梵音,从白马寺方向步行而出。
而这时宽阔的街道之上,无数信众跪伏于道旁,口诵佛号,虔诚顶礼。
这法事,顿时将道路堵得满满当当,令李重九一时不能进退。
李重九见一旁有个饭馆,当下就系了马匹,在一旁垂柳下见之有一辆颇为精致的牛车。
李重九当下直入饭馆后,发觉店内桌案上皆摆放着饭食,但却是只有几人在座。
李重九想来必是食客都去路旁跪拜顶礼了。
李重九叫来伙计,让他上胡饼和面汤,当下坐下。只见对面,亦有一人仍坐在未动,反是在此饮酒。
此人所在之处用一屏风所隔,看不清容貌。
随即伙计上来饭食,李重九正要用食,这时却突听闻门外,马蹄声响起。
此刻僧侣虽是离去,但是道路之上,仍有许多参拜的信众香客未离去,甚是拥堵,居然有人在此热闹之地骑马。
李重九第一个反应是暗暗握刀,以为自己泄露了行迹。
少顷,马蹄声在饭店之外停下,李重九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衣冠子弟,与道上骑马。
这七八人男女皆有,男子皆是一脸彪悍之色,炫耀骑术,倏然而停,惊得路人纷纷避让。而女子们却是不用面纱遮面,披风遮体,反而大大方方坐在马上,露出身体的曲线来。
李重九见了心知,这东都所在,似殷开山那般的世家子弟不知多少,平日在城内稍好,但一出了城外,即露出自身的纨绔本色来了。
不过这群人与自己没什么相干,李重九亦不理会。
当下这群人噔噔地进了饭店,为首之人左右张望了一番后,领着众人直朝自己这里走来。…;
李重九见这群人来到面前的屏风之处后,那为首之人,笑着言道:“法主兄,让贤弟我好找啊!”
李重九本是在喝着面汤,听到法主二字,不由心底一凛,心道难道这也太巧合了吧,居然在此碰到了,自己一直要见的人。
屏风后面之人,不平不淡地,言道:“幸会,幸会。”
听到对方姓独孤,李重九不由释疑,独孤二字在隋朝尊贵无比,这李法主十有**是自己要找之人。
那名独孤三郎哈哈笑道:“当然是与法主兄一醉,我与你介绍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友,久仰法主兄大名。”
正欲开口,独孤三郎突然眉头一皱,言道:“如此聚会之雅兴,如何给这坐此的田舍汉,市井徒所搅扰。”
“此店已给我包下了,所有人都给我出去,酒食算在我身上!”
对方一喝之下,伙计尚未开口,当下店铺之内,一时哗然。
有几名大汉待要起身争论,却立即被一旁人拉住。
这独孤三郎哈哈大笑,言道:“还愣着做什么,要等着吃我独孤三郎的马鞭吗?”
店内众人听到此人姓独孤,哪里还敢再坐,当下离座,往店外而走。
站在独孤三郎身后的世家子弟,皆是哈哈大笑。独孤三郎将马鞭一握,言道:“好了,法主兄,我们今日在此畅饮……嗯?你这穷酸怎么还在这,难道没听得我话吗?”
见对方仿佛未有听闻,反而将手中胡饼沾着面汤吃得津津有味。
这等忽视的感觉,顿时令这独孤三郎大怒了。
“三郎不可动手,难道你还想被家里大人禁足吗?”一旁之人上前劝道。
这时一名世家子弟站出,掏出一个颇为精致的钱袋子,掷在此人桌前,喝道:“拿了,快滚!”
对方依旧不理会。
“嘿!”这回这几名世家子弟倒是乐了。
独孤信待要动手,当下屏风后那名男子亦是站出,言道:“独孤贤弟,不可怠慢。”
李重九一直等的就是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