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你娘那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那是富贵病,每天都要用参片养着,我借你这一次,那下次你又怎么办?”
听的出男子并不想借钱,但是少年似乎没有办法了,继续道:“叔父,大夫上回来说我娘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只要坚持吃药,就会好……”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上了苦苦的哀求了。
可惜半路就被中年男子给打断了,“我借你可以,但是你什么时候能还?只要你能说出一个时间来,借你不难?”
话说到这里顿了许久,似乎是少年没办法说时间,然后听到啪的一声,似膝盖直直跪下的声音,少年似乎咬牙求道:“叔父,我知道现在家中是穷困,可是我娘又开始吐血了,求你了!”接着便是磕头的声音。
中年男子这次语气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得意,却偏偏还指责道:“不是我不肯借你,而是我借了你之后,你没有办法还我,你看看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家中情况还不错,可惜为了养你娘的病,是越来越穷,如今你那屋中还剩下什么?你帮人家做工一月赚的钱还不够你娘吃半个月的药,我也知道你是没办法才来找我的,可是借钱给你娘那个无底洞吃药,这种有去无还的事,没有人会做!你还是早点替自己打算,你那娘就让她这么死了算了,免得拖累你!”
“够了!叔父不肯借钱也就罢了,请不要咒我娘!”少年鸭公嗓子一吼,将坐在一旁不小心听到这对话的四个少女皆吓了一跳,显然那中年男子也吓得不轻,直接甩了一句,愤声道:“就你这态度也想借到钱!哼,你们就等死吧!”
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路后边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中年满脸怒色的走出来,朝着云卿望了一眼,脸色又带着尴尬的急匆匆走远了。
“那就是秦大娘家的韦哥哥,他学识好,人又刻苦,为了省钱给秦大娘看病,一天只吃一顿饭,纸笔也从来不买,经常蘸水在池子边练字,在学堂靠着替人做作业换来笔墨纸张,他本来早就可以考秀才了,却因为没钱不能去。”黄小妹似乎十分愤怒,小嘴抿紧瞪着中年男子的背影。
而云卿嘴角却慢慢的浮上了一抹笑容,这一世,韦沉渊还是出现了,并且是以这种一模一样的方式,事情的发生只不过换了个地点而已。
她扶着青莲的手站起来,采青连忙将她裙上沾的青叶子摘下来,而云卿让采青和青莲,还有黄小妹站在此处不要过来,自己则是朝着那个少年走了过去,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不声也不响,默默的看着少年那张倔强又苍白的脸。
此时的韦沉渊还不是前世那个受四皇子重用的天子近臣,这个时候的他和母亲在乡下相依为命,而韦沉渊是个骨子硬脸皮薄的人,不会轻易开口求人,就算一边读书一边做工,他也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养活母亲,今日能如此给中年男子下跪,肯定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如此。
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她和韦凝紫路过,也是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当时便动了恻隐之心,要帮助这个少年,韦凝紫当时还说她太过好骗,不肯让她援手,后来自己就说这样一个厉害的读书人,不应该埋没,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韦凝紫,韦凝紫拿了云卿的二十两银子去给了韦沉渊。后来,韦凝紫回沈府几天后,谢姨妈又和韦凝紫去看望了韦沉渊,没多久之后,韦沉渊的母亲秦氏就病死在床头,谢姨妈善心突然发作,将韦沉渊过继到了她的名下,做了她的儿子。
而韦沉渊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感激谢姨妈和韦凝紫两人的相助,努力发奋读书,在当年考上秀才,三年后中了举人,同年明帝加开恩科,他一举夺得三甲中的探花之位,从此进入了仕途,官位节节高升,势不可挡。
前世时,虽然韦沉渊并没有参与什么韦凝紫谢姨妈的阴谋,一心读心,读书之后一心当官,可是不得不说,韦凝紫也是靠着他,才能在最后将云卿推下侯府夫人之位,自己坐了上去,若是没有了韦沉
渊这个靠山,韦凝紫还能随随便便的坐上侯府夫人之位吗?
想来也可笑,当时明明是她好心要帮助韦沉渊,还被韦凝紫骂她烂好心,结果呢,韦凝紫拿着她的银子,拿着她的好心,却换来了一生的支柱,害了她一辈子。
中年男子走后,少年依旧跪在地上后,清瘦的身躯藏在一件蓝色的布衣里,布衣已经洗的发白,布料也变得软皱,将他单薄的肩膀衬得越发的瘦弱,甚至可以通过布料的形状,看到他高耸的肩骨。
他跪在那里,低垂着头,纤细的颈部弯曲的弧度显出一种重重无力感,突然他手指握拳,狠狠在草地上捶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声,发泄心中的气怒和沮丧。
“男儿膝下有黄金,几两银子而已,犯不着你对他下跪。”柔软中带着清冷的嗓音进入耳中,韦沉渊抬起白中带黄的脸,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天一样纯纯蓝色箭袖裳的少女,站在翠绿草叶之间,风吹起长幅的下摆,一股蓝色的波浪涌起在起伏的青草上,霎那间,少年的脑中涌上了“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可是他却发出了两声冷笑,望着这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的少女,撑着站起来,身姿笔直,讽道:“你当然是说几两银子而已,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家千金又懂得什么叫做民间疾苦!”
“你说什么!我家小姐怎么只知道吃喝玩乐了!”采青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知道云卿对身边人宽厚,性格也亲和,没有了刚来的拘谨,开始显现出本来的性格了,此时一听到有人指责云卿,便出言反驳。
仅仅如此就愤世嫉俗了?想起日后那个京中风头无两的京中新贵,再看看眼前眉眼里还有着青涩,因为母亲失去救助而变得愤慨的少年,云卿浅浅的笑了,她们这些大家小姐还真如他所说的,每天可不就是吃喝玩乐,两手不沾阳春水,可是这就是人的命,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生活,各有各的苦,所以她浑不介意他所说的话,凤眸如同两汪墨泉,凝视着他道:“我可以帮你。”
韦沉渊一怔,眸中先是闪过一抹惊喜,虽然他不懂什么绣工,可是眼前这个小姐,光看她腰间的腰带,他也知道肯定不止十两银子,若是她真要出手相助,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那么娘的药又可以买了,但是他与她才第一次相逢,她为何要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女,咬了咬牙齿,既然他今天能给叔父下跪,就是豁出来求得母亲的治病银子,只要有人肯援手,他就愿意答应任何条件,“你说罢,要我卖身还是做奴才,我都愿意的。”
望着他视死如归的表情,云卿的嘴角微扬,平静的开口道:“我既不要你卖身,也不要你做奴才,还要让你好好的上学,参加科举,以便可以完成你母亲的愿望。”
“你如何知道我的情况?”听到不要卖身为奴的时候,韦沉渊眼底明显一松。
云卿则是淡淡得一笑,眼眸往左方后侧扫去:“方才我听黄小妹说了你的情况,你既然是读书的好材料,那便不要因此而耽搁了。”
他顺着树干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那边还站在三个少女,一个是庄上的黄小妹,还有两个,看来就是这个小姐的丫鬟了,她让她们站远点,是不想她们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听到两人的交谈,给他保存脸面吗?这样的举动的确十分贴心,让想起刚才自己对千金小姐的评价,脸不由的微微一红。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任谁对于天上突然降下来的好事,都会存上戒心的,何况是一个刚被叔父拒绝支援的少年,云卿微笑着回答道,“不过,你若是良心不安,我倒还是真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如此一说,韦沉渊便轻松了许多,他不喜欢白得人家的援助,便深深的对着云卿作揖道:“若是小姐能借给我娘治病所需的银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脏活累活,我都可以做,请小姐先将账目记录在账本上,我现在也许还不了,以后都会还的,保证绝不少一分银子。”
这一番话倒是十足韦沉渊的作风,前世他也是倾尽一切的帮助韦凝紫谢姨妈两母女,只要她们开口,他能做到的一定去做,只是最后云卿让韦凝紫去求他的事,韦凝紫没有去求吧,她巴不得沈茂谢氏早点死,如何会开这个口,可惜她蠢笨不自知,还以为蛇蝎表姐是个好人。
云卿淡淡的道:“银子对于沈家来说不算什么,待你有了剩余银子的时候,再还也不迟
,我眼下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到时候若有,我会找你的,还有,今年你十四了,可以参加乡试,你虽然成绩不错,可是乡下的学堂夫子水平有限,我回去后在白鹿书院给你报名,你一并过来吧。”
比起刚才的话,这句才是最震惊的,白鹿书院乃扬州最好的书院,里面的夫子都是扬州最好的老师,若是能进去,对于个人文章诗词等方面的造诣定然能得到大的提升,可是同样,白鹿书院的束修也十分昂贵,一年需要五十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贵了。
“可是我娘还在乡下,恐怕是去不了。”韦沉渊心内早就向往,无奈身无此力,只能空遗憾,他不能抛弃娘亲去城内,每日来去需要十二个时辰,娘躺在床上,有谁可以照顾呢,即便是有人能照顾,他也放心不下。
这点云卿当然也想得到,韦沉渊是个大孝子,若是不能安置好秦氏,他定然无法安心读书,便从荷包中拿出十两的碎银先给他,道:“住宿的事情,我不能安排,但是我娘能,你先回去让大夫开药,下午我让我娘去你家中看看。”
韦沉渊听她似乎早有打算,又心挂屋中秦氏的身体,也不多说,接过银子后,深深的作了一揖,连忙朝着村落的方向奔去,林风吹起他旧旧的衣袍,却比刚才要轻快了许多。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云卿才缓缓转身,韦凝紫,韦沉渊这支臂膀我一定会砍掉你的,这辈子,看你用什么和我争!
待她出来后,便唤上了采青,青莲回了山庄,云卿便将今日遇见之事说给了谢氏听,“听黄庄主的女儿说,他虽然人穷,志却不穷,每日晨起砍柴做饭,然后读书,再去学堂听讲,下午回来熬夜给娘亲喝,是个极为孝顺的人。”
谢氏听了虽然心头动容,可是这善事做下来,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毕竟秦氏得了重病……
云卿看出她的疑虑,蹙眉道:“娘,父亲不是说要开如善堂,就是想积善么,本来善事就不是那么好做,否则女儿也不会想出请人教手艺的点子,可是今儿个韦家的事女儿没看见也就罢了,这都在眼底下了,若是视而不见,那还谈什么做善事,人家还不说我们是伪善,再说,咱们家别的不说,银子总是不缺的,她母亲的病虽然是养着,可是他也说了,大夫说一直吃药,也就会好了,说到底还不是穷出来的,这一点银两,我们随便省下点什么都能出了,为什么不做呢?”
听着女儿的话,谢氏也觉得有些道理,既然要做善事,那便不能看到了也不管,只是女儿说上学堂什么的,“我们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还管着他上学堂的事情?”
“娘,你都伸手救人家了,干嘛不帮忙帮到底,夫子都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是就这么浪费了,岂不是暴殄上天给他的好脑子,咱们既然救人,那就帮帮他,要是他能考上了,以后指不定当了官,哪还用上咱们家救助他了?”云卿拽着谢氏的胳膊,苦心的说道,“而且看这情况,若是没人伸手的话,他娘指不定哪天就熬不过去了,到时候就变成了没爹又没娘的孩子,那情况不是更苦。”
大抵是云卿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这句话,让谢氏踌躇许久后,终于答应了,“好吧,我下午便随你去他家中看看,若是没问题,咱们在扬州还有空的小院子,让他们搬去就是。”
其实除了这一点,还有一点谢氏没有说出来,这几次回柳家,她总觉得看柳家的一切都有些变了味,也不知道是柳易青那件事让她觉得其中有古怪,还有上次在林中听到柳易青的辱骂,她对大表嫂一家心里存了芥蒂,再加上这次看到柳老夫人对谢姨妈韦凝紫的态度,她心里再不是那么百分百相信她们的亲情。沈茂一直给银子柳家大表哥铺路,就是想借助他在官位上有事好帮忙,可是如果柳家不那么值得倚靠的话,他们就等于白投了钱财。
如今听云卿说这个韦沉渊读书拔尖的,若是支援些银子,他能读出些成绩,有了出息,又多了另外一条途径,虽说想的长远了点,可是总比一心死在一条路上的好。
于是用过午膳之后,云卿和谢氏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便唤了黄大,派了两顶软轿,让黄小花领着往村落里走去了。
待到了村中一间茅草泥房前时,云卿和谢氏两人都怔住了,她们是想过韦沉渊家穷,可是未曾想到有这样贫穷,泥土和麦梗和在一起做成的墙壁,枯黄的稻草铺成的屋顶,整个屋子的大小一眼便可以打量出来,还不如云卿归雁阁一半大。
她们两人进了村口后,便有人通知韦沉渊,一下轿,便看到他站在木门前,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学子长袍,虽说半新
不旧,可也是他最好最得体的衣裳了,见到两人后便作揖道:“沈夫人,沈小姐。”从山中回来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庄子里的东家夫人和小姐来摘杨梅了,而今日遇见他的时候,正是东家小姐摘杨梅出来歇息的时候。
谢氏自是对他一番打量,见他人虽清瘦,却骨骼坚节,举止有礼,面色清然,心里便有了好感,一个人的风度可以从气质上看出一二的,她点头道:“令堂的身子好些了吗?”
“大夫正在里面把脉,沈夫人请里面坐。”韦沉渊有礼的回答,面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又不显得卑贱,云卿一旁看的暗自微笑,果然是二十岁坐上尚书职位的人,如今虽未成熟,已经看得出日后的举手投足的风范了。
进了屋内,先是一个小屋子,摆了一张原木木桌和四条长椅,一张方桌靠墙摆放,上面摆了四只杯子和一个茶壶,显然是客厅,而往左边的内室,就是秦氏所居住的房子,隔着一块陈年花布帘子,听得到里面正发出女子沉沉的咳嗽声。
云卿一进去就看到了那个日后可以使耿佑臣人生发生巨大改变的病容女子正半靠在大红色的枕头上,一个老大夫正坐在床头替她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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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世子云卿小溪约会
妇人秦氏看到谢氏和云卿的时候,微微的挣扎了一下,韦沉渊连忙过去扶着她,要起身见礼,谢氏见她如此,道:“你身子不好,无需多礼,赶紧躺下让大夫把脉吧……请记住本站”
秦氏这才又重新靠下,韦沉渊给她被角放好,站在一旁等候大夫的把脉结果。
谢氏则发现,虽然秦氏一直病重,身上的外衣色泽虽旧也干净,被褥枕巾都无污脏,可家中却没有那种贫穷人家病重时所发出的浓烈的恶臭,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顺着香味望去,在秦氏床头的一个小木柜上,有一个竹筒做成的花瓶,里面插着三五支桃花,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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