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悠放下了一点心，兀自在这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没关系，公事要紧。”
对她来说，对丁子航的要求一向不高。她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要求他做什么。
当然，这些“没关系”是在她听到一声“快点呀”之前产生来安慰自己的。
即便只跟秦可菲见过一次面，一点都不熟悉，她的声音顾悠悠还是认得出来。
她也有敏感的时候的。
丁子航的声音模糊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声“我尽快回家”就匆匆挂了电话。
顾悠悠看着亮了一下然后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呆呆地看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丁斯走到她面前：“舅妈，舅舅不回来吃饭了吗？”
顾悠悠看着丁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丁斯拉着她去餐厅：“那我们先吃呀，跟以前一样给舅舅留着一点饭就是。舅妈，我饿死了。”
丁子航原来也有过不能按时回来吃饭的情况，但不会不跟他们一起吃饭。要么就是他带着顾悠悠和丁斯一起去外面吃饭，要么就是等到回来以后再吃饭。纯应酬不方便带着家人的时候，他也不会吃很多，总是等到回来以后再吃顾悠悠给他留的饭。所以连丁斯都养成了这个习惯，舅舅不回来，就要另外盛出一些菜。
顾悠悠看着丁斯要那碗出来盛菜，才回过神来，拦住他，把他手里的碗拿掉：“不用留，舅舅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她觉得很生气，很难受，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要难受。她生什么气呢，丁子航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晚上会回来吃饭，她就这么当回事了。他不回来吃饭，到外面吃饭，跟谁吃饭，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早上不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么。
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过程。顾悠悠心里清楚这一点。
不过她知道，既然已经决定要为自己着想，那么她就会努力。努力到只等着丁子航一句话，她就离婚，潇潇洒洒地走，不让任何事情，任何人变得难堪。
丁斯这样一向敏感的小孩子，马上就看出来顾悠悠今天心情不怎么样。他觉得应该是像他班里其他同学说过的那样，爸爸不回来吃饭，妈妈就会有点生气，一般都是担心爸爸喝多了身体不好。
所以他对顾悠悠说：“舅妈，你放心，舅舅不会喝醉回家的。舅舅从来都不喝醉。”
顾悠悠看了他一眼，看着他脸上担心的表情，马上发觉是自己只顾着自己的情绪，都忘了还有他在身边了，随即对他笑了笑：“是，舅舅不会喝醉的，舅妈知道。舅妈只是在想明天要晚点起床，今天起来得太早了现在都想睡觉了。”
丁斯皱了皱眉：“我今天也想早点睡，明天有考试。我有考试的时候就会很紧张。”
顾悠悠笑：“考试紧张什么，你不是一直成绩都很好吗。再说成绩又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你心里开心，其他的事情都没关系。你不知道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一般长大以后都没有比他们成绩差的同学过得好吗。”
丁斯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说：“舅妈，还好现在你是我妈妈。”
然后他低头继续吃饭。
顾悠悠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到时候她和丁子航离婚了，丁斯怎么办呢。秦可菲会不会像她一样把丁斯当自己孩子看？
她觉得自己像在考虑后事。
家里一阵安静。丁斯洗过澡之后去了自己卧室看书，顾悠悠就洗碗，擦桌子，然后洗澡，最后到丁子航房里去看他一眼。他已经把书放下准备睡觉，换了睡衣，手里拿着换下来明天还要穿的校服皱着眉站在床边。
顾悠悠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丁斯把校服递到她面前，苦着脸说：“舅妈你看，我校服后面被刮坏了。”
顾悠悠看了一下，果然，衣服后面一道明显的口子。丁斯到家就换了家居服，她先前的确是没有发现。他自己也是到现在才发现。
顾悠悠接过衣服：“怎么刮坏了呢。”
丁斯还是苦着脸：“我没有到哪里去，肯定是坐我后面那个小胖子给弄坏的，他老是在后面踢我。”
顾悠悠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头：“没关系，舅妈先给你补好，明天告诉你舅舅再去买一套。舅妈去跟班主任说叫老师换座位。”
虽然她自己小时候是讨厌那种叫班主任找关系把自己孩子座位给换了的搞法，但是现在自己身处家长的位置就知道了那种心态。况且她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也不要求丁斯很什么成绩好的孩子坐，丁斯本来就是好孩子。只是如果那班里的小孩子再这么欺负人，她要叫丁子航去处理了。
顾悠悠顿时觉得如果自己孩子的爸爸是丁子航这类人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多了啊。
顾悠悠给自己的头来了一下。又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
丁斯看着顾悠悠，明显很兴奋：“舅妈你真的会补衣服啊。”
顾悠悠很自信：“会的，我小时候自己的衣服要是弄坏了就自己补。相信我。你这个口子刮在后面，又是挨着腰边，不特意拿出来看不会那么明显。再说就算我补坏了你也只要穿一天呀，后天不是就周末了吗，不要上课，我们赶紧去买了校服，就可以了。”
丁斯被她安慰得大松口气：“舅妈你太聪明了！”
顾悠悠想笑。她小时候也是觉得妈妈是万能的，虽然不怎么搭理她，但是真要出什么事了她还是会给顾悠悠兜着，不出什么岔子。
果然小孩子的想法都是单纯的，连对人的崇拜也是单纯的。
顾悠悠叫丁斯睡觉，她自己就坐在丁斯床边给他补衣服。虽说她知道自己肯定能补好，但是她也知道她手脚向来慢，肯定要上一段时间。丁斯睡在床上，侧对着她，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她。
顾悠悠被他盯得心里都慌起来了，转头看着他：“是不是我打扰你了？我到我房间去补好，然后再给你拿过来？我坐在这里你都睡不着了，你明天还要考试呢。”
丁斯手都从被窝里拿出来了：“舅妈你别走，你在这里陪着我。我睡不着。现在很早呀。”
顾悠悠看了看表，的确是挺早，八点半。
“可是你平时不也是这么早睡的吗。”顾悠悠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
丁斯垂着眼，沉默了好几秒才说：“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快十点了才睡着。我睡不着。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有点怕。”
顾悠悠眼睛都瞪起来：“那你为什么不说？还这么早睡？”
丁斯看着她：“以前我妈妈都叫我早点睡，因为她经常要出去。她出去了我就要一个人待在家里，睡在床上，我睡不着，光顾着害怕了。妈妈说小孩子都是要早点睡的，所以我就早点睡。我不想你们觉得我不乖。”
顾悠悠以为自己已经很注意丁斯的这些方面，没想到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她坐到床上去，拉开被子，丁斯自动往里面躺了一点，她拿另外一个枕头靠在自己背后，手搂着丁斯，让他的头躺在她肚子上：“傻孩子，你不想这么早睡就直接跟我们说，舅舅不让你晚睡，我让你晚睡。你不用理他就是。你害怕，怎么不告诉我们呢。你是舅舅的孩子，舅舅肯定想你好，绝对不会要故意折磨你。你怎么会不敢跟他说呢。你很乖，很乖很乖，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乖的孩子。所以你不要这么小心翼翼，你是这个家里的宝贝，是我的宝贝，你说什么，我都会考虑你的想法，会把你放在优先的位置，你知不知道？”
丁斯看着她，点点头，眼眶开始有点泛红。
顾悠悠有点慌了。她几乎没怎么见过丁斯哭过。
“你别哭，别哭，一会儿你舅舅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顾悠悠不停地拍着被子，妄想这么哄他，结果还真奏效了。他慢慢地又恢复了往常那个看上去快快活活的小孩子。
果然晚上是不能谈心的。连小孩子到了晚上都会这么脆弱。
丁斯擦擦眼睛：“舅妈，还好我妈妈是你。”
顾悠悠心里一动，摸着他的头发：“我也有可能不会一辈子都是你妈妈啊。”
他抬起头：“为什么？”
顾悠悠笑笑：“有可能，哪天我不跟你，不跟你舅舅住在一起了呢。哪天你有另外一个舅妈了呢。丁斯啊，要是我不是你舅妈，不是你妈妈了，你也不要老是只想着大人们怎么想，你要自私一点，要为自己想一点，你要记着你舅舅是把你看得比其他人重要的，你有什么想法，你想要什么，你舅舅一定会先满足你，再去想别人的。你要记得这个。”
这么说，应该不算故意挑拨离间让秦可菲不痛快吧。以后她再怎么样，怎么说丁斯也的确是很重要的，丁子航很看重的，地位比谁都高的人吧。
丁斯盯着顾悠悠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我不要别的舅妈，不要别的妈妈。你很好。”
顾悠悠低头亲了他一下：“我是说‘如果’呀。好了，你快睡觉，我可是补好衣服就走的，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有睡着，还害怕，我就不管你了。”
丁斯本来还想跟她争辩，听到她那句威胁立马就闭嘴了，连着眼睛也马上闭上了。
小孩子到底还是好对付，抓住弱点就可以了。
但愿秦可菲以后不要老这么对付他。不然，她离婚都离得不安宁了。
Chapter 23
顾悠悠即便手脚慢，到底也还是把丁斯的校服补好了。等她终于把线头习惯性地咬掉的时候，丁斯早已经睡着了。
也好，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睡觉，不用担心他还害怕。
顾悠悠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把校服放在一边，弯腰把丁斯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掖在他下巴底下。
然后她还没直起身，丁斯房间门就被推开了。丁子航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脸温柔地摸摸丁斯的脸。
顾悠悠看到丁子航，马上就收了表情，直起身走到门边：“他校服坏了，我随便给他补了一下，你还是尽快去给他买套新的好。不然到时候他都没法穿着去上学。”
丁子航点点头。
顾悠悠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说了一句“那我去睡了”就走出去。丁子航还没来得及叫她，就看到丁斯在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他马上过去，叫他睡着，说：“把你吵醒了。”
丁斯眨眨眼睛看着他，开口一句：“舅舅，舅妈真的会哪天不跟我们一起住吗？”
丁子航看着他，愣了一下才说：“你听谁说的？”
丁斯老实地躺着：“舅妈说是‘如果’。舅舅，如果舅妈不跟我们一起睡了，如果你们离婚了——我知道，我听班里别的同学说过——如果你跟别人结婚了，我能跟舅妈走，跟舅妈住在一起吗。”
丁子航抿了抿嘴唇，拍拍他的被子：“舅妈怎么会不跟我们一起住呢。舅妈在跟你开玩笑。你快睡觉。我也要睡觉了。别乱想，听到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强调给谁听。
丁斯本来就是中途醒来的，朦朦胧胧说了这么几句话，听着丁子航叫他睡觉，就慢慢地又闭了眼睛。
顾悠悠刚准备躺床上，就听到丁子航敲她的房门。老实说她有点心烦。她今天特别不想看到他。
可是她不起来开门的话，她觉得他会一直敲的。所以她穿了拖鞋，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丁子航站在门口，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到底怎么说。
顾悠悠当然不知道丁斯半睡半醒地拿她跟他说的话去质问丁子航了，所以只问他：“有什么事？”
丁子航抿了一下嘴，最后还是说：“你没有给我留菜吗。”
顾悠悠愣了一下：“你不是跟秦可菲吃饭了吗，没吃饱？”
丁子航沉默。
顾悠悠顿时觉得自己又犯傻了。
她怎么直接就把秦可菲给说出来了呢。
“那个，我不是说秦可菲怎么了，我……”顾悠悠想解释，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解释什么。
丁子航打断她的话：“是我不好，我早上跟你说过要回来吃饭，结果又没有回来。”
顾悠悠摇摇头：“没事，只不过煮多了一点饭。我以为你肯定会吃过再回来，就没叫丁斯留菜，他今天吃得很多，我也吃得比较多，所以没有剩菜了。”
本来丁子航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好在想还是去加一个菜比较好，只是他的电话来得及时。原本丁子航吃的就不多，所以做起来三个人吃的菜她和丁斯努力一把也全吃光了。她最讨厌剩菜，虽然有的菜非得要到炒第二遍的时候才好吃。
她哪里想得到他还要再吃。
顾悠悠走出房门：“饭还有够你吃的份，我去给你炒菜。”
丁子航跟在她后面：“不用了。”
她回头看他一眼：“你要饿着肚子睡觉？你都已经说了，难不成我还不做给你吃。”
想她内疚，怕是没这么容易。
丁子航看着她，没再说话。
顾悠悠其实很想睡觉。给丁斯补衣服补得她眼睛有点花。所以她需要睁大眼睛盯着锅里的菜。要是烧焦了她也就算完了。
丁子航也有点累，所以顾悠悠只弄了两个简单的可以下饭的菜，很快地就摆上桌。丁子航自己拿了碗筷过来坐下来吃，顾悠悠觉得站在那里或者坐在那里都会显得很奇怪，就转身去了客厅看电视。
不管怎么样，她总还是要等着丁子航吃完去洗碗的。
家务事真是一件消磨人心志和劳力的事情。她还只是下了班回来做做饭而已，天晓得那些家庭主妇有多辛苦。
如果她离婚，运气好再嫁了，还能不能碰上一个这样的家，可以天天请人来打扫，自己只要做饭的？
估计不能吧。她要真还能嫁出去，只怕要吃点苦头。好日子过惯了再去过寻常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得消。
真是安逸使人退步。怪不得人都说要居安思危。
丁子航吃得很快。所以顾悠悠的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等她听到丁子航放碗筷的声音的时候，她马上就起身去餐厅打算收拾去洗碗。
只是丁子航已经把碗筷都拿到厨房了，而且开始放水了。
顾悠悠走到厨房门口，丁子航回头看见了她，说了一句：“我来洗吧。”
顾悠悠又往前挪了一步：“没事，你去洗澡吧，我洗就行。”
丁子航没动，只伸手对她挥了挥：“我来洗。本来就应该跟你们一起吃了一块洗的，我加餐就是不合规矩，碗当然要自己洗。”
虽然他的说法有点可笑，可是顾悠悠还真是不愿意再洗碗了，就站在那里没再说话，只看着他洗。
因为她觉得，如果丁子航自己洗碗了，她转身就走的话，那她先前的推辞也显得太假太虚伪了。
而且，她的确是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比较好。
只是几秒之后她就觉得，站在这里，才是比较尴尬的。因为她不说话，丁子航也沉默着，气氛更显得很奇怪。
沉默了一会儿，顾悠悠都想转身走人的时候，丁子航突然开口了。
“还是你做的饭比较好吃。每次到外面吃饭回来都得要加餐。想来还是直接在家里吃得好。”
顾悠悠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要是换在几天前，或者今天之前的她，只怕她要小鹿乱撞很久了。
可惜现在她已经能够淡然很多了。
她笑笑：“那是因为你们去的地方不够好。我同事经常跟我说起一家店，说是菜做得特别好吃，地方也上档次，他们有时候想奢侈一把的时候就去那儿。就是东西味道有点重，要是跟厨师交代过了也可以做淡一点儿。好像是地方不太好找，明天我去问了他们具体的地址，你下次就可以带秦小姐去那儿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