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悠悠每次听到丁子航说要出去吃饭的时候，才会觉得那么愁。
然后这么想来，好像他们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候。三个人，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样，围着餐桌吃晚饭，丁斯在一边叽叽喳喳，丁子航点头应和，偶尔跟顾悠悠说句话，顾悠悠也是点头应着，手上不停地给丁斯夹菜。
那是这场婚姻里，最美好的部分。
只可惜，她现在无福消受了。
萧江身子探过来，看着顾悠悠：“你在想什么呢。”
顾悠悠赶紧从走神状态中回来，抬头看着萧江：“啊，没想什么。就是想现在住你那里还缺不缺点什么。”
萧江笑笑：“缺什么呀，我那儿什么都有，除了女性用品，只有你想不到的，不会缺。”
想了想他挺认真地看着顾悠悠：“要不要一会儿吃了饭陪你去买点卫生棉什么的？”
顾悠悠平静的脸马上就裂了，很快地就红了些脸：“不，不用。现在不用。”
萧江看着她，就笑起来：“顾悠悠，你可别这么害羞了。你都是我女朋友了，这些话就得适应从我这儿说出来。要不以后咱俩可怎么办啊。”
顾悠悠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有点心慌。她觉得，她还没从离婚这段走出来，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萧江猛地一推推到这一段里，一点时间都不给她。她想要一段，至少是一小段，一个星期都好，就她自己一个人的时间，能够好好地想想她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还有她以后该怎么做。就算是要去经营另一端跟萧江的感情也好，她也希望能让她自己想清楚，做好准备。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任何的请求，萧江就已经在她身边了。这个人这么好，总是为她想，费尽心思让她笑，她怎么也不能回绝了他，不愿意他难过，也不愿意说话不算话。所以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只是把要做的事情，要开始的关系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她只要努力一点，尽快地去适应，总能进入状态，总能跟萧江好好开始。
可是现在，他一字一句，都让她觉得，好像他已经想得很深很远了，已经打算到以后的事情了，他有跟她以后一直在一起的想法和念头，而她还在起点上连热身都没有做够，叫她怎么不心慌。
这样会让人伤心到极点的不平衡，丁子航给过她滋味尝了。两个人不在一个状态里，一个走得太慢，一个前行得太早，就总不会快乐得起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停下来了，不愿意再走了，也不愿意等着丁子航追上来了，她不想自己越来越难过。
所以她怕她跟萧江又会这样。她怕萧江走得快，她跟不上，到时候，萧江就会跟原来的她一样，伤心难过得谁都帮不了。
她现在甚至会扪心自问，到底她有什么好，萧江这么好的人，就会看上她呢？如果他不喜欢她该多好。他就用不着迁就她，用不着等着她这个已婚妇女离了婚来将就他，用不着冒着被人发现被人说闲话的危险来非得跟她在一起。
她真的觉得，如果谁都不爱她，该多好。
萧江看着顾悠悠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走神了，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又不开心了。他伸手去捏了她的脸，把她的嘴角都扯得漏风了：“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行不行？什么事情都有被解决的一天的，这不还有我呢吗。他丁子航要是不乐意离婚，我叫律师去告他。我认识好多名律师，真的。”
顾悠悠知道他想逗她笑，她也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一下。看得萧江也跟着她笑了笑，然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包间门被端着菜的服务生推开进来上菜。
顾悠悠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一句句地搭着萧江的话。
只是她心里知道，萧江并不知道她真正在愁的是什么。他以为她只是在担心丁子航不愿意离婚而已。但她不担心那个。准确地说，她根本不愿意想那个。
她不愿意萧江跟着她不开心。所以在努力让自己真的开心起来之前，她至少得假装自己开心一点。
萧江点的菜都是顾悠悠喜欢吃的。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所以即便顾悠悠心情和胃口都不怎么样，她还是在努力地吃，看得萧江很满意。
他不是不知道要顾悠悠这头倔牛真的老实待在他身边需要时间，他甚至懂得那段时间不会短，但是他想怎么说让她在他身边所见范围之内也是好的。留着她，他就有希望。他对自己不是没有信心，顾悠悠也是人，还是个特别容易心软的女人，是人心就是肉长的，他总能把她给感化了。所以他要全心全意对她好。
他萧江这么多年看上这么一个人，还是决心要跟她一起走下去的，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就败下阵来了。
顾悠悠吃着饭，当然不知道萧江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听着他跟她说话，一边应和一边默默地吃饭。
只是她一碗饭还没吃完，就被打断了。
是丁子航家里的电话打来的。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家”字，顾悠悠就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从前看着是宽慰是幸福，现在看着就是十足的讽刺。
萧江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号码，伸手过来就要够她手机：“先吃饭，别的都放一边先。”
顾悠悠却是躲了过去，对着萧江带了点惊讶和疑惑的表情解释：“丁子航会用手机给我打电话，不会用座机打。家里，只有丁斯会用这号码给我打电话。我得接。”
萧江咬咬牙。好像从一开始，即便他不把丁子航放在眼里的时候，丁斯这小子就一直是他的强劲对手。放开大人不说，只要牵扯到这孩子，顾悠悠就容不得插足和拒绝。
萧江不是傻子，他一直都知道丁斯在顾悠悠心里的位置，马上就收了手，再是不乐意，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悠悠接起电话无比温柔地说了一句：“喂，丁斯。”
电话的确是丁斯打来的。萧江坐在那儿虽然听不清他具体说什么，但是小孩儿的声音他还是听出来了。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顾悠悠接电话的表情看着就变了，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挂了电话就要走。
他拦了顾悠悠一把问她是什么事，她说她也不清楚，只听见丁斯在电话里头急得直哭，抽抽搭搭地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叫她马上回家去，他一个人害怕。
萧江跟着顾悠悠往外走：“那我送你去。”
顾悠悠回头：“不用了。想想可能是丁子航不在家，家里黑漆漆地只有丁斯一个人，他怕了。那孩子有时候胆子大，有时候胆子又小——我一个人去就可以，要哄他估计也要一段时间，你去了也白等着。说不定他还睡得晚，就更不好说。他粘我，我暂时也没办法——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丁子航叫他回来，以后叫他不出去就是，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她这么说，怎么着萧江也不好意思跟着去了。她解释得清楚，他也反而就放心些。顾悠悠这个人，好歹他也摸清点脾气，不会刻意说假话来骗人。再说，也说过了，以他现在这个好不容易爬上来的身份，是真不敢随便跟丁斯争。
顾悠悠打了车就走了，萧江看着她走了，转身回包间接着吃饭。
叫了一桌子她喜欢的好菜，结果她还没吃什么就走了。
萧江愣了几秒，微微叹口气，拿起筷子。
什么事儿都得慢慢来，他不能急。
饭店离丁子航家里有段距离，顾悠悠坐在出租上就更加着急，一个劲儿地催司机再开快点儿。
她小时候，也是经常晚上被爸妈丢在家里，一个人在家待着。弟弟能跟着爸妈走，她不能，因为“都是大人了”。可是她胆子真的很小，很小很小，小到经常一个人坐在某个角落里或者躺在床上心都砰砰砰直跳，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所有看过的恐怖的画面。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还会醒来，一醒来，壮着胆子颤悠悠地叫一句“爸爸妈妈”，没人应声，她就更加害怕，往往都是再睡不着，直到有人回来。就是听到开门声，也先是抖上一抖，自己吓自己是不是小偷或者强盗来了。
她尝试着跟爸爸妈妈说过她害怕，被妈妈一句“你怎么这么没用，连弟弟都比不上”就马上噤了声，再不敢说。
所以她深刻地懂被一个人丢在家里的丁斯心里那种害怕的感觉。
她突然很怨恨丁子航，怎么能自己走了，忘了丁斯。
而事实是，等顾悠悠回去了，打开门了，才发现她搞错了情况。
Chapter 49
家里暗暗地只开了一盏壁灯和一盏落地灯，电视没开，窗帘也是闭着的。顾悠悠一进门就看见丁斯在不远处，看见她了，或者是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了，马上就朝着她扑过来，带着哭腔喊她：“舅妈你去哪里了，你看看舅舅呀。”
是的，丁子航不是不在家吧丁斯一个人扔在家里。他没有出去，就在家里待着。
只是这在家，还不如不在。
顾悠悠看着丁斯泛着水光的眼睛心里陡地就生出愧疚来。今天就已经在担心他，结果还没担心完呢，她就看到自己把他弄成了什么样儿。
怎么就老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丁斯，甚至是丁子航，离了她，就总会出状况呢。
顾悠悠摸摸丁斯的头，叫他去喝口水，然后去自己房里。
“那舅舅呢？”
丁斯抽搭着看着顾悠悠。
顾悠悠扯着嘴角笑笑：“舅舅就交给舅妈吧。别担心，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作业还没做吧？做完了待会儿我来给你看看。”
丁斯点点头，但是手还抓着她的衣角：“舅妈你不出去了吧？”
顾悠悠看着丁斯的脸，就总是没法把那些话说出口。
比如说，我要跟你舅舅离婚了，以后就不是你舅妈了。
比如说，我已经不在这家里住了，这里不是我家了，是你跟你舅舅的家。
比如说，你以后不能什么事都找我了，你会有新舅妈，你要去找新舅妈。
这些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丁斯从来都跟她手里一块小水晶似的，怎么都不敢磕着碰着，生怕就伤了他，她看着会比他还疼。
顾悠悠头一回讨厌自己对人的心软。
如果她心硬一点儿，说不定很多事情都好处理得多了。
顾悠悠还是有点辛苦地对丁斯笑：“不出去，就在家里待着。”
丁斯一听她这句话，脸上那股紧张的神色顿时消了不少，可是眼泪又泛了出来：“那为什么，刚才舅舅一直说，你要走了，你再不回来了。舅妈，你装衣服的行李包不见了，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你讨厌舅舅讨厌我了吗？我问舅舅，舅舅不告诉我，就只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舅妈，你别走，你别讨厌我们，舅舅有错我会叫他改的，我有错我也会改的。我帮你骂舅舅，帮你打他，你待在家里别走。”
顾悠悠被他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弯下身子，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我不讨厌你，不讨厌舅舅，我谁都不讨厌。舅妈就是最近工作忙，要住在公司的宿舍里，要天天工作，不能回来做饭给你吃陪着你，等这阵子忙完了，就可以了。你乖，别听你舅舅的，他没错，你更没错，你是最好的孩子，知道吗。”
她最不乐意的，就是对这孩子撒谎。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是一时撒谎哄住了他，以后他就越难过越伤心，甚至会越埋怨她。她不想他讨厌她，如同现在他怕她讨厌他一样。可是现在看着他哭，她一时间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她只想让他别哭，别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多想。天大的事情也总有要解决的一天，她只能寄希望于他慢慢懂事一些，会不那么依赖她，会觉得她没有那么必不可少。
但是她心里多清楚，这孩子已经够懂事，还要怎么懂事呢。
丁斯抽抽搭搭地看着她，任她给自己擦眼泪，然后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舅妈，你是工作忙，不是不要我们了。等你事情做完了，你老板就会放你假，你就能天天待在家里了。”
顾悠悠直点头：“是，就是这样。”
丁斯看着她一脸诚实的表情，缓了一会儿，笑了笑：“那舅妈，我现在就去做作业。等你把舅舅哄好了，你来给我看作业。”
顾悠悠被他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扎得有点刺眼，躲闪了一下，只点头答应：“嗯，等你做好了作业，我马上就来给你看。”
丁斯重重地点头，看了不远处的丁子航一眼，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背影消失在带上的门里。
顾悠悠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瘫在沙发脚边的丁子航。
真的是，如同一团泥一样瘫在那里。
她看过丁子航喝多的样子，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狼狈。
想来，在她的记忆里，丁子航喝多的时候，给她留下的，都是不好的回想。
她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来，看着他。
他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因为出了些汗，所以额前的头发全黏在额头上，其余的头发也纠结地乱着，实在太不像丁子航的风格。因为喝醉了，所以眼睛微眯着，像睡着了可是又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鼻腔里逸出来的气息热乎乎地带着酒气，脸颊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清晰地看到浓浓的红晕。他穿着家居服，脚边是拖鞋，旁边的茶几上是酒瓶和外卖的餐盒，餐盒旁边是丁斯吃饭用的那只碗和筷子。
什么东西都乱作一团。什么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他周围的景象。
看样子，他是下了班，带了晚饭回来给丁斯，然后自己一点没吃，就顾着喝酒了。也不管家里有孩子，更不管这孩子看到他这样子会多害怕。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丁子航从来都不像会干出这么欠缺考虑不顾孩子的事情。
这样几乎可以用颓废状态来形容的丁子航，看得顾悠悠心里很慌。
因为她潜意识地，清楚地知道是谁造成了他这样的局面。
顾悠悠倾身过去，把他的头扳正，让他的头靠在沙发上而不至于直接往旁边一倒砸在地上。看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样子，她觉得这完全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等她觉得他能稳靠着沙发的时候，她马上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打了热水过来，搓了毛巾给他擦脸。他眉毛微微皱着，任她拿着毛巾在他脸上擦来擦去，完全没有动一下。
这么老实的，甚至是乖巧的丁子航，看得顾悠悠都觉得自己脾气能够好起来。
他没有动，可是等顾悠悠就要拿下毛巾再搓一次的时候，突然听到他朦朦胧胧地喊了一句：“悠悠。”
顾悠悠的手就抖了一下，在他的手抬起来抓她之前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挪下来，在水盆里搓了搓，提放着他，然后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她突然想起来，上次这么给他擦脸，还是他车祸住院的时候。
那段时间，对于她来说，除了安心和淡淡的幸福，别的她都不愿意想，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她没有心心念念着离婚的事情，没有在意丁子航对她怎么样，没有想秦可菲或者萧江。那个时候，丁子航也是成天跟她待在一起，什么都要她来帮他，什么都叫她去做，很多时候，都让她觉得他像个孩子一样，巴巴地粘着她。天天见面，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那段时间，成了他们结婚三年多相处最频繁的时候。
在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顾悠悠几乎都要觉得，他们真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只是一切都是她对自己的自我催眠而已。
顾悠悠看着丁子航的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起身去把水给倒了，然后回来，又蹲在丁子航旁边，拍拍他的脸：“丁子航，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