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此刻到底认出来了,重紫很高兴:“是我,秦师兄。”
他却只挑了下眉,转脸与闻灵之说话,不再理她了。
闻灵之脸色立即好转,唇边弯出浅浅的弧度。
明知道闻灵之为难自己,别人纵容她倒罢了,连他也故意这样,重紫顿时气得不得了,拉起燕真珠就走。
。
“……试剑会乃是南华二代祖师所立的规矩,为的是考较新入门弟子学艺进境,同时也将选出新任首座弟子,祖师遗训,会上所有南华弟子各凭本事力争,无须保留,更不必顾忌身份,但同门师兄弟之间终归和气为上,点到即止,不可伤及性命……”空旷清晰的声音在山崖间回响,余音阵阵。
虞度训话完毕,归座。
此时台上除了虞度与三位仙尊,慕玉亦陪坐旁边观战,这就怪不得人人都要争当首座了,能在上面有一席之地,不是普通的风光。
一名大弟子上前公布比试名单。
先是新弟子们的比试,几场下来,果然各显神通,新弟子们都将这五年来学过的法术展示得淋漓尽致。
重紫看不懂那些法术,拉着燕真珠解说。
“虫子,听说是掌教不让你学的?”
“我天生煞气,学了不好。”
燕真珠看了她半晌,忍不住叹气:“其实你比她们好多了,尊者也是,真的不教你半点,别人都怎么说你呢……”
重紫忙打断她:“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反正我是不想学什么法术,有师父在,谁能伤到我啊。”
燕真珠摇头:“你傻,你难道永远跟着尊者?”
“我就永远侍奉师父。”
“当真小孩子,你不嫁人好说,要是将来有师娘了呢?”
重紫笑得不太自然:“将来再说。”
幸好燕真珠又自言自语:“其实这件事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常背地里说,尊者那样的人,要怎样美怎样好的仙子才配得上他,怕是永不会娶了。”
重紫忙拉她:“你们说什么呢,居然私下议论我师父。”
燕真珠笑道:“她们说的,我可没说。”
重紫望望台上那熟悉亲切的身影,心头隐隐泛起一丝喜悦,连卓云姬那样的仙子都够不上他,何况别人?师徒两个可以永远在紫竹峰相伴了么?
她兀自出神,周围女弟子们忽然全都安静下来。
燕真珠忍不住道:“快看,秦师叔!”
轮到秦珂了?重紫连忙抬眸望去。
。
八荒剑光芒闪烁,带着人自崖边飞出,恍若白日飞升,疾如闪电,却又骤然止住,稳稳当当立于飞升崖云海之上,一连串动作自然得不带半分烟火味。
燕真珠赞道:“行止自如,了无痕迹,好高明的御剑术!”
重紫努力练了这几天,总达不到那样的境界,见状羡慕不已。
对手的是另一名晚辈弟子,二人互相作礼毕,各自退开三丈,气氛陡然变得严肃,人人都在期待,这位初下玉晨峰的掌教关门弟子怎样崭露头角。
场中迟迟没有动静。
那名弟子到底沉不住气,打算先动手:“师叔赐教。”
秦珂微微颔首,忽然背转身去,脚底八荒剑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快得来不及看清楚。
阴空之下,云层缓缓破开一道大大的口子,天光流泻,隐约有天塌之势。
四周气氛变得奇怪,所有人都开始不安,似乎有了某种预感,偏偏又不愿去相信,极度的压抑与烦躁,几乎令人喘不过气,重紫忍不住抓紧了燕真珠的手。
片刻工夫,却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众人即将忍耐不住的时候,长空光芒一闪,一道蓝影自云中直直坠下!
辉煌夺目,恍若九天星垂,方圆数十丈都被蓝光笼罩,纵然炎炎烈日,雷电劈空,竟都不及面前这一幕,气势之壮,实难形容。
只不过,那些身在光芒笼罩之下的弟子们,谁也没有半点振奋,反而浑身发冷,满脸的不可置信,满心的震惊。
剑挑星落,落星杀!
先发制人不稀奇,但当着掌教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杀招,这是谁也没料到的!
更没料到的是,一个入门才五年的新弟子,居然能将寻常杀招使到这地步!
对面那名弟子明显是吓呆了,准备好的招式都已忘记,哪里还顾得上闪避,何况这等境界的杀招,不仅他闪避不了,就连旁人想要拦阻,怕也来不及。
众人变色,纷纷惊呼,有的甚至已经站在那里发傻。
虞度也动容,倏地从座上站起:“珂儿!”
杀气尽收,光华尽敛,头顶天色陡然暗淡下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黑,那种感受,就像眨眼之间白天变作了晚上。
凉风阵阵,崖下白云浮荡,白衣青年翩翩立于八荒剑之上,背对众人。
比试的两个人依然站在原位,好象根本没有动过手,倒是其余弟子们捏了满手心的冷汗,都感觉像是做了场梦,梦醒来,什么也没变,周围一切照旧。
那样可怕的剑势,竟然被他轻巧收住。
“承让。”他缓缓回身,神态自若。
仅此一招,已定胜负,那名弟子心服口服,道了声“惭愧”,御剑退至崖上。
一阵惊叹声爆发出来,寂静的气氛被打破,崖前人声鼎沸,无非都是赞叹之辞,尤其是新弟子们,一脸佩服与羡慕。
台上,闵云中侧脸看虞度,皮笑肉不笑:“掌教教的好徒弟。”
行玄也笑道:“我早说这孩子资质不错。”
虞度原本又惊又怒,哪料到是徒儿带来的意外惊喜,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禁不住得意,微笑着坐回椅子上:“小孩子年轻气盛,爱出风头,叫师叔师弟看笑话。”
闵云中轻哼,不语。
高台底下,燕真珠连连叹道:“去势如此迅猛,收势犹有余力,唉!寻常落星杀,我上山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弟子能练至这般境地!”
重紫忙问:“慕师叔也不能吗?”
燕真珠摇头:“他老人家倒从未使过这招,是以我也不知。”
重紫若有所思,始终觉得方才所见招式很眼熟,半晌回想起来:“原来叫落星杀,我曾见师父用它对付风魔的!”
燕真珠道:“那本来就是尊者最有名的杀招,秦师叔此番可比得上?”
重紫想了想,摇头。
秦珂出招固然高明,相比之下,可以说毫不逊色,气势足以压倒对方,可是师父的落星杀,始终多了点什么东西在里头,当年匆匆一现,却记忆犹新,漫天剑光,惟余一背影,没有方才的压抑与不安,那是种奇怪的决绝与无情,纵然是死在剑下的人,也绝不会生出半点恨意。
燕真珠并不意外:“秦师叔才练五年,到这地步已经难得,怎能与尊者比。”
周围弟子们称赞声不绝,惟独秦珂神情与平日无异,仍立于飞升崖云层上,迟迟不下来,正在众弟子奇怪时,他忽然躬身,远远朝高台作了一礼。
“重华尊者法力无边,修为高深,晚辈敬仰已久,但晚辈也常听说,尊者最有名的,其实并非极天之术,而是南华最寻常的一招落星杀,晚辈愚见,能将寻常杀招使至化境,方是修行中集大成者,可惜晚辈往日无缘亲见,未能一饱眼福,如今厚颜卖弄,斗胆求尊者指点一二。”
气势壮极,出招之后还能留有收势余力,可见这招他也已经练至化境,在场数千弟子不约而同静下来,目不转睛望着台上那人,都盼着听他如何评点。
峰顶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那身影端坐高台,纹丝不动,宛如白玉雕像。
虞度一来顾及徒儿颜面,二来也想听他评点,主动道:“珂儿既有心,师弟且看在我的面上,指点他两句吧。”
洛音凡难得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褒贬:“短短五年,能将落星杀使到这般境界,拿捏有度,已是难得。”
秦珂松了口气,待要说话,忽然又听他淡淡道:“然则落星杀名为杀招,其中却暗含有‘不得已’三字,你的招式固然已至化境,却只得其势,不得其神,须知仙术本不是为杀而创,而是为救,这一招更非用于比试。”
这番话说得奇怪,明明是一式杀招,却与“救”扯上关系,既然承认他练至化境,却又说不得其神,未免矛盾。
众人低头思索。
秦珂愣了半日,忽然面露愧色,恭敬地作礼:“不得已而杀,秦珂今后必定谨记,多谢尊者。”
洛音凡点点头。
秦珂再不说什么,御剑退下。
无论如何,这番表现他是出尽了风头,回到人群中,立刻被女孩子们包围,闻灵之忍了喜悦,揶揄道:“你这么厉害,叫我们怎么敢上去。”
秦珂道:“师叔过奖。”
闻灵之面色微变,勉强笑道:“说过多少次,别叫什么师叔,你比我还大呢。”
重紫在旁边听得好笑又生气,方才还教训燕真珠没上没下,转眼就不必叫师叔了。
秦珂道:“怎敢乱了辈分。”
闻灵之越发气恼,踏上宝剑:“轮到我了,我先上去。”
她生得美丽,就算穿着仙门寻常宽大白衣,也难掩盖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师兄弟之间周旋,娇艳的脸更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她一上场,立即引来许多关注。
“闻师叔术法出众,必定要赢。”
“这是自然。”
从小就总受她欺负刁难,要说不介意那是假的,重紫轻哼,斜眸瞟瞟半空中得意的闻灵之,心道叫你输才好呢。
重紫没兴趣看这场比试,东张西望,忽见重华宫那只灵鹤单腿立于不远处的岩石上,小脑袋歪来歪去,正往这边瞅,于是她悄悄地钻过人群,转到岩石背面往上爬,想要去抱它。
一只手将她从石头上拉下来。
“要上去就御剑,到处乱爬,成何体统。”
“秦师兄?”重紫惊讶,继而想起他之前的态度,没好气,“不去看闻师叔比试,过来做什么!”
秦珂丢开她:“这么快就得了半仙之体,不错么。”
对别人都那么客气,偏偏总这么贬她!重紫微恼:“是是,师兄是在夸你自己吧。”
秦珂转身便走,丢下一句:“丑丫头。”
不知为何,自从三年前青华宫做客之后,重紫就开始讨厌被人骂丑,闻言再也顾不得什么灵鹤,气得冲他背影叫:“你才丑,丑小子!”
秦珂顿住脚步,回身。
忘记辈分辱骂师兄,重紫立即住口。
眼睛里已经带了许多笑意,他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丑丫头,给我仔细点。”
重紫正听得莫名,忽然周围一片赞叹声,回头看比试场上,却是闻灵之胜了,顿时更加泄气,闷闷地往燕真珠那边走。
“重紫不丑,他逗你的,”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再过两场便轮到你与他的比试,别乱跑。”
重紫一愣,抬脸。
高台上,慕玉正朝这边微笑。
''
( )
风波又起
听说是和秦珂比试,重紫反而放了心,至少比遇见闻灵之她们好,她悄悄溜回燕真珠身旁坐下。
燕真珠却早已发现,转脸:“跑哪去了,过两场就是你。”
重紫看看白云浮荡不见底的悬崖:“这底下真的通黄泉鬼界?”
燕真珠道:“设了结界的,否则那些野鬼就可以上来了,冥界是轮回之所,阎王向来置身事外,不管仙魔两界的事,他们力量薄弱,但那道鬼门乃是天赐奇关,仙与魔都进不去,除非死了,然而死灵一进鬼门便法力全失,只能投胎转世,当年魔尊逆轮收服妖界后,进攻冥界,想要一统三界,最终还是作罢。”
重紫点头道:“这样好,无论人仙魔,惟有死是最公正的,仙门中人虽能跳出轮回,但至今仙界并无一例真正长生不死的,历代祖师法力最高强的也难逃劫难,死,只是早晚的事。”
燕真珠笑道:“照你说,仙凡根本没有区别,我们还修仙做什么。”
重紫摇头,脸上竟是一派认真严肃之色:“仙凡之别,在于仙本就是为守护六界而生,而凡人不是,所以仙修的,其实是大爱之心,比凡人强,比凡人活得久,是因为他们肩负重任,随时会为守护六界而死。”
燕真珠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笑骂道:“这么小,满口的大道理。”
重紫脸一红:“我也这么问过师父,是师父说的。”
燕真珠道:“又来了,尊者的每句话你都记得清楚。”
重紫尴尬,低头笑。
说话之间,又是一场比试结束。
即将轮到自己,重紫有点紧张,摸摸手中星璨,暗暗祝祷:“星璨星璨,虽说你跟我不久,可既是师父亲手挑了你给我,我今后只会喜欢你,珍惜你,永不弃你,上场时咱们一定要长点脸,飞得好看些,叫他们不敢笑话,别出丑才好。”
星璨闪闪,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动了下。
重紫正在奇怪,旁边燕真珠就推她:“快,轮到你了。”
原来前面那场比试因为实力悬殊太大,结束得很快,接着就该论到她与秦珂,此时秦珂早已御剑等在飞升崖上空,长眉微蹙,神情不改,先前的张扬之态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恢复了素日的老成,反而更显魅力。
身为掌教关门弟子,适当的时候给师父长脸立威,一次就已足够。
经过先前比试,一招“落星杀”惊艳,众弟子果然都已对他生出尊重敬服之心,掌教弟子毕竟不同凡响,再无人敢小瞧。然而此刻与他对手的,却是什么也不会的重紫,最强与最弱的对决,结果明摆在眼前,简直无须猜测。重紫平日里总被闻灵之和一干女弟子嘲笑欺负,言行不如闻灵之八面玲珑,可她从来不惹事生非,脾气好,长得也讨人喜欢,久而久之,众人态度由轻视变成怜爱,想到她不会御剑,此番碍于规矩,难免要出丑,都替她捏了把汗。
闻灵之只管侧身与旁边师兄弟们说话,眼睛并没朝这边看,可是那嘴角却已经高高扬起。
燕真珠见状轻哼一声,方才谈话中,她已经知道重紫学过御剑,担心道:“有没有把握上去?要不然我替你说声,别去了。”
重紫捧着星璨站起身,忐忑地朝高台上望。
那双眼睛竟也远远看着她,四目相接,柔和的眼波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魔力,能给人送来力气,有坦然,有安慰,有纵容,有鼓励。
只一眼,躁动的心已变得平静如水。
方才的想法实在很多余,师父不嫌弃她,别人怎么看,有什么重要的?
重紫推开燕真珠的手,摇头:“没事。”
双手果断松开,星璨听话地下落,在她脚前方停住,还动了动,似乎在让她宽心,邀请她快些。
重紫安然踏上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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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试剑会,每个新弟子都要上场,绝不允许缺席,以免无人考查荒废修行,这是祖师立的规矩,为的是鞭策一干弟子,光大南华,只不过祖师爷没有料到,几万年后的南华,竟会出现一个只修仙灵不修仙术的弟子,否则想必也不会将话说得这么满。
虞度看看洛音凡:“我看不如免了……”
话未说完,忽然一道柔和的银光拔地而起,其速度令人咋舌,再定睛看,白衣少女已飘然立于飞升崖上,身后杖身拖起闪闪的优美的弧线才刚消失。
刹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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