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亵渎师父!重紫惊觉自己太放肆,正要缩回,哪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
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几乎将她的心烘得化了。
重紫如受雷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梦里,他褪去了平日的庄严与淡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她又敬又爱的师父,而是她最喜欢最害怕失去的人;梦里,他眼中盛满温柔,举止这般亲昵,她简直幸福得不知身在何方,连同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丢失。
“师父。”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小脸红云升起,添了无数娇羞之色,大眼睛里惟剩喜悦与爱恋。
果真是梦,那就让她留在梦里,永远不要醒。
然而,梦醒得比预想中还要快,大笑声炸开,眼前洛音凡消失不见,数道青气悠悠落地,逐渐凝聚成形,化作几个男子,或俊或丑。
。
“你们……”
当先一男子妖妖地笑:“小美人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呢。”
重紫喃喃道:“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男子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若非洛音凡让海生立什么扶生派,我们又何至于被赶到这儿。”
扶生派?重紫终于变色:“你们是欲魔!”
男子没有否认,“啧啧”两声,打量她:“看不出来,你竟然喜欢上了洛音凡?”
藏匿许久的心事,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无人知晓,如今却被生生揭穿,重紫羞愧得无以复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朝手下笑:“若无爱欲,怎会生出这种幻象,你们说,她敢喜欢她师父,可不又是个**仙么!”
众魔大笑。
轻易被幻象迷惑,法力必然不高,男子没了顾忌,逼近她:“长得还不错……”
“你别过来!”灵力难以凝聚,想是方才昏睡时中了暗算,重紫又急又怕,连连后退。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我么。”
众魔骤然止住笑声。
重紫如见救星:“阴前辈!”
黑色宽袍,**仙立于半空,闻言只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
众魔看清来人,都尴尬不已,谁也不敢先开口惹她,带头那男子大略是有些身份的,忙上前作礼陪笑:“原来是阴护法驾到。”
**仙冷笑:“欲魔心闲得很,竟也不管管手下,养得如此放肆。”
男子躬身道:“属下一时失言,这就给阴护法赔罪,阴护法大人莫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仙哼了声。
重紫道:“阴前辈救我!”
**仙果然开口:“这丫头我要带走。”
男子不甚买帐:“属下以为,阴护法插手此事不妥。”
**仙怒道:“放肆!”
“属下怎敢在阴护法跟前放肆,”男子缓声道,“她是洛音凡的人,私自放了,圣君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我们两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大护法从不曾插手阴护法的事,阴护法法力高强,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但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就算不给大护法面子,阴护法也该顾念别人的安危。”他有意将“别人”二字加重。
**仙冷冷道:“你这是威胁我?”
“岂敢,”男子点到即止,恭敬之色不改,“属下只是以为,何必为区区一个仙门中人,伤了两位护法的和气。”
**仙不再说话,乘风离去。
知道她的顾虑,重紫想要叫,却没叫出声。
男子得意地转回身:“今日我算开眼了,先有个雪陵和**仙,如今堂堂重华尊者竟也与徒弟**。”
重紫惊怕,无地自容:“你胡说,不关我师父的事!他不知道!”
“那就是你单相思?”男子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洛音凡会是什么表情。”
“打发完那些仙女,如今竟被自己的徒弟喜欢上了。”
“叫仙门的人也看看他们的丑事。”
……
狂笑声如决堤之洪,足以摧毁人最后的希望,重紫全身被抽空了一般,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别。”
羞耻、自弃、恐惧,内疚,满满地占据了一颗心。
当过乞丐,别人怎么嘲笑她看低她都没有关系,被逐出师门也不要紧,惟独不敢想象师父听到这消息的反应,让他知道她有**的心思,发现曾经爱护有加的徒弟竟如此不堪,对他生出不正常的感情,会怎样气愤与嫌恶,必然也是像雪仙尊对**仙那样,永不见她了。
“不要!不要说,”她拼命低了脸,往石头后面的阴影里缩,“别告诉他,求求你们……”
“怎么求?”笑声在耳边。
“都好,怎样都行,别说出去……”
……
神志早已崩溃,重紫躺在地上,茫然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黄昏的天空,目光涣散,嘴里反复念着那几句话,迷糊中,不知有多少双手褪去她的衣衫……
绝望得不知恶心,不知羞耻,不知痛苦。
星璨灼热得烫手,挣扎,终归沉寂。
''
( )
地狱仙境
毫无预兆地,一道劲风扫过,罕见的浓烈的煞气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还未来得及反应,可怕的力量已到面前,放肆的几个人竟飞了出去,惨叫着落地,痛苦地翻滚两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点骨头渣也没剩下。
长发张狂地飞舞,妖异,那是血腥的死亡的颜色。
他随手一挥,猛烈的火光无声炸开,又有几名欲魔躲避不及,瞬间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万劫……圣君!”男子惊骇,转身欲逃,却发现他已站到身后。
男子原本也是万劫魔宫旧部,后来才投奔九幽魔宫的,知道他的手段,见状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跪地求饶:“圣君开恩……”
脖子生生断落,一道青气自颅腔内冒出,被他捏散。
十来个欲魔,眨眼工夫竟一个不剩。
“别……”地上的人仍在喃喃低语,毫无意识。
他快步过去,迅速扯过旁边衣衫,盖住她裸。露的身体,抱着她起身,化作清风遁走。
“小虫儿?醒来,没事了。”
“别说出去……”
“不会了,他们全都死了,再没人知道。”
“求求你们……”
“有大叔在,不怕。”
……
万劫之地,愁云中,他抱着她轻声安慰,一边握住她的手,度去维持性命的灵气,幸亏有**仙报信,他才匆匆赶去将她救回。
整整三日,她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依旧毫无意识,只反复念着那几句话,声音早已沙哑。
最后,他终于无计可施,搂紧她:“是大叔错了,不该赶你走,大叔会帮你,将来你可以再回南华跟着师父,好不好?”
喃喃的声音停止了。
他轻轻摇晃她:“小虫儿?”
她忽然哑着嗓子道:“别把我逐出师门,别赶我走。”
明白缘故,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并未将你逐出师门。”
大眼睛渐渐有了焦距,怔怔地望着他。
“他不仅没赶你走,还派了人打探你的消息。”
“……真的?”
“方才路过城里,仙门暗探正在打听你的下落。”
“可是她们说……”
他微微一笑:“必是有的弟子居心叵测,故意散播谣言呢。”
师父真的还在找她?眼泪终于滚落双颊,重紫哭出声:“大叔!”没被逐出师门又怎样,她还能回到他身边?
万劫不停替她拭泪,凤目中有痛惜之色:“有大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了。”
重紫却哭得肝肠寸断,直至昏迷。
曾经他也对她说过,有师父在,没人再欺负你了。
。
黑水池变作碧波荡漾的小池塘,小荷叶尖尖,池畔几树杨柳,柳絮纷飞,不远处有座精巧的小木屋,茵茵绿草地绵延数十丈,大约是怕她心情不好,万劫特意将这一带变化了,全不似外面那么阴森。
重紫成日坐在草地上发呆,无所思无所念。
有东西小心翼翼碰她的手臂,是星璨。
重紫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住它,反而白着脸退开,尽可能离得远远的,自她醒来,就没再碰过它,星璨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反感,这些日子都不来招惹她。
可是这回,它还是忍不住飞到她身边,撒娇似地往她怀里钻。
它不弃她。
重紫垂眸看着它半晌,慢慢地,抬手,重新将它抱住。
半晌,她转脸粲然一笑:“大叔。”
万劫站在柳树下,红发垂地,映着绿色柳枝极不真实,俊美年轻的脸上已经少了许多冷酷之色。
看出他喜欢柳树,重紫可以想象他当年白衣长发站在柳树下的情景,必定是月亮一样的风采,再瞧瞧眼前的人,竟猛然一阵伤心,起身走过去:“大叔,睡够了么。”
他点点头,唇角弯了下。
每天他照例要睡上七八个时辰,除此之外就是过来陪她,尽管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话,重紫当然知道他过来的目的,不想让他担心,每每见到,都会尽量使自己精神好点。
她伸手拉拉柳枝:“大叔你也别住在殿里了,搬过来吧。”
万劫不答。
外面血河血雨依旧,这座山坳俨然就是个世外桃源,只要他乐意,整个万劫之地都可以变成这样,可他还是选择留在黑石宫殿里,与血雨愁云作伴。
重紫盯着他许久,没有问缘故,移开话题:“大叔,魔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见他没有表示,她迟疑道:“我是说,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正所谓一念入魔,当年你若没有杀人取魔剑,就不会有今天,宫仙子也不会被他们追杀,法力真的那么重要吗?你……为何不肯把它交出去?”
万劫低头看着她。
重紫垂眸:“我不是那意思……”
“仙门筹备多年,等着净化它。”
“你拿走它,只是不想让它被净化?”惊讶。
万劫没有表示。
重紫沉默片刻,道:“也是和那个幕后坏蛋有关系吗?”不待他回答,她又抿了抿嘴:“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交出魔剑,他们也还是想报仇的,只要大叔不再杀人,我们永远在这里不出去,就不怕他们。”
他缓缓道:“仙门会以为你叛投魔界,九幽魔宫也会打主意,跟着我很危险。”
“我不怕,这地方谁也找不到,再说大叔是魔界最强的人,可以保护我。”
“过两年,我会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
“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
“是大叔不喜欢,”重紫摇头,故意笑了笑,“谁没有过一念之差,那不是我们的错,我很喜欢这里,清静,以后有我跟大叔作伴,就不会闷了,无论外头发生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每天都要好好过。”
优美的凤目中依稀有笑意,他移开视线。
重紫瞧瞧那俊脸,道:“我不叫你大叔了。”
他拈过一枝柳,浅浅地笑:“我有两百多岁,你才几岁。”
重紫无奈放弃,缠着他:“听说大叔的琴声是当年仙界最有名的,你抚琴给我听好不好?”
漫天飞絮轻如雪,点点自头顶身旁飘过,无影无声。他看着她半晌,放开柳枝,踱了两步,旁边草地上立即现出一台古雅的琴。
昔有长生宫首座弟子楚不复,白衣长发,皎皎如月,当时声名正盛,一曲琴歌,九霄神凤和鸣。
而今眼前惟有魔界至尊,红发黑衣垂地,手指修长如玉,扶着琴的一刹那,已恢复当年的从容,温雅不足,威严有余。
琴声渺渺,领着人乘云而去,如行海上,凌波踏浪,那是种无牵无挂的潇洒。
《沧海游仙》,闻名一时。
昔日扶琴沧海,而今相伴魔宫。
重紫坐在他身旁,心头空悠悠的,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上南华时,经过的茫茫大海,骄傲的秦珂,讨厌的闻灵之,还有那条纸片变化的大鱼。
多少辛酸,多少委屈,多少甜蜜。
重紫轻声:“大叔,把这里都变了吧。”
刹那间,漫天愁云迅速收尽,天光乍现,晴空万里,山坳外的平原一望无际,目光所及之处,枯木杂草变作绿树鲜花,远处黑石宫殿立于花木之中,若隐若现。
鸟语虫鸣,花香隐隐,魔宫地狱已变作人间仙境。
。
光阴荏苒,仙境里的人几乎忘记了外面何年何月,无须回首过去,无须展望未来,有些时候只看眼前,会让人觉得自己年轻许多,也更容易快乐。
有句话说的好,一个人倘若越来越喜欢回忆,就表示他离老越来越近了。
成功与失败,辛酸与甜蜜,最终不过是一段记忆,因为那个成功的你,绝望的你,痛苦的你,甜蜜的你,都已不是现在的你。
昨日魔尊万劫,今日却只有楚不复。
“大叔,我的花篮好不好看?”
“好看。”
“这个呢?”
“也好。”
重紫将铺满花瓣的篮子放到他手上:“给小魔蛇的,它没地方睡啊。”
凤目含笑,他接过花篮,见她脸色很差,不由微微皱眉,拉她到身边:“还是没睡好?”
半年来,每回自噩梦中惊醒,他都会赶来抱着她安慰。
重紫笑道:“我没事。”
楚不复没再多问,搂住她。那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正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将浑身是伤的脏兮兮的她从地上拉起来,给她下了仙咒,也给了她希望。
或许,这样也好,重紫这么想着。
“我要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回来。”头顶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他要去查探那幕后之人?重紫垮下脸,其实这事她是赞成的,毕竟不能总受人要挟:“那你当心,早点回来啊。”
他沉默半日,终于还是开口嘱咐:“倘若十日后我还未回来,你便尽快到南华求你师父庇护,万万不可离开他,逆轮之剑与你……”
重紫一惊,打断他:“是不是宫仙子又出事了?”
他没有否认。
重紫望着他,忽然有点来气,自他怀里挣脱:“你明知道他们故意设了圈套等你,宫仙子不会领你的情,你还要冒险去救!”
他摇头:“他们找的是我,与她无关。”
“既然无辜,只要有我师父在,是不会让那些人动她的。”
“我去看看罢了。”
重紫原以为留在万劫之地,两个人就这么陪伴着过下去,竟全然忘记了外面还有个宫可然,那么多人设计他,每救一次人,他都会受伤,如今见他又要傻得去冒险,未免急怒,然而她也明白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好再阻止,只得忍了气道:“一定要去?”
他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臂:“听话,或许大叔很快就回来。”
重紫紧紧咬了唇,不再理他,转身跑进屋。
他摇头微笑。
到傍晚时分,重紫忍不住再出门看,楚不复已经不在了,她急忙奔去大殿,果然里面空无一人,小魔蛇盘在床头花篮里,大约是与主人心灵相通的缘故,感受到危险,也表现得很烦躁不安,最后索性溜出篮子爬到她面前,求助似地望着她。
重紫更加气闷,将小魔蛇拎进篮子,拿花瓣掩盖住,提起来就走,有这小东西陪伴保护,比一个人安全许多。
。
孤村流水,闹市行人,半年未踏出万劫之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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