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的意思,他竟是不打算留在南华了,虞度三人面面相觑。
虞度沉吟:“师弟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但师父临去时传你仙盟首座之位,就是将仙门托付于你,你这一走,谁来料理?”
短短数十年,从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到如今成功封堵天山海底通道,放眼仙界,论功绩,术法,威信,又有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洛音凡道:“我已有安排,仙盟首座之位,由师兄暂代。”
闵云中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孽障而已,值得你这般自弃!仙盟首座,说不当就不当,你师父的遗训是什么,你都忘了?”
虞度使眼色制止闵云中,这位师弟向来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搬出师父对他未必有用。
想了想,他试探道:“师弟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闭关。”
“去何处闭关?”
洛音凡似不愿回答。
虞度道:“师弟此时引退,怕不是时候。魔宫壮大,仙门正值多事之秋,那孩子已入魔,待她修成天魔那日,必是苍生大劫,你这一走,要我们如何应付?仙界数你法力最高,况且你又做过她的师父,留下来我们也多了几分胜算,怎能丢开就走?”这位师弟平生什么都看得淡,唯一可能留住他的,就是责任了。
洛音凡果然沉默,半晌道:“她不会成天魔。”
三人更疑惑。
洛音凡不再多说,出门离去。
闵云中摇头坐下,烦躁:“这是什么道理,好好的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容得他胡来!简直是……”
“师叔!”虞度抬手制止他继续说,眼睛看着门口,“妙元?”
司马妙元走进门朝三人作礼,解释道:“妙元方才路过殿外,听到……”停住。
见她言辞闪烁,虞度心内一动,柔声问:“尊者的事,莫非你知道内情?”
原来司马妙元看守毒岛三年满,回到南华,师父慕玉竟变成大名鼎鼎的魔宫护法,将她吓得不轻,不过慕玉平日待重紫好,师徒二人本就感情不深,他这一去,司马妙元自然要重新拜师,见洛音凡座下无人,更有心献好,那日遇青华宫弟子,忙忙地赶过去,谁知正巧撞见他与重紫那场景,来不及听清,就被洛音凡封住了神识,心里未免起疑,后来被亡月掳去,以为难逃重紫报复,谁知醒来竟见到洛音凡,如今听到他要辞去仙盟首座,再将几件事情前后一联系,似有蹊跷,于是将经过细细说了遍。
虞度皱眉,闵云中脸色差到极点。
司马妙元悄悄看三人神色,道:“当时尊者封了妙元神识,不过妙元妄自揣测,尊者要走,大约……与此事有关吧?他老人家向来护着重紫,会不会……”
虞度含笑点头:“师徒情深,也难怪尊者灰心,既然连你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此事最好不要传扬出去,以免惹人议论,尊者平生不喜多话之人,做弟子的该谨慎才是。”
司马妙元暗惊,忙道:“掌教教训的是,妙元不敢多言。”
虞度安慰两句,示意她下去,见他们神色古怪,司马妙元也暗暗纳罕,退下。
等她出门,闵云中哼道:“说什么不当仙盟首座,我看他是借此要挟我们,想护那孽障!”
行玄道:“师徒一场,他心软不奇怪。”
虞度抬手设置结界,然后才摇头道:“师弟平生行事,何须要挟他人,我看此事不简单,他恐怕是要带那孩子一起走。”
闵云中立即道:“不可能!他明知那孽障……目无尊长,罔顾伦常,顾及师徒情分不想伤她也罢了,他断不至于这么糊涂!”
虞度道:“兴许他是想带那孩子离开魔宫,去找个清静之所修炼镜心术,不过照他的性子,连生死都看得轻,如今竟肯为那孩子做到这地步,要说内疚也太过。”
闵云中与行玄都听得愣住。
“他真要护到底,谁能奈何?顶多叫人说护短罢了,”虞度道,“师弟平生行事无不以仙界为重,眼下却突然要为那孩子隐退,我只奇怪,何事让他内疚至此?”
闵云中回神:“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度斟酌了下,含蓄道:“师弟最近很少回来,妙元证实,他们的确见过面,那孩子有不伦之心,莫不是出了什么……”
闵云中脸一沉:“胡说!音凡岂是那不知分寸之人!”
“师叔何必动气,我也是担心而已,”虞度苦笑,“师弟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可这些日子他无故追杀梦姬,已有几分蹊跷,梦姬所长乃梦靥之术,与他有何相干?要走总该有理由,若无内情,何至难以启齿?”
闵云中无言反驳,想南华可能出这等丑事,一张老脸顿时铁青,半晌才道:“果真如此,他也是被算计!”
“我也是这意思,毕竟师徒一场,那孩子做什么,他未必会防备,此事错不在他,闹出来也不至怎样,”虞度想了想,道,“怕只怕他将那孩子看得太重,尚不自知,师叔细想,就是为师父,他又几时做过这么多?”
闵云中咬牙叹气:“我早说那孽障会带累他!”
行玄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他离开的念头,至于这种事,师兄不过揣测罢了,未必就是真……”
虞度寻思片刻,忽然道:“是真是假,我有个法子。”
。
魔宫的夜来得格外快,重紫躺在天之邪怀里略作小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依稀可听见远处靡靡乐声,应是魔众在饮酒取乐,天之邪见她醒来,立即放开她,起身出去处理事务。
空旷大殿只剩下一个人,重紫望着殿顶发呆。
榻前不知何时多出道黑影,悄无声息站在那儿,好似一缕幽灵。
重紫一惊,坐起身:“圣君怎的过来了?”
“皇后的寝殿,我不能来么。”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下巴似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了下,重紫竟没反应过来,再看时,他依旧裹着斗篷立于榻前,似乎并没有动过,只是那半边唇角已经勾起来了。
好快的身手,此人着实深不可测!重紫又惊又恼:“圣君这是做什么?”
亡月显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为今日出手的事后悔?还是,怪我冷落我的皇后?”
重紫尽量平静:“夜深了,圣君若无事吩咐,就请回殿。”
亡月笑道:“你认为你有能力请我走么?”
重紫心惊,不由自主往后缩。
“你不相信,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亡月抬起优雅的尖下巴,尽显贵族气质,“我的皇后,你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忽然消失,鬼魂般出现在她身后。
“我给了你想要的地位和权力,你拿什么回报我?”
他并没动一根手指,可是重紫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吹在脸上,这是个极危险的距离。她立即移到另一个角落,离他远远的,厉声道:“当初你故意让人给我指错路,教我晚到南华,遇上师父,这些你都算计好了,知道师父会舍弃我,知道他们会逼我,然后你当救星引我入魔,让我恨他们,好利用我解天魔令封印,你处处都在设计,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被她揭穿,亡月没有恼怒,反而颔首:“如今只有我能庇护你。”
将来也会除去我,重紫没有说出来。
亡月又笑了:“你怕我将来害你性命?”
这人好象会读心术,重紫意外:“那时你难道还愿意留着我?”
“我向魔神发誓。”
“你每次发誓都容易得很。”
“因为你是我的皇后,你迟早会把自己献给我,”亡月无声至她身旁,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很慢地,“没有人敢欺骗魔神,你可以放心。”
手冷冰冰的,紫水精戒指更像只魅惑的眼睛,重紫下意识往后躲,幸亏他很快就缩回去了。
“**仙来求长生草。”
“她为那凡人求,我没答应,圣君是为这事来问罪?”
“你会给。”
“当然会给,我不过提醒她,为一个替身不值得屡次坏大事。”
“你又怎知那是替身?”
重紫闻言大为震惊,失声:“你的意思……雪陵已经散了仙魄,难道还能转世不成?”
亡月道:“你以为,**仙为何会入魔,又为何肯忠诚于我?”
重紫不可置信:“你有那样的能力?”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却知道那样的办法,”亡月想了想道,“雪陵是仙界天山教有史以来第一个得意人物,当年已修得不坏之身,算是半个金仙,虽说散了仙魄,可仍有一片残魂被**缚住,**仙将它盗了回来。”
“雪陵**不见,天山派难道就没人察觉?”惊疑。
“**仙恋上师父已是人人尽知,蓝掌教只觉颜面无光,见雪陵肉身被盗走,便以为她要做什么不雅之事,自然不好声张。”
重紫不说话了。
虽然复活,却不记前世,**仙怎会趁这种时候对他做什么?那些高尚的仙门中人,总是将别人想得那么不堪。
“雪陵肉身原是不坏的,可惜在修复魂魄时受损,因而成了凡胎**,**仙以自己的修为炼成灵珠为他延寿,损耗极大,所以才找你求长生草。”
人还是那个人,可惜已将她忘得干净,费尽心力阻止他转世,只是不想让他再忘记吧?
重紫默然。
亡月道:“皇后言出必行,让她立功再赏赐并没有错,所以下个月东海百眼魔窟开,有劳你亲自去一趟,你若愿意,当然也可以带上她。”
。
瑶池水浸泡,天海沙磨洗,加以金仙之力护持,强摄天地日月灵气,小小短杖终于褪去晦暗,重现淡淡光泽,弱得可怜,肉眼看与先前几乎没多大区别,可是握在手里,能感受到那一丝生气,如同新出世的婴儿。
长发披垂,额上隐隐有汗,洛音凡立于四海水畔,看着手中星璨,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有欣慰,也有苦涩。
杖灵被毁,他费尽心力,到头来也只能修补成这样,正如师徒二人,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可是至少还能补救,还有希望,她……会喜欢吧?
星璨隐没在广袖底,平静的四海水上现出画面,一名弟子御剑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礼。
洛音凡没觉得意外。
等了这几天,总算来了,师兄向来细致,所以自己才放心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他,此番突然决定离开,他若真无半点怀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让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进殿,将星璨装入一只小盒内,放到架顶。
。
入夜,虞度一个人坐在桌旁,房间里的灯座设了粒明珠,桌上有只酒壶,两只夜光杯,还有几碟仙果。
数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别的师兄弟不同,见他来,虞度也不起身,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着酒壶,皱眉:“师兄还不清楚我么。”
“你决定的事,师兄纵不赞同,也自知是勉强不了的,”虞度笑着点破,“修成镜心术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动身前往昆仑,下个月才回来,恐怕不能与你饯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请你。”
“师兄费心。”
“仙界的事,务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点了下头,用意念移动两只夜光杯至跟前,那壶也移过来,自行往杯中斟满酒。
“所有事务,我会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随手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师兄弟无须见外,有这份心,多饮无益,一杯就够了。”
虞度莞尔,没有见怪,毫不迟疑举杯饮尽:“同在师父门下修行,当初十几个师弟,到头来只剩了你与行玄,你向来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师兄的极少关照,那孩子的事……是我们过分了些,你带她走可以,不过将来煞气除尽,定要记得回来。”
洛音凡看着空杯,不语。
师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如此生疑,反显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实在出不得差错,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他伸手取过另一杯酒:“师兄能这么想就好。”
虞度点头。
洛音凡没有再说,饮干,搁下酒杯,出门离去。
。
据亡月说,百眼魔窟开,天地魔气入世,于魔族修行极为有益,这是魔族数百年才有的头等大事,关于其中细节,重紫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时候一到便亲率三千魔兵直奔东海。
东海距魔宫不远,御风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达,此番任务重大,看样子魔宫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除天之邪外,亡月还另派了魔僧法华灭与**仙跟随前往。
海鸟声声凄厉,阴云密布,空气湿湿的,带着海水的咸味,令人生出一种沉闷窒息的感觉。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这是魔窟即将打开的前兆,魔气入世,于我族类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兽现世。”
重紫惊讶:“魔兽?”
天之邪轻描淡写道:“少君无须担忧,只须动用本族圣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让它供你驱策。”
怪不得临走时亡月会把魔神之眼交给自己,原来是要用它降伏魔兽,重紫明白过来:“仙门会不会插手?”
“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开,仙门必会察觉,青华宫距此地颇近,少君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他们赶到,事情就难说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转身下令,“百眼窟即将开启,布阵!”
三千魔兵守在外层,严阵以待,法华灭与**仙站在前方,与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围之势。
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厚,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天海之间现蓝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个大洞,魔气汹涌而出,笔直冲上天。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只魔物自海里蹦出来。
重紫定睛看去,但见那魔物形状极其丑陋,身上遍生黑色鳞片,有十几条触手,长长短短,口角流涎,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鳞片底下,居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触手在海上一拍,搅动海浪翻滚,整个东海似乎都在晃动。
“百眼魔已现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请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见周围魔兵都已东倒西歪,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惧,完全是因为有强大魔力支撑的缘故,想这天生魔兽,出来必会危害人间,降伏它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不再迟疑,自怀内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举过头顶。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莹,迸出数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见到紫光,逐渐安静,终于不情不愿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动了。
重紫见状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说话,忽觉天边有冷光闪现,瞬间至面前。
强烈的熟悉感,又带着一丝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声音。
腥臭液体溅上脸面,挡住视线,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秽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兽,有极厚的鳞片,刀剑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难降伏,谁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剑硬劈成两半,肚破肠出,横尸海面。
是他!
全不理会天之邪的喝声,重紫望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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