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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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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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内侍用手一指:“要不,你就把那个杯子送给我吧。”
  太平顺着看去,那是一个她自己做的简单马克杯,上面的图也是自己画的Q版小人像,一个编着长辫子的大头小人蜷缩在软榻上昏昏欲睡,鼻子边还吹着泡泡,正是她自己。饶是太平脸皮不薄,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个不好看,我换一个别的给你。”
  “我就想要这个。”小内侍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太平,太平只得无奈点头。小内侍满怀欣喜地去抱她的杯子,看他四处张望找装的东西,太平把琉璃佛像拎出来,将装佛像的锦盒无言地推给他。
  小内侍将杯子小心地装进盒子里,抬头对太平嫣然一笑:“世女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太平苦笑,无语。
  她上辈子当正宗女人都没听到过这样的赞美。心中慈悲才能真正的温柔,她从不懂温柔。
  看着坐她对面摸着锦盒时不时傻笑一下的男孩,太平心中幽然一叹,这男孩,竟二十岁了呢,二十岁的男人还纯良如斯,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面前如此羞怯天真,在她前世,这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总是看着这个地方别扭,其实真正别扭着的人是她,不正常的人也是她,这些男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才是正常的。
  他们觉得她好,不过是她潜意识里把这里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同类,从不敢如寻常女子一般轻贱看他们,她在现代时常为社会上对女子的歧视不平,又怎能轻贱他们?
  这里的男子不就是中国古代的女子吗?他们生养后代照拂家庭,从母从妻从女,一辈子为他人而活,要顺从要温柔要得体要大方要贤惠要美丽要优雅,他们所学一切都是为了让人宠爱善待。
  他们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自己宠自己,他们的一生寄托都在女人身上,但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们如菟丝,娇柔脆弱,必须有人来为他们挡风雨,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们如藤萝,痴缠凝望,必须攀附着大树才能活下来,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他没有做错什么,什么都没错,娇柔美丽单纯天真善良,这是何等美好的灵魂……
  这般自以为偷偷地恋慕她,不是他的过错。
  太平轻轻眨了下眼:“小采,我有点东西,你替我带给皇上,可好?”
  小内侍笑着点头:“好。”
  太平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姬采宁,姬采宁小心地接过来,和装杯子的锦盒放在一块。
  长安撩开棉帘进来,看到小内侍丝毫不惊讶,躬身一礼,再转身问太平:“小姐,已经未时三刻了,摆饭吗?”
  太平却看着她身上问:“外面下雪了?”
  长安笑道:“是啊,好大的雪呢,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是盖了厚厚一层了。”
  太平兴奋起来:“那把饭摆到梅园望月亭,我们赏梅看雪去!”
  长安笑着点头,让正好也进来的晴和、秋纹带了姬采宁去暂时换件明缘新做的俗装雪衣,一边传话去让把望月亭铜柱里的火龙都点起来,一边招呼童儿把饭菜装盒,准备炭火什么的。又翻出一件大红毛绒的斗篷欲给太平披上,太平却推了,说这件不好。
  

第十一章  情伤(5)
长安奇道:“不是小姐你说的赏雪就要披这大红的斗篷,戴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雪帽,才衬得阳春白雪、惊艳的意境吗?”
  “那是只赏雪,山上的梅都是白的,当然得如此,这园子里的都是红梅,自然要换。”
  长安摇头,她家小姐要把这类用功的心思挪一半在正道上,不知梅姑姑她们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外面传话说小内侍已经换好衣服,便让秋纹他们直接先领着过去了。
  头发全部梳起成一个道髻,插白玉素簪,一身水莲青净的鹤氅,太平踏着白雪慵懒地行走于红梅之间,那般清贵幽绝,看痴了一路的眼睛。
  望月亭里都已经准备好了,摆上了饭菜温上了酒,亭子里暖洋洋的。
  众人伺候着太平和宫中内侍坐下,太平看着高兴得一脸孩子气的姬采宁忍不住笑了。明缘的俗装除了白还是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式样的突骑帽,叫他们给他换衣服,不过是让给他加一件雪衣大氅而已,竟然连突骑帽都原样给他带上了,而将雪帽垂在身后。太平淡淡地扫了晴和、秋纹一眼,一边抬手拔了自己头上的玉簪,示意行书过去帮姬采宁把突骑帽取下,用簪子重新把头发束好。
  真是不要命了,就算不知道是皇子,宫廷内侍又是奉旨而来的,岂是可以随便戏弄的?
  姬采宁也不是傻子,只是心思单纯点,二十年的皇子也不是白做的,立时就了然自己被捉弄了,脸一下子红了。
  太平抬手给他倒了杯酒,若无其事地笑道:“别喝太多,口感虽甜,却是烈酒。”又对长安说道,“别都站在这儿,让他们散了。”
  长安让众人散去。
  姬采宁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芳,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看着对面笑意懒懒的人,被人戏弄也不在意了,仿若是在梦中,这样的快乐,这样的欢喜。
  如往常一样,太平看雪看花喝酒吃菜,自得其乐,并不刻意来招呼姬采宁和他说话,但姬采宁却不曾感觉到被冷落,反而也极自在,只觉得就这么看她享受的样子,自己也是欢喜的。她对自己,就犹如皇姐对自己一般,并不刻意对自己特别好,但总能感觉到那极淡的爱护。跟自己相处,不管是笑还是平淡,都是极真实的样子,不曾作伪,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也有那么几分让她喜欢?
  太平的酒量并不高,三五杯下去,她就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了。
  不知是雪落下的韵律让她看迷了眼,还是酒意上头,她醉了。
  这样安静的梅,这样沉默的雪……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曾拥有这么一片梅的,虽然没有这么大,却是一样的红,一样的美。她曾在其中被爸爸握着手学画梅,也曾漫步雪中牵着妈妈的手背过“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曾坐在哥哥的肩膀上伸手攀折,也曾呼朋唤友对酒高歌唱过雪花飘……
  世间风景这样好,世上爱我者宠我万分,为何我立在天地间,依旧觉得形单影只,无语飘零?不是说从此忘却前事,只握住今生吗,为何我仍然感觉到痛楚?我是混迹在喜鹊群中的乌鸦,虽也披着一身黑衣,却终是异类。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太平又倒了杯酒喝下去,撑着头喃喃念道,脸上怔怔地竟掉下来泪来,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摸着梅树去。
  姬采宁大惊,伸手去拦欲说些什么,却被长安给拉住了:“小姐醉了,由她去吧。”
  太平一棵棵梅树摸过去,仰头让雪落在脸上,仿佛在天地间画了一个圈子,只放她自己一个人在里面。
  长安担忧地看着,小姐自在襁褓中便这样,平日那么快乐那么无忧的人,突然间就如失了魂魄般,露出那么沉痛的悲伤,爬到屋顶上,坐在悬崖边上,谁也不要。
  觉慧大师说这是因为小姐本不该是这世间应有的人,她是被少爷强留的,当她这样流泪的时候,就是她的魂魄在思念故乡,她想家了。
  

第十一章  情伤(6)
小姐难道真的是天上下来的吗?从前每当小姐哭的时候,少爷都在后面跟着沉默地看着,这几年不见小姐这样了,还以为她已经慢慢忘了。
  小姐小姐,不要再想着天上了,不要再哭了好吗?这里不好吗?少爷不好吗?榕叔不好吗?钏嬷嬷她们都不好吗?觉慧师父不好吗?明缘和尚不好吗?桃花眼的清宁不好吗?长安不好吗?甚至这个小皇子不也这般恋慕你吗?这不就是你的家吗?小姐,你别哭了……
  当四月的天空,忽然下了雪霜,就会想起信仰
  当个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就拥有坚强的力量
  脸色放在一旁,内心反而宽广
  人世间开始绝望,上帝才开始歌唱
  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悲伤
  为谁而恐慌为谁忙
  因为全世界都那么脏才找到最漂亮的愿望
  因为暂时看不到天亮才看见自己最诚恳的梦想
  欲望变得荒唐,价值显得虚妄,人世间开始疯狂
  终于有一天我们
  回到游乐场
  终于有一天我们
  再看到阳光
  一身青衣的太平披散着长发站在梅树下,头看着天,表情淡漠,眼睛麻木地流着泪,嘴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雪花落在她的身上,遗世而独立,这世间,竟仿佛没有人能够站在她身边。
  姬采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得如此伤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看着她这样,自己的心犹如被刀一片片割着般的疼,想着只要她不伤心了,哪怕要摘下天上的星星来,自己也愿意的。
  不知何时梅园里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僧人,风姿如画,容颜似玉,白衣若雪,谪仙一般。只见他一步步走向太平,伸手将她轻轻抱入怀中。太平唱:全世界都那么脏才找到最漂亮的愿望,欲望变得荒唐,人世间开始疯狂,终于有一天我们回到游乐场,终于有一天我们再看到阳光……
  明缘抱起她,边走边温柔地笑着低语:是的,终于有一天你能找到梦想,终于有一天你能忘记悲伤,你爱的人都爱你,你思念的人都陪着你,你会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你会实现所有的愿望……
  良久以后,另一处被惊动的赏梅人回过神来。
  “她是谁?”有人喃喃问。
  “卫太平。”回答的声音里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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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除夕(1)
景帝打开姬采宁捎来的长盒,眼睛里滑过一丝复杂,抬头看着弟弟,正不知道该怎么说,九皇子先开了口:“皇姐,你不用说了,明日我不去了。”
  轻声一笑,表情却仿佛要哭出来:“皇姐,世女是一个好人,那么美,那么好……”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掉下来:“可是皇姐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根本就配不上她呢?”
  她唱着歌孤寂得几乎要碎去,可他连站在她身边的勇气都没有。
  躬身一礼,也不等景帝说什么,转身离开御书房,一手抱着一只锦盒,一手一枚白玉簪子握在手里几乎要攥出水来,景帝这才注意到,弟弟的头发竟是散着的。
  黑发飞舞,白衣飘然的少年倔犟而伤痛的背影,这一瞬间仿佛竟像是破了洞的茧,洁白的灵魂蜷缩在里面滴血,人生第一次感觉到痛,却是正正地扎在心口上,悲伤得近乎绝望。
  姬嫄头疼地抚额叹气,第一次见这孩子痛成这样,太平,你做了什么?
  盒子里是一支竹笛,简简单单的竹笛,新鲜得几乎没长出几片绿叶来。
  竹本无心,花开即死。
  九皇子走后,秋纹、晴和被长安罚着在雪地里跪了半宿,受了风寒,移到偏园去养了几日,病好回来后就小心拘谨了起来,连带得行书、漱玉和一众没有受罚的侍童们神色间也都多了几分畏惧。
  受罚的时候行书、漱玉跪着向太平求情,太平没有依允。
  没心没肺的主,前日刚罚了人家,第二日便可以若无其事地照常跟人说话,态度丝毫不变,还那般温和平淡。行书等人能在几百名精挑细选的侍童里面脱颖而出,自然也不是蠢笨的人,也是照常的笑闹,只是这心里难免多了几分畏惧,不像以前那般放纵,主子终归是主子,性子看着再好,那也只是她乐意……
  长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个各动心思的童儿,心中一阵冷笑。树是移死的,人是笨死的,人要蠢到一定程度非得自个儿找死,谁也没办法不是?
  很快就到春节了,人来人往的好一番喧腾热闹,府里张灯结彩富丽堂皇地布置着,人也一个个花红柳绿喜气洋洋的,脸上笑成了花。
  除夕那日自然设了宴,不过这回却不是家宴,宴席摆在正午,族宴。
  内眷们在内园由老太君带着开席,族宴正堂上只有女人。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卫汀筗低垂着眼,掩在袖子里的手握得发白。
  上位桌,她等待了很久的位子上,坐了别人。
  康靖王妃照例坐在族长的主位,只是今年,她的右手边,多了一个人。
  王妃束发戴玉冠,穿紫色大料的绫罗缎子长袍,束金玉带,外罩黑色暗纹底子露出雪白狐裘边的裘衣,高挑的个子,冷淡的眉目,清美的面容,不言不语自有一股威严。
  太平还是素日里的散漫,没有按正规的礼服穿戴,也束了发,戴着御赐的金丝冠,背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交叉着腿,织锦金丝绣缎面翻银鼠的长裙裙摆拖到地上,露出一点鹿皮靴子的靴尖。虽然屋里摆着炭火,肩上却依然松松地搭着厚厚的银鼠大披肩,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神情淡淡地坐在王妃的右手边。
  这样的两个人一块儿居上坐着,她们不说话,满堂没人敢吱声,气场压得低低的。
  人虽然都已经就位,桌上却没有酒菜,只泡了茶摆着些核桃干果瓜子酥糖之类的茶点心。按规矩,族宴之前要先开族会,各地各产业的负责人要在会上当众汇报一年的经营状况,包括家族出了几个秀才几个举人等之类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一个家族的年终总结。会开完了才有酒吃。
  众人一个个站起来,边说边递上账册报表之类的,康靖王妃边听边随便翻翻,不时点头夸赞几句嘉赏点什么,也偶尔冷脸训斥罢废点什么,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说到得意的大家鼓掌欢笑,说到凄惨点的,众人报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这种大世族做派,倒也有几分精彩,太平脸上不见神色,心里却暗自哀号,天南地北,各行各业,零零碎碎,真不是一般的大家呀,恐怕光看账本就能看死几个人吧?真佩服她娘,当着官不够忙的,还能管得过来这些……
  

第十二章  除夕(2)
其实各大世家的家主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自己操心,手下自然有信任的得力助手,做家主的要做的不过是选拔人才宏观操纵,也跟当个小型皇帝差不多。而且这些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送到家主手里,一系列的奖惩升降总结决策什么的早就做好了的,只等着今天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宣布而已,不然一个人要在这么几十分钟内了解一年的事情并作出正确的决策,神仙也做不到。
  康靖王妃说完看完就把账册什么的递给右手边的世女,世女点点头,后边的丫头就掏出一个印来盖上,再递给后面的账房先生。康靖王妃作了什么决定,也是将写好的命令递给世女,世女点点头,后面的小丫头盖上印,管家才接过命人传下去。
  见此情景,众人相互换着眼色,各有心思。
  有加过印的文件传下来,众人凑过去看,文件上除了惯常的家主印以外,还在旁边右下添了一枚小印,家徽中间草书的“太平”二字,字写得极好,透着一股洒脱贵气。
  虽然康靖王妃和太平都没有说什么,两人之间甚至没有一言半语的交流,但众人都明白,家主已经选定继承人了!从太平的私印出现在家族命令上那一刻起,太平这个康靖世女也就等同于卫家少主了。家主已经依例开始让少主插手家族事务,从此除了家主印以外,少主的私印也正式开始行使少主职权,等家主卸任或百年后,少主的私印就会成为新的家主印。
  座下众人神色各异,但俱多都是诧异。康靖王府和卫世家虽为一体,却也另有概念,本来很多人都基本认定,在太平这代,康靖王府和卫世家会有分歧,太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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