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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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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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的出色女子。
  赞者就位后就该她出去了,太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长安一边紧张地给她上下整衣,一边恶狠狠道:“看到那边柱子没?小姐你今天要敢惹出什么乱子,就到那儿去给长安收尸吧。”
  太平险些没一头栽倒,咧了咧嘴,很无语地走出去了。
  施施然走进大殿,刚冒个头,齐刷刷的数百双眼睛看过来,顿时让她想起某个小品,刷!刷!刷!这要是闪光灯,估计她立马就得上眼科。
  心底一阵恶寒,表面上却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肃穆端庄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至大殿中央。面向南,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把手放下,面向西跪坐在冠者席上,敛容垂目。
  大殿宛如被瞬间抽光了空气般,一时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或只是一秒或是良久,赞者如受惊一般,慌忙拿起梳子象征性在太平头上梳了两下,然后将梳子放于席子南边,转身退下,神情已然回复平淡。
  东阶有人站起来,觉慧老尼姑?难道她竟然是今天冠礼的正宾吗?尼姑也可以给人行冠礼的吗?太平不解。东阶另有人起身相陪,太平垂下眸,眼角余光里扫到一片紫色裙裾,想必这就是她的母亲了。
  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
  相互揖让后正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座。
  太平转而面向东正坐,第一位有司奉上托盘,托盘最上面放着一块青色幅巾。觉慧大师走到太平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第二章  冠礼(4)
然后跪坐下为她梳头加冠,太平乖巧地垂头,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老尼姑几十年没有梳过头了,还会吗?这头本来就梳得好好的,您只要扎着那块布就可以了,别梳着梳着反而给梳散了……觉慧大师可不知道太平心里在想什么,给太平加上幅巾后,她起身回到原位。刚刚那个美貌的赞者又上前来,拿梳子在太平头上虚梳两下象征性地正冠。太平起身,宾客向她作揖祝贺。太平回东房,赞者从有司托盘中取过衣服,尾随她而去。她们要去房中更换与头上幅巾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刚转进后面,长安已经一脸激动地迎上来,只差没感激得热泪盈眶了。她家小姐这么乖的表现,罕见呀!太平高傲地翘起下巴,这算什么,这等装模作样秀场子,她从前世起就玩得很溜了。
  趁某人状态好赶紧速战速决,更衣换裙擦汗,长安手脚利索,节奏痛快,一套动作流水线下来,那个美貌的赞者竟插不上手,索性站至一边对着太平细细端详起来。赞者边看边默然,确是君家少爷养出来的孩子,这身气质竟让人难以言语。太平眼角余光扫到,觉得这女子有些面善,心一动,正想说些什么,长安恰好将一个手工陶瓷茶碗凑到她嘴边,碗内是刚倒出来的温茶:“小姐,喝口水,别喝太多。”太平这口茶刚吞下,就已经被长安催促着推了出去,到嘴边的话咽下,随后就给抛到脑后去了。
  青色幅巾,素色窄袖小衣,腰间系白色襦裙,体态轻盈娇柔,一眼看去竟有些亭亭玉立之感。
  太平左右站了片刻,以示向宾客展示,然后面向父母亲,行正式拜礼。虽然她并不认识母亲,这满堂的人头也认不全几个,但找着了父亲,总不会错的。面对父亲,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先行揖礼,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在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如此再三,方才平身,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这是第一拜,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至此,为第一加。
  君霐面带微笑看着堂下的女儿,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太平再面向东正坐,觉慧大师再洗手,再复位。第二位有司托盘奉上墨玉发簪,觉慧大师取过发簪,走到太平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赞者为太平解去幅巾,觉慧大师面对太平跪下,为她簪上玉簪,起身复位。赞者上前帮她象征性地正发簪,宾客向她作揖。太平起身回到东房,赞者取衣跟随,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簪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再次换衣出来,太平头插墨玉簪,黑色的曲裾深衣一圈圈地缠绕下来,下摆曳地成喇叭弧形,腰系博带,悬玉环,挂丝络,广袖,素颜静立,宛若一朵墨莲,内敛安宁。立在人群中央,却在世俗之外,仅是一个站姿却似乎有禅意,这一刻,可入画,可永恒。觉慧大师看着,然后垂下眼眸。
  太平左右稍站后,面向觉慧大师,行正式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三拜而起,二加结束。
  面向东正坐,觉慧大师洗手,复位。第三位有司端着托盘上来,一套世女礼服,一顶嵌玉衔珠金丝冠,一组华丽的佩玉,精巧的缨络,缀着明珠的金丝靴,托在明黄色的锦缎上面,全是御赐之物。
  太平有些惊讶,这位有司她认识,法号明缘,护国寺中青年一代中号称最得佛缘的弟子,下一代内定的住持。
  明缘竟然会来为她捧冠?况且和尚也可以做有司吗?太平深表疑惑。明缘对太平疑问的目光,只当没看见,目沉如水。太平瞅着没人看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既然尼姑可以当正宾,和尚为什么不能当有司?看自己这冠礼行得倒也有趣,有觉慧尼姑加冠,明缘和尚奉盘,怎么算都是自己高攀了,谁让自己长这么大,认识的人除了尼姑就是和尚呢……想着想着脸上就带出了几分笑意。
  

第二章  冠礼(5)
明缘只当眼前没这个人,捧着托盘努力装门柱子。觉慧大师泰然自若地接过金冠,捧在手里,走到太平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姐妹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赞者为太平去玉簪,正宾跪下,为太平加金冠,丝带从耳后绕过在下巴上系结,正宾起身复位。赞者帮太平正冠,宾客向太平作揖。太平回东房,赞者取衣跟随,更换礼服。
  彩衣慵懒,襦裙飘逸,曲裾静默墨莲,众人暗自叹息,这女子年方十八,又未曾历世,何来这一身从容清淡?这般踏入红尘,知是谁人的劫数?何其幸甚,何其哀哉。
  所谓日月龙凤袄,山河地理裙,金冠上一双玉龙夺珠,腰间玉璜挂珠,脚下金丝纹云,龙眉平直,凤目轻掩,这一身富贵,却只衬得宝相庄严。安静地站着,满堂宾客一眼看见,无一不胶住了眼睛,直到太平面向帝都方向三次正规拜礼行完,竟然还有人不曾回过神来。
  我们看见了什么,竟开始觉得富贵是如此的沉重让人觉得累,是谁说要在佛上贴上金箔?难道只是为了禁锢它青烟样的灵魂不致高飞?留在人间,留在这旖旎的人间,看江山如画,看儿女多情,留在人间,留在人间。
  这第三拜,表示大姚女儿已成人,日后当为国效忠为民尽义,报效吾皇。
  三拜起,三加结束。
  有司撤去冠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席,正宾揖礼请冠者入席,冠者于是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
  正宾向着西边,赞者奉上酒,冠者转向北,正宾接过醴,走到冠者席前,面向冠者,念祝词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太平行拜礼,双手接过醴,觉慧大师回拜。冠者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做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有司明缘奉上饭,太平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冠者拜,正宾答拜。冠者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正宾起身下来面向东,主人起身下来面向西。
  冠者跪在父母面前,由父母对其进行教诲。
  康靖王妃看着太平,十八年前匆匆一眼尚是婴儿,如今亭亭玉立,是她的女儿,可她失去了教导环抱的机会,她已成人了,她已是成人,熟悉却陌生。
  王妃久久无声,太平跪坐着,目垂下视席,不动。
  众人皆看着,面面相觑。
  良久,太平父亲先开了口,并不是为无语的康靖王妃解围,只是不舍女儿久跪,严格说起来,这不合礼数,却也无人见怪。
  今日的君霐是个十足慈爱温柔的父亲,骄傲让他眉眼飞扬,依稀是那年那月的京城,他白马银枪张弓引箭,笑谑天下巾帼让六宫君上无颜色的模样。
  “我儿今日成人,父不要你富贵荣华,不要你封侯拜相,不要你千秋垂史,也不要你娶夫生女传承血脉光耀门楣,只愿我儿万事随心,是非恣意,一生无憾。”
  满堂闻言皆惊,这等训导第一次听见,这君家少爷宠女儿宠得未免太过,众人哗然。康靖王妃却在这时才淡淡接口道:“依你父亲便是。”
  太平抬眸一笑,今日首次出声,规规矩矩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拜下。
  君霐大笑,起身扬长而去,偏殿一直静静看着的君家众人盈然泪下。太平微笑抬头,起身,对着满堂宾客,从正宾开始,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群众,一一揖礼以谢之,众人点头回礼。
  至此,冠礼毕。
  自此日起,太平之名,开始在京城流传开来。
  数年,数十年,数百年以后,这场冠礼尚在口齿史书间传颂,作为太平一生的起点,堪称余烟寥寥荡气回肠。
  

第三章  修心(1)
相国庵,住持禅房内。
  太平抱着一条腿坐在蒲团上,下巴顶着膝盖,跨着肩,耷拉着眼皮,左摇右晃,昏昏欲睡。觉慧大师盘腿坐在她身前,显然对这般行径早已习惯到麻木,见她勾着串佛珠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拉,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决定了?”
  “嗯。”
  “红尘皆外物,你又何必非去这趟不可?”
  总不能说自己抛的铜钱吧,太平眨巴了一下眼睛:“去与不去,有何分别?”
  “阿弥陀佛,你知道,为师是不愿你去的。”
  “嗯,太平明白,老师。”因为明白,所以更要去,她对出家不出家的不在乎,可知道她的父亲,纵然是真的毫无怨言,但看着十八岁青春年华的女儿剃度出家,再如何宽慰还是要心酸的吧。恐怕会因为已然看到结局,就此了无牵挂,如秋叶一般的凋零。
  觉慧大师合掌,念声佛号,言尽于此。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大殿中,凝视着古佛的俊美和尚转身合掌一礼:“师伯。”
  觉慧轻叹口气:“明缘,我听你师父说了。”
  “惊扰师伯,弟子之罪。”明缘合掌深深稽礼。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明缘,你七岁剃度,入我佛门已十五载,还不悟吗?”
  “弟子心中有尘,弟子能欺人却无法欺佛欺己。”
  “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尘即是心,弟子心乱了,不可避也。”
  修佛者理当顺应本心,最忌强求,觉慧大师佛心通透,如何不知?只是眼前这个年轻僧人资质百年难求,他劫所系那人又混沌未明,最是恣意,难免有些惋惜。
  “劫数。”
  明缘静默良久,终闭目合掌稽首:“弟子甘受之。”
  “阿弥陀佛,如此今日经文不念也罢,收拾行装去吧。”
  明缘啊,你可知你给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红尘修心,比佛前修身其苦何止万倍?俗世鲜丽,十丈软红,惑人惑己,明缘啊,红尘中度己,太难太难。世间年少皆痴儿,多少人也是这般去了,多少回来的一身苍凉,多少不曾回来的,如今流落何方?
  一片叶子成之字形踉跄落地,觉慧大师看着,而后微笑,万事皆有其定数,天心如何能测?是她心老越脆一时着相了。
  年轻的和尚跪在佛前,凝视着青灯下佛祖慈悲的脸,轻轻道:“弟子甘受之。”
  距离冠礼已过半月。
  太平窝在床上,迟迟不愿起,还有什么能比睡懒觉更惬意?有只手来扯被子,她哼哼两声,一个懒驴打滚,索性连头也埋了进去,也不怕憋着。
  君霐满脸黑线:“晌午了。”
  “嗯。”太平哼哼,眼睫毛颤动了两根,蠕了两下,又不动了。
  长安无言地递过来一条冷毛巾,君霐接过,从被子里硬挖出一张人脸,二话不说糊了上去,笑骂道:“就这性子,日后可怎么娶夫郎?”
  娶夫郎?太平颤了一下,也不知是帕子凉的还是给她爹吓的,算是彻底清醒了。忙抓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两下,就势顺着父亲的手好歹挪动起了身子,长安忙把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好,转身去打理衣物被褥。
  太平懒骨头一般倚在床头,睁眼看老爹好深的一双眼圈,笑道:“好大一只熊猫,爹昨儿一晚没睡做贼去了?”
  早习惯太平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奇怪词汇,君霐也懒得问熊猫是什么,反正不是熊就是猫,总是动物没错。屈指一弹太平额头,笑骂:“都跟你一样!看看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又顺手把太平拂到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别赖了,就起吧。”说着,转身掀起帘去了外屋,让她起身洗漱更衣。
  稍顷,太平一身青色丝麻的长袍,披头散发的就这么出来了。
  君霐皱皱眉,拉着她坐下:“虽说女儿家不当在这上面放太多心思,但也不至于就这样了,好好的缎子怎么就招你了,嫌弃成这样。”
  

第三章  修心(2)
“女儿我天生丽质,那个光闪闪的穿着怕它们受打击自卑,况且这天凉飕飕的,那些个滑不溜丢的布料看着冷不是。”太平笑嘻嘻道。
  “爹爹我自幼谦谦风度,养出个女儿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君霐笑骂道。
  太平仆倒,拱手认输,你强。
  “爹,给绑个辫子吧,这么长的头发够沉的了。”
  “这都懒成什么样了,头发都嫌沉。”
  君霐说着,却顺从地拿起梳子,一缕一缕地给她编辫子。其实他自小舞枪弄棒的,除了辫子绑得还算麻利,别的他也不会。
  把头发先梳起三股,一边编一边将头发一络一络地往里加,编至发尾七分处,用青色头绳扎紧,系上她那华丽得一塌糊涂的发带。再托起脸左右理理碎发,长发辫绕过来搭在右肩,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君霐挺得意地眯起了眼睛:“真不愧是我生的女儿,果然俊呀。”
  拿着外衣的长安“扑哧”一声笑出来,父女俩立刻转眼“熊熊”地瞪着她。
  “俊,当然俊,比小姐更俊点的除了少爷再没人了。”长安边给太平套上外衣,边赶紧板直了脸忍笑道。
  “人小鬼大,就会拍马。”太平一指头敲在长安头上。
  君霐笑道:“你也别骂,自小都是你自己调教的,学得你的样也是自然的。”说着理理她领口,“瞧瞧,怕冷还不爱多穿几件衣服,想出这么个怪法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太平这件外袍是拿了整块的熊皮,再加上做两件棉衣的料子缝成的,又大又厚的,穿在身上就露出一张脸,如同披了一床薄被。要不是师傅手艺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精减压缩再妙手巧夺天工,恐怕光那张熊皮的分量就能把太平压得直不起腰来,哪容得她现在在这张牙舞爪。当时太平连比带画解说的时候,那可怜的裁缝师傅听得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做了出来,这小祖宗还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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