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七姓士族在二楼这儿的雅间几乎是十余年来从未变动过,还都是连着的,相互串门也是极方便的。郑媞窜进了自家的雅间,薛氏等人果真已经在了。这雅间并不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而是分了三四个隔间,相当于外头酒楼里的三四个雅间了,为的就是世家大族人多,以免容不下。
一走进去就能听到十二娘高兴的呼声,再一看,原来是八娘与九娘在陪她玩儿投壶,而十一娘还是微微翘着嘴巴气哼哼地独自坐在窗辕边的长榻上不理人,谁来了也不理,八娘过去轻声劝了两遍:“你别老是跟阿娘对着干,顺着她一些不就得了?”但是十一娘委屈呀,她才不要顺着!如此一二次过后,卫氏心里的那点子愧疚彻底消散了,让八娘九娘都不许去理她,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生闷气了。
好在郑媞回来的早,还给十一娘带了玩具,只见她将一只竹编的小壶,里头是一只翠绿色的蝈蝈,正没头没脑地东撞一下,西磕一下,笨拙地可以。十一娘本来是生气郑媞没义气直接抛下自己跑去玩儿的,这一下子倒是让新鲜物事给吸引了,伸手接过来,还是气哼哼的语气,却是带着惊奇的道:“这时节那儿来的蝈蝈呀?”
郑媞给她揭开谜底,道:“是商家在大棚里养出来的,数量可稀少啦,看我对你好吧?”
十一娘问:“这是打哪儿来的?”
郑媞还没说话呢,就听外间走进来的郑杏道:“还能打哪儿来的?从我这儿抢走的呗,我这兄妹果真是不如姐妹亲呢,真是伤心啊。”说完还很夸张地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出来,让人忍不住发笑,十一娘则是有些难为情,将之推给了郑杏:“还是还给堂兄吧,我也玩不来。”
郑杏伸出爪子抓了抓郑媞的脑袋,把她的金玉交章给打地一偏,又赶紧在妹妹发火之前将之扶正,还煞有介事地夸奖道:“嗯,没见过比这更美的小娘子了。”将妹妹哄高兴了之后,又大方的道:“没事儿,这也不是我弄来的,三郎那儿还多着呢,我再去拐两只来就是了。”
大鹏孵化出来的反季蝈蝈就跟冬日里的蔬菜一样精贵,三兄怎么会有的?还有许多?十一娘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发问。她想的是自己的庶兄郑三郎。
郑媞则是想到了,方才同情悲剧人物的心情还没过去,不由得对兄长道:“这多少金呀,记得给人家啊。”继母当家,相比邵师兄手头定然是不宽裕的。
郑杏没当回事儿,不过嘴上却是赞她道:“阿媞真懂事儿。”
第35章 斗花1
正说着话儿,一楼渐渐传来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今日的着重节目斗花会终于是开始了。
一个个雅间的大窗户都慢慢地被支起,郑媞跪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趴着窗辕往外看,越过不算宽阔的廊道,低矮的美人靠,从雅间儿里就能直接看到一楼那个圆形的大高台,只是一会儿若是想要看得十分清楚的话,恐怕也是不能够的。是以一楼台下的花商们排好了各自的顺序,便往后头而去,将一楼最好的观赏位置留给了贵人们,不过可惜的是,似乎都已经让人给占了去了。
郑媞有些小小遗憾地趴在雅间的窗台上,用平视的目光眺望过去,还能瞧见对面雅间窗户里探出来的几只小脑袋,在跟她做着同样的事情。
两边的视线一对上,都纷纷朝着对方吐舌头扮鬼脸,郑媞觉得好玩,准备做出一个极丑无比的鬼脸出来,便努力将眼睛往上翻,吐出舌头作怪似的要去舔左边的梨涡,那嘴歪眼斜的怪样子简直是要多扭曲有多扭曲。竟是与对面那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小娘子较上了劲儿,两方相隔地远远的,却玩的不亦乐乎。
“这……小师妹?”忽如其来的好听的男声让郑媞的眼睛差点儿抽筋,结果下一刻眼前出现了一张唇红齿白的秀丽面孔,那双墨染一般的黑色瞳孔里头倒映出郑媞做出的鬼样子,眼前这人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憋笑。“三郎,干嘛呢?”又有一双粉底皂靴越走越近,郑媞瞬间羞得满脸通红,“啪”地伸出爪子,将窗外那张好看的脸推开,支着窗辕的核桃木支架一撤,窗叶子应声而落,还有咔擦的一声,听的人格外牙酸。
邵启:“……”好吧,阿媞还是这么可爱。
郑杏与十一娘才放下了手中的蝈蝈壶,是以没瞧见方才的一幕,此时便都有一些奇怪地问:“怎么把窗户撂下了,都看不到了。”一边挤上了长榻。
郑媞没法儿将自己干的丢脸倒霉事儿述诸于口,只好委委屈屈地复又支起了窗户,嘟着嘴将圆润的小下巴垫在交叠着的肉嘟嘟的小手上,犹自羞愤着。
不一会儿外间传来了说话声,郑媞的两只小耳朵刷的支楞了起来,好嘛,还敢过来!郑杏“咦?”了一声,道:“阿启跟佛生来了,我去瞧瞧。”又问郑媞,“你去不去?”
“不去。”郑媞答得分外干脆。
“哦。”郑杏就自己撩了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郑杏又进来了,轻声道:“跟我出去。”
“干嘛啊?”郑媞翘着小嘴巴表示不愿意。
“阿启太机灵了,方才就着人在下头抢到了几个位置,咱们下去了正好。这不特意来喊咱们吗?嘿,你还不领情呀?那我叫十一娘去了啊!”
十一娘眨眨眼睛,将小小的羡慕压在了心底,摆摆手说:“我不去,我在这儿看挺好的。”
郑杏却是不好意思了,便道:“没事儿,咱们几个也不分什么你我,一块儿吧。”
相信世上没有哪个小娘子是不臭美,不爱面子的,郑媞当然也爱啦,只是却让个美貌的小郎君给看了去了,心下有多别扭就不消说了,更何况他方才还笑她!郑媞简直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奈何现如今却要为了一株牡丹花儿而折腰……郑媞一心矛盾地拽着郑杏走,一张红的茱萸似的小脸儿有一半埋进了兄长的广袖之中,弄得郑杏是一头雾水。
“师妹好。”见半天没见郑媞主动打招呼,崔望阶跟邵启便自动与她招呼了,两人都是笑眯眯的,郑媞闷声闷气地也问了好,余光朝邵启瞄去,后者一本正紧的模样儿,仿佛方才窗户外头被虐的不是他一样,郑媞疑惑了,再看。直到薛氏没好气地问:“阿媞,你眼睛抽筋了吗?”
郑媞:“……”好伤心,这还是亲娘吗?
众人憋着笑出了门,找着了邵启使人留下的好位置,竟然还是在前座的,边上还有一众孔武有力的仆人们守着。之间此时的高台之上已经被摆上了整整一排约十余株的牡丹盆景,每一株都是吐蕊喷香,沾凝着露珠儿,红黄蓝绿粉白紫,各种颜色一应俱全,郑媞凑在郑杏的耳边轻轻的呼了一声:“一上来就这样大手笔,那后面压轴的花王该有多美多稀有呀?”
十一娘说:“十娘你忘记了,花王是斗出来的,不一定是在最后出场,也许后面上来的都不如这些也说不定。”
上首第一株往后分别是金环形的丛中笑,托桂型的金玉交章,还有蓝田玉、佛头青、雪映桃花和一片丹心等,等众人纷纷惊叹了一回,又有第二拨、第三波往上送,直到整个圆形高台被占去了一般的位置,一片鲜妍满目,让人挪不开眼来。有几样郑媞也叫不出名字来。
“那个好看,却不知叫什么?”郑媞指着台上一株粉色的,只见那花儿形如皇冠,有大口碗盏的大小,叶片偏圆还有些长,乍一看是粉色的,但是再细看,华陀之处带着一抹浓重的紫色,慢慢往外晕染变浅,变成浅浅的粉色。被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在最中间的花蕊是很纯正的嫩黄色,平凑成一个圆润的花心。生的有些像第一波上来的雪映桃花,却又不太像,整朵花儿沉甸甸的,几乎要将那细长的枝干给压弯了腰去。
郑杏闻言便看去,却也并不晓得,他说:“粉牡丹啊。”结果遭来郑媞与十一娘的鄙视,崔望阶说:“这个该问我才是,这是花卉行今年培育出来的极品,叫做青龙卧粉池的,你们不识得也是常理。”
十一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原先只知道青龙卧墨池,此番倒是长了见识。”
崔望阶闻言哈哈大笑,“这算什么见识呀?我不过就是恰巧知道罢了。”得到小娘子的赞美,崔望阶心里很是得意……虽然这位小娘子还略太了点儿……
邵启提醒说:“该投金花了。”
这也是牡丹节最烧钱的一项环节了,若是有觉得欢喜的牡丹,便买来金花投予,每人投金花的数量不限,待统计出来以后,前十名便开始最热闹的斗花环节,决出此次牡丹节的花王、亚元,乃至最后一名……说得再庸俗一些,与在画舫中捧行首没有什么区别,都为人所津津乐道。
现如今的天下虽说不很太平,但是长安一带还是较为太平的,是以钱币的购买能力也并不弱。往往只需二十个五铢钱便能购得一石去了皮的谷物,两百钱就够市井之中的一家四口生活一个月。而这区区一朵镀金分的金花便要一千钱。
诸人都知晓这是在想着法儿地从他们的手里抠钱,但是士人们往往世代累富,养成了视金钱如粪土的狗屁人生态度,往往一掷千金。就如郑媞等几人,郑泽就很是大方地给她买了二十朵金花,让她看着玩……她便索性将其中的五朵投给了方才那株青龙卧粉池,剩下的十五朵都投给了一株墨色的,谁也叫不出名字,也不如何好看的牡丹,看的郑杏几人连连瞪眼。
郑媞眨眨眼:“我看那株怪可怜的,都没人理会它,那养他的华农该多可怜呀?”
其实她这纯属胡说八道的,这花儿的花农定然是早早地就将花儿卖给了花商,今日赚得的利润是朝廷与花卉行分成,没花农什么事儿的。
不过邵启却道:“如此,我也理会它一下吧。”竟然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金花一朵不剩地都投给了那株无名氏。郑杏连连摇头,说他俩没眼光。
郑媞则是丝毫不领情地给了邵启一个白眼,跟屁虫!
邵启摸了摸鼻子,非常无辜。
前十名的角逐当然不会为了两人的“可怜一下”而有什么改动,那株无名氏惨遭淘汰,不过那青龙卧粉池倒是得了个第三名的好成绩,算是受追捧了。接下来便是最激烈的斗诗环节了,诸人可为自己觉着最佳的牡丹作诗,以最优者得魁,斗魁楼的侍者们早早就准备好了笔墨,就连雅间里的公卿们、贵妇们都忍不住要写上两句凑凑热闹,郑杏等几人更不用说了。
第36章 斗花2
有兴致之人纷纷提笔凝思,而斗魁楼专职的解说员则是登上了圆台,开始从获得金华数最多的一株“春水绿波”开始介绍,“此株牡丹乃是今年咱们长安花卉行培育出的两株极品之一,乃是极为罕见的绣球型,花型饱满,难得的是,现如今还不是其开得最盛的时候,过得几日,便会由如今的青绿色渐变为水红色,倒也堪称魁首……”
为了照顾上头雅间里贵客们,所以等到这解说的妇人讲完了第一株并且端起茶盏稍作休息的时候,便有两名侍者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一株牡丹盆景往楼梯上去,让雅间里的贵客们能够仔细地品评鉴赏。虽然时间略久了一些,但是也能让诸人有更多的时间构思诗词,免得一会儿旁人都出风头了偏自己还默默无闻;也可免得旁人都有一二小诗,偏自己一样都拿不出手。且品鉴牡丹这等风雅之事,性急了反倒不美,是以大家都慢悠悠地来。
贵人们出行往往前簇后拥,瓜果茶品一应俱全不说,还都样样精致,又有仆从侍候着,说些笑话逗乐,是以并不觉得烦躁之类的。
最踊跃的永远是在一层“凑热闹”或者是“抛头露面”的年轻人,不多会儿便有人有了好诗,高声吟咏出来,诸人再品鉴,其中的佼佼者定然能够在诸人心间留下印象——名声,有时候比什么都好用!
“阿兄,你有好诗了吗?”此时上头的解说员讲完之前排名第三的青龙卧粉池了,郑媞也握了支羊毫宣笔,沾了墨,沉思了起来,然后挥墨于纸上,
“小楼紫霞砌,惊疑东来客。
京华紫萼开,唯觉一庭香。”
郑杏扭过了脑袋欣赏妹妹的“大作”,笑嘻嘻地给妹妹竖了个大拇指,并且拿出了自己的给她瞧:“我的呢?你瞧瞧。”
兄妹两个年纪相差不算很多,又是自启蒙起便由父亲郑泽亲自教导学问的,现下就跟往常在父亲书房里,脑袋凑一块儿讨论功课似的。
而郑氏家学渊源,郑媞与郑杏小小年纪,却都算得上是博览群书了,但是有的时候作诗不仅仅需要学识渊博,还需要某种玄之又玄,被人称之为“才气”的物事。恰恰好,这东西郑杏比郑媞要多得多了,让人想不羡慕都不行。
邵启二人以及十一娘也过来凑趣。
“郑郎可是有了佳作?”一名认得郑杏的少年郎坐的离他们不远,见状便问。
郑媞先就笑嘻嘻地代兄回答了:“正是。”又看了郑杏一眼,郑杏一直是对郑媞没什么办法的,大有被她全权做主的意思在里头,且今日本就是为了斗花斗诗而来,便由她去了,轻轻点了点头。
一层人虽多,却也并不闹,郑媞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郑杏的那一首七绝:
“水纹胭脂推云波,玉蝶偏舞点蕊心。
凝露始晓国色来,迟开皆为傲群芳。”
“好!好诗!”郑媞话音才落,方才那说话的郎君便先击掌赞道。一般人赞了一首诗做得好,必会点出他哪一处用得妙哪一字用的绝,郑媞也正笑盈盈地等着呢,可惜这位郎君偏就一个劲儿地说好,见郑媞盯着他瞧,方才顿了顿,道,“实在是好!郑郎高才,某家佩服。”
不只是郑媞,就是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绝倒,尤其是郑杏,茶水险些呛到,这是哪里来的怪人?却听十一娘悄声道:“这似乎是王郎君,贵妃的嫡亲侄儿,不知怎的让他混进了这儿来。”
“不过……”那王郎君再次朗声道,“某家不才,也有小诗一首,就献丑了。”
众人恍然,原来是为了引出他自己的啊,知道这人底细的都不免心里暗暗地等着看笑话。
但听王郎君一点儿都不尴尬地起身,开始高声道:
“颖水洛神清绝色,楼中牡丹妖无格。
千娇万媚始初放,岁岁年年冠百花。”
“好!”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是,说这一声“好”的正是郑杏,厅内其余人等亦是惊疑不定,不是怀疑王郎君被掉包了,就是觉得这首诗早早就情人作好从外头带进来的。因此大家嘴上不说,眼中的鄙夷之色却已经显露无疑了,除了郑杏之外,竟无一人叫好,着实令人尴尬。
“以洛神之纯比牡丹之艳,绝妙啊!且后头这冠绝百花,更是用得好,花王之名当之无愧矣!”郑杏这几月来正慢慢地与长安的圈子相融,然而像王家这样不仅是庶族,还是靠着裙带关系而封侯的人家,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不会有任何接触的了,是以他并不知晓此人。虽然也觉得周围人乃至这位王郎君表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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