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士倒是也不吊她胃口,点了点头说:“确是。”他倒不是号不出脉,不过为人略微谨慎了些,在问清楚所有事情之前绝对不开口断言,对于这个习性,郑家诸人一向来是很放心的。
王妈妈方才被吊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碎碎念道:“菩萨保佑夫人能得个小郎君。”然后直接进了内室,一叠声地恭喜卫氏:“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呀!”
梅园里的喜事儿很快就传到了郑宅诸位主子那儿,自然又是免不了探望送礼等等,何老夫人也免了卫氏接下去几日的晨昏定省,让其安心养胎,为表重视,又让小薛氏留了块儿对牌在卫氏那儿,让她的人可以随时出入传唤医士……
而二房的院子里,随侍在何氏身边的卫娘面色却有些僵硬,卫氏这样大的年纪了,竟然老蚌怀珠,而她还年轻,却一直没动静……想到这儿,不禁有些郁郁的了。她今日里挑起话头,却不是没事找事干,而是那卫氏实在是为长不尊,总是挑她的肚子说话,实在是令人生厌。却没曾想今日才出手,卫氏竟然被诊出有喜了?跟笑话似的……
何氏挥手使人打发走了报信的小仆,目光沉沉地望向儿媳,半响才叹了口气,道:“我过几日要去大慈恩寺拜佛,你帮我抄一卷经书吧。”
“……喏。”
第41章 大慈恩寺1
卫氏怀孕了的消息如同一片平静的水面上忽然被投下了一粒石子儿,漾出了一层层荡漾的微波,从大到小的主子们皆有前往探望恭贺,郑媞自然也跟着薛氏去过一回,开枝散叶算是大喜事,尤其卫氏年纪已经不算小了,许是会艰难一些,让何老夫人也重视了一番,特意让温妈妈过去看了好几回,又时常着人送东西来。
就连郑衍,都不好再因着一些事情朝妻子摆冷脸,回后院的辰光也略多了一些。
卫氏对此自然是十分欣喜的,对腹中的孩儿用上了十分的心思,连十二娘都看顾地不如从前上心了,甚至还免了几个儿媳妇的每日请安,说是要多歇一歇。媳妇们哪里敢把这话儿当真?依旧每日里雷打不动地问安,人都说继母难为,其实继子、继子媳妇也不好做,且孝道大于天,谁都不敢将这明晃晃的把柄交到卫氏的手里去,以为这婆母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是以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将下人们都约束地更好了些。
卫氏对此很是有些郁闷,天知道她这会儿是真的没什么精力应付这些所谓的儿妇了,偏一个个又都这样的不省事儿,让人着实气闷。
屋里细竹编成的门帘子被人撩起,双手端着托盘的王妈妈走了进来,上头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此乃吴医士开出的养胎安神的药,王妈妈亲自熬成的,从头到尾未离半步,才离了炉子就倒出端来与卫氏。
卫氏端起药碗,以广袖掩嘴,将安胎药一饮而尽,苦的发呕,却是拒绝了使女递过来的蜜饯碟子,道:“莫要冲了药性,苦一些没事。”
王妈妈有些心疼,道:“这是杏脯,奴婢问过吴医士,说无事的。吃一颗甜甜嘴吧。”
卫氏这才犹豫着吃了一颗。嘴里苦涩的药味儿渐渐被杏脯的蜜甜滋味所盖过,有如她现如今的心境,伸手抚了抚尚且未显怀,只有一层赘肉的腹部,微微叹了口气,略有些焦虑地问:“这次总该是个小郎君了吧?都开了三次花儿了,怎么着也该结果了不是?”
这个……让人怎么回答好呢?王妈妈虽然也很想自家夫人能够有个郎君傍身,但是这大话她怎么敢说?只是看着卫氏紧皱着的眉头,时而喜时而忧的样子,不禁也跟着着急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忽然脑子灵光一闪,道:“前几日奴婢似乎听人说大慈恩寺那儿来了个极其高明的*师,很是有些神通的样子……”顿了顿,轻声道,“何县君似乎就要领着卫女君去呢,想那卫女君如今还未有身子,许是去求一求的呢?要知道何县君一贯来不太信这个的。奴婢想着,里头莫非是有什么玄机?若是真的,那夫人也去,许是真能心想事成也说不定呢。”
卫氏一听果然就眼睛亮了起来,她本就是信佛的,见王妈妈说得有两分道理,便更有兴趣了,不禁问道:“此话当真?”
“奴婢怎么会胡乱扯谎来哄夫人?”王妈妈本身也是信佛的,比卫氏更加资深,虽然未见过那人们口中的高僧,但是只冲着大慈恩寺的名头,想也不会太浪得虚名。
“那咱们明日里便去一趟吧,一会儿就使人备好了车马一应物事。”想了想又说,“不对不对,你再去打听打听……要不去问一问阿家看?她老人家消息总是要比我灵通一些的。”实则是打上的二房婆媳两个的主意,卫娘前几日趁她告病而落井下石的事儿她可还记恨着呢,这两日何氏与卫娘来探望,卫氏也不是很给脸,这会儿自然拉不下脸来问询打探,便想着直接告诉老夫人。凭着现在肚子里的这块肉,老夫人也会尽心帮她问来的,且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对老夫人来说,更加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二房那对贼婆媳也不会少块儿肉。
卫氏如是作想,便就使人去松鹤堂了,只不过想了想又将人喊住,道:“给我更衣,我亲自去一趟吧。”
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怎么滴,在松鹤堂的院子外头,慢悠悠且小心翼翼才从软轿上下来的卫氏就见到身着水红色对襟上襦配石青云锦纹罗裙的郑媞高高兴兴地被一群使女们簇拥着也往这边来了。那边不知道是使女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体,引得郑媞笑出了声来,快活地如同一只刚出了林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只是这看在卫氏的眼里,却多了两分厌烦,堂堂士族女郎竟半点儿不娴雅文静,一点儿体统也无,薛氏也不知道教一教。
那头郑媞也瞧见了卫氏,却不好不过去行礼的。郑媞有一点很好,那便是一是一,二是二,不会因为心里有些不太喜欢某人而缺了礼数,薛氏从小就教她“礼定尊卑贵贱,义为行动准则。你对一个人的观感如何,不能够影响你自己的标准,不然吃亏的也是自己。”这么些年来,早早地就渗入了她骨血。是以不管卫氏如何,她还是一点儿不拖沓扭捏地行了礼问了安,然后又脆生生地开口与之寒暄。说来那一日的事情她也不太生气的,毕竟她有仇都是直接报的,该生气的怎么也不该是她。这么想想,这个礼就行的更加心甘情愿了。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郑媞很快活,卫氏压根儿不晓得她在瞎高兴些什么,不禁有些郁闷,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想开口教训几句“女郎家重在文静守礼”之类的话语,只不过前几日被挤兑地没话说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让她此时有些心有余悸,且还是在松鹤堂的院外……最后只能告诉自己:不与这无礼的小娘子一般见识,以后有她的苦吃!
心里默默地安慰完了自己,这才对着郑媞“慈爱”地笑了笑:“十娘这是来与大母玩呢?”
跟卫氏的强作笑颜不同,郑媞现如今是的的确确的无忧年纪,一边与卫氏说着话,一边与之结伴往院里走去,当然了,还不忘记体贴地扶卫氏一把,遇上门槛儿、台阶的时候还会提醒一句,端的是孝顺的好侄女哩。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娘子,卫氏被她应抓着手扶进去,别提多别扭了,却又不得拒绝这样子的好意。不然天知道这刁钻的小娘一会儿会不会在何老夫人跟前儿嚼舌根子?唉……
何老夫人见她俩一道儿进来,倒是略有些诧异,免了两人的行礼,卫氏在何老夫人的跟前儿一贯来拘谨惯了的,又想着已有数日未过来的,恐婆母心中其实不喜,便还是作势行下了礼去。郑媞却是与她不同,何老夫人说免了,她也不扭捏,嘻嘻笑着凑上了前去,道:“还是大母疼我。”
何老夫人无奈道:“你这懒胚!不过是免了你屈一下膝,这就算是疼你了?这样说来从前每次让你行礼,便是不疼你了?”眼睛见卫氏慢吞吞地被人扶着福身,不禁抿了抿嘴,到底是没有再叫一次免。
何老夫人对卫氏道:“坐吧。”又看郑媞,“没话说了?”
郑媞的一张嘴儿那可是遗传自郑泽的,怎么可能没话说了?当即便笑盈盈地道:“怎么会呢?大母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没有您就不会有阿耶,更不会有我了,别说是屈膝了,便是每日里都磕上十个八个响头又能如何?还不都是应当分的吗?”一边挽了何老夫人的胳膊,小脑袋歪在上头靠着,一边继续道,“只是大母心慈,定然是舍不得我们这样的儿孙吃苦头的。不是有句话叫做,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吗?想来大母疼我可不比阿娘少,我怎么能让大母心疼呢?”
一段话儿绕口令似的,只是郑媞这舌头不知是怎么长的,一口气几乎不停顿地就说了下来,还清脆又入耳,让何老夫人是爱得不行,只说她“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一点儿都不在意行不行礼的事儿了。
祖孙俩气氛很是热烈,让卫氏插不进一句嘴去,顿时颇有一些如坐针毡。好在何老夫人还是记得这个如今身子金贵的媳妇的,与郑媞的笑谈也不过两句,然后问两人:“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明日想跟五阿嫂去大慈恩寺拜菩萨!”五阿嫂便是卫娘,却不知这两人何时这样要好了,卫氏心中生疑,也缓缓开口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也有此意哩。”一边伸手抚着肚子。
第42章 大慈恩寺2
小娘子家家的一般都活泼好动,喜欢出去玩也是常理,薛氏虽说更有原则一些,但是架不住郑媞有郑泽这样一个总是会纵着她的父亲在啊;郑泽自己喜好自在;便也不愿意拘了女儿,从前在晋南乃至于黎阳的时候,别说是拜个佛了或是上个街了;就是再出格儿的事情;只有你想不出来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比如说将当时才四岁的小阿媞剃成个小光头,换上了僧袍,在那家斋菜格外好吃的寺庙门口;父女俩惟妙惟肖地cos了一回无依无靠的流民;一道儿出了为期六天的家。
何老夫人虽说是郑家灵魂一般的人物;但是早不管家了;这类小事其实不必来与她说;只看长安城街面上行走的女眷可不算少,出行带够了人能保证安全也就是了,不过郑媞特意跑来向她请示,还问要不要一块儿去。何老夫人是信道教的,自然不回去拜菩萨了,不过郑媞特地跑来问,倒是让她心里头格外地舒畅,十分爽快地就允了她了,并且问:“怎么是跟你五阿嫂一道儿?你阿娘不去吗?”
郑媞嘻嘻笑道:“大母您忘记了,阿娘这些年来看到光头都要脑袋晕的。”又嘟囔道,“若非我求了又求,她还不让我去哩,还让五阿嫂与二伯母拘着我点儿。”
何老夫人初时还未反应过来,然后想起了几年前儿子带着孙女干的那件荒唐事,也不由得哭笑不得,摆手道:“罢了罢了,那你便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与你大伯母说会子话。我也得叫你二伯母她们看住了你这滑不留手的小泥鳅!”
将郑媞给打发走,何老夫人看着卫氏,打趣道:“你堂堂一个主母,难不成也跟阿媞这孩子似的没大人准许出不得门儿?特特来请示来的?”
何老夫人这样玩笑一般的口吻对自己说话,这般亲近,却是卫氏从未有见到过的,说来也真是没出息,这一下子竟有些激动,平复了之后方才道:“阿家竟也笑话我……我是先前没有想到,这不是听说二弟妇他们要去拜佛,这忽然也灵机一动么?又听人说那*师神通广大……”
接下来的话儿卫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何老夫人何许人也,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来吗?不过也不打算揭穿,同时又有一些哭笑不得,多大点儿事啊,也就卫氏要这样转八百个弯儿地来达成,却是苦了她的大儿,要与这蠢货携手白头。心下再是叹息,日子还是要过,何老夫人点了点头,对她说:“我知晓了,等会儿我会使人去问一问素娘,你如今的身子出门也不能够没人照应,她是个懂事的,你放心。”
这样轻松就行了,卫氏蛮高兴的,不过后面何老夫人赞何氏懂事儿,又让她有些不得劲儿了,心道:这不是在暗喻我不懂事儿吧?疑神疑鬼了一番,到底是道了谢,又稍许说了些话才回了大房的院子。
而何氏得了何老夫人的话,果真没什么不高兴的,寺庙不是她开的,人要去她还能不让吗?且不管内里如何,对外人来说,她们都是郑家的媳妇,若是同一日出门,拜的同一家寺庙,却是分的两拨去的,那可要成大笑话了。此时不过是同行罢了,也不会缺了血肉。
第二日,大家和乐融融地结伴出了门去。
大慈恩寺位于通易坊内,乃是前朝德宗年间建成的大寺庙,在前朝时为皇家寺庙,高僧云集,香火鼎盛,即使是改朝换代,也没有影响到多少,至今仍为人所推崇信奉。
郑家每年捐赠的香火钱极其丰厚,每每有女眷来,自然待遇与别家不同,入大雄宝殿上香过后,便有小沙弥前来引路,将人领至大雁塔后部的厢房里,自有高僧前来为女眷们释疑、解签亦或是请宝开光等等。
何氏、卫氏还有卫娘都是有所求而来,郑媞却只是纯粹的想要出门玩儿,便不与她们一道儿进去了,卫氏为难道:“佛门重地,可不许乱跑胡闹的。”她还真是有些怕的,万一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没得连累了她。
还是何氏比较相信她,道:“咱们在里头听经,小娘子难免坐不住,这儿也不会有什么贼人的,让仆从们跟牢一些便是了,何苦拘了她?”又温柔地对郑媞嘱咐道,“一会儿别忘了时间回来用斋饭,这儿有一道前朝时候传下来的名菜,叫做草堂八素的,极是美味。”
郑媞眼睛亮闪闪地答应了下来,道了句:“二伯母我知晓了。”然后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去了,一面问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小沙弥:“你怎么这么丁点儿大就做了和尚?你叫什么?”这问题问的有些好笑,好像小孩子就做不得和尚似的,其实是这小和尚生的十分漂亮精致的缘故,叫郑媞这看重皮相的家伙有些喜欢。
不过这小沙弥却是个老实的,只听他憨憨地答:“小僧法号善明,自记事起便是这寺里的和尚了。”
“哦。当和尚好玩儿么?”
“……”小和尚善明怔愣了一瞬,随即双手交合念了句佛语,正色道:“师父说,修行乃是欲发起如佛菩萨的大慈悲与效法菩萨的大行愿,以助众生脱离沉迷于贪嗔痴之苦,引导众生习佛之正法,从此免受六道轮回之苦……施主如何能以游戏之态度来看待……”再抬头之际,却见面前哪里还有那双眼如星芒般闪耀的郑小施主在?小和尚善通有些郁闷,但还是原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自往僧院去了。
“娘子,您跑什么呀?”上了大雁塔的第三层,阿绵与阿纪都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颇为不解地问自家小主人。
虽说是做主子的,但是郑媞从前成日里疯玩,身子骨可比这俩使女更要健壮一些,这些时日又跟着女武师锻炼,此时气息还平稳着呢,闻言不由得道:“那小和尚甚是无趣,又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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