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面度过他们的余生。”
达伦开始缓慢地在陪审团席前来回踱着步。
“我们认定迈西上尉数月以来精神极度地烦躁,他始终处于极度的悲戚和郁闷的状态之中,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想想看吧,诸位,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处在这种状态下,那么你们会怎么样呢?如果是你的妻子被拉进了黑暗的树丛,然后被四、五个人强奸,那么你们又会怎么样呢?”
达伦终于停了下来,他依靠在陪审席前的栏杆上,继续说着:“泰拉·迈西被那些人抛在了路上,当时的她充满了痛苦、伤痛和无助。她的丈夫从她的肿胀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可怖残忍的故事。难道这还不足以使任何男人失去理智吗?”
这时,达伦转身走回了被告席,他站在汤米和泰拉面前说道:“人们散布着各种流言蜚语,他们捏造了各色谣言,这一切在这位年轻丈夫的头脑里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他整日整夜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而他自己又根本无法入眠,对他来说,生活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达伦又转向了陪审团,用一只手指着汤米,继续说道:“那时,五名男人被指控有罪,而汤米在开庭时一直在听审。可是陪审团成员的意见却不一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陪审团成员的意见的确很不一致。几个月过去了,这件案子仍然没有被重新审理。”
达伦又一次用手指向被告席,不过这一次他是指着福斯特克夫人,他说道:“这就是那位母亲,他们给她发了电报,她马上就赶来了。有关母亲的诗和赞歌已经很多了,可我想提醒你们注意的是更本质的东西:天性。不管是人,还是其他飞禽走兽,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对她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她们孕育的那个生命。”
现在他用双手指向高贵的、笔直坐在那里的福斯特克夫人。
“她像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的感受也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每一件几乎被岁月遗忘的事在这个时候又都重新地涌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又指了指泰拉,“当这女人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曾经抱着她,爱抚着她。”
手绢的沙沙声说明旁听席上的女士们已经泪如泉涌了。
达伦依次看着陪审员们的脸,“生命来自于母亲的奉献,来自于爱.没有这种奉献,没有这种爱,世界不过是一个绕着太阳旋转的凄清冷寂的星球罢了!”他又靠在了栏杆上,“这位母亲从五千英里以外赶来,她漂洋过海,来到了她孩子的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在这,在法庭上,等待着被关人黑暗的监狱。”
达伦站稳了身子,他的声音几乎提高到了嘶喊的程度,“先生们,如果这位丈夫和这位母亲以及两名忠诚的男孩要被关人监狱的话,那么这会使得那样一个阴暗的角落因被关押者而变得神圣。当人们再一次踏上这座美丽的岛屿的时候,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关押这位丈夫和这位母亲的监狱,并且他们还会谴责人们的不公正和残暴,悲悯他们的处境,指斥命运为这个家族带来的悲哀与不幸。”
达伦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他开始慢慢地踱着步。“先生们,妻子被强奸已经很不幸了,四起的谣言又在这对年轻夫妇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所有这些还不够糟吗?你们现在又要分开他们,把丈夫关起来,让他在监狱中度过他的余生。”
他的声音开始逐渐提高,这时他开始转身面对着听众和新闻记者,义正词严地说道:“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对正义的渴求,对善恶的抉择,而这些要比任何法律都公正得多。”
他又走向了被告席,在汤米的面前停了下来,“可怜的年轻人,他想洗清加在他妻子身上的无端蜚语,她被那些……人强奸已经够痛苦了,还要被周围的闲言碎语继续折磨着。”他的目光又转向陪审团,声音变得铿锵有力,“他想取得供词。把坏人绳之于法。为了报复?不——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这个女孩。”这时他慈爱地望着泰拉,“他娶这女孩的时候,她才十六岁——甜蜜的十六岁。”
他转向了福斯特克夫人,做了个总括的手势,说道:“这位母亲,也相信很有必要取得供词。他们制订了计划将卡哈哈瓦带回家中并打算取得他的供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是非法的……这是他们想的结果,而不是他们想的方法。”
这时,他又站到了琼斯和罗德面前,“这两名士兵,他们是坏人吗?他们不过是具备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人性优点:忠诚和牺牲精神。当一名海军军官向他们要求帮助的时候,他们是忠诚的,这难道就能够说明他们是坏人吗?”达伦转过了身,他随意地用手指点着人群中的男士。“当你需要一位朋友帮助你摆脱尴尬处境的时候,难道你会去星期三晚上晚祷会的外面等待吗?……我想那样的一个晚上并不合适……”
这名大律师的机智言辞引发了一阵观众席上窃窃的笑声。
“或者你们会找一名水手?他们没想杀人,他们没打算杀人,而且他们带卡哈哈瓦去的房子并不是杀人的好地方——邻居就在三十英尺以外,另一座房子只有二十五英尺那么远,是杀人的合适地点吗,嗯?”
他一脸庄重地看看卡哈哈瓦夫妇,他们仍坐在前排的通常位置上,“我不想再增加那名死去男孩父母的悲伤,他们有人的感情,我也有。”说着,达伦一阵风似地冲向了陪审团,他伸出一根手指,并不全是指责,“我想你们也有人的感情。没有感情的人就等于没有生命。”
达伦叹息着,在法官席的前面走来走去,他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着,“我从来没对普通人有过过高的期望。人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生物而已,他被他所接触到的事物影响着。汤米曾经告诉过你们他没想杀人。”
这时,达伦的声音又提高了。
“可是当卡哈哈瓦说‘是的,是我们干的!’于是其他的一切他都记不起来了!汤米只看见那个毁了他妻子的男人。”他又指了指陪审团,说道,“如果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上,如果你们想到他那被人强奸的妻子,想到他数月以来经受的精神折磨,当时他对以后不可知的不公正命运还没有丝毫的察觉,你们还能裁定……可当时……”
达伦的声音几乎压低到了最低的程度,“汤米只看到了他妻子的模样,她不断恳求着,却因此受了更重的伤害,她还被那些家伙强暴了——在无意识之中,他开了枪。难道他在事先曾经准备好如何处理尸体了吗?面对着一个突然倒下死去的人,你该怎么办?你能够想到的只是保护自己!你的第一个冲动会是什么?逃走,逃到山里,逃到海上,逃到他们能去的任何地方。”
达伦毫无幽默感地干笑着,把手插到了兜里。“这不是制订了周密计划的人所应该采取的行动,这不过是处在意外之中的人所采用的权宜之计。对于汤米来说,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一个饱尝了六个月或八个月精神抑郁的男人终于崩溃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达伦又站在了陪审团面前,“这就是发生在这些可怜人们身上的不幸的、残酷的、致命的事情,谁还能在他们诚挚的心灵上再刻上一刀呢?谁还能再忍心加重他们的悲哀与苦难?谁能说监狱的大门因他们走进去而能关上呢?他们是盗窃、抢劫,还是强奸了呢?”
达伦猛然地将一只拳头砸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他们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所遭遇的。如果你们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你们会怎样处理呢?别用怒气来对付他们,而要用理解。难道我们大家不都是人吗?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不可能超出其外。”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了窗子那里,从那里能看得到远处的青山。达伦充满怀恋地喃喃自语道:“我来到了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岛上,我从未对地球上的任何种族有过偏见。对我而言,种族问题只能靠理解来解决,而不是依仗暴力。”
他最后一次站在被告面前,依次指点着汤米和福斯特克夫人,最后指到“伪”被告,泰拉,“我希望你们帮助这个家庭,你们手中掌握的不止是命运,还有这些人的生命。如果你们宣布了厄运的审判,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随后,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又走回到陪审席前,很显然他是累坏了。最后,他靠在栏杆上,低声而柔和地说道:“你们是疗救,而不是破坏的力量,我把这案子交到你们手里,希望你们能够公正而又慎重地处理它,这既是为了生者,也是为了死者。”
达伦的眼里闪着泪花,他缓慢地走回他的座位,一下子坐了下来。他并不是法庭里惟一流泪的人,我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润了,不过不是为了迈西或福斯特克夫人以及那两名白痴水兵,而是为了这名伟大的刑事大律师最后这场精彩的结案陈词。
卡雷却不为所动。
“我站在你们面前呼唤法律,”他说道,“反对那些亵渎法律的人,也反对那些像辩方律师这样的人,他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虽然取得赫赫的声名,可是他却轻视法律,要求你们违背法律。”
卡雷在陪审席前踱着步,但显然比达伦走得快很多,他公事公办的结案陈词也进行得很快。
“你们刚才听到充满激情的,而不是理智的演说,”卡雷说道,“恳请同情,而不是以精神失常为理由!先生们,请依据法律和事实进行裁决。”
逐一地,他回击了达伦:没有证据说明迈西开了致命的一枪(“他不能够藏在他岳母的裙子下面,他不能够将罪责加在他拉入伙的士兵头上,所以他承担了罪责。”);他提醒陪审团注意达伦曾提议让卡哈哈瓦夫人离开审判庭,以免她引起陪审团不公正的同情,可他自己却让泰拉·迈西站在了证人席上,让她做“过分伤感的展示”;他驳斥了有关精神错乱的抗辩,把它视作有钱的被告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还提醒陪审团,如果四名被告不曾密谋绑架卡哈哈瓦,那么他“今天可能还活着”。
“你们是打算依循夏威夷的法律呢,还是达伦的理由?荫庇这些被告的无辜假定对卡哈哈瓦也同样有效,可是他却为此走进了坟墓。是的,他走进了坟墓,在法律的漠视下,一个无辜的人死了。这些被告以卡哈哈瓦可能有罪为自己开脱,却不管第二次开庭是否会裁决阿拉莫纳案的其他被告有罪。”
这时,福斯特克夫人镇静而冷漠的面容变成了蹙眉沉思的困惑表情,在她计划绑架卡哈哈瓦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他可能是无辜的。
“你们和我都知道一些达伦不知道的事,”卡雷亲密地说着,像达伦方才那样靠在了陪审席的栏杆上,“那就是一个夏威夷人不可能说‘是我们干的’。卡哈哈瓦可能说‘我们干过’或‘我们干’,而决不可能是‘是我们干的’,在夏威夷语里根本没有这种用法,他们也不可能像大陆人那样熟练地使用英语。”
这次是卡雷站到了卡哈哈瓦父亲前面,“达伦先生提到了母亲的爱,他指出了在法庭上的母亲,可是,这里还有另一位母亲。福斯特克夫人失去了她的女儿吗?迈西失去了他的妻子吗?不,泰拉·迈西仍然坐在这里。可是,乔瑟夫·卡哈哈瓦现在在哪里呢?”
卡雷走到了被告席前,冷冷地盯着罗德、琼斯和迈西。
“这些人是军人,他们接受过杀人的训练……可是他们也同样地接受过有关急救的训练。在卡哈哈瓦被击中以后,他们采取了任何措施以挽救他的生命了吗?没有。他们让他流血而死,却忙着救自己。一个人正奄奄一息,却得不到任何来自同类的救助,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折磨呀?我想从他们的律师口中我们可以得知在卡哈哈瓦奄奄一息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卡雷把目光盯在达伦身上,此时达伦正垂着头坐在那里,“在利奥德和利奥普德一案中……”
达伦目光敏锐地抬起了头。
“……达伦说他憎恨杀人,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可是现在,他站在你们面前却说杀人是合理的,这不是谋杀。”
达伦又垂下了头。
“那么,”卡雷继续说道,“如果在他妻子在医院指认那些人的那天夜里,迈西上尉就拔出枪来杀了他们。如果他那么做的话,不论他的这一行为是多么非法,他至少还可以获得公众的同情。可是相反的,他却等候了数月,才拉两名士兵入伙。就因为这两名士兵是自愿的,所以他们也同样地负有责任。杀人就是杀人,达伦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这显然是谋杀!”
卡雷快步走到陪审席前,他也用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栏杆上,“夏威夷在接受审判,先生们!有为陌生人准备的法律和为我们制定的另一法律吗?陌生人来到这里,就能为他们自己制定法律吗?你们打算让迈西上尉走出这大门,走到海军温暖的臂膀中吗?他们会发给他奖章,他们会让他成为将军的。他和斯特林将军都是一类人——他们全都相信私刑。”
卡雷指了指法官席后的旗帜。
“只要美国的国旗还飘拂在港口——而不是将军的将旗——你们就必须尊重宪法和法律。先生们,你们曾宣誓捍卫它。履行你们的职责吧,别受同情的干扰或将军的影响。就像斯米德雷·巴特上将——海军陆战队的骄傲——曾经说过的那样,‘让将军们见鬼去吧!’”
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众席上的斯特林将军,他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
在结束这场大胆的评说后,卡雷坐了下来。法官开始向陪审团作出指示,指明在二级谋杀与误杀之间的区别。
在判决下达前,被告将被拘押在扬格旅馆。当陈·阿帕那陪同他们走出审判室的时候,他们都明显地松了口气。伊莎贝尔在她陪着汤米和泰拉走出房间的时候,回头向我笑着,自从我们那次夜泳后她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今天她是怎么了?露比在过道里等着,达伦却趁机把我拉到旁边。
“结案陈词棒极了,刑事大律师。”
“我的还是卡雷的?”
“都很不错。”
“你该回去工作了。”
“见鬼,案子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回芝加哥了!”
他摇摇头,他那不驯服的头发也跟着颤动着。“根本没有,这场仗才开始。”他狡黠地笑着,“现在我得愤慨地大吼,大声呼喊不公正,像校园太保似地狂呼乱叫,表现得无比惊讶:我的委托人不是无罪的……不过,内特,我们要是走运的话,希望陪审团最后能以误杀定罪。”
“你是这么想的?你的结案陈词……”
达伦四下看看,确信无人——甚至露比都不能听见,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小声说:“我会向行政长官请求宽恕,而且大陆方面的新闻界和政要们也会向这里施加压力的,这些会有力于我的……但是,我还得最后一次设法弄清楚那桩该死的强奸案的真相。”
“刑事大律师,你怎么能确定当事人不会免受惩罚呢?”
他咯咯一笑,“当我一看到陪审团里那些暗肤色的面孔就知道了。这案子我得极力谋求新闻界的支持,那是可能打赢官司的惟一可行之处。现在,你和我们在扬格旅馆吃过晚饭后——就回去干你的活,孩子!”
我是谁呀,我怎么可能和卡莱斯·达伦争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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