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跑得很快,快得不像一只普通的猫。
我紧紧跟着,追着它跑过街道,钻进灌木丛,穿过一条条小巷,绕过停车场里面的一排排车子……追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路口——
被它甩掉了。
耻辱,真是耻辱。论体形我比它大了不止一倍,论体力我一定也不比它差,居然就让它这么一溜烟跑掉了……我不死心,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希望能找到它留下的气味。闻了半天,我放弃了。
这个城市……空气里面混杂的东西实在太多。
我垂头丧气,循着自己留下的味道原路回去。因为走得慢,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那幢公寓仍有浓烟冒出来,六楼往上好几层楼都黑了。楼下还有好些人围坐在周围望着上面,看样子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住户。
我在一堆陌生的脸孔中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崔叔闻。他大爷的,人类的理解能力果然不是一般的低……我明明叫他在这里等着的啊——
哼,找不到更好——省得我还要跟他去什么劳什子回心桥……
我在一辆消防车下面停了下来,躲在轮胎后面准备歇歇。突然就听到了细细软软的几声:
“喵——喵呜——”
我被这声音电得浑身的毛都炸了。
我好歹也是只猫科动物,当然知道一只猫的正常的叫声是什么样的。现在这只猫的声音……简直是在叫春。
我直起身子,冲着那声音飞奔出去。只见崔叔闻两脚交叠着,斜倚在一堵贴满花花绿绿的广告的墙下面,怀里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小东西,手还在上面一下下地乱摸。
那只小白猫。
只见它一声声喵喵地叫着,像一滩水一样瘫在崔叔闻怀里,脑袋顶在他身上无比娇嗔地蹭着,两只前爪还在拔他略敞开的衣领。
然后,它抬起头,伸出舌头在崔叔闻胸前舔了一下。
他大爷的。我活了几百年,见过犯贱的,却还没见过贱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崔叔闻居然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伸手在它的脑袋上面摸啊摸的,摸得我背上开始往外渗冷汗。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顶起脑袋往崔叔闻的膝盖上狠狠一撞。想不到这小子骨头还挺硬的,我一脑袋撞上去,顿时撞得两眼冒金星。
我用力甩甩脑袋,把那些金星甩不见了些,崔叔闻就抱着那小猫蹲了下来,小声说:“啊小白你上哪去了?半天不见……”说着一声简直可以称为浪笑的笑:“看看……你有伴了哦。”说着把那小白猫从身上扯下来,举到我跟前。
我退后两步,弓起背,竖起毛,低低吼了一声。你个不要脸的小东西,动手脚烧人家房子,居然还有胆回来勾勾搭搭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敌意太过明显,只听它“喵呜——”一声,把脑袋藏到了崔叔闻的臂弯里。崔叔闻的手立刻就轻轻地抚了上去,嘴里哼了几声,又低下头来不怀好意地笑笑,说:“好啦,不要吃醋啦,我两个都疼哦……”说着一把把我也揽了起来。
吃醋……他祖宗的,他还以为……
好,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吃醋!
我趁他没抱稳,伸爪子在他胳膊上狠狠挠了一下。他叫了一声,松开手,我于是用力一蹿蹿到了地上。只见他皱着眉头撇着嘴,抬起手臂来看被我挠过的地方。亏了我的爪子被磨得没那么利了,才没给他抓出血来。
我还以为他要生气,谁知他嘿嘿两声,伸手指在我耳朵上弹了弹:“小白,你真的吃醋啦?哇……原来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哈,早知道就去追个女朋友了——”
我彻底败了。眼前这一猫一人,一个犯贱,一个无耻——我好歹是一只正常的果子狸,跟他们混在一起实在太丢面子了。
看看那一团白色的小东西,想起我今天居然还给它洗澡喂它喝牛奶还抱着它睡午觉……我真恨不能把自己两只前爪都砍掉!
算了,还是提醒那个傻拉吧唧的巨龄正太一声,走“人”吧——
我回头,用爪子沾了些消防车那边淌过来的水,在地上写字。
崔叔闻在身后惊呼:“天啊……小白你是天才啊……”
他喊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在地上划了个“你”。他又叫起来:“喂喂喂……不要在这里写啊,被人家看到,他们会把你关到动物园里面去饿你肚子逼你表演给人看的!”
我瞥他一眼,再伸爪子指了指那个还在冒烟的阳台,划了个“家”。
他抱着小白猫蹲在我身边,纳闷地点点头:“我家?我家怎么了?啊,我家被烧了,我知道啦……”
听他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就好像烧掉的不是他家,是一张纸似的。这人真是……
趁着那小白猫探出脑袋来一起看地上的字,我举爪在它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它缩着脖子躲回去,我脑袋上面就挨了一下。崔叔闻说:“好了,你这么个大块头,欺负一只小猫算什么啊……”
我……我怎么遇到这么个猪脑子啊……我的意思是说……
我只得在地上一口气划下去:“它烧的。”
第八章 这诡异的世界啊
崔叔闻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猫。尔后,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小白你真是太可爱了啊……”
我白他一眼。信不信由你,那房子又不是我的,想去回心桥的也不是我。何况这小白猫说不定就是冲他来的,我好好的管个屁闲事啊。我下了决心,转身就走。
谁知走了没两步,尾巴就被一只手给揪住了,硬生生拖回去。崔叔闻的手圈了过来:“好啦好啦小白别生气了……你答应了我要去回心桥的啊!”
我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面着了火,滚滚浓烟从七窍冒出来。又是回心桥!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烧了那座破桥!
我用力一扯,把尾巴从崔叔闻手里扯回来,甩甩耳朵走人。崔叔闻在后面叫了一声:“喂——”
然后他的声音就被一阵从消防车的喇叭里传来的喊话打断了,说是起火的原因还在调查中,晚上无处可去的住户可以先到消防局的招待所去登记住宿。那人说完了,崔叔闻嘿嘿笑一声:“我说,这火说不定是那个招待所的人放的——”
他说着赶上前来,一把把我抱到半空:“我偏不想让他们做成这笔生意。走,咱们自己找酒店住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就落到了一个软软的地方——他那破车的副驾驶座上。
车子开到一座红红绿绿的宾馆大楼下面,崔叔闻把车门一关,抱着小白猫去登记。我突然有些奇怪,火是从他家里烧起来的,怎么就没有警察或者是消防员找他说话呢?
——还有,那些被大火逼得狼狈地逃出来的邻居还有楼上的人,知道了火源是他家里,多少都会对他不爽吧?可是那些人在他前面来来回回,却没有人看他一眼,好像根本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我忍不住趴到车窗上,可惜这是个拐角,看不到他。
没多久就见他揣着小白猫回来了,满脸的怒色。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一只爪子捋着嘴边的毛看他铁着脸上车来。“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脚踩油门不要命地开了出去。我在副驾驶座上一个没站稳,脑袋一下磕在了旁边的车窗上。
我痛得叫了一声,爬起来用脚上的肉垫揉了揉脑袋,就听到崔叔闻气呼呼地说:“怎么可能——我的身份证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我都用了这么久了——喏,昨天我报警的时候公安都看了,他们都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啊——岂有此理——”
我白他一眼。原来是身份证出问题了啊……呵,今晚你就要睡大街咯。大爷我夜里是不睡觉的,哈!
我吱吱两声,跳到他怀里,后腿揣开那小白猫,前脚一阵乱挠。他连连叫了几声“喂——”,总算踩了刹车,我于是伸爪子去扳车门上面的把手,再抓抓他的手:开门让我出去吧。
只是临时出了点小差错。那被我狠狠踹了一脚的小白猫惊叫一声扑到前面去,又落在了座位下面。不知道它碰到哪里了,总之车子里面突然响起来一阵刺耳的音乐声,我被吓得浑身一抖。
崔叔闻叹了口气,突然就把脸蹭到我脑袋上,软软地说:“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啦,我不应该发火的……”说着又俯身把小白猫抱到了膝盖上,边摸着它的脑袋边轻声说:“小白就是这样子啦,你别怪他哈……”
我决定不睬这个人了。不给我开门……我自己用爪子把车窗摇下来吧。我两只爪子抓牢摇杆用力往下压,突然听到那音乐声停了,一把板板正正的女声开始播新闻:
“今天下午五点十五分左右,在华景西路翰文公寓发生了一起火灾事故。火势在下午六点十分被完全扑灭,目前起火的原因仍在调查中。据翰文物业的管理人员称,首先起火的603号房是无人居住的样板房……”
她说到这里,我和崔叔闻都愣住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夜里我穿了崔叔闻的衣服离开,关上门的时候在那门上看到的门牌号正是603。
可现在新闻里面居然说——说那是间无人居住的样板房!
怎么可能?
无人居住……无人居住……崔叔闻明明住在那里……他要用水用电,每天从公寓进出,物业管理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瞬间,那些警察啊,消防员啊,楼上的邻居啊……对崔叔闻视而不见的场面又从脑海中浮现。难道说……难道说……
我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可能性,有点恐怖。
我也不扳那摇杆了,回去抓了抓崔叔闻的手,还故意搭在他手腕上按了几下。
——手是暖的,脉搏还跳得挺快。我吁口气,挥爪在他胸口划了个大大的‘WHY’。
他愣愣的,嘴角还有些抽搐:“怎么可能……我在那里住了好久……是不是——其实那栋公寓还有另外一个603,火是从那里烧起来的?”
我白眼看他,摇摇头。从楼下看上去,烧得最黑的就是他家的阳台。
我从他膝盖上跳回副驾驶座,正想坐下来慢慢想,突然崔叔闻的胳膊一扫把我扫到了座位下面。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车窗。
原来是我连累崔叔闻乱停车妨碍交通,交警来查他的驾照。那戴头盔的交警拿着他的驾照翻了翻,合上了,又例行公事地说:“身份证。”
我突然想起来,他的身份证刚刚被认出来是假的。这么说,他的驾照有可能也是……假的。
只见他慢吞吞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又一不小心把它落在了我脚边。他弯腰下来捡,手突然在我背上摸了一把,又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坐稳。”他话没说完,头也不抬,我就听到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整个人立刻滚到了前面去,脑袋朝下,四爪朝天。
虽然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这是崔叔闻决定跑路了。
后面很快就有警笛声响了起来。一声一声的,非常刺耳。
我勉强爬了起来,攀着崔叔闻的裤脚爬到了上面。只见他手上脖子上都青筋暴起,两手死死抓着方向盘左右摇动,还狂按着喇叭。外面一辆辆的车子呼呼地在视野中退后,街边的闪烁的灯在夜幕中变成了一条条彩色的光带。
但是无论眼前的景色如何变化,后面的警笛声就像是钻进了耳朵的毒虫,怎么都甩不掉。
我看到崔叔闻的额头上渐渐有汗水渗了出来。
他这车子不过是普通的家用车,在这么拥挤的街道上,跑不了多远。我趴在车窗上,看后视镜里面那交警的摩托车越来越近,自己也开出汗。
但是想了想……就又立刻松弛下来。
老子是什么?一只比普通的家猫大不了多少的黑色果子狸。就算崔叔闻给交警追上了逮住了,我完全可以趁乱逃走!
我打个呵欠。眼下这堪比动作片的火爆追车场面,嘿嘿,其实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于是我闲闲趴下了。再打个呵欠,眼睛就对上了一双在暗中发着绿光的眼睛。
是小白猫——不对,应该这样说,是那尊看上去很像一只小白猫的不明神圣。
总之它在看我,眼神里绝对不是善意。
我朝它眯起眼睛咧咧嘴,甩甩尾巴看到别的地方去。谁怕谁啊——现在你要敢动什么手脚让崔叔闻的车子出事,那么接下来就是大家抱在一起摔成肉酱。
只见它那放着幽光的眼睛盯着我,终于掉转脑袋从崔叔闻的膝盖上站了起来,攀在它那边的车窗上定定地看着后视镜。不久就听到后面一声巨响,我连忙回头,只见交警的摩托车撞上了一辆路边的车子。崔叔闻拐了个弯,那交警便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掉了。
崔叔闻吐了口气,抓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松了,我看到有水珠从他手心滴落。
小白猫呢,只见它抖着胡须,缩着四爪,嘤嘤细声呜咽着又坐回了崔叔闻的膝盖上,惊恐万状,非常可怜。
崔叔闻立刻就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它的背。
真是绝了。
人类的话我毕竟不常用,于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只见崔叔闻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轻轻拍着小白猫的背,嘴里哼了几声,突然说:“小黑乖,别怕,那个警察已经被葛格甩掉了哦……”
那小白猫脑袋往崔叔闻怀里乱蹭着,突然眼露凶光。
我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用爪子捂住了嘴巴。我真他妈的想笑啊——小黑——
崔叔闻居然还在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跟它解释:“喏——那只果子狸,它的毛是黑色的,所以葛格呢叫它‘小白’,既然你的毛是白色的,那就叫‘小黑’咯!”
我一边抖着哗哗往下掉的鸡皮疙瘩,一边下了个重要的结论终——这个家伙,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正常、脑子最混乱的一个人。
然后这个最不正常、脑子最混乱的家伙把车停在了一座立交桥下面,一手匆匆忙忙地解着安全带,另一手伸过来开了我这边的车门:“咱们下车。”
我摇摇尾巴跳了出去。这桥下每隔几米远就有盏路灯站着,照的四方通明,真搞不懂他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下车……
我从车后绕过去,看到崔叔闻打开了行李箱的盖子,正在往外掏一只长形的旅行包。小白猫……嘿嘿,那白白的一团小黑呢,正无比温柔无比依恋地蹲在他肩膀上,脑袋还在往他脖窝里面蹭。最令我佩服的是,它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居然还能空出一只眼睛来瞪我。
老子这辈子还没有鄙视过人类以外的生物,看来今天要破纪录了!
第九章 突然出现的男人
看看周围,只见路的两边都是半个人高的灌木丛,倒是个躲起来的好地方。我正打算蹿进去溜他个无影无踪,崔叔闻砰一声关上了行李箱跟上来:“喂……小白……”
我飞身跃过路边矮矮的栏杆,瞬间陷进了一片墨绿的影子里。
崔叔闻竟然跟了上来:“喂……你去哪里……喂……”
我直直往前走。这个地方又隐蔽又凉快,就是有点吵——呆一夜也够了。明天再想办法搭个顺风车回森林公园去吧……
崔叔闻又“喂”了几声,声音渐渐变得无可奈何。最后我听到他叫:“怀真——”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脚居然就停了下来。
“怀真,等等我——”
身后的灌木叶的声音沙沙响起,我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然后停在了一个稳稳当当的臂弯里。崔叔闻得意洋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东西……抓到你了!”
然后那声音突然就到了耳边,几乎是像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