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不了头那就等着右腿也断了吧。”冰冷的触感再次贴了上来,毓燮不再说话,干脆的闭上了眼睛,任由他们加注在身上的折磨。只是毓燮没有等到第二声的枪响,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全身一颤,从他身上倒了下去,其余几人的笑声也在突然间静止了,毓燮睁眼之时才发现他们在几秒之间已被人夺走了生命,而下一刻,被人突然抱住,扑面而来的是沁人的薄荷香气。只是抱着自己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着,耳边传来那人语无伦次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该死,我……”话语的最末已变成痛苦的压抑着的哭声,毓燮有些恍惚,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等到了他所期待的承诺,他早已无力去辨拥他入怀的男子怀着怎样的心思,单就一句“对不起”,他已原谅了他加注在他身上的所有折磨,他是他的中将呵。
洛斯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颤抖的手触上他的唇,那句“我的中将”却如融入骨髓的咒语一般清晰可闻,只是那一刻,怀中的人似乎倦极缓缓的阖上了眼睛,巨大的恐慌一点点侵蚀了他,他拦腰把人抱了起来跑出去,低头把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颊边“我的将军,你不许丢下我,我不允许。”
盛大回归
毓燮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里;他独自一人行走在风雪肆虐的冰雪之地;脚步僵硬、步履疲惫,只是身后似乎有什么在拼命的追赶着他,所以他不得不迈着沉重不堪的步伐一步步朝前走去,犹如他不甚漫长的人生,他看见父亲沉默的期待,看见母亲冷漠的眉眼,看见弟弟无声的依赖,只是从没有人会问一句,你何妨在原地等待。身上冰锋切割的细小伤痕,一点点的侵蚀他的内心,身后厚重的沼泽逐步迫近,他是再也迈不开步子,只能无奈的任由它掠夺掉他的呼吸。只是那片无尽的黑暗里,是谁紧紧握着他的手,连骨节都清晰分明,用尽全力,是谁默默的呼唤,连话语的末梢都带着抹不去的眷恋,嘶哑莫名。
是谁,让我漠然的心脏传来噬骨的疼痛,毓燮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回温,只差一点点,我便可以触到他了,请在努力些,似乎那一刻,他终于摆脱了那片厚重的混沌。洛斯欣喜若狂的感觉到毓燮手指微动,吃力的回握住他的手。只是他却不敢动,怕惊扰了这过于美好的梦境。在那些他们渐行渐远的年岁里,他们彼此伤害,互相挣扎,两个人都疲惫不堪,此刻十指相扣,静脉中缓缓流动的血液似乎融合在了一起。那日兵刃相向,他清晰的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一点点晦暗下去,那是绝望至极的一点灰,是他亲手打破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坚持,只是即便目睹了他的背叛,他仍唤他“我的中将”,我再不会用“背叛”去伤害你,哪怕只是演戏。
除了那次细微的回应,毓燮在帝都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整整昏迷了两个星期,外界铺天盖地的报道着流聿国此次行动犀利果决,一举铲除了国际一大危害的凌玥园,重归自由的科萨边境的居民们争相欢庆,暗蔷军那场完胜的战役亦被传颂,只是喧闹都是他们的,帝都医院的一角,只有阳光肆意张扬,那抹修长的身影默默的靠在墙边,他似乎站了许久,不知疲惫,目光却一瞬不瞬的落在病房里边,寂静的走廊突然传来稳步而来的脚步声,靠墙而站的人瞬间回过神来,干脆利落的给来人行了一个军礼。“毓将军。”
毓乾的目光落在这个长身而立的人身上,经过军方的调查,以及他提供的所有资料,国君方面认同了洛斯此次的潜伏行动。从帝国监察局出来后他就一直默默的守在这里,作为一名军人,他认同他卓越的军事行动力,只是这个男子身前若冠上自己儿子的爱人的名号,毓乾是无法坦然接受的。所以也只能神色尴尬的点了点头,目光偏向一直沉睡的毓燮,“我安排有护工在,洛斯中将这些日亦辛苦了,还是先回营地休息去吧。”
“将军,我欠他一个解释,我要等他醒来告诉他,如果可以,也请将军能多抽些时间来看他。”
毓乾看了看表,下一个会议即将开始,自己是不可能在这里多做停留的,医疗仪器里跳动的电波显示了他脆弱的生命力,记忆中即便是毓燮刚刚记事之时,骤然的一场高烧,他也只是默默的抓着退烧药瓶,告诉自己放心的上班去,他自己会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于是渐渐的,自己就真的觉得无论何时,他回过头来,都会发现毓燮已经不动声色的处理好每一件事情,而如今他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他才发现他的疲惫。“对不起,我得去开会了,洛斯中将,我仍旧是那一句话,毓燮是毓家的长子,我不希望外界有他的什么不好的传闻,我也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洛斯双手抱胸,漠然不语的看着毓乾匆匆离去的背影,即便如此,就让我守着你直到你醒来吧,就算你醒来之后,就会恢复你毓家长子的身份,我们的关系又回到僵硬不前的昨天也好,就让我守着你。
骤然而起的强烈阳光刺激着毓燮眼皮下的瞳仁,那些潜伏在身体里的本能仿佛突然间苏醒,让他得以在厚重的混沌中脱身出来,耳边传来一人急促的呵斥声,“他不能接受太过强烈的阳光,把窗帘拉上。”说话的人语气虽带着严厉之色,但入耳却是熟悉的低沉嗓音。而敏锐的洛斯目光落在床上沉睡的人身上,恍然发现那紧闭的瞳仁此时悄悄的重现了琉璃之色。时间仿佛在那一刹停顿下来,洛斯有些愣然的站着,原来真正面对的时刻,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求得他的原谅。
一旁的护工欣喜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诡异的宁静,“上将军醒了,我让医生过来看看。”直至此刻,笑容才后知后觉的爬上洛斯脸颊,“我的将军,欢迎你的回归。”
蛛丝马迹(修文)
似乎过了好些时候,毓燮才真正找回来这具身体的主控权,那些记忆深处的痕迹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几秒钟之前,他不知道他不忍直视的究竟是他自己的心,还是站在他面前憔悴万分的男子,那些背叛的绝望,被折辱的难堪,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即便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的一种手段,对待这一份感情,自己却真正是有心无力了。所以最终,他也只能选择缓缓闭上眼睛,“我很累,你让我安静休息一会。”
房间里站着的人静默了片刻,最终慢慢的走上前来,替他细细的整理好被角枕头,修长的手指轻擦过他的发梢,却骤然收了回去,随着门锁的一声轻响,房间重归一片死寂。闭着双眼的毓燮似乎觉得有什么润湿了眼睑,却不敢睁眼,很多时候,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站在自己身边,却细致到细微末节。
伴随着身体恢复的是军方的例行调查,针对于他曾被囚敌营做了针对性的心理行为上的审查,时间匆匆走过了一圈,当毓燮重新站在暗蔷营的大门之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封压在抽屉底下的遗书,想来这次还是没有派上用场。一丝生人的气息突然靠近,毓燮左肩突然低下半寸,右手腕一翻,骤然抓住身后那人伸过来的手,左脚往后踢出,把那人踹倒在地上。
“老大饶命啊。”地上的人状若惊恐的大叫起来,引得旁边一圈众人大笑。毓燮也有些忍俊不禁,抬脚轻踢了地上趴着的黎敛几下,“怎么?想偷袭我。”
“我怎么敢啊,是看到老大您一时兴奋,想先打个招呼。”
毓燮放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环顾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目光在远远站着的洛斯身上一顿,下意识的匆匆撤离,“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翎羽淡笑着接过话头,“长官,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怕都闻怕了消毒药水的味道了吧,你寝室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先去换洗一番吧。”
“好,谢谢。”回到房中,毓燮望着桌面的调查报告,竟是有些鬼使神差的坐在桌前翻阅了起来。“我于元年13日私自离开流聿国境内,原因是因为我的好友渊黠告诉我他的弟弟司裕一年前走失,琅骞帝国的警方查到可能和凌玥园有关系,就作为失踪人口不了了之的处理了,他在琅骞国的凌玥园内部悄悄牵线,有机会可以混进去救司裕,所以需要我的帮助。我成功以司裕哥哥的身份取得了韩闫的信任后,偷偷把司裕送了出去,然后由我的好友渊黠假扮我的身份坐镇琅骞,我再化妆成司裕的样子一直留在韩闫的身边。我掌握到韩闫与我军内部人员有联系,但是无法确认其身份。然后上将军毓燮借零的身份潜入凌玥园的内部,在刺杀边境署长一事时,狙击毓燮的就是军中内鬼派出来的人,我担心他很快就会揭破毓燮的身份,所以先于韩闫把毓燮扣押住,让韩闫不能借过我处置毓燮。随后就是让我假扮的司裕找个合适的时间消失,我重新拿回司裕哥哥的身份,这样真正的司裕就可以在我和韩闫同时离开老巢去弹药库的时候潜回老巢把上将军救出来。其他的事情当夜出任务的暗蔷军和边境防暴的军官都是人证,我在这里就不多赘述了,只可惜我只能查到与韩闫联系的是我方军中一重要人物,却不能确定是谁。
毓燮缓缓合上手中的调查宗卷,寥寥数字,已经足够他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了,所以当初看到司裕,他会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途中的数次相救都变得可以解释,原是刻骨铭心的一人,又如何能不熟悉呢?针对于洛斯擅自离队的处罚很快就下来了,但是他所说的军中内鬼,作为整件事情的参与者来说,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沉重的,有人怀着恶毒的心思藏在他们中间,但是他们却抓不到他的蛛丝马迹。
深情挚爱
因为几处较严重的枪伤;毓燮近几日也在小范围的进行恢复训练;他刻意避开了暗蔷营例行的训练时间;只是当他推开训练营的门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站在中央的洛斯;这是自他回营后两人第一次碰面;毓燮自知此刻掉头离开也是刻意;唇角微微上挑;按照惯常打了个招呼;便打算绕过他进搏击室。
骤然伸到他面前的手挡住了他的脚步,“长官,既然只剩我们两个,不如练练手如何?”
其实毓燮并没有很多的考虑时间,洛斯伸出去的手突然伴着掌风斜切而下,毓燮往后退了一步,不得已间只能伸手架下了洛斯的攻击,但洛斯的右脚此刻已迅速的跟上,直扫他脆弱的膝盖,毓燮知道他是认真的,不得不凝神应对,洛斯一贯是迅速有利的抢占先机的打法,毓燮在力量上有些不及他,所以只能运用身体的灵活度避去大半正面攻击,但因为重伤初愈,手脚也未练得开了,侧身避过洛斯的一脚横劈,却不料他右手直拳骤然医道眼前,那一瞬间,毓燮的腰突然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双手撑地修长的双腿横扫向他的下盘,把洛斯逼退了几步,洛斯唇间微露笑意,又复握拳攻上前去,两人冷静的拆了数十招,毓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倦怠之色,与人对战要求极高的精神力,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也不宜过长时间的打斗,洛斯眼中神色一凝,也看出他目前状态不佳,知道依毓燮的性子,必不会主动要求停战,手上攻势不由加快,毓燮呼吸微乱,侧身避过他几次进攻后,眼前骤然而起的黑影让他一晃神,洛斯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手架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锁住他所有攻势,逼得毓燮连连退了几步,把他整个人按在了墙上。
整个人骤然间处于弱势,毓燮下意识的把目光一偏,亦不愿以这种姿态与他对视,低声说道:“是我输了,松手吧。”
却不料对方架着他的手爽快的松开,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随即一双手已探上他的腰间,他猝不及防间被人按进怀里,洛斯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然,“真好,我们还能如最初一般,闲暇间小小切磋一番。只是我不知道,治得好你身上的伤,还能治好你心里的伤么?”
本来放在身侧想推开他的手却因这一问句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是毓燮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还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寻到治愈心病的解药呢?只是贴在自己耳边的唇突然微启,“我的将军,此生定不负你。”
宛如惊雷般的誓言,毓燮没有望见他眼中坚定的神色,但是亦能想象,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剧烈的跳动起来,还是说早已经历生死的自己,竟如初恋之人般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所谓深情挚爱,便如这样,短短数语,但已足够打动人心。
只是熟悉的温暖骤然离去,毓燮不想承认自己心头的失落是因为洛斯松开的怀抱,他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举步离开的背影,一如这许多年来同样的举动。耳边的无线联络机突然传来通讯员的平板的声音,“长官,您的弟弟毓临要求见您?”
毓燮心下一叹,自那次任务回来,最难面对的也许是一直粘着他的小弟,他借口养伤一直对毓临避而不见,只是依他的个性,如今自己找上前来,再躲下去也是徒劳,“你带他到我书房,我一会过去。”
从训练场到书房的这段不小的距离,原本他应该好好想想接下去的说辞,只是方才的那段小插曲让他处于茫然状态,自己和洛斯的关系今后该如何去定位,很多时候自己都拒绝去想,只是在帝都也已经捅破里那层砂纸,也不知道国君上次的任命到底还做不做数,还是权当一个玩笑话。
“哥……”一句不辩喜怒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呼唤拉回拉他的思绪,他看见他的弟弟斜靠在门槛上,眼底弥漫着莫名的意味,毓燮突然有些恍惚,仿若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弟弟突然间便长大了,变得自己也琢磨不透了。有些尴尬的扬起唇角,“怎么不进去坐?”
“怕你不欢迎我。”
毓燮脸上表情一僵,伸手把他让进屋里,“怎么会,只是军营里总是不适合你过来的。”
“那适合什么样的人?哥,你从来都没有把我说的话认认真真的放在心上么?还是说其实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不重要的?你回得来亦或回不来,我也就只能认命的接受而已,那又何必要对我这么好。”
毓燮有些心慌,因为他回答不了他的质问,对他好,那是因为已经是一种本能了啊,但是却从未想过,自己应该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从来在毓家,就没有过他的位置。肩膀突然被抓住,用力得仿佛能听见指甲刺进血肉中的声音,“哥,你告诉我,我到底算是什么,只是你的包袱,你的责任么?是不是如果没有了我,你就会过得快乐一些……是不是。”
“不是!”毓燮被自己骤然而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终究是收敛了表情,“没有你,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快乐。”
“我不管全部人,我只问你!”毓燮抬头间撞上毓临眼中的神色,那些掩藏在琉璃神色下不顾一切的决绝,因为自己曾经也有,所以懂得,只是他该如何去回答他。
“我知道,哥从不在乎我,因为哥哥只在乎那个人,因为他的离开,所以哥哥绝望到即便明知道生机渺茫,也不拒绝去送死。”
“不是的,”似被说中心事一般迅速的否认,却发现自己这般的姿态与强辩无意,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回抱了一下情绪激动的毓临,“也许真的是我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但是我是真正希望你能过得好的。”
举着利爪要捍卫自己权益的小猫似乎因为那个主动的拥抱安静了下来,语气里显示出一贯的不安意味,“哥,你不要在骗我了。”
“不会。”毓燮伸手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说吧,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怀里的人似乎更是不安,支支吾吾着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