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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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一发-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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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事一想到就得立即进行。”
  宫崎坚持立刻发难的论调。
  “那么要如何暗中通过那个呢?”
  孙文指着海上一艘像是炮舰的身影,用英语如此说道。
  “佐渡丸”的近处不仅有大清国的炮舰,尚有许多埋伏在暗中的密探。
  “嗯,终究还是得从长计议吗?”
  宫崎滔天仰望着天空。
  要说心急,孙文可跟宫崎同样没有耐性。
  在起义地点的惠州,郑士良已在三洲田这地方建立好一处基地。该地就在现今的经济特区深圳附近,离被称为海贼窟的大鹏湾也不远。
  在该基地已经集结以会党为主的六百名人员,随时可揭竿起兵。然而,因准备的时机过早,结果发生粮食不足的状况,导致仅留存八十人,其余皆潜伏至附近的农村里头。
  为了保密,有时会暂时拘留在附近出没的樵夫和牧人,不料这样反倒产生此处聚集了几千几万名军队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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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健将(2)
三洲田的众同志等得极不耐烦。
  在希望尽早起义这一点上,孙文决不落于人后。但他还是返回了日本,雌伏约一个月之久。
  八月二十二日,孙文悄悄从横滨搭上赴上海的船只。然而,最后还是得搭九月一日的船从上海又折回日本。因为就在孙文离开横滨的那天,有“自立军”这支叛军起义失败,其干部唐才常等十一人即日在武昌遭处决。以西太后为首包括光绪帝在内的清朝权贵们全逃离北京,往西安亡命。
  湖广总督张之洞担心乱事扩大,对自立军相关人员采取了逮捕即处决的非常手段。
  倘若叛军有后援,则此援军必当经过上海或广州。孙文已经在上海登陆,但看到上海的警戒程度超乎想象,不禁大吃一惊。
  ——台湾!
  宫崎简单地写下这二字。
  凡知道起义重点者,光看到这地名便够了。
  这是只有干部才知晓的极机密计划。计划概要是突然宣布南方六省独立,并期待全国各地能响应之。
  五年前的起义是在广州点火,但火未燃起而告失败。从这次失败之中必须学得一些教训。
  孙文并非坚持要在自己的出身地广东进行起义。确实广东是熟知之地,人脉也广,但也并非一定要在此地。他在写给宫崎的信中也数次提道:
  ——离中原太远。
  只要能让火烧起来,那么不论在什么地方点火都无妨,未必就一定要选广东。最好是一处能安心准备燃料的地方。
  那就选在清朝官府鞭长莫及之处。香港也可以,但该地在传统上又有间谍活动盛行。最好的地方还是台湾。更何况,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和民政长官后藤新平对孙文等人的运动似乎又能理解。
  当然,儿玉和后藤之所以支持孙文,还是着眼于以日本的国家利益为第一优先的考虑。
  日本初次获得台湾这块殖民地,所以必须拼命加以守护。
  根据台湾“总督府”的分析,日清战争失利与义和团事件带来的混乱,将导致北京的清朝政府瓦解,纵然能存续下来,其统治势力也不及于南方。
  在台湾的对岸福建,由典型守旧派的许应骙担任闽浙总督。此人在百日维新时担任礼部尚书,因不肯转呈王照的奏折而遭光绪帝罢黜,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官僚。他既无政治手腕,亦无任何政绩。儿玉等人内心里认为,与其以这样的老人当对手,不如寻求孙文这般近代人物较能沟通。
  根据孙文等人的计划,若在惠州起事,因清朝已有前次的经验,势必会加强守卫广州,那么不妨出其不意,朝福建方面进兵。
  只要让众多的清兵绑在广州,则革命军在福建展开攻击时所受到的抵抗便会减弱。因此,在广州方面,便由史坚如进行欺敌行动。
  此一欺敌行动便是炸死李鸿章的继任者两广总督德寿。史坚如尽售家产,以所得三千元购入二百磅的炸药。
  德寿原是广东巡抚,因李鸿章北上而兼任两广总督。但通常他仍在巡抚衙门办公和起居。史坚如对此已事先做了一番调查。
  于是史坚如便在巡抚衙门的后面巷道租了一间民宅,连夜挖出一条坑道。他计划将炸药填入铁筒内,以导火线加以引燃,事成之后逃往香港。然而,他等了又等,却听不到爆炸声响。
  史坚如无奈只得折回检视,发现导火线在半途熄火。他重新做好设定,然后去到同志的住处等候。他是个基督教徒,因此也只能待在西关的教堂内边祈祷边等候。
  不久之后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响。
  从炸药的分量来说,德寿的居所应该会被炸得粉碎。那是十月二十八日这天的事。
  

众健将(3)
然而,从市井的传闻得知德寿居然毫发无伤,倒是官民死伤人数约二十名。这让史坚如这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感到痛心。
  “我要去现场瞧一瞧!”
  史坚如飞奔而出。他检讨失败的原因,得到火药未全部引爆的结论。
  “那就再干一次吧!”
  他说道,但遭同志们劝阻。于是他听从同志们的忠告,先搭船去香港一趟,但在中途遭清兵拦获而被拘留在南海县衙门。
  清廷的密探郭尧阶早就锁定了史坚如。
  十一年后爆发了辛亥革命,清朝的南海县当局忘记销毁这份记录,才让密探的姓名曝了光。
  史坚如当时年满二十一岁,是个如画中人物般的美男子。年少时体弱多病,最喜绘画,酷似第一次起义牺牲的陆皓东。南海县令拿出一份四十余人的黑名单让他过目,要他供出与该事件有关者,但他坚不开口,依南海县所存档案,他“傲睨自若”(傲然一如平常)忍受严刑拷打。
  因他是基督教徒,美籍牧师请美国领事进行救援,但南海县令以罪证确凿拒绝释放。一张以德文书写炸药配方的纸片已确认是他的物品。或许是因为他想再干一次而未销毁掉这张纸片吧。
  死刑于十一月九日执行。
  众同志称史坚如为“为共和殉难之第二健将”。第一健将当然就是陆皓东。
  当宫崎滔天在东京不忍池畔的密宅中疗养之时,孙文来访并谈起史坚如就义一事。宫崎在《三十三年之梦》中记载如下:
  ——呜呼,胡为至是?彼十八岁之少年,貌美如玉,温柔如鸠,先天下之忧而忧,暗通惠州革命军,只身潜入广东省城以放火,又投爆裂弹于大官邸内毙二十余人,以大寒官人之心胆,窃为惠州军尽力牵制,事觉而遭捕缚,卒处断头之极刑。
  当时的情报传递未必十分正确。史坚如已年满二十一岁,宫崎却载为十八岁少年。书中说是在大官邸内投掷炸弹,但其实是挖地下坑道在其内引爆。另外宫崎又说史坚如单身潜入广东省城,其实坑道是由史氏偕邓荫南、黎礼等同志一起挖掘的。
  史坚如本名文纬,但他本人并不喜好此名。
  ——纬是纬线,若不和经线一起则不坚。究竟能坚至何等程度,我想以自身一试。
  因此他改名为坚如。
  史坚如体弱多病,但活动范围却很广。当时在广州的东亚同文会会长高桥谦曾劝他赴日本。日本有中国革命党的领袖,他也有意前往,他先结识了香港革命党人陈少白,接着又赴上海结交毕永年和湖南的会党人士。
  原本之后就要去到一向挂怀的日本,但在此之前史坚如经由陈少白和杨衢云的介绍而成为兴中会的会员。因此孙文从陈少白等同志处听过他的事,也对他知之甚详。
  史坚如是广东番禺县人。县是中国最小的行政单位,可说番禺与南海两县合起来就是广州市。虽是广州子弟,但他也不能算是纯粹的广州子弟。 史家原出身浙江绍兴,坚如的曾祖父属于人称“绍兴爷”的著名集团。
  “天下事得问绍兴爷。”
  这是中国的一句俗谚。
  绍兴是名酒产地,土地丰饶,中举人数亦多,但此地出身的英才不喜以出仕作为晋身之阶。因当官虽可出人头地,但一旦遭贬谪受处罚,则又得出入人间地狱,所以倒不如选择另一条较轻松的道路。
  此道即是当大官的幕僚。那是秘书职,长久以来世人普遍认为大官的幕僚以绍兴出身者为首选。就连手头不便的大臣也只需求助绍兴出身的幕僚即可,此幕僚必定会有富裕的友人可提供财务咨询。
  清廷以几位军机大臣最具威权,等同于行政首长的部院大臣次之。然而,实际上掌军权者为地方总督或巡抚,他们以实力人士的身份横行于世。
  

众健将(4)
各个首长之下多有绍兴出身的幕僚,他们广搜各方情报并加上自己的知识传达给上级。这些人多半家世富有,不至于贪得无厌。因其背后到底有何势力当靠山无人知晓,光凭绍兴出身的招牌便足让外人心生警戒。
  史坚如一族在其曾祖父当幕僚的时期来到广东并落籍此地,其后当然会有通婚之类的事情发生。举例而言,周恩来也是江苏省淮安县出身,但究其祖籍则是绍兴。史坚如留有二十岁时的照片,容貌酷似周恩来,一时之间蔚为话题。
  史坚如在东京见到了孙文,两人对谈天下事。年轻的史坚如对这个领袖甚为倾心。
  史坚如意图炸死总督的事件留下一个谜团。即他在广州起事原是一种欺敌战术,目的在掩护孙文等人从惠州进兵福建的行动。
  然而,惠州起义遭到取消,直接的理由是弹药不足,其实最大的挫折还是未能获得日本的支持。儿玉源太郎对孙文的支援因政变(伊藤首相的登场)而转为毫无实现的可能。
  ——难期外援。
  接获孙文这一愤慨的电报后,郑士良便下命解散全部军队。时值十月二十二日。
  郑士良应该会用电报将惠州起义中止一事通知欺敌作战的相关人员。但为何在六天之后史坚如又强行作战呢?
  年轻的史坚如一定是认为,好容易才挖好坑道,即使已经失去欺敌作战的意义,也要进行一场爆破。的确,此一事件产生了令清朝当局胆战心寒的效果。
  史坚如被称为是继陆皓东之后的第二健将,其实非仅史坚如,唐才常也应该被列入才对。
  唐才常出身湖南,与年长他二岁的谭嗣同是总角之交的好友。谭被康有为召唤至北京后,有感于同志太少,故拍电报催促待在湖南长沙的唐才常上京。唐欣然动身,但在抵汉口时便获悉维新失败以及谭嗣同等人遭处决的消息。
  千古非常奇变起,
  拔刀誓斩佞臣头。
  这是唐才常所作诗中的两句。
  返回湖南后,他收拾身边事,然后从上海绕经香港、东南亚而去到日本。在日本他与犬养毅见了面。
  之后他便不时赴东南亚。在新加坡与康有为见面时,唐才常建议道:
  “孙文最近力量增加不少。何不考虑与兴中会合作?”
  “有许多人提出同一建议,我的回答只有一个。难道你不曾听说过?”
  康有为所言仅仅如此。
  虽对孙文的思想产生共鸣,但唐才常却未能离开康有为。
  “哈哈哈,又是帝傅那一套说辞吗?士大夫终究还是抛不开头衔。”
  孙文这么说并摇摇头。
  帝傅是皇帝的守护者之意,康有为总是将这话挂在嘴边。对他而言,总督及尚书不算什么,只有他这个皇帝身边的帝傅才够高格调。这些人动不动就提到格调问题。
  “起义”——亦即唐才常的起事被视为是康有为保皇派唯一的一次武装抗争行动。唐才常因与谭嗣同的关系而多半被归入保皇派,但事实却未必如此。
  梁启超在赴檀香山之前,于东京的红叶馆为唐才常举行了一场饯行会。会中也邀请了孙文、陈少白和宫崎滔天等人。孙文还为唐才常等人介绍了长江流域的兴中会会员。
  唐才常在上海设立了一间名为东文学社的日语学校,目的是掩饰起义的据点,其母体是取名为自立会的一个团体。
  该会的章程明定创建一个新的自立国家,但又载明君臣之义不能废。因若不打出勤王的招牌,则无法获得康有为的金钱资助,但若不主张创建一个新的自立国家,则又难以和秘密结社合作。
  针对该会的章程,欲化身变色龙的唐才常和原则主义者的毕永年进行了一整晚的争辩。
  

众健将(5)
“总之希望多招募些人。以胜敌为先决条件。争辩则留待以后可也。”
  唐才常说道。
  “若要谈勤王之类的,则讨论再多也是无益。”
  毕永年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
  “为成就大事,人有时不得不隐忍。”
  “我想告别这个凡事都需隐忍的世间。”
  “那就告别吧!为这事斗嘴整晚简直是愚蠢之至。又不是从头到尾都高举着讨贼勤王的旗帜!”
  “此话何意?”
  “若无王,那还有什么勤王可言呢?”
  “算了!我要走了。”
  毕永年起身离去。
  与自立会有别,另有一个组织叫做中国国会,会长是中国第一个留美学生容闳,翻译过赫胥黎(ThomasHenryHuxley)的著作而拥有广大影响力的严复是副会长。唐才常则被任命为总干事。
  此会专门收容在北京遭镇压的维新派人士,乃因上海有租界,所以才能做这类事情。
  自立军的起义因军费迟迟未能筹齐而一拖再拖,最后竟然遭人密告。
  一网打尽。
  唐才常在汉口被逮捕,当天便遭处决。湖广总督张之洞施行残忍的处罚手段,死刑犯据说成千上百。
  保皇会对自立军的起义持着犹疑态度。
  保皇会的大掌柜梁启超曾一度在长沙的时务学堂担任总教习(教头)一职,在他去到上海后,继任者便是唐才常。当时唐才常尚未与康有为见过面。保皇会既然是康有为的私党,则唐才常便不能算是保皇会派。只能说他是“变法派”,在当时敢公然主张变法的,放眼全国就只有湖南一地。
  唐才常之所以无法离开康有为,也正因康有为紧抓住军费不放。
  但康有为似乎不曾汇钱给自立军,纵然曾汇过,其金额也仅是小量。
  ——那伙人所说的勤王令人起疑。莫非是图一时之便,想从我这里取得资金?
  在新加坡的康有为接到各地传来的军费请求,反而更加捏紧荷包。
  (假勤王之名而已,我焉能相助!)
  康有为在内心中如此暗忖。
  对自立军的军费并非是拖延,而是根本无意支持。
  参加自立军的秦力山等人曾在天津与义和团的首领会面,试图说服对方将“扶清灭洋”的口号消去“扶清”(扶持清朝)二字。但义和团方面认定他们是“二毛子”(崇洋媚外的中国人)而欲加以迫害。于是秦力山逃至汉口,加入了自立军。
  “假勤王者太多,若不仔细调查清楚恐遭欺骗。我可是刑吏刀下逃生之人,岂是如此好骗?”
  康有为挺胸自夸道。
  极机密的工作资金流动原本就非外人所知。依朱和中的《欧洲同盟会纪实》所载,新加坡的邱菽园曾拿出三十万两,但交到唐才常的手中仅只二万两,据说余款皆遭康有为吞没。
  康有为的家产应该早就全数遭清朝政府没收,更何况新加坡的金主邱菽园不久之后也宣告破产,但康有为却仍能继续过着优渥的生活。
  自立军的唐才常是在一九○○年八月二十二日于汉口遭处斩。就在同一天,孙文搭上了从横滨开往上海的船只。
  八月二十八日,船抵上海,戒严令当然已经公布,因而无计可施,只得就这样再折回日本。
  革命派打算以清朝的权势所不能及的台湾为起义的司令部。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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