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冉夏心灰意冷,即便是刚刚穿越到这里时,也从未如此沮丧过。无力感紧紧缠绕着她,令自己几乎要窒息。
如果她再强大一些,再对事情的信息掌握多一些,在危险之前将仲府的人全部转移,如今的境况会不会有所扭转?
而今,自己能做的,也只剩下一点了……
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那双清亮的眼眸闪着失望,紧紧闭上。神色从忿然、懊恼、自责,又趋于平静,由始至终,没有透出半点绝望。
展俞锦双臂环着她,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透了过来。即使恢复大半功力的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暖融融的触感依旧让人忍不住嘴角微微一弯。
若是她知道,仲尹将大半生的财富尽数献上,只求保住明远而非她,不知该是怎样的表情?
仲冉夏靠在展俞锦的胸前,听着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又有力的心跳,压抑的悲伤蜂拥而来。
强自逼回泪意,现在并非哭泣的时候。
睁开眼,她看着这人摇头,展俞锦爽快地解开了哑穴:“展公子,麻烦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不会回去了。”
他一笑,挥挥手,仲冉夏全身一松,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如今往哪里去?”
“西山红枫如火,这般美景怎能错过?”他噙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答道。
仲冉夏诧异地看向他:“果真要去西山?”
曾听钟管家说过,西山地势陡峭,极难攀爬。只是她武艺不精,菲儿又手无缚鸡之力,袁大夫就更不用说了,等众人上山,那些贼人早该追上来了。
见展俞锦神情从容自若,必定胸有成竹。如今大难当头,仲冉夏又对前后事情知之甚少,也只能暂时先跟随此人了。
侧过头,她无意瞥见角落跪坐的贴身婢女。依旧低眉顺眼,他们的声音不大,离得最近的菲儿定然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可是菲儿面色沉静,似是恍若未闻。
仲冉夏一惊,对着展俞锦脱口而出:“这是你的人?”
他挑眉,笑答:“娘子,俞锦只得你一个,莫要误会了。”
她脸一红,低喝道:“别曲解我的意思,菲儿她……”
“不是,”展俞锦轻声打断,斩钉截铁。
仲冉夏一时语塞,盯着菲儿若有所思。
如果这婢女是别处的奸细,带着她必然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若是原主人,兴许直接杀了抛尸荒野。仲冉夏自问做不到,叹了一声:“这附近可有客栈或农舍?待会便让我这婢女下山,到其它地方暂避。”
展俞锦没有阻拦,因为不小心惊了马匹而被袁大夫赶进来的明远却有些不忍:“女施主,外面又暗又冷,不若明早再觅地方安置?”
明日,怕是要晚了……
仲冉夏抬手撩起窗帘,马车已出了城,荒郊野外,确实难以找到住处。一个没有武艺防身的年轻女子,深夜行走此地委实不安全。
她当下有些心软,放下帘子,和善地问道:“菲儿不妨说说,若是让我满意了,你便留下,如何?”
自己给了她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也算是让良心有了交代。如果菲儿执意不从,闭口不说,就别怪她仲冉夏心狠了。
毕竟她一个,不足以让马车内其余的人因此而涉险。
菲儿抬起头,见仲冉夏直视着她,神色有些慌乱。双手胡乱比划着,焦急地想要解释什么。
仲冉夏看不明白,一旁的明远倒是理解了,惊讶道:“女施主,她似乎听不见,也说不出……”
她愕然,还以为小和尚看错了,却见菲儿用力点头,喉咙中发出几声单音,双目含泪,好不凄楚。
若是有人针对她,仲冉夏还能接受。可是居然向她的贴身婢女下手,便要想不通了。
前几天还能听见她大声喝斥底下手脚不利索的仆役,如今却突然失了声,还双耳失聪,仲冉夏暗自一叹。
菲儿有些骄纵,平日也只不过狐假虎威,倒算不上是大奸大恶之徒。如今变成了半个废人,纵然百般不是,仲冉夏还是硬不了心肠,把她赶出车外。
午夜子时,他们一众人终于是平安到达了西山。
云霭重重,今夜无月,四周一片黑沉。
陡然间火光乍现,刺得仲冉夏眯起了眼。
数十人皆是短衫窄腰,正统武人的打扮手握刀剑。面目不善,来势汹汹。
放眼一望,她瞳孔微微一缩。
站在最前头长相俊美的白衣人,不是风莲又是谁?
义无反顾
仲冉夏早知风莲不可能会遵照她所想的,稳稳朝自己要的方向前进。却不曾料到,背道而驰的时刻会来得如此之早。
她心底除了惊诧,却没有丁点怨恨和愤怒。
原本就想到的结果,只是提前了一些时日罢了,又有何区别?
她环顾一周,大略估计前方有二十多人,不知武功如何。但这边就算加上半调子的自己,五人中也仅得三个能抵挡。相较之下,明显在人数上落了下风。
仲冉夏一时没了主意,抬头望向身旁的人,一双黑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前方,不惧不怒,波澜不惊。寻思着展俞锦特意前来西山,定会有藏身之处,只是这入口却就得他知晓了。
美相公不动,她亦不动。
风莲望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忽然抬手道:“……夏儿,到我身边来。”
仲冉夏郁闷,这人撕破脸在先,如今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命令她?
“风公子既然离开了仲府,我们两人以后便各奔东西,互不干涉。”
似是知道她会这般说,风莲低低笑了一声:“夏儿,我说过的话便会兑现,绝不会食言。”
说罢,他向展俞锦那边瞥了一眼:“不像某些人,总是两面三刀,连亲兄弟都不放过。”
这指桑骂槐足够明显了,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嗤笑起来,越发不将单薄俊秀的展俞锦放在眼内。
仲冉夏摸摸鼻子,如今她可是跟着美相公混,生死一线就仰仗他了,于是清清喉咙开口道:“风公子出尔反尔,擅自离开仲府另谋他处,而今让我如何能信服?”
风莲默然,身侧几人脸色不悦,一名蓝衣短褂的男子执剑上前,双目一瞪:“仲家窝藏贼人不说,以前烧杀抢掠的事也干了不少。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娘们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公子不必犹豫,直接杀了了事。”
仲冉夏眨眨眼,看来所谓的正派人士,也不过尔尔。老爹已经改邪归正,不再做山贼,经营镖局。往事过去便过去了,他们抓住不放,难道就不给别人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
念及仲家生死未卜,新仇旧恨一并涌了上来,她伸手接过明远手中的大刀,不怒反笑:“对仲家下手的,是你们么?”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的目标只是天凌府的府主,夏儿你退下。”风莲伸手拦住蠢蠢欲动的人,盯着她沉声说道。
“既然要对付的人是他,为何还要加害于仲府的人。风公子提起承诺,当初你答应了什么,如今却忘记了?”手臂一动,大刀直指风莲,仲冉夏摆开架势,开山劈地第一式,钟管家最引以为傲的招式之一。
风莲何时被人这般质问,当下便冷了脸:“既然答应了你,又如何会反悔?他们没事,夏儿你大可以放心。”
老爹还安然无恙?
仲冉夏紧紧看着他,不错过半点神色。半晌,暗地里终于是松了口气。依风莲的性子,确实没必要骗自己……
煞那间的分神,对面那个蓝衣汉子灵巧一跃,闪烁着冰冷银光的剑尖便到了跟前。
她慢了半拍,只得急退一步,刀身过长,此人又已逼近,要完全避开根本不可能。
眼看着大汉狰狞表情清晰可见,下一刻手背一暖,展俞锦握住她的手,轻轻带动了刀锋横向一扫。
看似缓慢的动作,却轻而易举地将汉子手中的长剑折断,他更是弯腰吐出一大口血。显然刀上灌上了展俞锦的内力,五脏六腑受到了重创。
“老五!”那面大喊一声,好几人愤愤不平,就要直扑过来。
风莲低呼一句“停手”,冷然的目光一一扫向身后的众人:“铲除天凌府府主,为江湖除害……至于仲家小姐不过是被此人蛊惑,何罪之有?”
虽说他的面容偏向妩媚阴柔,眉眼中的冷凝与浑然天成的气势,依旧能看出当年身为武林盟主的威严。
他们迅速围成一圈,将展俞锦封锁在半圆之中,凌厉的刀剑从四面八方朝他的各处要害招呼,看得仲冉夏一阵心惊。
风莲果真要美相公的性命?
手臂一痛,她扭头挥刀一劈,来人放开了手,下一瞬又贴了上来。
刀面被他用指头抵住,仲冉夏无论如何都挥动不了,冷冷道:“风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风莲蹙眉道:“天凌府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比你更清楚……你,真的要跟着他?”
仲冉夏冷哼:“你掳走了我的亲人,又让我无家可归,如今连我的去处都要过问,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说完,风莲的手忽然用力,疼得她痛呼一声:“放手!”
他垂着眼,收回手,背负在身后,退开几步:“夏儿,你会后悔的。”
“当初与你合作,我现在就后悔了!”仲冉夏抚着刺痛的手臂,嘟嚷道。一个风莲已经够难以应付了,再加上一个展俞锦,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居然混进了这两人的争斗之中。
偷偷瞄向另一边,见那人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撇开了脸:“……若是无事,那便放我走吧。”
“不,你不能走。”风莲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神多了几分阴霾。半晌,又迅速换上了如若溪水般的温柔:“夏儿,除了我,谁也不能保你平安。”
仲冉夏朝他笑了笑,明亮的眼眸在火光下闪着动人的流光。风莲心下一动,正要上前,却被胸前的刀刃生生逼退了一步。
她撇撇嘴,哼道:“不劳风公子操心,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掠过点点黯然,仲冉夏心里冷笑,确定自己刚刚的是错觉,这人也会为了她拒绝的话而伤心么?
果然,下一瞬笑容又回到了风莲的脸上,又低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那位年纪不小的袁大夫不知何时加入了战局,身影挡在展俞锦面前,赤手空拳便将数人隔开了去,令仲冉夏不由大吃一惊。
小和尚明远从对方手中夺了一把长刀,舞得虎虎生威,让他们半点接近不得。
菲儿哆哆嗦嗦地缩在马车的另一面,只露出一小截乌黑的长发,以及如小鹿般惊惧的双眼。
眼见战况向展俞锦他们一面倒,两人使了个虚招翻身扑向了仲冉夏。
她一怔,风莲轻飘飘地退在了几丈之外,显然是默许了他们的作为。仲冉夏咬咬牙,握刀迎了上去。
一劈一斩,刀刀直奔要害。娇小的身影,贴着两人的长剑险险避开。虽说刀法仍旧稚嫩,不能一下子扳倒他们,却也让两人得不了便宜去。
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侠士,如今居然被一个瘦弱的小女子险险打了个平手,让两人如何甘心?
眼神一对,两人左右夹攻,剑招不再留情,招招狠辣。
仲冉夏心中叫苦,刚才自保已是极难,如今这么一来,她很快就要支持不住的。
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最危险的地方,她一面艰难地招架着无孔不入的剑招,另一面缓步往展俞锦的方向撤去。
美相公倒是良心发现,望见狼狈的她。黑眸带着一点笑意,伸手便将仲冉夏拽入他怀中。宽大的衣袖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仿佛一只蝴蝶在黑夜中飞舞,两人霎时被震退,倒地不起。
跟随风莲而来的众人,皆被这一幕震惊。他们听闻天凌府的府主武功盖世,已晋身江湖五甲之一。只是后来被人重伤,又遭暗算,失了大半的功力,形同废人。
虽说一直藏匿在仲府,这在江湖上算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当时多有忌讳,他们不敢胡乱动手。
加之天凌府向来神秘,无人知晓它真正的府邸在何地,更别提窥见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府主的容貌。如今一看,身形瘦削,面容俊秀,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就跟平日所见的病弱书生,自然而然没有放在眼内。
方才交手,众人也萌生了轻视之意,并没有尽全力。展俞锦当时,也只是勉强应对。若不是那位头发花白的忠仆和年轻的小和尚插手,他们早就轻松将此人擒获。
现在才知,他分明没有尽全力!先前的交手,说是戏耍也不为过。
众人面上均起了怒意,却对展俞锦颇为忌惮,无人敢贸然动手了。
这显然也出乎风莲意料之外,他为防万一,带了武功上乘的人来,数十人居然仍不是他的对手。
风莲面若冰霜,他千算万算,竟然棋差一着,让人如何甘心:“不可能……莫非你练了‘芙蓉帐’的功夫?”
练就了一个月,他的内力整整提升了数倍之多。除了这个可能性,风莲根本不作他想!
展俞锦从容一笑:“不,这都归功于娘子。”
仲冉夏满脸不明,这与她有何关系?
“若非娘子将苦练而成的内力悉数传给在下,我又怎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他的话无疑是在众人心里丢下了一枚炸弹,风莲的脸白了,仲冉夏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背还紧贴着展俞锦的胸口,如今那几分暖意眨眼间变成了寒冰,一点点冷掉了她的心。仲冉夏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语气僵直地问:“原来身上大半的功力,便是这样没了的……你坦白告诉我,她便是如此内功衰竭而亡?”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不错,她后悔当初暗算于在下,便一心苦练‘芙蓉帐’的内功。”展俞锦敛了笑,眼中有些不清不明的东西:“那时她的武功在重伤的我之上,硬是点了穴道,将内功打入在□内……”
“你不必再说了……”仲冉夏抬起身,掌心覆上双眸。她苦心寻找原主人死亡的真相,竟然在这样的时候揭露出来。
不知该说仲家小姐是傻,还是痴。明明知道这样会丢了性命,却为了这个男人,义无反顾。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展俞锦不会感激她,也从未想过要感激她。
天凌府(改错字,不用再点)
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袁大夫趁机从怀中掏出烟花扯开拉线,一朵明亮摧残的火花升至半空,爆破出绚烂的色彩。
风莲心道不好,身影一掠,伸手便要抓住仲冉夏。
一声巨响,霎时脚下浓烟滚滚。有人惊慌地大叫着“毒烟”,吓得数十人手忙脚乱地屏息退避。
正惊恐中,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待风莲略略出言安抚,浓烟渐散后,展俞锦一伙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们走不远的,立刻让彤城里的人过来,一并仔细搜索。”他环顾一周,在马车后发现了惊吓晕倒的婢女菲儿,冷哼道:“将她带走,说不准还能从口中探听出多少消息来。”
有两人答了,抬起软绵绵的菲儿便离开了西山。
浓烟刚起时,仲冉夏只觉腰上一紧,下一刻已被展俞锦带进了大石后的草丛中。袁大夫在地上摸索了两下,露出一块圆形的窟窿。
他指指洞口,率先跃下,明远紧跟其后。
仲冉夏的轻功比刀法还烂,虽然万分不愿在展俞锦怀里,如今也只能妥协。美相公抱着她一同跳下,周侧“呼呼”的风声,仲冉夏闭上眼,没敢往下瞧。
待两人安然站在平地上,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以跳下来的时间算,这洞口离地面足有八九米。
这是一处天然的洞穴,仲冉夏没有看出挖掘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