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一阵附和,说是会约束门徒,坚守秘密云云。
风莲一一答谢,又言:“因为各位英雄朋友的帮助,天凌府就算未曾尽数毁去,却也不成气候。如今,我们团结一致,一鼓作气,定能替江湖消灭魔障,还大家一个平静之地。”
顿了顿,他笑吟吟地继续道:“在下不才,得在座的前辈长老尊一声盟主。而今魔头展俞锦横行,我们必须尽早除去。如此,在下愿意将秘籍‘芙蓉帐’教与各门各派,只希望能尽早练成神功,一并上山围剿天凌府一干魔人!”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先前风莲藏起仲冉夏,试图独吞“芙蓉帐”,引来他们的不满。他却百般推托,又确切没有证据,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这盟主地位,却越发摇摇欲坠。
正派联盟虽然面上还恭恭敬敬,听从吩咐,却大多数阳奉阴违,各自行事。
长此以往,一盘散沙,又如何跟天凌府为敌?
风莲虽说深受“芙蓉帐”所害,却始终是不易得来,秉着武人的心性,便私自秘藏。一边搪塞各类试探和发问,一边又摆出姿态,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可是,这一出隐患,却是深深植根在各大帮派之间。他这位盟主,算得上是有名无实。
仲冉夏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只跟他提起了一个“利”字。
没有利益,没有好处,谁又会替风莲卖命?
既然“芙蓉帐”留做无用,弃之可惜,倒不如将这个潜在的隐患公诸于世,化作团结众人的助力。
风莲质疑,此秘籍虽然能在一段时日内使内力大增,最后却会遭到反噬,甚至引得武功渐渐流失。
仲冉夏嗤笑他的胆小,漫不经心地提醒道:“风公子不要忘了,这期间起码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让门派中的长老与聪慧的弟子研习,必能速成。到时,偌大的天凌府,又怎会是正派的对手?”
听罢,风莲心下一动,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若是如此,经历一场大战后,正派中岂不是再无能与其匹敌之人?”
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他们便是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我只是稍作提点,最后要如何实施,这便是风公子的事了。想必,如今对你阳奉阴违的,也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头子,以及不可一世的门派帮主。若是这些人都不在了,风公子以为正派会是谁当家?”仲冉夏撇撇嘴,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门派中什么人能留,什么不该留,风公子不是该心知肚明?这点小事,无需我再继续说了吧?”
风莲双眼一亮,这话真是说进他的心里了。
所谓正派,牵扯到利益时,又是如何的嘴脸,这几年他是看透了。
当初他意气风发,与展俞锦相斗时,他们还会帮助一二。只是等他不幸惨败,这些人立马跟他撇清了关系。若非刚好碰上智圆大师,得到少林寺的调解。
如今,这世上早就没有风莲此人了。
那些帮派的长老一味认定,他就该尊他们为上宾,对他们言听计从。所谓武林盟主,在风莲看来,就像是一只花瓶。看似风光漂亮,实际上里头什么都没有。
他早就想寻个合适的理由,铲除这些顽固之人。只可惜迟迟没有找到机会,也未能有最好的借口,不知不觉地一并除掉,免得留有后患。
于是,风莲欣然点头,故作沉吟说要考虑考虑,思考一夜,便决定付诸于行动了。
果不其然,一册小小的“芙蓉帐”,立刻引来众人一阵哗然。
“众位稍安勿躁,”风莲抬手,示意他们暂且安静下来:“这本秘籍的珍贵,想必前辈们素有耳闻。因而,在下会在各帮派里挑出些筋骨好,聪明伶俐之人,集中传授。”
仲冉夏指点了一个“利”字,他有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直忌惮正派高手,才没有实施。
但是要对付这些老顽固,却也得再费些心思就是了。
他们向来谨慎小心,要骗过这些人精明的双眼,就得采取迂回战术。
风莲没有直接说将书册送给各个帮派,明显是留有一手。又提出亲自挑门中之人,显然是提防秘籍泄露。
这话一出,长老们便要不喜了。
那些弟子跟着他学武,日后若成就比他们更高,却又忠于风莲,门派便要得不偿失了。
当下,立刻提出了异议。
风莲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脸上装作为难,沉吟片刻,勉强算是答应了众人的要求。
首先,弟子必须有长老或帮主亲自挑选;
其次,此番研习武学,是江湖大事,又怎能将他们这些泰山北斗摒于门外?
至此,所有事都与风莲想象中那般。
一来,亲自挑选门徒,他还省了功夫一一将这些人的亲信挖出来。
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门派内部分得一清二楚。接下来,风莲便可以着手接触那些被留下的弟子了。
对于此事,仲冉夏提出的是“情”与“义”二字。
被筛选下来的弟子,都该是在门派中不得重视,郁郁寡欢之人。更有甚者,满腔抱负没有用武之地。
刻意接触未免引来警惕,倒不如装作无意,施予援手。
毕竟知遇之恩,又怎能不报?
此着确实高明,教授“芙蓉帐”,只需每日一早揭开一两页,诵读两三遍,便让他们自行研习。
之后的时辰,风莲只需在各处转转。偶然指点某个门派弟子的功夫,态度诚恳,真心实意,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盟主架子,不过半月便收复了不少门徒,让他们感恩戴德,心存感激。
这便是仲冉夏所想的,古人尊卑阶级分明,若是一味的平等,反而不能成事。
只要领导风莲放低姿态,足以让处于低下地位的门徒受宠若惊。进而仅是给予,却没有要求回报,这些人感激之余,真是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如同一个几乎要渴死的人,若分给他一滴水,都会满心感谢;若是吃饱喝足的,怕是一壶千金难买的上好香茗,也是满足不了的。
如此,风莲轻轻松松得到了一批心腹之士,自是心花怒放。
他时不时到院落中与仲冉夏品茗聊天,或是憧憬未来,或是诉说抱负,或是提起江湖趣闻,两人算是相谈甚欢。
看着她面上浅浅的笑意,风莲便是说得更为起劲。
仲冉夏越发憔悴,身子迅速消瘦,他便遣人重金购得补身的药材和丹药,流水似的送入院中。
仲冉夏爱刀,他便四处找寻适合女子用的弯刀,不惜耗费众多人力物力。
仲冉夏每夜睡得不好,经常彻夜难眠,他便命工匠寻来紫檀木,花费了十天,没日没夜地赶出了一张大床。只因为风莲听说,紫檀木能让人好眠。
仲冉夏不喜肉味,他便软硬兼施,请了寺庙中最好的素食师傅到院中,只替她一人做菜。
自搬入院里,仲冉夏再也没有穿过华丽繁复的衣裙,为了练刀,每日只是一袭紧身的黑衣劲装。风莲便特意派人到城中,扯了好几十批好布,通通染成了墨色。
风莲甚至想,当往后有一天,自己统一武林,能站在他身边的,除了仲冉夏又能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痛定思痛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仲冉夏扫向这副龙飞凤舞的诗句,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檀木锦盒。
身边的丫鬟适时禀道:“小姐,此乃公子亲笔所书。又命人快马加鞭,从省城送来的首饰,听闻这些也只得宫中娘娘能佩戴呢……”
她伸手覆上盒面,掌心一片凉意。雕刻精美,飞凤栩栩如生,入木三分,盒上又隐约散发着丝丝浅淡的香味,可见其用心。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花费心机,亦送来了众多饰品,道一声“女为悦己者容”。
如今,却是是是而非。
没了那位“悦己者”,她又何需打扮?
仲冉夏手掌微动,檀木锦盒生生裂成几道,吓得正侃侃而谈的丫鬟愕然地住了口,畏惧地看向她。
“把这些都退回去,回禀你家公子,该做的我会做,不必煞费苦心讨好。”
丫鬟怯怯应下,赶忙转告了风莲。
仲冉夏坐在桌前,盯着那副字上“神仙眷侣”四字,只觉刺眼至极,慢慢阖上双眸,缓下了上涌的酸楚与苦涩。
这段时日来风莲事事以她为先,听从她的建议,仲冉夏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意?
只是此番合作,两人之间若起了间隙,必然事倍功半。当下,她也只装作糊涂,没有表明态度,含糊应对。
可惜此番公然送礼,却是风莲想要撕破他们之中一层薄薄的窗纸,仲冉夏也是恼了。
阴谋诡计并非她擅长,自己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为的也不过是扳倒天凌府,向展俞锦报仇。这才不惜一切代价,采用了破釜沉舟的方法,让正派之人习练“芙蓉帐”。
一次定胜负,他们只许胜不许败。
此时此刻,风莲根本就是罔顾众人的成败,不务正业,叫仲冉夏如何不怒?
若是他能再多花心思在计划上面,或是在那些刚收复的门徒身上,他们的胜算只会更大!
风莲如往常般前来,没有习惯性的坐下品茗,而是提出一道外出的要求。
仲冉夏满心的不悦,原想与他谈一谈,免得再做无用之事。
见此,她也只能带着满腹狐疑,随风莲出行。
这是仲冉夏住入小酒肆后,第一次出门。
街上依旧是当初繁华的样子,她却失了兴致,不再撩起帘子的一角,观看车外人人事事的风景。只端坐在马车内,低头不语。
风莲究竟要带她哪里,他不说,仲冉夏也没有问。
如今他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风莲不会害她,此事仲冉夏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操心。
只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她还是止不住的心惊和愕然。
仲冉夏看着在脑海中记得清晰的崎岖小路,杂草横生,抬头上方是一团团的白雾,模糊中隐隐可见高耸的山峰。
便是这不起眼的小道,那一天,她忍着疼得几乎要晕厥的腿伤,短短的数丈漫长得让人以为要走不过去。鲜血一路滴落,染上了道边的翠绿青草,触目惊心。
仲冉夏哑着声道:“风公子带我来此处,究竟意欲为何?”
想要她记住展俞锦曾经给的伤痛,还是不能忘掉老爹死时的惨状?
“夏儿误会了,仲老爷的尸身尚未安置,我便自作主张,派人一一打点。”风莲望着她,眼中满是真诚。
仲冉夏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脚,重新将这条路走了一遍。道不长,却让她将近要痊愈的腿伤,隐隐作痛。
风莲确实打点好了一切,一口薄棺停在当初的崖下,四名大汉正恭敬地守在旁边。
“夏儿,要见仲老爷最后一面吗?”他侧过身,似乎想要示意四人打开棺木。
“不必了,”仲冉夏撇开脸,想起那日所见,那张模糊的面容,又怎会是她的老爹?
想必,他也希望留给自己的,是以往记忆中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
风莲也不强求,四名大汉将棺木放入事先挖好的大坑中,撒上冥币与白纸,替死者祈福。而后,一铲一铲的黑土,慢慢覆盖在棺木上,直至尽数掩埋。
仲冉夏瞪大眼,将这一幕深深记在心底。
她的老爹,终于能够安然沉眠于大地之中。崖下清净,想必他如今跟娘亲相见,自是欢喜……
婉拒了风莲特意命人做好的墓碑,仲冉夏用弯刀运起内力,在墓前的石壁上刻下“仲老爹之墓”五个字。
笔锋不够潇洒,刻痕不够深,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自己没能替老爹做些什么,最后,她只能为仲尹送上一块天然的墓碑。再来,痛定思痛,继续谋划复仇大计……
背对着众人,望着石壁上的几字,仲冉夏没有回头:“风公子,麻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在不远处等你。”风莲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带着四人爽快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人面对着石壁,咬着唇忍耐许久,眼泪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仲冉夏闭上眼,这必定是她自己最后的一次软弱了……
直到日落西山,她这才平复了心情,打算回去。
转过身,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不禁轻叹一声:“小师傅,你出来吧。”
从石壁上跃下一道身影,明远别扭地垂着头,疑惑道:“女施主怎么发现小僧的?”
“……你的腰带松了,”仲冉夏眨眨眼,方才她心绪不稳,这才没有察觉。不然以小和尚拙劣地隐匿方式,又如何能瞒住自己?
只是,她不想打击明远的信心,难得开起了玩笑。
他信以为真,赶忙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带,满脸涨红。后来却发现腰带绑得结实,这才知晓他被耍了。
明远的脸色有些尴尬,没有吱声。
看见他委屈的模样,仲冉夏抑郁的心情好了一些,面上的表情缓了缓:“小师傅为何在此处?跟踪我吗?”
“小僧不放心,一直都守在酒肆外头。见女施主跟着风公子离开,也就……”明远支支吾吾地说着,瞅着石壁上的字,眼神有些躲闪。
“所以,一直跟着来了?”仲冉夏也转向石壁,低叹一声:“刚才的事,你也看见了,此乃家父仲尹之墓。既然来了,替他颂一段超度的经文可好?”
说罢,她转眼又苦笑道:“我忘记了,小师傅只懂清心经。”
“女施主,心诚则灵,小僧愿意在此替仲老爷祈福,他……定能到达西方极乐。”明远双手合什,闭上双眼,神情虔诚。
纵然小和尚仅穿着朴素的布衫,衣摆沾上了几块泥泞,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纯洁如初生婴儿般的气息。
浊世的污秽,似乎不曾给明远留下半点痕迹。
看得出,智圆大师将他保护得极好。若非大师突然离世,说不定小和尚还能在寺院中快快乐乐,侍奉佛祖就这样度过此生。
仲冉夏不知该是惋惜,还是哀叹一声……
“女施主,小僧……跟你走。”祈福结束,明远睁开眼,红着脸坚定地说道。
仲冉夏一怔,摇头道:“小师傅,你该明白,我之后要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事。”
“不管如何,智圆大师将小僧送去了仲府,就该替女施主做些什么。”小和尚满眼坚持,正色道。
盯着他,仲冉夏冷笑道:“就算要杀人无数,手染鲜血,小师傅也在所不惜?”
明远面色微白,皱眉道:“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报何时了?”
仲冉夏抬手止住他的话,放缓了脸色:“小师傅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师傅好走,我在此便不送了。”
小和尚捏着佛珠,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转眼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僧……我已经还俗,再也不必供奉佛祖。拿起屠刀,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我能做得到。”
仲冉夏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坚持,甚至不惜抛开心中的执念,不禁诧异非常:“仲府只是收留了小师傅数日,你其实不必如此……”
“仲小姐,我亦是心意已决。”明远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返还给她,噎得仲冉夏说不出话来。
她见小和尚这身狼狈,也明白丢下他不管,明远必定风餐野露,追随在后。
仲冉夏摆摆手,妥协道:“也罢,你先随我到院中住下,之后的事……再作打算吧。”
把小和尚丢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