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冉夏默然,那眼神分明控诉她知晓展俞锦大病初愈,居然急着同房,又折腾了一宿……她这回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看在今早美相公帮忙做戏掩饰,瞒过了老爹的份上,她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展颜一笑,脸颊上泛着几朵红晕,半垂着脸,露出娇羞的神态:“我没事,只是身子如何……相公你是知道的。”
仲冉夏忍着笑,扭着腰装模作样地出了门。
小厮望见她别扭的走路姿势,视线又悄悄挪回了床榻上。没想到姑爷身子骨看起来弱,做起那档子事的时候也是如虎如狼……
仲冉夏临出门侧过头瞄了一眼,那张俊美的脸上丝毫不见半点窘迫和尴尬之色。她无趣地撇撇嘴,这美相公不是面皮太厚,就是面具戴得太多了。
她提着裙子走进偏厅,除了袁大夫与那小童,满屋的人。
仲冉夏睨了眼上首急着扑过来的老爹,还有一干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大汉站成两排,像是要列队欢迎国家元首。
她正狐疑着,忽然屋内的汉子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大小姐!”
仲冉夏脑子里“嗡嗡”直响,险些踩到裙摆摔了下去。
这架势,跟日本山口组还真有得一拼。扭头望向老爹,难不成大伙要叫他一声“老大”?
揉了揉耳朵,她无奈道:“爹,这是做什么?”
自己不过叫大夫来看诊,如今一屋子的人,这是群殴还是踩场来着?
“儿啊,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爹就立刻赶过来了。兄弟们也是担心你,就一起进了府。”仲尹低头搓着手,一副小孩儿做错事等待家长训话的样子。
仲冉夏抬头环顾了一周,目光所到之处,那些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汉立马就焉了。瞅着底下的脚尖,似乎还能看出花来。
她挑挑眉,敢情原主人在府里比老爹还大。照现在看来,怕是不喜这些人入府。
只不过自己这小身板,还有平凡得不能平凡的相貌,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些人如此畏惧?
仲冉夏不知究竟,索性狐假虎威,冷冷地哼了一声。
眼见仲尹的头又低了两寸,讨好着赔笑道:“既然乖女儿不喜欢,爹这就叫他们回镖局去。你身子还弱,可千万别动了气。”
原来老爹开的是镖局,难怪这些大汉一个个壮得像头牛,不说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之徒。但站在她面前,谁被自己多瞧一会,脸色便又红又白,最后还跟小媳妇那般扭捏着往旁边一缩。
这样的人出镖,一路上不就得被山贼、强盗之流劫得干干净净?
犹疑在众人身上转了一轮,仲冉夏收回视线,随口问道:“爹,这两天镖局有生意了?”
仲尹一愣,不知素来对镖局不闻不问的她怎么突然打听起来,连忙答道:“爹正要跟你说,镖师从关外带回来不少好耍的玩意儿,待会就让人送你房去先挑挑。”
“嗯,”仲冉夏一脸兴趣缺缺,想着这么多人盯着,她还怎么干正事?
仲尹识趣地向众人递了个眼色,不用出声,大汉们转眼便跑得没影了。
仲冉夏好说歹说终于是把老爹给哄走了,笑着请仍旧惊惶未定的袁大夫坐下:“菲儿,去泡一壶好茶,别怠慢了袁大夫。”
“夫人客气了,”袁大夫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的胡子,满脸的喜色却是掩不住的。
她打听到这袁大夫不贪财不好色不喜酒,却独爱品茗,便主动投其所好。
瞧了眼在厅门候着的小童,仲冉夏压低声线,关切地道:“不知相公得了什么病,休养了大半月还未痊愈?”
袁大夫捻着羊胡子,连声叹息:“展公子的病自娘胎带来,后天用药养着,又学了一点拳脚强身健体,熬到这般年纪已是不易。”
她暗忖着果真习了武,难怪展俞锦的体格健壮,丝毫不像平常的柔弱书生。垂下眼,她语调急切地问:“袁大夫,照这么说来,相公岂不是没救了?”
“请夫人放宽心,老夫手上正好有个祖传的古方,却独独缺了一味药引。所幸公子洪福齐天,仲府正好有这味药材。相信再调养两三年,公子定能与常人无异。”袁大夫摇头晃脑地说着,远远见菲儿奉茶而来,接过茶盏闻了又闻,这才小小地抿了一口。
“果真是极品,可是新近的春茶?”
菲儿抿唇一笑,脆声答道:“袁大夫猜得真准,正是刚买来的新茶。”
见他喜欢,仲冉夏挥挥手顺水推舟道:“拿两罐茶叶,待会送去永安堂。”
“这、这怎么使得?”袁大夫端着茶盏怔忪着,似是想要拒绝,却又舍不得。
“好茶,也要懂它的人才能品出来。”她不识茶,没喝出什么好味道来,老爹每回抓过茶壶就牛饮一通。放着也是被他们糟蹋,倒不如当做人情送出去。
以后,用得到袁大夫的地方,恐怕还多着。
“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这春茶虽然算不上千金难得,却也不是他一个大夫能买得起的。仲冉夏这一送就是两大罐,他不心动是假的。
府中的春茶多得是,可仲冉夏还是跟仲尹说了一声。他大手一挥,袁大夫前脚才千恩万谢地出了府,后脚那两罐茶叶已是送到了永安堂。
在仲冉夏的强烈要求下,仲尹终是退了一步,让展俞锦住进了东厢离她卧室最近的偏房。
从袁大夫口中套出了一点展俞锦的事,又抢回了大床的使用权,这晚她早早便熄灯睡下了。
隔壁的厢房内,展俞锦倚在软榻上,随意翻阅着手中的诗册,白玉般的俊颜在烛影下半明半暗。
一道身影猛地至梁上跃下,墨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满含精光的明目。单手扯下面巾,对着他恭敬地行礼:“公子爷。”
灰白的头发,下巴不长的羊胡子,赫然是白天进府看诊的永安堂袁大夫!
出府
仲冉夏此后又几次进书房查看,却是一无所获。从菲儿那里套话,次数多了未免引来怀疑,她的视线不由投到了府外。
“菲儿,准备随我出府。”她想起电视剧里,哪个女子不是装扮为男儿出门,便也寻思着让人备下一套男装长衫。
谁知菲儿一见那衣裤,脸色微变:“小姐,这可使不得……”
仲冉夏见她欲言又止,怕是以往原主人从来未曾如此,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菲儿却不敢忤逆,垂着眼小心伺候着自家小姐穿上了那套男装衣衫。
仲冉夏低下头,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这身体倒是个尤物,腰身玲珑,上围更是可人。用布条紧紧裹住,披上宽松的男衫,胸前仍是鼓鼓的。她若是虎背熊腰也就罢了,权当做胸肌来看。可是如此单薄瘦削,反而古怪得很。
褪下这身不男不女的装束,仲冉夏重新穿起了裙装,依着菲儿的提议,戴上了帷帽,遮掩了容貌。
见身边这侍女眼神闪烁,支吾着拿起帷帽,她淡笑着没有拒绝。毕竟依照原主人的性子,这城内外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仲冉夏想要打探事情,少不得要掩去这身份。
带着菲儿自后门出府,一辆朴实的马车早已停候多时。
仲家的马车每一辆布置得金灿灿的,甚至套了四匹千里名驹代步,可谓大材小用,浪费至极,且十分显眼。
这次出府,要的是低调。仲冉夏立刻舍弃了那辆据说原主人极为喜爱的马车,另外命人租借一辆普通些的。
纵使她这般交代,底下的人素来知道她的性子,以为仲冉夏一时兴起,却是不敢怠慢的。这辆马车虽说外面看来朴素无华,若是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是上好的木材所制。
自然,仲冉夏没有看出来,满意于马车的低调,扶着菲儿便上了去。
里面铺满了松软的狐皮地毯,宽敞舒适,点心、书册与一干衣饰应有尽有。在仲冉夏看来,就是个能移动的房间也不为过。
她匆匆出来,未曾来得及用饭,这会在菲儿的伺候下捻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漫不经心地问起:“附近哪里有热闹的地方?”
“回小姐,春福楼和杏香阁都离府不远。”
仲冉夏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如常,心里却是郁闷,天知道这都是什么地方来着?
“那就杏香阁吧,”她猜测着这名字倒像是赏花的地方,杏香,杏花飘香么?
菲儿低低地应下,便起身跟前头的马夫交代。
待马车停下时,仲冉夏抬头一看所谓的杏香阁,愣了一会不由苦笑起来。
寂静的街道,两层的楼阁大白天不做生意,门窗关得紧紧的。隐约间,还能闻到浅淡的脂粉味。
想必,这里就是古代的妓院了。
没想到原主人的喜好如此不凡,看菲儿如常的面色,她跟着来已经不是一回两回,连半点羞涩和尴尬都不见。反倒马夫该是来得少,脸色相当不自在。瞥见路人偶尔的注目,还不住地缩着头,生怕被人认出。
仲冉夏轻轻一笑,也不为难这马夫,挥挥手让他到附近的茶肆候着。既然原主人常来,这里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她都来了,又何必扭扭捏捏?
反正妓院而已,只要别乱吃里头的酒水和食物,又有何妨?
菲儿见她打发了马夫,便上前敲了敲门。
许久,才听见里面有人嘀嘀咕咕着,语气不善地打开门,正要怒斥,看到菲儿,转眼换上了谄媚的笑脸,搓着手干笑道:“原来是二姑娘,风公子前两天还念叨着,说是大姑娘有了新人,就把他这旧人忘了……”
疯公子?这又是谁?
仲冉夏皱皱眉,虽说她不在意,可也没想要站在门口给路人像看耍猴般观赏,当下打断道:“这便是此处的待客之道,想要把客人晾在大门多久?”
听出她的不悦,那人连忙打了自己两巴掌,打开门侧身让了位子:“小的该死,管不住这张臭嘴,还请大姑娘原谅。”
脸颊上的红印子仲冉夏瞧在眼里,这人下手倒是不轻,不知是怕得罪了她,还是担心被这里的主人责罚……
“得了,带路吧。”她淡淡说着,那人急忙点头哈腰地走在前头。至于这带路要去哪里,仲冉夏不知道,这小厮也没有提,只径直熟门熟路地往内院走。
穿过前院,眼前突然一片开阔,方才的脂粉味尽数散尽,淡淡的莲香随风飘来,清新怡人。
紧走片刻,一汪清池,满目盛开的白莲,犹如一个个亭亭玉立的仙子,纯洁无暇,高洁典雅。
仲冉夏心下感叹,谁会想到这妓院里,居然有这么一池美荷?
真是莫大的讽刺。
它们生在这里,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在这身体里重生,何尝不也是如此?
“仲小姐还是一如往常的喜欢这莲池,早早将我抛诸脑后了。”
一道声线自身后传来,仲冉夏回过神,转头一望。
看见来人,她脑海中闪过“妖媚”二字。
这男子的相貌不输展俞锦,眉宇间不经意的轻动,万种风情顿生。只是面上冷冰冰的,真是可惜了这副皮囊。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道念想,这池中的白莲,便是此人种下的。若说缘由,便是他一身孤傲与高洁的气质,都不逊于这白莲。
见仲冉夏定定地盯着他,一声不吭,那男子面上浮现出淡淡的讥嘲:“几日未见,仲姑娘就完全忘记风某了?都说□无情,你们这些恩客又何曾不是?”
顿了顿,他低头一笑,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惑人:“瞧我这记性,该唤一声‘夫人’了。”
果然,这便是那位“风公子”。
仲冉夏不吱声,一来是不肯定对方的身份,不敢胡乱开口;二来,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还道原主人前来妓院,也不过喝点小酒,听听曲子,也做不得什么。不料此处居然是男倌馆,她一个女子竟花钱让别人来嫖自己……
仲冉夏揉揉额角,突然有些同情起府中的展俞锦了。
不但被人强枪入府,这新娘子性子暴虐也就罢了,还喜爱流连倌馆,身子怕是早就不清白了。如今看来,还跟这位风公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她有种把原主人剥皮抽打的冲动。
这都是什么烂摊子,凭什么都让自己收拾去?
不能一直不说话,仲冉夏随意一笑,直视着眼前之人:“不请我去坐坐?”
余光扫视着周围,那小厮和菲儿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她不知以往原主人跟这风公子幽会的地方,又无人指点,只能一前一后地随着他慢慢挪步。
不过半晌,两人静静地在莲池中的亭子里落座。
石桌上备了茶壶和两个杯子,还有小菜数碟,色泽漂亮,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仲冉夏不敢碰,连双筷都未曾拾起。
天知道妓院里面的东西都渗了什么,她可不愿贸然尝试。
这位风公子替她满了茶,没有像平常的小倌那般好言好语,主动讨好,更加未曾对他们之间的默然感到不安。仍旧冷着脸,望着一池的白莲,悠然自在地品着茗。
仲冉夏细细观察着身边这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一袭雪衣,想象中的风尘味丁点未见。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条玉带松松地绑着,薄衣紧贴,勾勒出一副硕长结实的好身材。
曾听说小倌中有上下位之分,这风公子的腰身不够柔软,想来定是上位小倌。就不知,此人的恩客是否男女皆可了……
把神游的思绪扯回来,正事要紧,仲冉夏没有再瞅着人家的身材不放,模棱两可地说道:“生气了?你该知道我的难处。”
不清楚原主人是怎么叫他的,索性把称呼也省略掉了。
风公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略略蹙起眉:“那道士早就被赶出了彤城,旁人的话,听来作甚?”
有猫腻!
仲冉夏偷着乐,终于寻到个知情的人,让她怎能不兴奋?
她撇开脸,闷声道:“有些事,不是能忘就忘了的……”
连声叹息,仲冉夏望着莲池出神,余光却密切注意着这风公子的神色。
却见他一怔,幽幽道:“风莲明白的。”
仲冉夏终于是知晓了这公子的名字,正等着下文,谁知对方却沉默了下来。她纳闷了,在心里干着急,也无计可施。
这风莲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却吊人胃口,真真可恶。
佯装发怒,仲冉夏拂袖而起,就要抬步离去:“明白?你又怎能明白?”
“夏儿,”风莲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仲冉夏几乎是依偎在他怀里。
一声“夏儿”叫她掉了一地的鸡皮。这亲昵的姿势,更是让她浑身僵硬,却又推开不得。为了继续套话,她默念着大事要紧,生生压住了心底翻滚的排斥之感。
风莲的下巴搁在仲冉夏的肩头,一手圈住她的细腰,呢喃道:“当年那道士不过是想要讹诈仲府多些钱银,才张口乱说,胡诌了所谓克夫的命格。仲老爷大怒,砸了那道士的摊子,对方羞恼成怒,便偷偷把此事传得人尽皆知。”
“订亲的张家么子在成亲前几日暴毙,那外地的赤脚商贾赶来迎亲时坠崖,分明都是意外,他们偏将此事推到你身上……”
“夏儿,过去的便过去了,你不必再这般为难自己。”风莲还要说什么,被仲冉夏抬手止住了。
仲家的大小姐,原来也是古代封建迷信的受害者之一。
道士随口一句“克夫”,便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照风莲的话看来,原主人的前两任“准新郎”都挂了,最后老爹无奈之下,才想到抢人的招数。
不料这第三回,确实这位小姐自个丢了性命。
那道士所掐算出来的话,仲冉夏半个字都不相信。只能暗叹着,这位大小姐未免太倒霉了,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