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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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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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西,向西,西面不光有巍巍太行,可以挡住契丹人的铁蹄。

    西面还有一个李家寨,李家寨有个巡检司衙门,衙门里有个豪杰名叫郑子明……

    呼呼——呼呼——呼呼

    白毛风呼啸,吞没一串串儿穿着光板儿羊皮袄的身影。

    光板儿朝外,羊毛朝里,一片布都没有的羊皮袄,是典型的塞外民族打扮。但最近数十年,随着契丹人不断南侵,并且彻底吞并了燕云十六州。一些塞外民族的服饰,也在河北、河东等地,渐渐流传开来。

    比起什么什么左衽右祍,老百姓更在乎的是缓和、便宜和实用。正如他们不在乎朝廷的名号是唐、是汉,皇帝行李还是姓朱邪,更在乎的,是朝廷能不能让大家伙儿安安心心地种地、织布、养孩子,不必每时每刻都担忧祸从天降。(注1)

    然而,现实却总是跟天空中的白毛风一样冰冷。

    五十年前那会儿,据说中原豪杰瞪一瞪眼睛,契丹人的祖宗耶律阿保机就会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四十年前那会儿,据说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以三郡之地抵挡契丹举国,激战连年却丝毫不落下风。

    三十年前那会儿,契丹人大举南侵,李存勖以五千兵马迎敌,打得耶律阿保机落荒而逃,麾下将士死伤尽半。

    二十年前,契丹战马再度杀过长城,万里长城犹在,却不见一家中原豪杰旗号。

    待到近十年、五年,乃至现在,契丹人南下打草谷就成了家常便饭了。非但燕云十六州尽染腥膻,拒马河、漳河、乃至黄河,都渐渐挡不住草原人的马蹄。

    日子越来越朝不保夕,老百姓们当然对朝廷和官府就越来越不信任。倒是对地方上的豪杰更敬重一些。甭管后者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大盗也好,结寨自保的乡下粗胚也罢,好歹他们吃了老百姓的供奉,在契丹人来打草谷之时,没脸装作视而不见。虽然,他们所能提供的保护,也非常有限,甚至仅仅是让人心里头有个依靠,现实中往往不堪一击。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一伙敢挡在契丹强盗战马前,且有本事挡得住的豪杰,就无法不令万众瞩目了。故而李家寨乡勇大败契丹人的消息,以比白毛风还快的速度,转眼就传遍了整个定州。

    消息传开的最直接后果是,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上午,义武军节度使孙方谏的信使就冒雪而至,强烈邀请巡检司衙门择日迁往定县城内,与城里的义武军左厢第二军一道,“保境安民,共御外辱!”

    随信使同时来的,还有五百贯足色通宝,一千石粮食和两万支雕翎羽箭。充分体现了节度使孙大人的诚意和居住于定县城内的一众士绅名流们拳拳之心。

    消息传开的另一个不那么直接的后果是,方圆两百余里,凡是平素没资格受义武军保护,或者对义武军已经彻底失去信心的平头百姓,迅速扶老携幼朝李家寨逃难。头两天每日还只是二三十户,百十号人;第三天就变成了每日七八十户,三五百人,并且迅速朝每日百二户,六七百人靠近。如果老天爷不继续下雪,预计用不了十日,就能将李家寨填得无处立锥!

    可怜那李家寨,原本自己不过才两百余户人家,千把丁口,一时间,哪里接纳得了如此庞大的人潮?所有空屋子,包括小半个巡检司衙门都腾了出来,依旧不够让逃难而来的百姓尽数有屋顶遮挡寒风。所有锅灶,一天到晚不定地开火,依旧无法让逃难者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一顿饱饭。到最后,连原本隶属于联庄会,位置相对更靠近太行山的冯家庄、潘家寨、张家寨等村子,也敞开了寨门开始接纳难民,才勉强化解了燃眉之急。但距离彻底摆脱了麻烦,却依旧差着十万八千里。

    “活该,让你一肚子妇人之仁!让你把自己当成活菩萨!”仿佛巴不得看郑子明的笑话,潘美一边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一边小声嘟囔。

    虽然一直下不了狠心,弃家乡父老和巡检司的众袍泽而去,他却始终都认为,自己那天对郑子明的指责没错。成大事者,就必须杀伐果断,就必须硬得起心肠。对敌人要狠,对自己人也要狠。考虑任何事情,都必须从利弊着眼,而不能受困于是非善恶,或者心中的感情。

    而感情这东西,也最是不靠谱。君不见,自古以来,为了权力或者钱财,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夫妻白刃相见的例子比比皆是。谁曾听说过哪个英雄豪杰,一辈子都跟亲朋故旧和家里的女人都有始有终。

    “其实,其实我觉着,大人他这样挺好的!”李顺儿最近立下的功劳较多,胆子也越来越大,听潘美肚子里始终怨气不散,凑上前,压低了嗓子开解,“他连那两个契丹狗贼都不忍杀,自然轻易不会对身边的弟兄下狠手。否则稍不留神就被推出去打板子,或者一刀砍了脑袋。他即便做了大将军,执金吾,咱们这些人心里头也不踏实!”

    “滚,哪凉快哪呆着去,老子跟你说不明白!”潘美抬起脚,一脚将李顺儿送出半丈多远。“老子用得着你来讲道理?这根本就不是一码子事儿!别再跟着老子,烦着呢!”

    “这,这咋就不是一码子事儿了?”李顺儿用力揉了几下屁股,满脸不服不忿。然而,终是不敢再跟潘美去争执,以免被外人看了笑话。

    后者踢他屁股的时候,脚上收着力,他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况且隔着铠甲和棉衣,即便踢得再狠,也不会太疼。

    “啰嗦!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儿,就知道四处找人套近乎!”一脚踢过,潘美也觉得意兴阑珊,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喃喃地嘟囔。

    天冷得厉害,唾沫刚一落地,就被冻成了冰。中间的气泡还没来得及炸开,圆鼓鼓的,倒映出一圈儿没有任何温度的阳光。

    微微愣了愣,他迅速抬起头,翘着脚四下张望。寨前寨后,四下都是忙碌的身影。逃难而来的百姓们,在渡过了第一个晚上之后,很快就被郑子明派人组织了起来,或者搬石头加固寨墙,或者抬木料和茅草搭建窝棚,以工代赈,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而早期加入联庄会的那些庄主、寨主和堡主们,则全都变成了工头儿。将各自鼓动和组织百姓的本事,发挥了个十足十。在他们的全力调动下,一排排临时遮挡风雪的窝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出了轮廓。先前只有两丈高,三尺厚的夯土寨墙,对着山谷的东西两面,也被加高到了两丈二,厚度从三尺变成了五尺。

    比普通百姓们更为忙碌的,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乡勇。只见他们在都头和十将们的带领下,喊着号子,不停地在寨子南北两侧的三坡上走来走去。原本一尺多深的积雪,在通往寨墙的几处关键小路上,已经被踩到了两寸厚薄。坚硬的表面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白璧一样的光泽,远远看去,美不胜收。可谁要是在上面走得稍微快一些,肯定会被狠狠摔上个大跟头。即便不断胳膊断腿儿,一时半会儿,也甭想凭着自己的力气再爬起来!

    “这姓郑的,虽然有些妇人之仁,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潘美笑了笑,在心中悄悄夸赞。能将汹涌而至的逃难百姓安顿住,不出任何乱子,算是一种本事;懂得利用天时地利,而不是一味地趴在窝里死等敌军前来报复,则是另外一种本事;再加上其自身勇武过人,还粗略懂一点儿临阵指挥方面的门道,将来即便做不了大英雄,却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庸庸碌碌。就是小春姐将来恐怕要有操不完的心,偏偏小春姐本身也不是一个精细的……

    “军师,军师……”李顺儿那破锣般的声音,又传入了耳朵,将潘美的思绪搅了个支离破碎。

    “啥事儿,有屁快放,别咋咋呼呼的!”潘美把眼睛一瞪,作势欲殴。

    这回,李顺儿没有立刻躲闪,而是举着一面蓝色的旗子,大声喊道:“军师,大人命令你带五百名民壮,去北面山坡上,再堆一道矮墙。只需要齐胸高,两尺宽即可。两天之内,必须完工!”

    注1:李克用,原姓朱邪,其父名为朱邪赤心,沙陀族。但李克用和李存勖执政期间,治下相对安定,对外战争,也胜多负少。特别是对契丹,基本上是压着打。好几次打得耶律阿保机落荒而逃。

第七章 劲草 (五)

    第七章 劲草 (五)

    风,夹着雪沫子,将天地间搅成白茫茫一片。

    苍狼营顶风冒雪,蹒跚向前,绣着巨大狼头的认旗被冻僵在旗杆上,硬得宛若木雕。黑豹、棕熊和白马营位于苍狼营侧后,彼此间隔着三十步的距离,以同样的速度缓缓挪动。四个营头的幽州精锐,战辅兵总人数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两千。但是在纯白色的冰天雪地里,却像一群正在搬家的黑蚂蚁,渺小而又可怜。

    受契丹习俗的影响,完全由汉人组成的幽州军,也纷纷在认旗上绣了野兽图案,来标记彼此之间的差别。这样做,最开始给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但时间久了,反而能发现其方便。毕竟对于大字不识的厮杀汉来说,识别哪个是苍狼哪个是白马,远比识别主将的名字和自家队伍的番号简单。行军和作战时只要抬起头扫上一眼,就能根据旗帜上的图案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跟着人流没头没脑的乱跑。(注1)

    苍狼、黑豹、棕熊、白马,再加上一个前些日子被别人夺走的黄犬,便组成了一个独立作战单位,军。军中设有专职的斥候,鼓号手、传令兵和督战队,还设有明法、司仓、考功等文职参军。若是一军主将的家底儿和实力较强,甚至还可以携带个人私聘谋士若干。随时随地,给主将提供建议,料敌机先。

    通常情况下,出动一个军的兵力,已经足够拿下一个防御设施齐备,粮草充足的县城。而这次,却只为了去荡平一伙结寨自保的乡勇,着实是有些牛刀杀鸡。但是,四面认旗下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却都是一脸郑重,全神戒备。谁也不敢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黄犬营和另外一个营头的契丹勇士,前几天刚刚因为轻敌大意,而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血淋淋的例子,已经足够证明,对手并非一伙普通的乡勇。而老天爷明显是在拉偏架,从苍狼军刚刚出发那一刻起,风雪就一刻没停。并且羊毛状的雪片从今天起,还变成了高粱状的雪粒子,打得拉辎重的牲口悲鸣不已,打在人的脸上,手上,也是火辣辣地疼。

    “擂鼓,以壮我军士气!”苍狼军的主将,都指挥使马延煦抬手拍去头盔上的冰渣儿,扯开嗓子大声吩咐。

    他是四支队伍中,精气神儿最充足的人。哪怕是你逆风而行,大部分时间里,腰杆都挺得笔直。已经起了冻疮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畏缩情绪。相反,一抹妖异的红润,却始终在两颊处盘旋不散。仿佛两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与眼睛里时不时射出来的精光交相辉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越且节奏感十足的鼙鼓声响了起来,令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顿时精神一阵。沾满冰雪的两腿努力迈动,张大的嘴巴里,白烟滚滚。坠在四支队伍末尾的辅兵,则用力拉紧驮马的缰绳,催促牲口加速前进。背着成捆刀矛和羽箭的驮马,嘴角流血,四肢颤抖,眼睛里大颗大颗滚出的泪水,瞬间落地成冰。

    “疯子,拿别人的性命给自己铺路的疯子!纯的,如假包换!”在一匹看起来相对结实的驮马背上,浑身上下包裹得如同羊毛卷子一般的耶律赤犬,嘟嘟囔囔小声咒骂。

    “可不是么,自己想死就去,何必非得拉上别人?”和他一样义愤填膺者,还有黄犬营指挥使韩德馨。耳朵上的冻疮已经呈黑灰色,一刻不停地往外渗脓水。

    这对难兄难弟,如今是整个队伍里头最为尴尬的存在。身为小将军和指挥使,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所承担的任务是给大军指路,而在整个行军途中,都指挥使冯延煦都没把羊皮舆图拿出来给他们哥俩儿看上一眼。并且还将二人的位置,从队伍的最前头,不由分说地给挪到了最末尾,美其名曰:保护。事实上,却是跟大队人马隔离开来,免得他们两个的狼狈模样影响到军心。

    所以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嘴里当然不会说冯延煦的任何好话。一路上只要稍有力气,就要嘟嘟囔囔地诋毁一番。负责掌管辎重和驮马的兵卒们,都知道这二位爷背后的靠山硬,所以也不敢制止。只能尽量躲远一些,用羊毛塞住耳朵,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稀里糊涂就遭受了池鱼之殃。

    而那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儿,原本也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只管通过诋毁数落别人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恐慌,“还他娘的立军令状,就以为萧拔剌真的不敢杀他么?”

    “可不是么,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怎么可能就打得赢!”

    “明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了捞功劳就什么都不要了!”

    “自己不要命也罢,非拉上咱们!还说什么给咱们哥俩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呸,老子想立功,用得着他来施舍!呸!噗!”

    浓痰落在雪里,瞬间被冻成了冰球。

    耶律赤犬与韩德馨哥俩喘着粗气,四目对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惶恐。

    轻敌大意?先前哥俩之所以被打得全军覆没,的确有轻敌大意的问题存在。但那绝对不是最主要原因。李家寨的乡勇,无论从装备、训练程度,还是从体力、士气、作战经验等方面,都丝毫不亚于远道而来的幽州军。甚至比起某些契丹正军来,也是只强不弱!

    唯一短处,就是他们人数有限,满打满算也就是七百来号。但这七百来号,却全都是正经八本儿的战兵,辅兵和杂兵一个不包。而自家此番出动的四个营头里,即便最精锐的苍狼营,辅兵和杂兵也占了三成以上。两千人去掉四成辅兵和杂兵,真正的战兵,就只剩一千两百上下,并没比对方多出多少。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人数不到对方的两倍,还远来疲敝。只要李家寨乡勇死守不出,苍狼军作为进攻一方,怎么可能占到任何便宜?

    “二位,还是多少留些口德吧!冯都指挥使对你们哥俩,没有任何恶意。更何况他之所以如此急于立功,也是为了所有在辽国的汉人!”忽然间,有一个声音硬从侧后方插了过来,切断了兄弟两个纷乱的思绪。

    “滚一边去,老子才不稀罕……”耶律赤犬和韩德馨齐齐回头斥骂,侮辱的话说了一半儿,却又齐齐“冻”在了嗓子眼里。

    对方锦衣貂裘,面如白玉。一看,就知道身后的家世颇为显赫。而更令人耶律赤犬兄弟两个不安的是,此人那两只乌黑的眼睛。深邃得竟如同千年古井一般,与自己的目光一接触,就立刻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全都给吸了出来,根本没有力气再做任何掩饰。

    注1:认旗,”又做队旗,古代军旗的一种。元代胡三省的解释为,“凡行军,主将各有旗以为表识,今谓之‘认旗’。《通典》上面的相关内容是:认旗远看难辨,即每营各别画禽兽自为标记。

第七章 劲草 (六)

    第七章 劲草 (六)

    “在下幽州韩倬,字树人,见过两位将军。”玉面人主动将眼睛挪开,拱起手,笑着自我介绍。

    “你个穷措大,谁给你的胆子……”那种被人剥光了打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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