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吴若甫这次出手颇重,打得他半边身体都麻苏苏地,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记忆里,此人从来没对自己如此严厉过。宁彦章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努力挺直身体。这一刻,他看见有两团野火,在大当家眼睛里烈烈燃烧。
“大当家也发现被出卖了!”有股冷气从脖子后的铠甲缝隙透过来,钻破皮肤肌肉和骨骼,直接刺入少年人的心底。“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为什么不带着大伙果断离开?他为什么给大伙讨还公道?他。。。。。。”
数不清的疑问接踵而来,他却无法开口探求真相,更无法保证自己能从大当家吴若甫嘴里获得真实的答案。
“坐直些,别整天一幅孬种样子!你三叔、四叔和五叔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不满意少年人的茫然与迟钝,曾经的瓦岗大当家吴若甫迅速将眼睛瞪圆,厉声补充。
“哎!哎!”宁彦章被扑面而来的杀气吓了又是一哆嗦,连声答应着,努力挺直腰杆。身上的铁甲很厚,到现在,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它的份量。从头顶、肩胛到后腰,沉重地压下来,令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更无法正常呼吸。
好在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的临时中军帐,就立在战场外不远处。所以少年人才咬着牙坚持没有再度趴到马脖子上,没有挨更多的巴掌。
紧跟在他身侧的吴若甫,却对他的要求愈发严格。还离着目的地四五丈远,就果断命令他跳下了坐骑。紧跟着,吴若甫自己也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跟过来的都指挥使亲卫。然后一只手托住宁彦章的腰,另外一只手轻轻拉住少年人的右胳膊,“走吧,进去之后,记得主动给韩将军行礼。这里可不是瓦岗寨,可以由着你没大没小!”
“知道了!”宁彦章侧过头,郑重答应。随即,又上下打量了吴若甫一眼,迟疑着请教,“要不要我先去换身衣服。这身铠甲上全都是血迹,恐怕会冲撞了韩将军!”
“不必,韩将军也是行伍出身,不会在乎这些!”吴若甫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但是很快,他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甲可以不脱,但满脸都是血,也的确有些失礼。你就在等着,我给你去找块干净布子擦一下!”
说着话,他迅速跑回自己的战马旁,从马鞍后取下一个装水的皮囊。拧开绳索,先把自己的手和脸洗了洗。然后又从铁甲下扯了块衬里,拿水打湿了,快步返回递给了宁彦章。“动作麻利些,别让韩将军等得太久!”
“是!”宁彦章叹息着接过布子,将自己的面孔和手指擦拭干净。然后又尽可能仔细地在明光铠上抹了几把,抹掉那些干涸的血迹,令后者露出了几分金属制品特有的光泽。
水不是很凉,但已经足以让他的头脑多少恢复几分冷静。冷静地去面对身边的人,冷静地去分析刚刚发生的事情。
“快一点儿!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磨蹭!”吴若甫有些不耐烦,再度低声催促。
“嗯!”宁彦章点头,将沾满了鲜血的湿布子递还给他。后者则厌烦地皱了下眉头,直接将布子团成一团,丢在了脚下的泥坑中。
“大当家可知道,韩将军找我有什么事情?”不用他来搀扶,宁彦章自己主动迈开脚步,走向山梁上的中军大帐。一边走,一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我不清楚,韩将军没跟我说!”吴若甫的眉头再度紧紧皱起,向两把倒插的匕首。
“那二叔呢,他还好吧?他知道韩将军找我么?”少年人丝毫不以吴若甫的态度为怪,想了想,继续缓缓询问。
“他去负责收拢彩号了。忙得要死,估计这功夫也顾不上你!”吴若甫警觉地四下看了看,不高兴地呵斥。“你今天话可真多!小小孩子,别瞎操心大人的事情。操心了你也管不了!”
“嗯!”宁彦章认真地点头。继续迈步前行,就在一只脚即将踏入临时中军帐的刹那,他忽然又转过半个脑袋,盯着大当家的眼睛问道:“那韩将军今天的安排,事先跟您说起过么?他到底跟咱们何冤何仇,非要让大伙死光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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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霜刃 (三)
第二章 霜刃 (三)
“你听谁说的?你这痴肥的蠢货,乱嚼什么舌头?!”吴若甫如同一只被烧了屁股的野狗般跳了起来,抬手便是一个脖搂!神态举止,丝毫不复平素做大当家时的沉稳。
宁彦章却果断向前迈了一大步,躲开了他的攻击,直接走进了临时中军大帐,“大当家,吴将军,我只是脑袋受过伤,却不是傻子!”
“你——!”吴若甫两眼寒光四射,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杀气弥漫。然而,没等他继续发作,迎面却传来了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的愤怒喝斥声:“行了!吴指挥,不得对殿下无礼!”
随即,主动向门口走了几步,对着少年人长揖及地,“末将韩朴,见过郑王殿下。此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末将失敬之罪!”
“郑王?我。。。。。?”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一些端倪,宁彦章依旧被韩朴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质问对方为何要借刀杀人。而是本能地侧开身体,木然反问。
自打他从昏迷中醒来那天起,就不止一次被人误认为是凤子龙孙。特别是五当家李铁拐,多次因为这个疑虑,试图把他赶出山寨自生自灭,以免大伙儿卷入朝代更迭的漩涡中,无辜遭受池鱼之殃。
结果就在今天,一心避祸的五当家李铁拐,终究没能逃脱死亡。而他,却再度被扣上了一顶郑王的帽子,避无可避。
“殿下不要惊慌,汉王和末将,都对殿下忠心耿耿!”根本不在乎少年人的反应,韩朴只顾弓着身体,大声补充。“先前之所以不敢贸然相认,一来,是因为身边兵微将寡,怕护不得殿下的周全。二则,是怕万一认错,会让有心人以此为把柄构陷汉王。但末将却从未曾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当天晚上,就暗地里叮嘱过吴将军,命令他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殿下的安全!”
“所以大当家才打发我提前回了瓦岗寨?!”愣愣地侧转头,宁彦章瞪圆了眼睛看向吴若甫,从后者脸上,他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乡间小庙中拙劣的泥塑木雕。
“你今天特地派人保护我,也是为此?”继续转头,他又看了韩朴,看向中军帐里的其他人,从这些人脸上只看到了四个字,奇货可居!
刹那间,便有无数画面从少年人的眼前快速闪过,让他感觉宛若白日做梦一般荒诞。
自己怎么可能是郑王?自己读书时连正确断句都做不到,跟甭说处理比读书还复杂十倍的公务。自己对舞刀弄枪的兴趣,也远远超过了读书写字。若说自己是哪个武将流落在外的后人,还有可能;若说自己是皇帝的儿子,天底下除了瞎子和聋子之外,谁敢相信?!
“你们弄错了,真的弄错了!韩都指挥使,各位将主。”用力晃了晃脑袋,宁彦章让自己的目光重新恢复清明,重新看清楚眼前这些人的真实面孔,“我的确有一块玉牌,上面刻着郑字。但如果随便拿出一块玉牌来就能冒充皇亲国戚的话,那天底下,不知道会。。。。!”
“那殿下可记得自己究竟是谁?家住何处?”没等他把话说完,都指挥使韩朴身边,就有一个作书吏打扮的家伙大声反问。
“是啊!殿下莫非不信任我等,所以依旧拿失忆来搪塞?!”其他一众武夫,也纷纷开口,仿佛都受到了莫大委屈一般。
“我,我不记得了!”宁彦章被问得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晃晃。刹那间,脑仁儿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疼。“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但这跟我是不是郑王没关系。在我记忆里,根本没有郑王这一回事!我家肯定也不是皇宫!”
“这才恰恰证明了殿下的真实身份!”书吏打扮的人摇了摇手中缺了毛的扇子,一脸高深莫测。“事实上,陛下出猎塞外之前,并未封任何人做郑王。”
“嗡!”宁彦章眼前又是一黑,满脸难以置信。
‘既然没有封任何人做郑王,尔等非指认我做郑王作甚?莫非就是图个乐子,故意捉弄人么?还好我刚才没上当!’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轻狂书吏又晃了晃扇子,继续笑着补充,“陛下当时乃为齐王,殿下生时,有巨星白日经天,礼天监曰,此乃帝星降世之相。而其时,高祖却有意传位于楚王。所以陛下为了避祸,特地将幼子养在后族亲贵之家。。。。。”
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他身体猛然拔高,用自己的丹凤眼正对上少年人茫然的眼睛,“高祖闻之,感于陛下之忠,特封殿下为汝州刺史。后又转封郑州刺史,兼威信军节度使。俱因年幼之故,由宦官代掌,并未就藩!后楚王不幸被叛逆所弑,而忠王年幼,高祖迫不得已,才将皇位传于陛下。陛下又念高祖抚育之恩,誓要将皇位再传于忠王,所以未封两位殿下为王。但群臣提起两位殿下,皆以齐王,郑王相称!”(注1)
文绉绉的一番话,说得层次分明,证据确凿。并且还带着一股难以拒绝的磁性。宁彦章听在耳朵里,顿时就觉得精神一阵恍惚。隐隐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那个倒霉孩子,生下来就因为要避嫌与亲生父母分开,长大后又因为还有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叔叔将来要继承,继续避嫌,始终不能被父母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但是很快,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痛楚,就让他感觉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眼神迅速与对方的眼神分开,所有虚幻的感觉瞬间支离破碎。
这厮会妖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宁彦章迅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中了阴招。双手抱住自家脑袋,用力扭向旁边,不肯继续与书吏模样的家伙正眼相对,同时扯开嗓子大声反驳,“你说得故事很好听,但我真的不是郑王,也不是什么狗屁郑州刺史!你说得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但肯定不姓石!”
“殿下岂能颓废如斯?!”眼看着就要如愿以偿,却没想却被少年人身上的顽疾给弄得功败垂成,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大急。冲上前,抓住少年人的胳膊,用力摇晃,“如今天下板荡,汉王正欲辅佐殿下重整河山。而殿下却故意装疯卖傻,不肯坦诚相待。如此荒唐之举,岂不是让天下英雄寒心?!”
“我不是郑王殿下,你弄错了!”他如果不急,宁彦章也许还会怀疑自己有可能真的是什么郑王。然而见到他一幅气急败坏模样,少年人反倒认定他的举动定然包藏着祸心。双臂猛地一用力,立刻从对方掌握中挣脱出来。然后顺手向前一推,只听“噗通”一声,居然将韩大都指挥使,推了个仰面朝天!
“刷——!”周围的一众武将,谁也没想到少年人的力气能有如此之大,迅速抽出佩刀,从四面八方围拢上前。只待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一声令下,就将此人乱刃分尸。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关键时刻,韩重赟从外边破门而入。包着铠甲的胳膊迅速在身边转了个圈子,就把一干武夫们统统推离三尺开外。随即,一边弯腰搀扶自己的父亲起身,一边扭过头,大声对宁彦章喊道:“殿下,你脑袋受过伤,肯定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很华贵。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和太监成天围着你转?!”
每问一句话,他的眼睛就用力猛眨一下,唯恐宁彦章继续倔强到底,令双方都无法收场。然而宁彦章却不肯领情,将手朝身后一探,扯出先前从敌人尸体上捡回来的两把小斧子,冲着众人怒目而视,“我只是脑袋受过伤,却不是傻子!谁也甭想逼着我冒充什么郑王。否则,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
说罢,两把斧子狠狠撞在了一处,“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这下,可让韩朴和他手下的爪牙为了难。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少年小肥此刻是既愣又不要命,仓促之间,却是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有话慢慢说,慢慢说。”那书吏模样的家伙心思转得最快,第一个意识到不能继续用强,摆摆手中扇子,低声下气地求肯,“殿下,不,壮士,你先把斧子收起来。各位将军,也请稍安勿燥!”
“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殿下!”宁彦章又将斧子用力相撞,同时拿眼角的余光寻找突破口。中军帐不大,但里边的人要么是韩朴手下的将领,要么是韩朴从太原带来的亲信,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更没多少机会直接杀出重围。
“行,行,你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书吏模样的人怕他被逼急了,一斧头先劈了韩朴,连忙点头答应。随即,又做了一个长揖,“在下郭允明,乃武英军长史。祖籍河东,小字窦十。还请教壮士,尊姓大名?表字为何?祖上仙居何处?”
“我?”宁彦章愣了愣,本能地想给对方一个答案。但是仅仅稍稍一去回忆,剧烈的疼痛就淹没了他,令他再度两眼发黑,身体也开始摇摇晃晃。
“哎呀,宁二当家,您怎么来了!”就在此时 ,郭允明的声音却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狂喜。
“二叔?”宁彦章挣扎着看向帐门,除了全身戒备的韩家侍卫之外,却没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随即,又听见一声断喝,“还不动手?!”。后颈处就狠狠挨了一下,“噗通”一声,栽倒于尘埃!
注1:石重贵曾经有两个封号,齐王,郑王。作为石敬瑭的侄儿,他原本没机会继承皇位。但石敬瑭的其他儿子,除了最小的一个石重睿之外,却都惨遭横死。所以他才得以即位。石重贵的两个儿子,石延煦,石延宝。则被封为齐州刺史,郑州刺史。还没来得及封王,后晋已经被契丹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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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霜刃 (四)
第二章 霜刃 (四)
这一下,出手干脆,动作利落。顿时赢得了满帐的喝彩之声。然而待看清楚了出手者的模样,所有声音又立刻嘎然而止。
“该如何处置此子,还请都指挥使示下!”曾经的瓦岗寨大当家,小肥的救命恩人和收养者,武英军瓦岗营指挥吴若甫。揉了揉被硌红了的手掌,大声说道,仿佛根本没感觉到周围气氛的怪异。
“这,这,来人,先将他抬下去,好好伺候!”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虽然也觉得非常别扭,却不能冷了对方的心。想了想,笑着吩咐。
“是!”几名亲信大步上前,从地上扯起昏迷不醒的少年人就往外拖。还没等拖到帐门口,却又被武英军长史郭允明大声喝止,“大胆,你等怎能如此慢待殿下?背,你们几个轮流背着他到山后的辎重营休息。记得给他单独立一个营帐,规格不得低于郭某和韩将军。”
“是!”亲信们愣了愣,犹豫着将少年人背了起来,被压得踉踉跄跄。
“去临近的乡老家中借几个婢女,要手脚麻利,模样齐整的。贴身伺候殿下。从现在起,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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