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特别是林亿,今日我们看到的《伤寒论》、《黄帝内经》等古医学典籍,都是经过他们校勘后颁行天下,才得以流传至今的。
有掌禹锡和林亿这样两个强大的对手,再加上高保衡自己,三个名医,这一场激斗,将会是十分的惨烈,不过,己方爷爷孙用和,大伯孙奇,二伯孙兆,也都是北宋名医,双方有得一斗的,鹿死谁手,现在还难以定论。
这时,便听到脚步声响,孙奇和儿子孙永轩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范妙菡,微微一愣,却不询问,道:“父亲,二弟他……,他不见了!”
“什么?”孙用和大吃一惊,起身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适才我去了二弟房里叫他,弟妹说,他天不亮就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孙用和白眉一皱,抬头看看窗外,道:“时辰差不多了,不等他了,走()!”
一行人出来,孙用和让管家李有才准备两匹马,给叶知秋和范妙菡骑。
马匹很快备好了,叶知秋从来没有骑过马,很是紧张,好在电影电视里也看过人家怎么上马,又有仆从牵着马的龙头的,却也不慌,看见范妙菡轻松地翻身上马,显得很自如,便也跟着学样,上了马背,抓着马鞍梁,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孙用和和孙奇上了轿子,领头前面走了,叶知秋正不知该如何办,那掌着笼头的仆从却没有撒手,牵着笼头跟着往前走,这才放心。
他们出来很早,街上还没什么行人,见到官轿过来,前面仆从喝道,都纷纷让开。叶知秋和范妙菡两人并驾齐驱,相视一笑,他们都想用轻松的表情,缓解孙用和他们的心情,不至于太紧张,否则临阵紧张,那可是兵家大忌。行医如行军,道理一样。都必须心平气和,才能准确判断。
远远看见金碧辉煌的高墙碧瓦,更有兵甲一队队站着,便知道那可能就是皇宫了!
皇宫!叶知秋在现代社会去过北京故宫,那也是皇宫,不过那已经开发成为旅游胜地,没有了往日的威严,现在身临其境,才感受到皇家威严非同一般。
翰林医官院并不在皇宫里面,而是紧挨着在一起的,所以不用进皇宫,沿着皇城边往前走。
来到翰林医官院,这大门倒也气派,里面古树参天,他们下了轿马,正要进去,便听到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父亲!父亲!”
孙用和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处,却是早上不见了的二儿子孙兆,见他官帽外斜,衣冠不整,骑着马,额头上全是冷汗。
孙用和皱眉道:“怎么回事,去了哪里?”
孙兆脸色苍白,低声道:“我去打探消息去了()。父亲,御史台捕快已经出动,今日一旦认定有罪,便将我等下狱啊!”
“啊?”一众人等都是脸上变色。
孙兆接着说道:“我得知这个消息,很着急,想去皇宫托信给皇后娘娘请她帮忙,可是消息递不进去,看样子他们已经防着这一手了,根本见不到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啊?父亲,得赶紧想想办法!”
孙用和长叹一声,摇摇头,只说了句:“进去吧!”便背着手慢慢踱步走了进去。
其余人跟着他进了院子,来到正堂,这大堂当中两把椅子,两边是两排椅子。上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孙用和示意孙永轩、叶知秋和范妙菡坐到大门旁边的旁听席上。然后孙用和和孙奇、孙兆他们几个径直走到东侧座椅上落座。
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们陆续都来了,很快将两边椅子都坐满了,旁听席上的椅子也都坐满了人,都是衣着鲜亮,锦衣玉带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叶知秋悄悄问了孙永轩,这才知道是太医院的学生。
太医院是北宋设立的最高医学教育机构同时兼任医疗机构。面向各地方医学机构学生和社会召开优秀学员,这些学员毕业后,成绩特别优异者,便可以进入翰林医官院了。今日来旁听的,应该都是太医院中成绩优异者。
两边已经坐满了,只有上首的一把椅子还一直空着,又过了好一会,这才从后堂慢慢踱步出来一个人。这人身穿官袍,面目清朗,花白的胡须飘荡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来到当中椅子上坐下,叶知秋问孙永轩道:“这人是谁?”
“主持听审的林亿,朝散大夫,光禄卿。——不要说话了!当心被撵出去!”
叶知秋赶紧闭嘴()。
只听林亿道:“昨日听审,听孙太医阐述了给三个皇子诊病的诊治经过,并详细分析了辩证处方。又听取了诸位监药官、尝药官、药师的经过陈述。本官让诸位回去思考,今日详细表达个人意见。这就开始吧。谁先说啊?”
一个胖胖的医官站起身,拱手道:“卑职开个头吧。孙太医医术高明,卑职是十分仰慕的,特别是给皇后娘娘治病,药到病除,令人叹服,只是,这一次辩证用方,颇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卑职抛砖引玉,说说拙见。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孙用和微微点头,瞧着他。
胖医官道:“病例记载,二皇子就诊之初,恶寒微热,身痛,口渴无汗,故孙太医辩证为伤寒,卑职以为,这是很准确的。《伤寒论》有云:‘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孙太医用麻黄汤辛温解表,也是对症的。”
胖医官笑眯眯说到这里,突然笑容一敛,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本子,瞧了一眼,沉声道:“只是,这之后就出问题了,二皇子表证未解,却出现了高热神迷,鼾睡、谵语、小便涩赤,大便不通,脉洪而数,苔黄厚腻而干。这是阳明腑实证啊!当以三承气汤之类辩证医治,但是,孙太医却不用阳明腑实证之方剂,而改用他自己的经验方,虽然他昨日也解释了,这是因为觉着跟阳明腑实证有些不同,又看到病人邪热内陷,夹痰蒙蔽,所以用了清热解毒、豁痰开窍的方子,对症治疗,但是,卑职以为,既然已经辩证为阳明腑实证,那就应该以该证之方剂治疗,而不能擅自使用没有经过验证的自己的一些经验方,这个给一般百姓可以这样,但是,给皇子看病,则是很不妥当的!”
一个瘦医官冷笑道:“岂止是很不妥当而已,这分明就是故意不如本方嘛!”
孙兆指着那瘦医官道:“高保衡,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故不如本方?难道家父要谋害二皇子不成!”
叶知秋心头一凛,这才知道,那瘦高个便是这件事的挑起者,名医高保衡,见他果然个子比旁人高出半头,一张马脸,不过两道眉毛却是又浓又黑,好象眼睛上挂着的两条发霉的香肠()。
高保衡又是一声冷笑,道:“是不是想谋害皇子,谁知道呢!”
中间主持的林亿眉头一皱,道:“高大人,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妄说!”
高保衡急忙躬身施礼:“是!”
孙用和站起身,对那胖医官道:“你刚才说的二皇子的病症,漏了两个关键的症状:‘口不渴,舌红绛’。昨日我已经说了,二皇子的病,壮热、谵语、便秘、脉洪数,这些都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还有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口不渴,如果是阳明腑实证,应当是口大渴才对,为何不思饮呢?还有舌红绛,这就不是阳明腑实证所应当出现的病症啊!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症状,阳明腑实证,应当是有痞满燥坚实的里实之证,但是二皇子却没有出现这个病症……”
胖医官道:“他不是大便不通嘛!”
“大便不通,不等于腹痞满燥坚实!而且大便不通只有两天时间,是服药之后才出现的。”
“这样啊,那我没注意……”胖医官讪讪坐下。
另一个矮个子医官起身道:“请教孙太医,如果不是阳明腑实证,那二皇子究竟是什么证?”
孙用和一愣,道:“我昨天说了,二皇子的病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有很多地方又不太一样,究竟是什么病证,说实话,我也说不清……”
一众医官都笑了,那矮个子医官却没有笑,等众人笑声都停了,这才淡淡道:“原来孙太医给二皇子治病,证都没有辩准,就下方用药啊!”
………【第37章 苛刻】………
此言一出,孙用和脸上变色,这个罪名可不轻,辩证错了,还可以说是“误不如本方”,但如果没有辩证准确,就擅自用方,那就有“故不如本方”的嫌疑了,一个是过失,一个是故意,两者罪过大不一样()。虽然都难逃一死,但罪过不同,株连范围就不一样了。
孙用和忙道:“我自然是辩证准了的,这种与阳明腑实证类似的病症,我以前诊病也遇到过,也曾经用过阳明腑实证的方子治疗,但是效果很差,有的病患也因此不治。所以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再用阳明腑实证的方子,必须该用别的方子,我参考了一些前人的方子,根据这种病症,自己拟了几个方。给二皇子用的方子,就是其中之一,这几个方子我给很多类似病患都用过,效果很好的,所以,这一次才给二皇子用。”
“那为何没有效果?”矮医官问道。
“这个,谁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医,方子也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有效,至于为什么给二皇子治病没有效果,我也不得而知()。”
“孙太医这话差矣!在你家医馆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身为太医,给皇上和太子皇子治病,那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不能轻易下方用药!”
孙用和很有些尴尬,脸色也变得苍白了,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二皇子当时病情危重,我不能不及时下方医治,来不及征求其他同仁的意见,而且,这个方子我用过很多次,以前基本上都是有效的。”
“皇家用方,必须是《伤寒论》等经方,又或者公认的时方,孙太医用的方子,既不是经方,我等也从来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公认,这样的方子,能给皇子使用吗?”
孙用和身子一晃,似乎有些站不稳,急忙扶住了椅子扶手,旁边孙奇起身要搀扶,孙用和摆摆手,示意不用。
见此情景,高保衡笑了,对那矮医官道:“掌大人,你不用这么追问他了,免得孙太医恼羞难堪,昏厥在地,那听审就完不成了。”
掌大人?叶知秋在下面听着,莫非就是掌禹锡?高保衡和掌禹锡都是北宋名医,在这之前,如果见到这两位,叶知秋肯定会很高兴,甚至说是感到很荣幸,没想到却是在这样一种场景下见到,对方正在准备将自己附身的孙家置于死地,那就是自己的敌人了。叶知秋狠狠瞪着他们。不过,这于事无补,必须找到对方攻击的漏洞,才能力挽狂澜。可是,从昨天一直到今天的现在,叶知秋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甚至连二皇子为什么会死,死亡的原因是什么都想不明白。
范妙菡刚学医不久,他们说的有些听不大懂,这时候又不敢乱说话,眼见孙用和有些被动,急得抓紧了旁边叶知秋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帮上忙似的。
掌禹锡朝林亿拱手道:“卑职以为,孙太医辩证不清,擅自使用未经验证的处方,实属‘不如本方’,至于是故意还是过失,请大人定夺吧()!”说罢,冷笑着慢慢坐了下去。
他这一开头,其余医官纷纷点头,都一个个起身阐述自己的观点,所说大同小异,一致认为,孙用和辩证不清,擅用未经验证的处方,构成不如本方。至于是故意还是过失,高保衡、掌禹锡等少部分大部分医官认为是故意,大部分医官则认为是过失,当然,从表情可以看出来,其实这大部分医官中的一些,是处于从宽着想,这才归于过失。
见此情景,范妙菡急了,抓着叶知秋的胳膊摇了摇,顾不得别的,低声道:“师哥,怎么办?”
叶知秋也是心急如焚,却是半点主意都没有,适才掌禹锡说的,都击中了要害,既然看出了不太像阳明腑实证,却有说不清是什么病症,用的方子又是别人都不知道的,这可就麻烦了,关键是给皇帝的儿子治病,而不是一般的治病可以试着来,给皇家治病,那觉得都必须是板上钉钉的东西才能拿出来用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是束手无策。
孙用和早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胸,两眼紧闭,一言不发,孙奇也无从分辨,忙着照顾父亲,而孙兆却面如死灰,低着头,身子不停发抖。
等所有的医官全部发言之后,林亿点点头,道:“诸位的意见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赞同认定孙太医给二皇子治病,构成不如本方,大部分人认为属于‘误不如本方’,以此定吧,最后,本官想说一点不同的意见,虽然这个意见跟大家的不一样,影响不了今日听审的最终结果,但本官还是要说说的。”
本来,高保衡等人都已经面露微笑,待听到后面林亿说他的意见不一样,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林亿缓缓道:“诚如适才掌大人和高大人所言,给皇家治病,的确不能在辩证不准的情况下就用方,更不能使用未经验证的方。但是,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各位,其一,二皇子这病,咋一看,的确很像阳明腑实证,但是又有很重要的地方不一样,最关键就是舌尖红绛,还有不渴,无痞满燥坚实()。所以,有这么重要的地方于阳明腑实证不符,不用阳明腑实证的方剂,也是符合辩证的。这里,本官就想问问诸位,大家适才一致指责孙老太医辩证不清就下方,这也是事实,但是,请问,大家研究这病案这么几天了,有谁能准确说出二皇子这是什么证?”
众医官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言语了。
“各位不知道,本官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孙太医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合理的?是不是可以容许的?”
高保衡道:“可以不知道,但是不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乱用方啊!”
“这个问题很好,也是今天争议的关键!”林亿不温不火,缓缓道:“可是本官又要问了,孙太医身为太医,已经十数年,他能不知道辩证不清不能用方吗?那他有为何会用方?咱们不能太过苛刻,而应当回到当初的实际看看,孙太医有没有时间来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仔细看看病例记载就知道,二皇子伤寒发病凶猛,来势很盛,前方刚用不久,便出现高深神迷,痰蒙清窍的危症。面对随时可能死亡的危症,换做是你,你是及时对症治疗呢?还是放下不理,一个个征求其他太医的意见,集思广益找到合适的经方再治疗呢?嘿嘿,只怕把方子征求好了,二皇子也病死了吧!”
范妙菡听罢,欢喜地连连点头,还使劲地摇着叶知秋的手。叶知秋更是心里一阵温暖,望着林亿,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位公正的人替自己家人说话。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孙用和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林亿,嘴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高保衡高声道:“卑职不能赞同林大人的意见,卑职以为,越是情况紧急,就越不能乱来,越要谨慎,给皇家用药,必须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孙兆怒道:“依你之见,宁可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病死,也要想清楚方子在动手治疗?”
“那当然()!”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亿摆手道:“不要争了,各说各话,适才本官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