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忙扶黛玉起来,出了半日神,方道:“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可愿意在家苦修,一日不辍?”
黛玉听说,无有不应的。
那人点头赞许,道:“这一套苦修之法,今日传与你,除非对日后的夫君,万不可对其他人泄露天机。”
黛玉点头应了,那人继续说道:“此乃佛祖诞生之地流传的苦行之法,在家中亦可修习,叫做瑜伽,乃梵语苦行之意。你看好了。”
说着便演示了一遍。黛玉看她身子弯成不可思议的姿势,便说:“黛玉鲁钝,恐怕虽有心修习此法,却有心无力。”
那人笑说:“你只管练,久了也就可以如我这般了。记住,遇事莫慌,不可轻生,你若没了,你父亲也可就不保了。去罢!”
黛玉应了,便要告退。那人又忙叫住她,似乎有话,又不知如何说出口,顿了半日,方说道:“不日你便要遇见一位着五爪海水坐龙白蟒袍的男子,记得与他说上十句话,他是你父亲的…吉人,以后莫要辜负了他。”说罢,意味不明地笑笑。
黛玉心下揣度,遇上外男要说上十句话可是有些突兀了,却也不敢拒绝。想是穿龙袍的要真能遇上也说不上话,待要再求求这位神仙姑娘,却不防被她一推,便天旋地转,醒了。
当下清了清喉咙,发现自己能张口了。紫鹃听到动静,早已醒了,便过来看视,黛玉要了茶,紫鹃便扶她起来,这一扶,只觉黛玉身上火烫,心知不妙。
☆、第四回林黛玉别父入京都贾宝玉扯谎逃学堂
话说林如海这日见了女儿,心下已宽,无所留恋,且病势已重,无力回天。却不知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竟如没有病过一般。倒是下人急急来回,说是黛玉不好了。如海心急如焚,忙去探视,又请医服药,黛玉方慢慢好起来。
且说这林家父女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早把一切看淡,每日里饮茶下棋,谈诗论画,倒也快意。如海本不愿女儿再往贾家去住,奈何她外祖母再三交代贾琏仍要将黛玉带回,自己在扬州任上事情未完,便与黛玉说好,待扬州事情一完,即刻告老还乡,去京城接她,父女俩回姑苏祖宅居住。
黛玉见父亲完好,深信前日梦中神仙之话,日日待紫鹃等睡后在帐内修习,如今见父亲已无寻死之意,便放心随贾琏回了京城。
宝玉这边正与秦钟一起读书,听茗烟回说黛玉到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只是学里代儒还未下课,不好就走,生生憋了一刻钟,实在坐不下去,推说头疼,便告了假,一路直奔回来。
到了贾母正房,也未请安,便直嚷:“林妹妹呢?怎么不见?”
贾母便笑说:“学也不上了,仔细你老子知道了捶你!你林妹妹刚到,已回房了。”
宝玉听说,也不招呼,一径往黛玉房中去。
只见黛玉又长高了些,气色好了许多。带回许多南方物事,正在打扫分发。
两人厮见完毕,宝玉笑说:“姑父可是给妹妹吃了灵丹妙药,听说姑父一时好了,妹妹却大病一场,急得我无法,这回子病都好了?”
黛玉知他为自己着急,心中欢喜,道:“本来也无病,父亲安好,我也便安心了。一安心,身子也就渐渐好了起来。”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免揣测,或许是神仙所授的苦行之法锻炼心智也不定。又说:“不仅病好了,连旧疾的症状也减轻了呢。”
宝玉听说,便问道:“如今可还吃着人参养荣丸呢?”
黛玉听他问得细心,生出一股亲密感,便道:“可不敢停呢!太医说了,再吃两年看看,若是不再犯旧症,便可停了。”
宝玉自是欢喜,刚要去拉她的手,宝钗等笑着走来,便忙讪讪的缩了手。
只听宝钗笑道:“我说宝玉今日定是要闹头疼脑热的,你们都只不信!”
宝玉听说,知道宝钗讽刺他逃学,也不恼,只是红了脸。
惜春见宝玉脸红红的,便担心的上来问道:“二哥哥,为何你今日非得生病不可?”
探春大笑,道:“他不头疼脑热,再出不了学堂的!”说的大家一齐大笑。
宝玉没好意思,也陪着笑。只道:“你们不去学堂,不知学堂里的规矩古怪着呢!今日先生赞我文章做得好,才放了我早出来的。”
宝钗等也不去戳破他,道:“只怕这文章做得好,也有林妹妹的功劳呢!”又说:“听说林妹妹带了许多南方的物事来,我们几个都没见过,正好来见见世面。想是林妹妹定要分些给我们的,只怕给宝玉先抢了好的去。因此我们想着,趁宝玉没来,先来挑拣挑拣,若有好的,便先占了。再想不到宝兄弟今日得知林妹妹回来,文章做得这般好,竟早下学了。”
黛玉笑道:“再没见过自己来挑礼的,我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挑的。这不都在那儿了,只怕你们看不上。”
一行说着一行偷偷将一个小香囊系在自己身上。原来黛玉想着给宝玉带点什么,想来想去,荣国府什么东西没有。正巧家中琼花盛开,这琼花乃是扬州名花,当年隋炀帝听说就是为了看琼花才下令开凿大运河,不惜劳民伤财。最后民怨沸腾,失了天下。黛玉便想,这琼花可是京城看不到的了,可是也不便携带,等到京城,早凋谢了。因想着,将琼花晒成干,做成香囊给宝玉。
只是不曾想到还没来得及给宝玉,宝钗等却来了,又怕她们真个抢了去,便先系在了自己身上。想不到等宝钗等走了,自己倒又忘了香囊之事。
宝玉因与黛玉数月未见,没说上几句话便被宝钗等打断了。好不容易等宝钗等走了,便缠着黛玉说这说那不肯就走。黛玉见别人都走了,宝玉只是不肯走,心里自是欢喜他与自己亲厚,却又惧怕荣府人多口杂,便要赶宝玉走。
☆、第五回秦可卿不堪入黄泉宁国府发丧遇贵人
两人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只见袭人匆忙走来,急急说道:“我的小祖宗,你还只管在这儿呢!宁府的蓉大奶奶没了!”
宝玉听得一口鲜血喷出来,唬的黛玉袭人等不知如何是好,直嚷着要请太医。宝玉忙制止了,说是血不归经,不妨事。黛玉等见他虽焦急,神色却还清明,便作罢了。
却说宝玉与黛玉一同到了贾母上房,宝玉嚷着要去东府看看。贾母已知其中有事,便不允,只哄他说刚咽气的人,不干净。奈何宝玉一定要去,无奈便派人好生跟着去了。
黛玉却是黄花闺女,贾母自是万万不肯让她去的。
话说宝玉到了东府,见了贾珍等,执意要再看看蓉哥儿媳妇。贾珍等本不欲给他看,只说不吉利,宝玉只说又老太太庇佑不妨事,贾珍尤氏倒一时语塞。宝玉便进了秦氏房中,只见秦氏已被换好了寿服,头脸紫涨,不像病死的。且听说前两日已大好了,怎地突然又病死了。宝玉心中惊疑且痛,细看去,寿衣竟直缠到脖子。想起那日焦大喊的那句“爬灰的爬灰”,当时不知是何意,后来问了茗烟才知道,想不到竟是真的。
宝玉正楞着神,贾蓉已打发秦钟来请他。宝玉见是秦钟,怕他伤心过度,又不知如何相劝。倒是秦钟豁达,反劝宝玉逝者已登仙界,莫要伤心。
一时宁国府大办丧事,尤氏却又忽然病了,理不了事。贾珍便请凤姐过来协理,凤姐自是得意,处处料理得当,不在话下。
话说到了大殡这一日,宁荣两府车马浩浩荡荡出城而来。贾母本欲带着黛玉同坐一车,谁知凤姐上来说,林妹妹跟着老太太倒不方便,等到了家庙,她现下还不是我们家的人,是不好进去的。贾母一想有理,便把她交给凤姐,嘱咐她好生照料。原来这一日宝玉一早缠着凤姐,要给林妹妹单独一辆马车,凤姐被缠的无法,只好想了这么一出。话说宝玉见太太小姐们难得出门,正巧从前有一肚子外头的新鲜事,只能说与她们听,总未见真人真事。这回定要在林妹妹面前卖弄卖弄。
黛玉坐车,宝玉骑马,凤姐便多派了几个婆子丫鬟跟着,只怕出个闪失,无法交代。走了一刻钟,又不放心宝玉,便命人请他过来,仍哄他与自己一同坐了马车。宝玉一时被凤姐一句“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哄住了,便在凤姐车内一路谈笑。
正说笑间,忽听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说是老爷叫宝玉换了吉服,赶紧到前面去。宝玉一听如打了个焦雷,磨磨蹭蹭去了。却不知为何要换吉服。
待见了贾政,又被辞严厉色训了两句,只说北静王刚派人传话等会下了朝便过来路祭,指名要见他。贾政见宝玉一派茫然,斥道:“一会儿好生回话,莫要胡言乱语有辱门楣!”
宝玉恭恭敬敬垂手一一听了。心下欢喜,早听说北静王与众不同,是位贤王,恨不得一见,心下也是极为景仰的。
话说北静王因念着与贾家是世交,父亲又与宁荣二公共患国难,是以听说贾府长孙媳没了,便要来一祭。听母亲常说贾家有位公子乃是衔玉而生,正好一见。却不巧今日早朝一帮老臣高谈阔论误了时辰,因派人先去知会了一声。待一下早朝便换了素服,一马当先抄近路去了。
却不知贾珍等得知他要来,忙命前车止住,原地待命。这北静王水溶这一抄近路倒抄到了贾家前头去了。只听王府的侍卫谭德龙上前回禀说,贾府的车马在后边等着呢,听说贾宝玉并未骑马,坐在车里。
水溶策马便往回走,没多远便见一座供人歇脚的凉亭,一辆贾府马车停在路旁,只不知为何落了单,怕正是贾宝玉在此等候了。
原来林黛玉因不进贾府家庙,凤姐恐人多车乱,冲撞了她,故命宁府几个伶俐媳妇儿护着早早去晚上歇脚的地方安顿。彼时贾珍命车马驻扎,黛玉的车早已走在最前,后面的人想着左右也无事,便未叫他们停下。反倒是紫鹃雪雁在车内看着后面的车马不上来,命马车停下来,紫鹃命几个媳妇好生看好姑娘,自己去寻宝玉来,一早说要陪姑娘一路说话,这回子又不知陪那个宝贝姑娘去了。
☆、第六回北静王路祭绮梦始林黛玉奇巧失香囊
几个媳妇远远见一个贵公子骑马过来,又着白衣,她们本是伺候夫人小姐出门的,只远远见过宝玉,听说生得眉清目秀,便只当水溶是宝玉了。便向车内黛玉道:“紫鹃姑娘这可白寻了,宝二爷自己过来了。”
正巧黛玉因宝玉不在,正扭着衣带不耐烦,低头看到今日紫鹃又给自己系上这个琼花香囊,想起还未给他。
外边水溶派侍卫来请道:“前边有座凉亭,我们爷请您下来见一见吧。”黛玉以为是宝玉派小厮来唤她,当下有些着恼,便不下去,只递给雪雁一个荷包,说,“这个给宝二爷。”
雪雁下来,也不好意思去看水溶的侍卫,以为是外院的家丁。只把香囊往那侍卫怀里一扔,道:“这个,给你们爷的。”
那侍卫谭德龙莫名其妙,只好拿着香囊来复命。
水溶见宝玉不下来,反倒给了他一个香囊,心下深觉怪异。及拿到香囊一看,针脚细密,显是用心做的。鼻中闻到却是一股少见的花香,便开了香囊一看,也亏的他见多识广,识得这是琼花。当下便皱了眉,道:“亡国之花,要他作甚?”
谭德龙见王爷不悦,忙跑着把话传给雪雁,说:“我们爷说,亡国之花,要他作甚?”
雪雁一听心里诧异道,宝玉今天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忙气鼓鼓回头对黛玉说:“宝玉说,亡国之花,要他作甚?”
黛玉一听,气得脸色紫涨,也顾不上先叫侍卫回避便要跳下车来。倒是雪雁忙下车去赶谭德龙走远点。
谭德龙自是不肯走的,却不知马车上下来一位小姐,当下傻了眼,雪雁趁机连推带搡将他赶远。谭德龙心知这回闹了笑话,却不敢赶上去知会王爷。
黛玉这边气得眼里蓄满了泪水,走到台阶下,只见凉亭里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便上了台阶,一边说道:“你既不稀罕,还我便是!”一边对那个白色的背影伸手道:“拿来!”
这一伸手,才发觉眼前这人身量比宝玉高了一头,犹疑间,那人转了过来,神色间也是极为震惊。
北静王水溶正苦思宝玉为何给他琼花香囊,身后却响起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如黄莺出谷一般,清脆而又娇软。忙回头看去,果真是个女子,若不是她眼中尚有泪水未干,说不定自己会以为她是个下凡的仙子,她宛若一朵白莲,开在这尘世间,却不染纤尘。不知她父母何人,居然能生出这样出色的女儿,汇集天地之灵秀。水溶见她眼中含泪,不自觉竟也跟着伤心起来。
这厢黛玉心中也极为讶异,自己虽深在闺中,除了贾家的亲戚之外从未见过外男,但也能当即断定眼前的男子生得极好。原以为宝玉那般的样貌已是极为出色,想不到这个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较之宝玉更为俊朗。
两人一时对看,黛玉先反应过来,原来是外面媳妇认错了人,自己却把香囊给了个外男。只见他一手捏着香囊,只管盯着自己瞧,一副看呆了的模样。黛玉气得跺脚,没法子,只得清清喉咙,道:“这位公子,原是家下人弄错了人,多有得罪,请将这香囊还我罢!”
水溶方如梦初醒,他的仙子要把荷包要回去了,他虽万般不舍,却一时想不出不还的理由。半晌方道:“这琼花乃亡国之花,姑娘为何要制这琼花香囊?”
又是亡国,黛玉正思忖这人为何对亡国二字如此在意,这才猛地注意到这人穿着五爪龙袍,心下了然,原来是皇亲国戚,怪不得如此在意亡国二字。
等等,龙袍?这人便是梦中的神仙姑娘说的,父亲的吉人?那不是要与他说上十句话?
黛玉本是个伶牙俐齿的,这时却也慌了,若是未说上十句话那人便要走可如何是好?因此便急急说道:“琼花本无罪,只因喜花之人为一睹其颜耗尽国力,便成了亡国之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其冤也?况这大运河修成后,沟通南北,南下北上之人省下多少心力?依我说,前代多少明君圣主,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恪尽职守而已,能有几个泽及后世?不如这隋炀帝,虽为这琼花亡了国,这大运河上行船的人却是每日感念他的。”
水溶每日交接的都是些士大夫,鉴古推今,从未有谁说过类似之语。他府里的姬妾们见了他自然也是风花雪月地讨好他。因此他甫一听黛玉之言,只觉新鲜,细想去,却也大有情理。因说道:“姑娘说的,乍听之下只觉刺耳,可忠言逆耳,这逆耳的定是忠言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荷包儿就让我收下罢,日日拿出来看看,也好温故姑娘的警句。”
黛玉登时涨红了脸,道:“这如何使得?闺阁之物,怎可外传?”
水溶忙道:“今日姑娘开导于我,我只当姑娘是我先生,先生之物,理当时时膜拜。”
黛玉想起神仙姑娘那句“莫要辜负他”,心想莫非神仙姑娘要我把这荷包给他,另有玄机?黛玉欲要不给他,却又怕“辜负”他,欲要给他,又实在不像。想来想去,跺脚道:“不是我给你的,是你拿去了,不愿还我。”
水溶听她说得弯弯绕绕,却是无可奈何答应了,心下无限欢喜,捏着荷包对黛玉粲然一笑。黛玉见他笑得灿烂,仿佛旭日东升,金光万道冲破云霄,不由也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立时又把水溶看呆了,只听他期期艾艾说道:“今日得了姑娘的荷包,无以为报,身上也无他物,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