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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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代言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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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处可大了,这种鱼一部分可以吃进肚里,另一部分还能做成衣料穿在身上。他们出的价钱,卢西塔尼亚上可没人出得起。”

“那我会把它们送给卢西塔尼亚人,死者代言人在他们那个天主教殖民地肯定不受欢迎,这份礼物会让他们态度好点儿。”

简摇身一变,变成了从瓶子里钻出来的魔王。

“我的主人啊,听明白了,遵命就是。”魔王化成一缕轻烟,钻进瓶口。全息图像消失了,终端上方的空中空无一物。

“简?”

“什么事?”耳朵内的电脑传出她的声音。

“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去卢西塔尼亚?”

“我希望你能为《虫族女王和霸主》添上第三卷,写写猪仔。”

“你怎么那么关心猪仔?”

“当你展示了人类所知的三种不同生灵的内心世界之后,你就可以撰写第四卷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另一种异族?”安德问道。

“是的。我。”

安德沉思片刻,“你真的想把你的存在公诸于众?你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好了。问题在于,人类准备好接受我了吗?对他们来说,爱上霸主很容易,他毕竟是人类的一员。爱上虫族女王也不难,这种爱很安全,因为大家都以为虫族已经灭绝了。但猪仔就不同了。他们活着,手上还沾了人类的鲜血。如果你能让人类爱上猪仔,那么,他们就作好了接受我的准备。”

“唉,”安德叹了口气,“我希望哪天我能爱上一个别老让我吃大苦流大汗冒大险的对象。”

“反正你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厌倦了,安德。”

“说得对。但我现在是个中年人了,我乐意厌倦生活。”

“顺便告诉你一声,那艘飞船的船东名叫哈夫诺,住在盖尔星球,他已经接受了你的报价,同意以四百亿元的价格将飞船及其货物转让给你。”

“四百亿元!我会破产吗?”

“大海里的一滴水罢了。船员已经接到中止合同的通知。我擅自动用你的资金安排他们搭乘其他飞船。你和华伦蒂不需要其他船员,开飞船有我就足够了。这么说,咱们明天动身?”

“华伦蒂。”安德说了一声。惟一能耽搁他行程的人只有他这个姐姐。至于他的学生和当地寥寥几个熟人,不值得依依惜别。

“我一心盼着读到德摩斯梯尼的卢西塔尼亚殖民史。”

在寻找第一位死者代言人的过程中,简也发现了德摩斯梯尼的真实身份。

“华伦蒂不走。”安德说。

“可她是你的姐姐呀。”

安德笑了笑。简尽管知识广博,却不懂得人类的亲情,她是人类的造物,也以人类的方式思维。但她毕竟不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基因之类的事她只有书本知识,她没有人类和其他生物共同具备的渴望与需求。“她是我的姐姐不假,但特隆海姆是她的家。”

“从前她也有过不愿意动身的时候,可后来还是跟你一块儿走了。”

“这一次,我根本不会要求她跟我一块儿走。”

她怎么可能走。她快生孩子了,在雷克雅末克这里过得很幸福:这里的人们喜欢她这个老师,丝毫不会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德摩斯梯尼;这里有她的丈夫,指挥着上百条船的大船主雅各特,来往峡湾的老手;在这里她每天都能和尘世高人交流,感受浮冰漂动的大海的壮美。不,她是不会离开这儿的,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我想离开。

想到不得不离开华伦蒂,安德前往卢西塔尼亚的决心不禁有些动摇。孩提时他与姐姐分开过,到现在还对那几年的损失抱恨不已。现在,二十年相聚之后,又要离开了吗?这一次将是一去不回头,从此再无相聚之日。他去卢西塔尼亚这一段旅程中,她会增加二十二岁,即使他以最快速度掉头返航,回来时她也是年过八旬的老妪了。

(不是件易事啊,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别跟我开玩笑。安德不出声地说。她是我姐姐,我觉得难过是应当的。

(她是你的另一半,你真的愿意为了我们离开她?)

这是虫族女王的声音,直接与他的意识交流。她当然明白他的处境,也知道他的决定。沉默中,他对地说:我要离开她.但不是为你们。我们不清楚这一次旅行会不会把你带到你的目的地。到头来也许和特隆海姆一样,是又一次失望。

(卢西塔尼亚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对人类来说也很安全。)

可它属于另一个种族。我不会只为弥补我给你们带来的灾难而摧毁猪仔的生活。

(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是安全的。过了这么多年,你一定对我们有了彻底的了解。)

我只知道你告诉我的东西。

(我们不懂得擞浅。我们向你展乐的是我们的叫忆,我们的灵魂。)

我知道你们能和他们和平共处,但他们能和你们和平共处吗?

(带我们去,我们等待得太久了。)

那个破旧的口袋就放在屋角,没有锁起来。安德走了过去,这个口袋足以装下他真正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几件换洗衣服而已。屋子里其他东西都是他为之代言的死者的亲属送的,是为了他、他的工作,还是他说出的真相?安德从来弄不清楚。离开这个地方后这些东西就留在房间里,他的口袋盛不下。

他打开口袋,掏出一个卷成一团的毛巾包,解开。里面是一个大虫茧,直径十四厘米,纤维质的茧壳很厚实。

(对了,看看我们。)

他在一个从前虫族居住的世界上担任第一个人类殖民地总督的时候,发现这个虫茧等待着他。他们预见到自己的种族将毁于安德之手,知道他是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于是改建了一个地区,改建后的形状只对安德一个人有意义,因为这些形状取自他的梦。虫茧里是虫族的女王,孤立无助,同时具有清醒的意识。她在一座高塔上等着他。在他的梦中,他就是在这座塔楼里与自己的敌人相遇。

“你在那里等的时间更长。”他说,“自从我把你从镜子后取出来,时间没过多少年。”

(没过多少年?啊,是的,你以光速旅行,在你的线形延续的思维中,你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但我们意识到了,我们的思维是即时同步性的。对我们来说,时间过得真慢啊,像缓缓流过冰冷玻璃的水银。三千多年啊.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意识到了。)

“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一万个受精卵,等待着降生。)

“卢西塔尼亚也许合适,但我说不准。”

(让我们复活吧。)

“我正在努力呢。”如果不是为给你们找地方,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漫游一个又一个世界?

(快点快点快点……)

我找到的地方必须安全,对人虫双方都安全。在那个地方,我们不必一见到你们就消灭你们。对许多人来说,你们仍然是最可怕的噩梦。真正相信我的书的人其实并不多。他们会谴责我犯下屠灭异族的罪行,但只要发现你们复兴了,他们会再一次这么做的。

(在我们种族的历史上,你是我们了解的第一个外族人。我们本族内不需要理解,我们的意识相连相通,彼此理解毫无障碍。现在,我们浓缩为一个个体,你是我们的眼睛和手臂,我们只有你这双眼睛、这双手臂。如果我们过分急切的话,请你宽恕我们。)

他大笑起来。我宽恕你们?

(你的种族太愚蠢了,不知道真相。但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是谁杀了我们,不是你。)

是我。

(你只是他们的工具。)

是我。

(我们宽恕你。)

只有你们重返大地的时候,我才能得到宽恕。

第五章华伦蒂

今天,我透露说利波是我的儿子,说这话时只有巴克听到,但一小时之内这个新闻便人人皆知了。他们围着我,让塞尔瓦基姆问我这是不是真的,难道我真的“已经”当上父亲了?接着塞尔瓦基姆把利波和我的手放在一起了。我一时冲动,拥抱了利波。一见之下,他们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表示惊愕,我觉得还有肃然起敬的意思。我发现,从那以后,我在他们中间的地位大大提升了。

从中只能得出一种结论:我们迄今为止所见到的坡奇尼奥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社会,甚至不是典型的雄性。他们或者是未成年的年轻人,或者是老单身汉:没有一个作父亲的。我们猜测.兴许连交配过的人都没有。

我听说在有些原始社会形态中,单身者自成一群。但坡奇尼奥们不是这样。这一群单身者是被抛离主流的弱势群体,他们没有权力,没有地位。难怪说起女性时他们的态度既尊崇又蔑视,前一分钟,没有她们的同意就不敢作出任何决定;可下一分钟又告诉我们女人太愚蠢,什么都不懂,她们是异种。从前我一直按字面意思理解他们的话,于是产生了这种观念:即雌性坡奇尼奥没有感知力,是一群四蹄着地的大母猪。男性所谓取得她们的同意,跟取得树的同意一样,把她们无意义的哼哼声当作天意,像巫师研究骨头和灰堆一样。

可是现在,我意识到女性很可能跟男性一样有智力,完全不是异种。和我交流的男性之所以有那种怨恨态度。是因为他们被迫独身,被逐出繁殖过程,在部落中没有权利。看来,坡奇尼奥与我们交往时和我们一样小心谨慎,不让我们接触女性和手握大权的男人。从前,我们以为自己研究的是坡奇尼奥社会的核心,其实,用形象化的说法,我们接触的不过是一堆基因废料而已。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一群被部落判定不应当延续其基因的男性。

但是,我并不十分相信这种结论,我认识的坡奇尼奥们都相当聪明,有头脑,学习能力很强。他们的学习速度惊人。他们从我不经意间透露的情况中学到了许多有关人类的知识。而我多年来致力于研究他们的社会,所了解的情况却远不及他们对于人类社会的了解。如果这些仅仅是他们的弱势群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的标准,有资格朝见他们的“妻子”们和“父亲”们。

这些情况我不能上报,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显然违背了法令。可是,没有人能做到对坡奇尼奥隐瞒我们的一切信息,这项法律本身就愚不可言,达不到它的预期效果。我触犯了法律,一旦被发现,他们将切断我们与坡奇尼奥的交流。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形势将比目前的受约束的交流更加恶劣。所以,我不得不欺骗,使用种种可笑的骗术,比如把这份笔记保存在利波的加密个人文件夹中,连我亲爱的妻子都不会想到在那里头寻找什么东西。这里就是我发现的信息,它极为重要:我们所研究的坡奇尼奥都是单身汉。囿于规定,我无法将这个信息通告异乡学者。

——皮波的秘密笔记,见德摩斯梯尼所著《正直的背叛:卢西塔尼亚外星人类学家

刊于雷克雅末克《历史学报》

1990/04/01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绷得紧紧的。再过一个月就是华伦蒂女儿的预产期。这是个时时恶心、大腹便便、步履蹒跚的过程。每次她要带一个历史班的学生们参加野外研讨会时,上述情形必定出现。过去搬行李上船她一个人就能干,现在却只得依靠支夫手下的船员帮忙了,她连从码头爬上船都很困难。船长尽最大努力把船泊稳,他做得不错,不愧是个老手,她又一次到这儿来时,船上的事儿就是拉乌船长教她的。以她目前的情况,按说不该举办野外研讨会,但华伦蒂可不是个被迫接受蛰居的人。

这是她举办的第五次野外研讨会了。第一次就遇上了雅各特。她原本没想过结婚,特隆海姆只不过是她和她那个漫游宇宙的弟弟所到的又一个星球罢了。她会在这里教书,学习。四个月后拿出另一本内容丰富的历史著作,以德摩斯梯尼的名字发表,然后逍逍遥遥享受生活,直到安德接到另一次代言清求,动身前往另一个世界,两人的工作通常衔接得很好。请他代言的都是重要人物,这些人的故事就成了她著作中的核心。两人只把自己当成巡回教授,但事实是,他们每到一地,都会使那个世界发生改变,因为所有人类世界都把德摩斯梯尼的著作当成最后的权威。

有一段时间,她以为肯定会有人注意到,德摩斯梯尼的著作总是与她的行踪同步,由此产生疑心,并最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但不久她便发现,德摩斯梯尼的身份已经成为一种神话.类似于死者代言人,只不过程度稍逊。人们相信这个名字并不是单独一个人的代称,他们认为每一本德摩斯梯尼的著作都出自不同的天才,他们完成创作后再以这个假名发表自己的作品。还有的人相信,电脑自动将作品转交一个由当代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组成的委员会,再由这个委员会评定,看这部作品配不配得上这个伟大的名字。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作品试图以这个名字发表,但这些并非出自真正的德摩斯梯尼之于的著作都被电脑自动拒绝了。即使这样,人们还是不肯相信存在华伦蒂这样一个人。毕竟,作为言论领袖的德摩斯梯尼诞生于虫族战争期问的地球,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与现在的德摩斯梯尼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是这样。华伦蒂想,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每创作一本书,我都会改变,随着我写下一个个世界的历史,我自己也不断改变。尤其是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彻底改变了。

她不太喜欢这里流行的路德主义,对其中激进的加尔文教派尤为厌恶。这些加尔文信徒自以为无所不知,别人问题还没出口,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于是她想出个主意,将一群她亲自挑选的研究生带离雷克雅未克,到夏季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上。每到春天,大群斯克里卡鱼便洄游到这个群岛产卵,被繁殖的冲动刺激得躁动不安。华伦蒂试图克服大学里不可避免的智力退化。学生们不带食物,自己摘食山谷丛林中野生的浆果。有本事捕鱼的话,还可以以斯克里卡鱼为食。一日三餐完全依赖自己的劳动,这种亲身体验必将改变他们对历史事件轻重缓急的看法。

大学勉强同意了她的要求。她用自己的钱租了一条船,船主就是雅各特。他是一个世代以捕捞斯克里卡鱼为生的家族的族长,与所有饱经风霜的水手一样,对校园里的人物充满蔑视。他告诉华伦蒂,一个星期之内她就会恳求他回来救这伙人的性命。结果,她和她那些自称为流浪者的学生不仅挺过了整个研讨会期,过得还相当不错:搭起茅屋,形成了一个类似村庄的聚居点,而且思维极其活跃,创造力超水平发挥。回到学校之后,这些学生创作出一大批才华横溢、见解深刻的著作。

此外,上百个地方向华伦蒂发出邀请。现在,每次研讨会都有二十个地点可供选择。不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收获是雅各特。他没有受过高深的教育,但对有关特隆海姆本地的知识却了如指掌,不带海图也可以遨游半个赤道海。他知道冰山会朝哪个方向漂,哪里鱼群最密集。他好像单凭本能就知道斯克里卡鱼会在哪一处浪花尖跳跃,船员们在他的指挥下收获巨大,打鱼时不像捕捞,倒像鱼群自动从水里跃到船上一样。而且。他从来没被恶劣天气搞得手足无措。华伦蒂觉得,可能没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困难。

他惟一应付不了的只有华伦蒂。当证婚人宣布他们结为夫妻时,两口子没有欣喜若狂,倒有点儿发愣。幸好婚姻是美满的,两人都很幸福。自从离开地球,她第一次觉得没有缺憾,心情宁静,觉得回到了家,所以她才会怀上孩子。漫游结束了。这一切安德很理解,为此她很感激。安德知道,特隆海姆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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